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行亂政外藩屢叛 據(jù)雄封眾士咸歸
作者：杜綱話說二江既敗，始安又誅，左右捉刀應(yīng)敕之徒，皆恣橫用事，時人謂之“刀敕”。以蕭坦之剛狠而專，勸帝殺之，帝便領(lǐng)兵圍坦之宅，殺之。又譖劉暄有異志，帝曰：“暄是我舅，豈應(yīng)有此？”法珍曰：“明帝乃武帝同堂，恩遇如此，猶滅武帝之后，舅焉可信耶？”遂召之入省，賜死。曹虎吝而富，有錢五千萬，他物稱是，帝利其財殺之。三人所除新爵，皆未及拜而死。先是明帝臨終，戒帝曰：“作事不可在人后。”故帝數(shù)與近習(xí)謀誅大臣，皆發(fā)于倉猝，決意無疑。由是在位大臣，莫能自保。中郎將許準(zhǔn)，孝嗣心腹也，陳說事機(jī)，勸行廢立。孝嗣謂必?zé)o用干戈之理，須俟帝駕出游，閉城弗納，然后召百僚集議廢之，雖有此懷，而終不能決。諸嬖幸亦稍憎之。沈文季自托老疾，不豫朝權(quán)，以求免禍，仍為嬖幸所忌。其侄昭略謂文季曰：“叔父行年六十，為員外仆射，欲求自免，豈可得乎？朝野所望，惟叔父與孝嗣兩人，不行大事，豈唯身家不保，亦社稷何賴？”文季不應(yīng)。一日，帝召孝嗣、文季、昭略并入，文季登車顧左右曰：“此行恐不反。”及入，賜晏于華林國，省坐方定，忽見武士數(shù)人，登階而上。茹法珍持藥酒前曰：“有詔賜公等死，可飲此。”孝嗣、文季皆失色，昭略怒罵孝嗣曰：“廢昏立明，古今令典，宰相無才，致有今日。”以甌擲其面曰：“使作破面鬼。”三人皆飲藥死，孝嗣二子亦坐誅。昭略弟昭光，聞收至，家人勸之逃，昭光不忍舍其母，入執(zhí)母手悲泣，收者殺之。昭光侄曇亮，逃已得免，聞?wù)压馑?，嘆曰：“家門屠滅，何以生為！”絕吭而死。先是陳顯達(dá)自以高、武舊將，當(dāng)明帝時，已懷危懼，深自貶損。每乘朽敝車馬，道從鹵薄，止用羸弱數(shù)人。嘗侍宴酒酣，啟明帝借枕，明帝令與之，顯達(dá)撫枕曰：“臣年衰老，富貴已足，惟欠枕上一死，特就陛下乞之。”明帝失色曰：“卿醉矣。
”及東昏即位，顯達(dá)彌不樂。在建康，得江州甚喜，常有疾不令治，既而自愈。及帝之屢誅大臣也，暄傳當(dāng)遣兵襲江州，顯達(dá)聞之嘆曰：“死生有命，與其坐而待死，不若舉事而死。”乃舉兵于尋陽，致明朝貴，數(shù)帝過惡。帝聞其反，命胡松率水軍據(jù)梁山，左興盛率步騎屯杜姥宅，顯達(dá)晝夜進(jìn)兵，敗胡松于采石。至新林，潛領(lǐng)精選夜渡江，直攻臺城。諸軍聞之，奔還，宮城大駭。臺軍出拒，顯達(dá)執(zhí)馬槊，引數(shù)百步騎，親自搏戰(zhàn)，手殺數(shù)將。臺軍屢卻，俄而塑折，臺軍繼至。顯達(dá)不能抗，退而走，馬蹶墜地，為臺軍所殺。兵士見主將死，一時盡潰，大難立平。
然帝自誅顯達(dá)后，益事驕恣，漸出游走，又不欲令人見之。每出，先驅(qū)斥道路，所過人家，唯置空宅。尉司擊鼓蹋圍，鼓聲所聞，居人便奔走不暇，犯禁者應(yīng)手格殺。一月幾二十余出，出則不言定所，東西南北，無處不驅(qū)。常以三四更后，鼓聲四出，火光照天，幡戟橫路。士民喧走，老小震驚，啼號塞道，處處禁絕，不知所適。四民廢業(yè)，樵蘇路斷，甚至吉兇失時，乳婦寄遠(yuǎn)處生產(chǎn)，或輿病棄尸，不得殯葬。街衢巷陌，悉懸布幔為高障，置仗人防守，謂之“屏除”，亦謂之“長圍”。嘗至沈公城，有一婦人臨產(chǎn)不去，因剖視其腹，以驗(yàn)?zāi)信Ｓ謬L至定林寺，有沙門老病不能去，藏草間，命左右射之，百箭俱發(fā)，矢集其身如猬而死。又帝有膂力，牽弓至三解五斗，好擔(dān)白虎幢，幢高七丈五尺，于齒上擔(dān)之跳躍，雖折齒不倦。待衛(wèi)滿前，逞諸變態(tài)，曾無愧色。