第九回 暗摸索奇文欣有托 誤相逢醉筆傲無才

作者:荻岸散人
詞曰:

薰自生香,獲能發(fā)臭,欲和為一焉能夠?喜聲原自鵲居之,惡名還自鴉消受。
非是他肥,不關(guān)我瘦,長成骨相生成肉。嬌歌終得唱歌人,不須強把眉兒皺。
右調(diào)《踏莎行》 話說冷絳雪正拜見山顯仁與羅夫人,留茶敘話,忽報圣旨下,山黛忙趨到玉尺樓跪接圣旨。開看,只見御筆批道: 覽《四瑞圖》詩,體裁端穆,意味悠長。閨秀而有大臣之風(fēng),殊可嘉也。特賜萬瑞彩緞四端,以為潤筆。《三十六宮詩》寫皇恩普遍如畫,且字字警拔;而“天有道”、“地?zé)o疆”更為奇特。再賜御酒三十六瓶以為春觴,庶見朕之無偏。故諭。
讀罷,山黛忙令冷絳雪同叩頭。謝恩畢,隨寫短表一章,附奏道: 臣妾山黛謹(jǐn)奏為改正真才,無虛圣恩事:《三十六宮詩》系臣妾山黛自撰。蒙恩賞賜御酒三十六瓶,謹(jǐn)謝恩袛受。圣瑞四詩實系幼女冷絳雪代作,今蒙恩鑒賞,特賜彩緞。妾黛不敢蔽才以辜圣恩,謹(jǐn)令冷絳雪望闕謝恩袛受外,特此辨明,伏乞圣恩改正。冷絳雪年十二歲,系揚州府江都縣農(nóng)民冷新之女,其才在臣妾山黛之上。倘令奉御撰述,必有可觀;但出自寒賤,奉御不便,伏乞圣恩,賜其父一空銜榮身,則冷絳雪不貴自貴矣。事出要求,不勝惶悚待命之至。
寫完封好,附與中官進呈。
天子看了大喜,道:“怎么又生此年少才女!”因批本道: 覽奏,方知《四瑞詩》出自冷絳雪手。言論風(fēng)旨誠足與卿伯仲。既系寒賤,暫賜女中書之號以備顧問,并加伊父冷新中書,冠帶榮身。俟后詔見,撰述稱旨,再加升賞。該部知道。
命下了,報到山府。山黛隨與冷絳雪賀喜,冷絳雪又再三致謝山黛薦拔之恩。二人相好真如膠漆,每日在府中不是看花分詠,便是賞月留題,坐臥相隨,你敬我愛。冷絳雪因見圣旨賜父親冠帶之事,便寫信打發(fā)母舅鄭秀才回去報知不題。
卻說天子因見山黛,冷絳雪一時便有兩小才女,心下想道:“怎么閨閣女子無師無友,尚有此異才,而男子日以讀書為事,反不見一二奇才,以副朕望?豈天下無才,大都在下者不能上達(dá),在上者不知下求故耳。”正躊躇間,忽見吏部一本缺官事:
直南缺提學(xué)御史,循資該河南道御史王袞正推,山西道御史張德明陪推,乞圣裁。
天子親點了正推,即著面見。王袞領(lǐng)旨,忙趨入朝,天子親諭道:“朕前屢旨搜求異才,并無一人應(yīng)詔,殊屬怠玩。今特命爾,須加意為朕訪求,不獨重制科,必得詩賦奇才,如李太白、蘇東坡其人者,方不負(fù)朕眷眷至意。倘得其人,許不時奏聞,當(dāng)有不次之賞。如仍前官怠玩之習(xí),罪在不赦?!蓖跣栠殿^領(lǐng)旨而出。
這王袞是河間府人,因御筆點出,不敢在京久留,遂辭朝回家。因歲暮,就在家過了年,新正方起身上任。到了任,因圣諭在心,臨考時便加意閱卷,指望得一兩個真才之士逢迎天子。不期考來考去,都是肩上肩下之才,并無一人出類拔萃,心下十分憂懼。
一日按臨松江府。松江府知府晏文物進見,就呈上一封書,說是吏部張尚書托他代送的,要將他公子張寅考作華亭縣案首。王袞看了,隨付與一個門子道:“臨填案時稟我?!闭f完,就打發(fā)晏知府出去,心下想道:“別個書不聽猶可,一個吏部尚書,我的升遷榮辱都在他手里,這些些小事焉敢不聽?!庇窒氲溃骸笆ブI諄諄要求真才,若取了這些人情貨,明日如何繳旨?且待考過再處?!辈粠兹?,一府卷完。閉門閱卷,看到一卷真是珠璣滿紙,繡口錦心,十分奇特。王袞拍案稱賞道:“今日方遇著一個奇才。”便提起筆來寫了一等一名。才寫完,只見門子稟道:“張尚書的書在此。老爺前日吩咐叫填案時稟的,小人不敢不稟?!蓖跣柕溃骸笆且∵@卻如之奈何?”再查出張寅的卷子來一看,卻又甚是不通。心下沒法,只得勉強填作第二名。一面掛出牌來,限了日期,當(dāng)面發(fā)放。
至期,王宗師自坐在上面,兩邊列了各學(xué)教官,諸生都立在下面。一學(xué)學(xué)的卷子都發(fā)出來,當(dāng)面拆開唱名。先拆完府學(xué),拆到華亭縣,第一名唱名“燕白頷”。只見人叢中走出一個少年秀才來。王宗師定睛仔細(xì)一看,只見那秀才生得:

垂髫初斂正青年,弱不勝冠長及肩。
望去風(fēng)流非色美,行來落拓是文顛。
凝眸山水皆添秀,倚笑花枝不敢妍。
莫作尋常珠玉看,前身應(yīng)是李青蓮。
那小秀才走到宗師面前,深深打一恭道:“生員有。”王袞看他人物清秀,年紀(jì)又小,滿心歡喜,因問道:“你就是燕白頷么?”燕白頷道:“生員正是。”王袞又問道:“你今年十幾歲了?”燕白頷應(yīng)道:“生員一十六歲?!蓖跣栍謫柕溃骸斑M學(xué)幾年了?”燕白頷道:“三年了?!蓖跣柕溃骸氨驹簹v考各府,科甲之才固自不乏,求一出類拔萃之人苦不能得。惟汝此卷天資高曠,異想不群,筆墨縱橫,如神龍不可拘束,真奇才也。本院只認(rèn)做是個老師宿儒,不意汝尚青年,更可喜也。但不知你果有抱負(fù),還是偶然一日之長?”燕白頷道:“蒙太宗師作養(yǎng),過為獎賞。但此制科小藝,不足見才。若太宗師真心憐才,賜以筆札,任是詩詞歌賦、鴻篇大章,俱可倚馬立試,斷不辱命。”王宗師聽了大喜,道:“今日公堂發(fā)落,無暇及此,且姑待之?!?
唱到第二名是張寅,只見走出一個人來,肥頭胖耳,滿臉短須,又矮又丑。走到面前,王宗師問道:“你就是張寅么?”張寅道:“現(xiàn)任吏部尚書張就是家父。”王袞見他出口不雅,便不再問。因命與燕白頷各賜酒三杯,簪花二朵,各披了一段紅,賞了一個銀封。著鼓樂吹打,并迎了出來。然后再唱第三名,發(fā)落不題。
卻說燕白頷同張寅迎了出來,一路上都贊燕白頷之美,都笑張寅之丑。原來燕白頷雖系真才,卻也是個世家:父親曾做過掌堂都御史,又曾分過兩次會試房考。今雖七過,而門生故吏尚有無數(shù)大臣在朝,家中極其大富。這日迎了回來,早賀客滿堂,燕白頷一一備酒款待。
燕白頷年雖少,最喜的是縱酒論文,每游覽形勝,必留題于壁。人都道他有才,然見他年少,還恐怕不真。今見宗師考了一個案首,十分優(yōu)獎,便人人信服,愿與他結(jié)交,做酒盟詩社的終日紛紛不絕。燕白頷雖然酬應(yīng)、卻恨沒一個真正才子可以旗鼓相對,以發(fā)胸中之蘊。
忽一日,一個相知朋友,叫做袁隱,同看花飲酒。飲到半酣之際,燕白頷忽嘆說道:“不是小弟醉后夸口狂言,這松江城里城外,文人墨士數(shù)百數(shù)千,要尋一個略略可與談文者,實是沒有。”袁隱笑道:“紫侯兄不要小覷了天下,我前日曾在一處會見一個少年朋友,生得美如冠玉,眉宇間泛泛有彩色飛躍,拈筆題詩只如揮塵。小弟看他才情不在吾兄之下,只是為人驕傲,往往白眼看人?!毖喟最h聽了大驚道:“有此奇才,吾兄何不早言?只恐還是吾兄戲我?!痹[道:“實有其人,安敢相戲!”燕白頷道:“既有其人,乞道姓名?!痹[道:“此兄姓平,乃是平教官的侄兒。聞?wù)f他與宗師相抗,棄了秀才,來依傍叔子。見叔子是個腐儒,雖借叔子的資斧,卻離城十余里,另尋一個寓所居住。他笑松江無一人可對,每日只是獨自尋山問水,題詩作賦而已。雖處貧賤,而王公大人、金紫富貴,直塵土視之。”燕白頷道:“小弟與吾兄莫逆,吾兄知小弟愛才如命,既有此奇才,何不招來與小弟一會?”袁隱道:“此君常道:富貴人家,決無才子。他知兄宦族,那肯輕易便來?!毖喟最h笑道:“周公為武王之弟,而才美見稱于圣人;子建為曹瞞之兒,而詩才高于七步,豈盡貧賤之人哉?何乃見之偏也!吾兄明日去見他,就將小弟之言相告,他必欣然命駕?!痹[道:“紫侯兄既如此注意,小弟只得一往?!闭f畢,二人又痛飲了一回方別。到了次日,袁隱果然步出城外來尋平如衡。
卻說平如衡,自從汶上遇見冷絳雪。匆匆開船而去,無處尋消問息,在旅邸病了一場。無可奈何,只得捱到松江來見叔子平章。平章是個腐儒,雖愛他才情,卻因他出言狂放,每每勸戒。他怕叔子絮聒,便移寓城外,便于吟誦。這日正題了一首《感懷詩》道:

非死至友與周親,面目從來誰認(rèn)真?
死學(xué)古人多笑拙,生逢今世不宜貧。
已拼白眼同終始,聊許青山遞主賓。
此外更須焚筆硯,漫將文字向人論。 平如衡做完,自吟自賞道:“我平如衡有才如此,卻從不曾遇著一個知已。茫茫宇宙,何知己之難也!”又想道:“惟才識才,必須他也是一個才子,方知道我是個才子。今天下并沒一個才子,叫他如何知我是才子?這也難怪世人。只有前日汶上縣閔子廟遇的那個題詩的冷絳雪倒是個真正才女。只可惜匆匆一面,蹤跡不知,若使稍留,與他酬和,定然要成知己。我看前日舟中封條遍貼,衙役跟隨,若不是個顯宦的家小,那有這般光景?但我在縉紳上細(xì)查,京中并無一個姓冷的當(dāng)?shù)?,不知此是何故?!?
正胡思亂想,忽報袁隱來訪,就邀了相見。寒溫畢,平如衡便指壁上新作的《感懷》詩與他看。袁隱看了笑道:“子持兄也太看得天下無人了。莫怪我小弟唐突,天下何嘗無才,還是子持兄孤陋寡聞,不曾遇得耳。”平如衡道:“小弟固是孤陋寡聞,且請問石交兄曾遇得幾個?”袁隱道:“小弟足跡不遠(yuǎn),天下士不敢妄言,即就松江而言,燕都憲之子燕白頷豈非一個少年才子乎?”平如衡道:“石交兄,那些上見他是個才子?”袁隱道:“他生得亭亭如階前玉樹,矯矯如云際孤鴻,此一望而知者,外才也,且不須說起。但是他為文若不經(jīng)思,做詩絕不起草,議論風(fēng)生,問一答十,也不知他胸中有多少才學(xué),只那一枝筆拈在手中,便如龍飛鳳舞,落在紙上,便如倒峽瀉河,真有掃千軍萬馬之勢。非真正才子,焉能有此?子持兄既以才子自負(fù),何不與之一較?”平如衡聽袁隱講得津津有味,不覺喜動顏色,道:“松江城中有此奇才,怎么我平如衡全不知道?”袁隱道:“兄自不知耳,知者甚多。前日王宗師考他一個案首,大加嘆賞。那日鼓樂迎回,誰不羨慕?”平如衡笑道:“若說案首倒只尋常了,你看那一處富貴人家,哪一個不考第一第二?”袁隱道:“雖然如此,然真才與人情自是不同。我與兄說,兄也不信,幾時與兄同去一會,便自知了?!逼饺绾獾溃骸按诵秩艄胁?,豈不愿見?但小弟索性不欲輕涉富貴之庭?!痹[道:“燕白頷乃天下士也,子持兄若以紈绔一例視之,便小覷矣。”平如衡大笑道:“吾過矣,吾過矣!石交兄不妨訂期偕往?!痹[道:“文人詩酒無期,有興便往可也?!眱扇苏f得投機,未免草酌三杯方才別去。正是:

家擅文章霸,人爭詩酒豪。
真才慕知己,絕不為名高。
袁隱約定平如衡,復(fù)來見燕白頷道:“平子持被我激了他幾句,方欣然愿交。吾兄幾時有暇?小弟當(dāng)偕之以來?!毖喟最h道:“小弟愛才如性命,平兄果有真才,恨不能一時把臂,怎延捱得時日?石交兄明晨即望勸駕,小園雖荒寂,尚可為平原十日之飲?!痹[道:“既主人有興,就是明日可也?!币蜣o了出來。臨行,燕白頷又說道:“還有一言,要與兄講過。平兄若果有才,小弟愿為之執(zhí)鞭秣馬所不辭也;倘若無才,倒不如不來,尚可藏拙。若冒虛名而來,小弟筆不饒人,當(dāng)場討一番沒趣,卻莫怪小弟輕薄朋友?!痹[笑道:“平子持人中鸞鳳,文中龍虎,豈有為人輕薄之理?”兩人又一笑而別。
到了次日,袁隱果然起個早,步出城外來見平如衡道:“今日天氣淡爽,我與兄正好去訪燕紫侯?!逼饺绾庑廊坏溃骸熬腿?,就去?!彼旖欣掀褪亻T,自與袁隱于手?jǐn)y手,一路看花,復(fù)步入城來。 原來平如衡寓在城外西邊,燕白頷卻住在城里東邊。袁隱步來步去,將有二十余里。一路上看花談笑,耽耽擱擱,到得城邊,日已向午。足力已倦,腹中也覺有饑意,要一徑到燕白頷家,尚有一二里,便立住腳躊躇。不期考第二名的張寅卻住在城內(nèi)西邊,恰恰走出來,撞見袁隱與平如衡立在門首。平素也認(rèn)得袁隱,因笑道:“石交兄將欲何往!卻在寒舍門前這等躊躇?”袁隱見是張寅,忙笑答道:“小弟與平兄欲訪燕紫侯,因遠(yuǎn)步而來,足倦少停,不期適值府門?!睆堃溃骸捌叫帜痪褪瞧嚼蠋熈钪蹲映中置矗俊逼饺绾饷Υ鸬溃骸靶〉苷?。長兄為何得知?”張寅笑道:“斯文一脈,氣自相通,那有不知之理。二兄去訪燕紫候,莫非見他考了第一,便認(rèn)作才子,難道小弟考第二名,便欺侮我不是才子么?怎就過門不入?二兄既不枉顧,小弟怎好強邀。但二兄若說足倦,何不進去少息,拜奉一茶,何如?”袁隱道:“平兄久慕高才,亟欲奉拜,但未及先容,不敢造次。今幸有緣相遇,若不嫌殘步,便當(dāng)?shù)翘脮x謁?!睆堃娫[應(yīng)承,便拱揖遜行。平如衡尚立住不肯道:“素昧平生,怎好唐突?!痹[道:“總是斯文一脈,有甚唐突?!北銛y了入去。 到了廳上,施禮畢,張寅不遜坐,便又邀了進去,道:“此處不便,小園尚可略坐?!痹[道:“極妙?!彼焱綀@中。
你道張寅為何這等殷勤?原來他倚著父親的腳力,要打點考一個案首。不期被燕白頷占了,心下已十分不忿。及迎了出來,又見人只贊燕白頷,都又笑他。他不怪自家無才,轉(zhuǎn)怪燕白頷以才欺壓他,思量要尋一個出格的奇才來作幫手。他松江遍搜,那里再有一個?因素與平教官往來,偶然露出此意,平教官道:“若求奇才,我舍侄如衡倒也算得一人。只是他性氣高傲,等閑招致不來?!苯袢諢o心中恰恰相遇,正中張寅之意,故加意奉承。
這日邀到園中,一面留茶,一面就備出酒來。平如衡雖看張寅的相貌不像個文人,卻見他舉動豪爽,便也酒至不辭,歡然而飲。袁隱又時時稱贊他的才名與燕白頷數(shù)一數(shù)二,平如衡信以為真。飲到半酣,詩興發(fā)作,因?qū)堃f道:“小弟與兄既以才子自負(fù),安可有酒而無詩?”張寅只認(rèn)做他自家高興做詩,便慨然道:“知己對飲,若無詩以紀(jì)之,便算不得才子了?!币蚪屑彝∥姆克膶殎?,又說道:“寸箋尺幅,不足盡興,倒是壁上好。”平如衡道:“壁上最妙,但你我分題,未免任情潦草。不如與兄聯(lián)句,彼此相互照應(yīng),更覺有情。如遲慢不工,罰依金谷酒數(shù),不知以為何如?”張寅聽見叫他聯(lián)詩,心下著忙,卻又不好推辭,只得勉強答應(yīng)道:“好是好,只是詩隨興發(fā),子持兄先請起句,小弟臨時看興,若是興發(fā)時便不打緊?!逼饺绾獾溃骸叭绱速粤恕!彼焯崞鸸P來,蘸蘸墨,先將詩題寫在壁上道:

春日城東訪友,忽值伯恭兄留飲,偶爾聯(lián)句。
寫完題目,便題一句道:

不記花溪與柳溪
題了,便將筆遞與張寅道:“該兄了?!睆堃妻o道:“起語須一貫而下,若兩手便詞意參差。到中聯(lián)待小弟續(xù)罷。”平如衡道:“這也使得?!庇謱懚涞溃?

城東訪友忽城西。
酒逢大量何容小,寫罷,仍遞筆與張寅道:“這卻該兄對了?!睆堃恿斯P,只管思想。平如衡催促道:“太遲了,該罰!”張寅聽見個“罰”字,便說道:“若是花鳥山水之句,便容易對。這‘大’、‘小’二字,要對實難。小弟情愿罰一杯罷。”平如衡道:“該罰三杯。”張寅道:“便是三杯,看兄怎生樣對?!逼饺绾馊』毓P,又寫兩句道:

才遇高人不敢低。
客筆似花爭起舞,張寅看完,不待平如衡開口,便先贊說道:“對得妙,對得妙!小弟想了半晌想不出,真奇才也?!逼饺绾庑Φ溃骸芭紶栠m情之句,有甚么奇處。兄方才說花鳥之句便容易對,這一聯(lián)卻是花了,且請對來?!睆堃溃骸盎ū闶腔?,卻有‘客筆’二字在上面,乃是個假借之花,越發(fā)難了。倒不如照舊還是三杯,平兄一發(fā)完了罷?!逼饺绾獾溃骸凹纫〉芡?,老袁也該罰三杯?!痹[笑道:“怎么罰起小弟來?”平如衡道:“罰三杯還便宜了你??炜斐裕粼娡瓴桓?,還要罰。”袁隱笑一笑,只得舉杯而飲。平如衡仍提起筆,續(xù)完三句道:

主情如鳥倦于啼。
三章有約聯(lián)成詠,
依舊詩人獨自題。
平如衡題罷大笑,投筆而起,道:“多擾了?!彼焱庾?。張寅苦留道:“天色尚早,主人詩雖不足,酒尚有余,何不再為少留?”平如衡道:“張兄既不以杜陵詩人自居,小弟又安敢以高陽酒徒自恃!”袁隱道:“主人情重,將奈之何?”平如衡道:“歸興甚濃,實不得已?!睂⑹忠还?,往外徑走。張寅見留不住,趕到門前,平如衡已去遠(yuǎn)了。只因這一去,有分教:高山流水,彈出知音;牝牡驪黃,相成識者。不知平如衡此去,還肯來見燕白頷否,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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