每乘馬，身著軟繡袍，頭戴金薄帽，手執(zhí)七寶槊，急裝縛褲，凌冒雨雪，不避坑阱。馳騁渴乏輒下馬解取腰邊蠡器酌水飲之，復(fù)上馬馳去。又選無賴小兒善走者為逐馬，左右五百人，常以自隨，環(huán)回宛轉(zhuǎn)，周遍城邑?；虺鼋忌滹簦蒙鋱龆倬攀?，奔走往來，略不休息。一日，行至西州觀顯達(dá)墜馬處，忽疑豫州刺史裴叔業(yè)有異志，聲言必殺之。叔業(yè)兄子裴植為直閣，聞之，懼先及禍，潛奔壽陽謂叔業(yè)曰：“朝廷將以輕兵來取公矣，宜早為計。”叔業(yè)憂之乃遣人至襄陽，問蕭衍以自全之策，曰：“天下大勢可知，恐無復(fù)自存之理。不若回南向北，不失作河南公。”衍乃以書報之曰：
承下問，大勢誠可慮。但群小而用事，豈能及遠(yuǎn)？計慮回惑，自無所成。唯應(yīng)送家還都以安慰之。若意外相逼，當(dāng)勒馬步二萬，直出橫江，以斷其后，則天下之事，一舉可定。若欲北向，彼必遣人相代，以河北一州相處，河南公寧可得耶？如此，則南歸之望絕美，敢布腹心，公善圖之。叔業(yè)得書，雖以衍言為是，然懼有兵來，孤城難保，仍致書魏將薛真度，陳歸魏之意。真度勸其早降，曰：“若事迫而來，則功微賞薄矣?！庇谑鞘鍢I(yè)通款于魏。
帝自裴植逃去，益怒叔業(yè)，乃命崔慧景將水軍討壽陽。帝設(shè)長圍于瑯玡城外，親出送之。戎服坐樓上，召慧景單騎進(jìn)圍無一人隨之。慧景懼有變，才數(shù)言，即拜辭而退。既得出，甚喜。兵過廣陵，忽報叔業(yè)已率，朝廷已有別旨。慧景乃召諸將謂曰：“叔業(yè)卒，軍可不往，吾荷三帝厚思，當(dāng)顧托之重。幼主昏狂，朝廷壞亂，危而不扶，責(zé)在今日。欲與諸君共建大功，以安社稷，何如？”眾皆響應(yīng)。乃以其子崔覺為前鋒，還軍向廣陵，守將崔恭祖開門納之。帝聞變，假左興盛節(jié)，督軍討之?；劬巴V陵二日，即收眾濟(jì)江，遣使京口，密奉寶玄為主。寶玄斬其使以聞，帝遣外監(jiān)黃林夫助鎮(zhèn)京口。及慧景至，寶玄又密與相應(yīng)，殺黃林夫，開門納之。遂率其眾，隨慧景向建康。
時臺將張佛護(hù)引兵據(jù)竹里，筑城以拒。王瑩引兵據(jù)湖頭，筑壘將山西巖，實(shí)甲數(shù)萬。寶玄遣使謂佛護(hù)曰：“身自還朝，君何意苦相斷遏？”佛護(hù)曰：“小人荷國重恩，使于此創(chuàng)立小戍，殿下還朝，但自直過，豈敢斷遏?！彼炫c慧景軍戰(zhàn)，各有斬獲。而慧景軍眾，輕行不爨食，常以數(shù)舫載酒肉為軍糧。每見臺營中爨煙起，輒盡力攻之，臺軍不得食，以此饑?yán)А４薰ё孢M(jìn)拔其城，殺佛護(hù)，又攻王瑩壘，不克?；蛘f慧景曰：“今平路皆為臺軍所斷，不可議進(jìn)，宜從蔣山龍尾上。出其不意，下臨城中，則諸軍自潰?！被劬皬闹擞诎胍箮浘鴶?shù)千魚貫上山，自西巖而下。黎明兵臨城外，揚(yáng)旗鼓噪，臺軍驚恐，即時奔散?；劬八焱捅鴺酚螆@，引眾圍之。于是東府、石頭、白下、新亭諸城皆潰。左興盛逃匿荻訪中，慧景擒而殺之。斯時城中慌亂，單有衛(wèi)尉蕭暢屯南掖門，處分城內(nèi)，隨方應(yīng)拒，眾心稍安。
先是竹里之捷，崔覺與恭祖爭功，慧景不能決。恭祖怒，又勸慧景以火箭燒北掖樓。覺以大事垂克，后若更造，費(fèi)用功多，阻其計不行。恭祖益不悅。時蕭懿將兵在小峴，帝遣使召之入援。懿方食，聞之投箸而起，率數(shù)千人自采石濟(jì)江，張旗幟于越城，舉火相應(yīng)。臺中人望見，皆鼓手稱慶?；劬扒泊抻X將精卒數(shù)千人渡南岸擊懿軍，大敗而還。適遇一隊(duì)東宮女伎，為恭祖所掠，覺見而奪之。恭祖積忿恨，遂率眾詣臺降，軍心大亂。就軍渡北岸，慧景軍皆走，父子俱死。自圍城至此，凡十二日而敗。恭祖既降，帝亦斬之。
且說寶玄初至建康，士民多往投集?；劬皵。盏贸案侥嫒嗣?，帝命燒之曰：“江夏尚爾，何況余人。”寶玄逃亡，數(shù)日乃出。帝召人后堂，以步障裹之，令左右數(shù)十人，鳴鼓角，馳繞其外，遣從謂寶玄曰：“汝近圍我，亦如此耳。”放出斬之。自此以后，朝政益亂，帝所寵任左右，皆橫行無忌?；劬坝帱h，已蒙詔赦，而嬖幸用事，不依詔書，無罪而家富者，皆誣為賊，殺而籍其貲。有直閣徐世標(biāo)者，素為帝所委任，凡有殺戮，皆在其手，亦嫌帝淫縱太過，密謂其黨曰：“何世天子無要人，但儂貨主惡耳。”法珍以其言白帝，帝遣禁兵殺之，世標(biāo)拒戰(zhàn)而死。由是法珍、蟲兒專用事，口稱詔敕，人莫敢違。
八月甲辰夜，后宮火，會帝駕未還，內(nèi)人不得出，外人不敢入，比及門開，死者相枕，燒三千余間。時嬖幸之徒，皆號為“鬼”。內(nèi)有趙鬼，能讀《西京賦》，言于帝曰：“柏梁既災(zāi)，建章是營?！钡勰舜笈d土木。
有潘妃者，號玉兒，體態(tài)輕盈，貌美麗艷，最承寵幸。為起玉壽、芳樂等殿，以麝香涂壁，內(nèi)作飛仙帳，四面繡綺，窗間盡畫神仙，椽桷悉垂玲珮。服御之物，皆飾珍寶。鑿金為蓮花貼地，令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蓮花也?！焙笕俗鳌恫讲缴鹕徺x》，以贊潘妃之美。其詞曰：
彼美人兮，神侔秋水，狀比芙蕖。擅東昏之寵幸，馳南國之芳譽(yù)。雕飾則金應(yīng)作屋，輕盈則步亦凌虛。摹花影于波心，天然綽約；度香風(fēng)于舄下，行自紆徐。爾其搜麗水之珍，出尚方之帑，鏤錯輝煌，精英晁朗。金在镕兮液流，蓮布色兮花放。
儷樂游之苑內(nèi)千莖，等太華之峰頭十丈。信是使香為國歡，征并蒂之緣；本來解語如花，遠(yuǎn)結(jié)凌波之想。妃乃啟瑤闥，辟清廂，搴蕙幄，出芝房。乍踟躕而獨(dú)立，旋彳亍而回徨。渺兮若仙風(fēng)之吹下，翩兮若驚鴻之將翔。顫釵梁而不定，暈桃頰而分光。鳧舄交時，化分飛之翡翠；風(fēng)頭迎處，想雙宿之鴛鴦。裊裊兮裙羅，盈盈兮眼波。纖纖兮新月，歷歷兮圓荷。憶西池之采摘，疑北渚之經(jīng)過。點(diǎn)瓣而神光離合，縈花而舞態(tài)婆娑。問太乙之紅船，游仙未可；笑窅娘之素襪，踵武如何。君王于是睹之魂銷，即之意下，樂且未央，歡真無價。秾華欲斂，是碧窗小坐之時；芳?xì)膺€留，應(yīng)繡被橫陳之夜。
且說帝寵潘妃，荒迷益甚。妃父寶慶，帝呼之為阿丈。一日，寶慶家有吉慶事，往助其忙，躬自汲水，助廚人作膳，以為笑樂。與其家人仆婢為伍，全不知愧。寶慶恃勢作奸，沒人平民資產(chǎn)無數(shù)，有司不敢詰，百姓怨之切齒。又有奄人王寶孫，年十三，號“倀子”，善迎妃意，尤得帝寵，雖梅蟲兒之徒亦下之?？刂拼蟪迹埔自t敕，乃至騎馬入殿，詆訶天子。公卿見之，莫不惕息。其后朝廷費(fèi)用日繁，征求愈迫，建康酒租，皆折使輸金。百姓困窮，號泣盈路，天下皆知齊必亡矣。
先是蕭懿之人援也，蕭衍遣使謂之曰：“平亂之后，則有不賞之功，當(dāng)明君賢主，尚或難立，況于亂朝，何以自免？若賊滅之后，勒兵入宮，行伊、霍故事，此萬世一時。若不欲爾，托以外拒為名，身歸歷陽，則威振內(nèi)外，誰敢不從？一朝放兵，受其厚爵，高而無民，必生后悔?！遍L史徐曜亦苦功之，懿并不從。拜爵為尚書令，弟暢為衛(wèi)尉，掌管簽。嬖臣茹法珍等咸畏忌之，說帝曰：“懿將行隆昌故事，陛下命在晷刻。”帝信之，將殺懿。懿將徐曜甫知之，密具舟江渚，勸懿西奔襄陽，懿曰：“自古皆有死，豈有叛走尚書令耶？吾寧坐以待之耳?！倍矶钫偃胧。运庂n死。懿且死，但曰：“家弟在雍，深為朝廷憂之?！敝T弟皆亡匿于里巷，無人發(fā)之者，唯弟融捕得被殺。后人有詩贊懿之忠云：
定傾扶危紓國憂，敢因禍至為身謀。
九泉遺恨難消處，只恐干戈起雍州。
話分兩頭，蕭衍在雍，深知齊祚將亡，日日延攬豪杰，厚集兵力，以圖大舉。于是四方智勇之士，相率來歸。有一人姓呂，名僧珍，字元瑜，廣陵人，家甚寒微。兒時從師讀書，有相士至?xí)樱瑲v觀諸生，獨(dú)指僧珍曰：“此兒有奇聲，封侯相也?！奔伴L，智識宏通，身長七尺七寸，容貌偉然。司空陳顯達(dá)出軍沔北，見而呼坐，謂之曰：“卿有貴相，名位當(dāng)出我上，幸自愛?！比f徐孝嗣當(dāng)國，欲引與共事，僧珍知其不久必敗，謝弗往。未幾，孝嗣果敗。衍臨雍州，僧珍歸之，為中兵參軍。
衍嘗積竹木于檀溪，人不解其故。僧珍會其意，私具櫓數(shù)百張，及后起兵，取竹木以造戰(zhàn)艦，獨(dú)缺櫓，僧珍出以濟(jì)用，人服其智。又一人姓王，名茂，字茂先，太原人，好讀兵書，通武略。
齊武帝布衣時，見之嘆曰：“王茂先年少英俊，堂堂如此，異日必為公輔。”后為臺郎，累年不調(diào)。見齊政日亂，求為邊職，遂為雍州長史。衍一見，便以王佐許之。因結(jié)為兄弟，事無大小，皆與商酌，茂亦為之盡力。又一人姓曹，名景宗，字子震，新野人。幼善騎射，好畋獵。常與少年數(shù)十人，逐群鹿于澤中，鹿馬相亂，景宗于眾中射之，人皆懼中馬足，而箭之所及，不爽分毫，鹿皆應(yīng)弦而斃，以此為樂。嘗乘匹馬，將數(shù)十人于中路，逢蠻賊數(shù)百劫之，景宗身帶百余箭，每箭殺蠻一人，蠻遂散走，因以膽勇聞。頗愛史書，讀《穰苴、樂毅傳》，輒放卷嘆息曰：“大丈夫當(dāng)如是也?！毖苕?zhèn)雍州，景宗深自結(jié)附，衍舉為竟陵太守。但性躁動，不能沉默。嘗出行，于車中自開帷幔，左右顧望。或諫之曰：“太守隆重，當(dāng)肅官儀，不宜如是。”景宗曰：“我在鄉(xiāng)里，騎快馬如龍，與年少輩數(shù)十騎，拓弓弦，作霹靂聲，箭如餓鴟叫平澤中，逐獐鹿射之，渴飲其血，饑食其胃，甜如甘露漿，覺耳后生風(fēng)，鼻頭出火，此樂使人忘死。今為太守貴人，動轉(zhuǎn)不得，路行開車幔，人輒以為不可，閉置車中，如三日新婦，如此邑邑，能不使人氣盡?！倍桓聦ⅲ瑒t首推景宗焉。又一人姓韋，名睿，字懷文，杜陵人。其伯父韋祖征常奇之。時同里王憕、杜惲并有盛名，祖征謂之曰：“汝自謂何如二人？”睿謙不敢對，祖征曰：“汝文章或小減，學(xué)識當(dāng)過之，佐國家，成功業(yè)，皆莫汝及也。”后為齊興太守。知衍有大志，遣二子至雍，深相結(jié)納。方顯達(dá)、慧景頻以兵逼建業(yè)，人心惶駭，西土人謀之于睿，睿曰：“陳雖舊將，非濟(jì)世才，崔頗更事，懦而不武，事必?zé)o成，天下真人，其惟蕭雍州乎！”于是棄職歸衍，衍大喜，握其手曰：“得君來此，吾事可成矣！”又一人姓柳，名慶遠(yuǎn)，字文和，元景之侄。將門子，有干略，為雍州別駕。私謂所親曰：“天下方亂，能定大業(yè)者，唯吾君耳！”因事衍不去。又一人姓鄭，名紹叔，字仲明，滎陽人。徐孝嗣嘗見而異之，曰：“此祖逖之流也?！毖芘R司州時，紹叔為中兵參軍，相依如左右手，及衍罷州還，謝遣賓客，紹叔獨(dú)請留，衍曰：“以卿之才，何往不得志？我今閑居，未能相益，宜更思他就”紹叔曰：“吾閱人多矣，舍君誰可與共事者？固請留此。”及衍為雍州，遂補(bǔ)紹叔為扶風(fēng)太守。
紹叔有兄植，勇力絕倫，官于京師。一日，來至雍州，候紹叔于家，紹叔見之問曰：“兄在天子左右，朝廷有何事，而遺兄至此？”植曰：“朝廷深忌雍州，托我以候汝為名，潛刺殺之，我豈肯害之哉？迫于朝命，不得不來。弟見雍州，密致此意。”紹叔遂以告衍，衍命置酒紹叔家，招植共飲。酒酣，戲謂植曰：“朝廷遣卿相圖，今日開宴，是可取良會也，何不取吾頭去？”植曰：“使君豁達(dá)大度如漢高，仆何敢害？”相與大笑。飲罷，令植遍觀城隍、府庫、士馬、器械、舟艦等項(xiàng)，植曰：“雍州實(shí)力，未易圖也?！苯B叔曰：“兄還，具為天子言之，若取雍州，請以此戰(zhàn)?！敝苍唬骸拔釓?fù)命后，朝廷必來征伐，時事可知矣。未識我與汝復(fù)得相見否？”弟兄灑淚而別。斯時雍州麾下，猛將如云，謀臣如雨，皆有攀麟附鳳之意。眼見干戈即起，及聞懿死，衍益悲憤，恨不踏平建康，以誅無道。但未識雍州若何起兵，且俟下文再續(xù)。
東昏專任宵小，誅戮大臣，非時四出，貪殘更甚，比之桀、紂，無以過之。崔慧景承命討裴叔業(yè)，已而中路叛去，設(shè)能布明大義，聲罪致討，擇應(yīng)立者立之，成伊、霍之業(yè)，豈非名正言順？乃雖奉寶玄，不思大計，輒縱子覺與恭祖爭功，又不從恭祖之計，遂致恭祖離叛，卒歸無成。惜哉！東昏既滅慧景，愈為不法，縱虐宣淫，無所不至，無有不亡之理。蕭懿不聽雍州之言，盡心東昏，死而無悔，不失為忠，未免近于愚耳。雍州智略兼具，又能搜羅人材，豪杰歸心，雖欲不成大業(yè)，豈可得哉？殆天欲啟之耶？
”及東昏即位，顯達(dá)彌不樂。在建康，得江州甚喜，常有疾不令治，既而自愈。及帝之屢誅大臣也，暄傳當(dāng)遣兵襲江州，顯達(dá)聞之嘆曰：“死生有命，與其坐而待死，不若舉事而死。”乃舉兵于尋陽，致明朝貴，數(shù)帝過惡。帝聞其反，命胡松率水軍據(jù)梁山，左興盛率步騎屯杜姥宅，顯達(dá)晝夜進(jìn)兵，敗胡松于采石。至新林，潛領(lǐng)精選夜渡江，直攻臺城。諸軍聞之，奔還，宮城大駭。臺軍出拒，顯達(dá)執(zhí)馬槊，引數(shù)百步騎，親自搏戰(zhàn)，手殺數(shù)將。臺軍屢卻，俄而塑折，臺軍繼至。顯達(dá)不能抗，退而走，馬蹶墜地，為臺軍所殺。兵士見主將死，一時盡潰，大難立平。
然帝自誅顯達(dá)后，益事驕恣，漸出游走，又不欲令人見之。每出，先驅(qū)斥道路，所過人家，唯置空宅。尉司擊鼓蹋圍，鼓聲所聞，居人便奔走不暇，犯禁者應(yīng)手格殺。一月幾二十余出，出則不言定所，東西南北，無處不驅(qū)。常以三四更后，鼓聲四出，火光照天，幡戟橫路。士民喧走，老小震驚，啼號塞道，處處禁絕，不知所適。四民廢業(yè)，樵蘇路斷，甚至吉兇失時，乳婦寄遠(yuǎn)處生產(chǎn)，或輿病棄尸，不得殯葬。街衢巷陌，悉懸布幔為高障，置仗人防守，謂之“屏除”，亦謂之“長圍”。嘗至沈公城，有一婦人臨產(chǎn)不去，因剖視其腹，以驗(yàn)?zāi)信Ｓ謬L至定林寺，有沙門老病不能去，藏草間，命左右射之，百箭俱發(fā)，矢集其身如猬而死。又帝有膂力，牽弓至三解五斗，好擔(dān)白虎幢，幢高七丈五尺，于齒上擔(dān)之跳躍，雖折齒不倦。待衛(wèi)滿前，逞諸變態(tài)，曾無愧色。每乘馬，身著軟繡袍，頭戴金薄帽，手執(zhí)七寶槊，急裝縛褲，凌冒雨雪，不避坑阱。馳騁渴乏輒下馬解取腰邊蠡器酌水飲之，復(fù)上馬馳去。又選無賴小兒善走者為逐馬，左右五百人，常以自隨，環(huán)回宛轉(zhuǎn)，周遍城邑?；虺鼋忌滹簦蒙鋱龆倬攀?，奔走往來，略不休息。一日，行至西州觀顯達(dá)墜馬處，忽疑豫州刺史裴叔業(yè)有異志，聲言必殺之。叔業(yè)兄子裴植為直閣，聞之，懼先及禍，潛奔壽陽謂叔業(yè)曰：“朝廷將以輕兵來取公矣，宜早為計。”叔業(yè)憂之乃遣人至襄陽，問蕭衍以自全之策，曰：“天下大勢可知，恐無復(fù)自存之理。不若回南向北，不失作河南公。”衍乃以書報之曰：
承下問，大勢誠可慮。但群小而用事，豈能及遠(yuǎn)？計慮回惑，自無所成。唯應(yīng)送家還都以安慰之。若意外相逼，當(dāng)勒馬步二萬，直出橫江，以斷其后，則天下之事，一舉可定。若欲北向，彼必遣人相代，以河北一州相處，河南公寧可得耶？如此，則南歸之望絕美，敢布腹心，公善圖之。叔業(yè)得書，雖以衍言為是，然懼有兵來，孤城難保，仍致書魏將薛真度，陳歸魏之意。真度勸其早降，曰：“若事迫而來，則功微賞薄矣?！庇谑鞘鍢I(yè)通款于魏。
帝自裴植逃去，益怒叔業(yè)，乃命崔慧景將水軍討壽陽。帝設(shè)長圍于瑯玡城外，親出送之。戎服坐樓上，召慧景單騎進(jìn)圍無一人隨之。慧景懼有變，才數(shù)言，即拜辭而退。既得出，甚喜。兵過廣陵，忽報叔業(yè)已率，朝廷已有別旨。慧景乃召諸將謂曰：“叔業(yè)卒，軍可不往，吾荷三帝厚思，當(dāng)顧托之重。幼主昏狂，朝廷壞亂，危而不扶，責(zé)在今日。欲與諸君共建大功，以安社稷，何如？”眾皆響應(yīng)。乃以其子崔覺為前鋒，還軍向廣陵，守將崔恭祖開門納之。帝聞變，假左興盛節(jié)，督軍討之?；劬巴V陵二日，即收眾濟(jì)江，遣使京口，密奉寶玄為主。寶玄斬其使以聞，帝遣外監(jiān)黃林夫助鎮(zhèn)京口。及慧景至，寶玄又密與相應(yīng)，殺黃林夫，開門納之。遂率其眾，隨慧景向建康。
時臺將張佛護(hù)引兵據(jù)竹里，筑城以拒。王瑩引兵據(jù)湖頭，筑壘將山西巖，實(shí)甲數(shù)萬。寶玄遣使謂佛護(hù)曰：“身自還朝，君何意苦相斷遏？”佛護(hù)曰：“小人荷國重恩，使于此創(chuàng)立小戍，殿下還朝，但自直過，豈敢斷遏?！彼炫c慧景軍戰(zhàn)，各有斬獲。而慧景軍眾，輕行不爨食，常以數(shù)舫載酒肉為軍糧。每見臺營中爨煙起，輒盡力攻之，臺軍不得食，以此饑?yán)А４薰ё孢M(jìn)拔其城，殺佛護(hù)，又攻王瑩壘，不克?；蛘f慧景曰：“今平路皆為臺軍所斷，不可議進(jìn)，宜從蔣山龍尾上。出其不意，下臨城中，則諸軍自潰?！被劬皬闹擞诎胍箮浘鴶?shù)千魚貫上山，自西巖而下。黎明兵臨城外，揚(yáng)旗鼓噪，臺軍驚恐，即時奔散?；劬八焱捅鴺酚螆@，引眾圍之。于是東府、石頭、白下、新亭諸城皆潰。左興盛逃匿荻訪中，慧景擒而殺之。斯時城中慌亂，單有衛(wèi)尉蕭暢屯南掖門，處分城內(nèi)，隨方應(yīng)拒，眾心稍安。
先是竹里之捷，崔覺與恭祖爭功，慧景不能決。恭祖怒，又勸慧景以火箭燒北掖樓。覺以大事垂克，后若更造，費(fèi)用功多，阻其計不行。恭祖益不悅。時蕭懿將兵在小峴，帝遣使召之入援。懿方食，聞之投箸而起，率數(shù)千人自采石濟(jì)江，張旗幟于越城，舉火相應(yīng)。臺中人望見，皆鼓手稱慶?；劬扒泊抻X將精卒數(shù)千人渡南岸擊懿軍，大敗而還。適遇一隊(duì)東宮女伎，為恭祖所掠，覺見而奪之。恭祖積忿恨，遂率眾詣臺降，軍心大亂。就軍渡北岸，慧景軍皆走，父子俱死。自圍城至此，凡十二日而敗。恭祖既降，帝亦斬之。
且說寶玄初至建康，士民多往投集?；劬皵。盏贸案侥嫒嗣?，帝命燒之曰：“江夏尚爾，何況余人。”寶玄逃亡，數(shù)日乃出。帝召人后堂，以步障裹之，令左右數(shù)十人，鳴鼓角，馳繞其外，遣從謂寶玄曰：“汝近圍我，亦如此耳。”放出斬之。自此以后，朝政益亂，帝所寵任左右，皆橫行無忌?；劬坝帱h，已蒙詔赦，而嬖幸用事，不依詔書，無罪而家富者，皆誣為賊，殺而籍其貲。有直閣徐世標(biāo)者，素為帝所委任，凡有殺戮，皆在其手，亦嫌帝淫縱太過，密謂其黨曰：“何世天子無要人，但儂貨主惡耳。”法珍以其言白帝，帝遣禁兵殺之，世標(biāo)拒戰(zhàn)而死。由是法珍、蟲兒專用事，口稱詔敕，人莫敢違。
八月甲辰夜，后宮火，會帝駕未還，內(nèi)人不得出，外人不敢入，比及門開，死者相枕，燒三千余間。時嬖幸之徒，皆號為“鬼”。內(nèi)有趙鬼，能讀《西京賦》，言于帝曰：“柏梁既災(zāi)，建章是營?！钡勰舜笈d土木。
有潘妃者，號玉兒，體態(tài)輕盈，貌美麗艷，最承寵幸。為起玉壽、芳樂等殿，以麝香涂壁，內(nèi)作飛仙帳，四面繡綺，窗間盡畫神仙，椽桷悉垂玲珮。服御之物，皆飾珍寶。鑿金為蓮花貼地，令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蓮花也?！焙笕俗鳌恫讲缴鹕徺x》，以贊潘妃之美。其詞曰：
彼美人兮，神侔秋水，狀比芙蕖。擅東昏之寵幸，馳南國之芳譽(yù)。雕飾則金應(yīng)作屋，輕盈則步亦凌虛。摹花影于波心，天然綽約；度香風(fēng)于舄下，行自紆徐。爾其搜麗水之珍，出尚方之帑，鏤錯輝煌，精英晁朗。金在镕兮液流，蓮布色兮花放。
儷樂游之苑內(nèi)千莖，等太華之峰頭十丈。信是使香為國歡，征并蒂之緣；本來解語如花，遠(yuǎn)結(jié)凌波之想。妃乃啟瑤闥，辟清廂，搴蕙幄，出芝房。乍踟躕而獨(dú)立，旋彳亍而回徨。渺兮若仙風(fēng)之吹下，翩兮若驚鴻之將翔。顫釵梁而不定，暈桃頰而分光。鳧舄交時，化分飛之翡翠；風(fēng)頭迎處，想雙宿之鴛鴦。裊裊兮裙羅，盈盈兮眼波。纖纖兮新月，歷歷兮圓荷。憶西池之采摘，疑北渚之經(jīng)過。點(diǎn)瓣而神光離合，縈花而舞態(tài)婆娑。問太乙之紅船，游仙未可；笑窅娘之素襪，踵武如何。君王于是睹之魂銷，即之意下，樂且未央，歡真無價。秾華欲斂，是碧窗小坐之時；芳?xì)膺€留，應(yīng)繡被橫陳之夜。
且說帝寵潘妃，荒迷益甚。妃父寶慶，帝呼之為阿丈。一日，寶慶家有吉慶事，往助其忙，躬自汲水，助廚人作膳，以為笑樂。與其家人仆婢為伍，全不知愧。寶慶恃勢作奸，沒人平民資產(chǎn)無數(shù)，有司不敢詰，百姓怨之切齒。又有奄人王寶孫，年十三，號“倀子”，善迎妃意，尤得帝寵，雖梅蟲兒之徒亦下之?？刂拼蟪迹埔自t敕，乃至騎馬入殿，詆訶天子。公卿見之，莫不惕息。其后朝廷費(fèi)用日繁，征求愈迫，建康酒租，皆折使輸金。百姓困窮，號泣盈路，天下皆知齊必亡矣。
先是蕭懿之人援也，蕭衍遣使謂之曰：“平亂之后，則有不賞之功，當(dāng)明君賢主，尚或難立，況于亂朝，何以自免？若賊滅之后，勒兵入宮，行伊、霍故事，此萬世一時。若不欲爾，托以外拒為名，身歸歷陽，則威振內(nèi)外，誰敢不從？一朝放兵，受其厚爵，高而無民，必生后悔?！遍L史徐曜亦苦功之，懿并不從。拜爵為尚書令，弟暢為衛(wèi)尉，掌管簽。嬖臣茹法珍等咸畏忌之，說帝曰：“懿將行隆昌故事，陛下命在晷刻。”帝信之，將殺懿。懿將徐曜甫知之，密具舟江渚，勸懿西奔襄陽，懿曰：“自古皆有死，豈有叛走尚書令耶？吾寧坐以待之耳?！倍矶钫偃胧。运庂n死。懿且死，但曰：“家弟在雍，深為朝廷憂之?！敝T弟皆亡匿于里巷，無人發(fā)之者，唯弟融捕得被殺。后人有詩贊懿之忠云：
定傾扶危紓國憂，敢因禍至為身謀。
九泉遺恨難消處，只恐干戈起雍州。
話分兩頭，蕭衍在雍，深知齊祚將亡，日日延攬豪杰，厚集兵力，以圖大舉。于是四方智勇之士，相率來歸。有一人姓呂，名僧珍，字元瑜，廣陵人，家甚寒微。兒時從師讀書，有相士至?xí)樱瑲v觀諸生，獨(dú)指僧珍曰：“此兒有奇聲，封侯相也?！奔伴L，智識宏通，身長七尺七寸，容貌偉然。司空陳顯達(dá)出軍沔北，見而呼坐，謂之曰：“卿有貴相，名位當(dāng)出我上，幸自愛?！比f徐孝嗣當(dāng)國，欲引與共事，僧珍知其不久必敗，謝弗往。未幾，孝嗣果敗。衍臨雍州，僧珍歸之，為中兵參軍。
衍嘗積竹木于檀溪，人不解其故。僧珍會其意，私具櫓數(shù)百張，及后起兵，取竹木以造戰(zhàn)艦，獨(dú)缺櫓，僧珍出以濟(jì)用，人服其智。又一人姓王，名茂，字茂先，太原人，好讀兵書，通武略。
齊武帝布衣時，見之嘆曰：“王茂先年少英俊，堂堂如此，異日必為公輔。”后為臺郎，累年不調(diào)。見齊政日亂，求為邊職，遂為雍州長史。衍一見，便以王佐許之。因結(jié)為兄弟，事無大小，皆與商酌，茂亦為之盡力。又一人姓曹，名景宗，字子震，新野人。幼善騎射，好畋獵。常與少年數(shù)十人，逐群鹿于澤中，鹿馬相亂，景宗于眾中射之，人皆懼中馬足，而箭之所及，不爽分毫，鹿皆應(yīng)弦而斃，以此為樂。嘗乘匹馬，將數(shù)十人于中路，逢蠻賊數(shù)百劫之，景宗身帶百余箭，每箭殺蠻一人，蠻遂散走，因以膽勇聞。頗愛史書，讀《穰苴、樂毅傳》，輒放卷嘆息曰：“大丈夫當(dāng)如是也?！毖苕?zhèn)雍州，景宗深自結(jié)附，衍舉為竟陵太守。但性躁動，不能沉默。嘗出行，于車中自開帷幔，左右顧望。或諫之曰：“太守隆重，當(dāng)肅官儀，不宜如是。”景宗曰：“我在鄉(xiāng)里，騎快馬如龍，與年少輩數(shù)十騎，拓弓弦，作霹靂聲，箭如餓鴟叫平澤中，逐獐鹿射之，渴飲其血，饑食其胃，甜如甘露漿，覺耳后生風(fēng)，鼻頭出火，此樂使人忘死。今為太守貴人，動轉(zhuǎn)不得，路行開車幔，人輒以為不可，閉置車中，如三日新婦，如此邑邑，能不使人氣盡?！倍桓聦ⅲ瑒t首推景宗焉。又一人姓韋，名睿，字懷文，杜陵人。其伯父韋祖征常奇之。時同里王憕、杜惲并有盛名，祖征謂之曰：“汝自謂何如二人？”睿謙不敢對，祖征曰：“汝文章或小減，學(xué)識當(dāng)過之，佐國家，成功業(yè)，皆莫汝及也。”后為齊興太守。知衍有大志，遣二子至雍，深相結(jié)納。方顯達(dá)、慧景頻以兵逼建業(yè)，人心惶駭，西土人謀之于睿，睿曰：“陳雖舊將，非濟(jì)世才，崔頗更事，懦而不武，事必?zé)o成，天下真人，其惟蕭雍州乎！”于是棄職歸衍，衍大喜，握其手曰：“得君來此，吾事可成矣！”又一人姓柳，名慶遠(yuǎn)，字文和，元景之侄。將門子，有干略，為雍州別駕。私謂所親曰：“天下方亂，能定大業(yè)者，唯吾君耳！”因事衍不去。又一人姓鄭，名紹叔，字仲明，滎陽人。徐孝嗣嘗見而異之，曰：“此祖逖之流也?！毖芘R司州時，紹叔為中兵參軍，相依如左右手，及衍罷州還，謝遣賓客，紹叔獨(dú)請留，衍曰：“以卿之才，何往不得志？我今閑居，未能相益，宜更思他就”紹叔曰：“吾閱人多矣，舍君誰可與共事者？固請留此。”及衍為雍州，遂補(bǔ)紹叔為扶風(fēng)太守。
紹叔有兄植，勇力絕倫，官于京師。一日，來至雍州，候紹叔于家，紹叔見之問曰：“兄在天子左右，朝廷有何事，而遺兄至此？”植曰：“朝廷深忌雍州，托我以候汝為名，潛刺殺之，我豈肯害之哉？迫于朝命，不得不來。弟見雍州，密致此意。”紹叔遂以告衍，衍命置酒紹叔家，招植共飲。酒酣，戲謂植曰：“朝廷遣卿相圖，今日開宴，是可取良會也，何不取吾頭去？”植曰：“使君豁達(dá)大度如漢高，仆何敢害？”相與大笑。飲罷，令植遍觀城隍、府庫、士馬、器械、舟艦等項(xiàng)，植曰：“雍州實(shí)力，未易圖也?！苯B叔曰：“兄還，具為天子言之，若取雍州，請以此戰(zhàn)?！敝苍唬骸拔釓?fù)命后，朝廷必來征伐，時事可知矣。未識我與汝復(fù)得相見否？”弟兄灑淚而別。斯時雍州麾下，猛將如云，謀臣如雨，皆有攀麟附鳳之意。眼見干戈即起，及聞懿死，衍益悲憤，恨不踏平建康，以誅無道。但未識雍州若何起兵，且俟下文再續(xù)。
東昏專任宵小，誅戮大臣，非時四出，貪殘更甚，比之桀、紂，無以過之。崔慧景承命討裴叔業(yè)，已而中路叛去，設(shè)能布明大義，聲罪致討，擇應(yīng)立者立之，成伊、霍之業(yè)，豈非名正言順？乃雖奉寶玄，不思大計，輒縱子覺與恭祖爭功，又不從恭祖之計，遂致恭祖離叛，卒歸無成。惜哉！東昏既滅慧景，愈為不法，縱虐宣淫，無所不至，無有不亡之理。蕭懿不聽雍州之言，盡心東昏，死而無悔，不失為忠，未免近于愚耳。雍州智略兼具，又能搜羅人材，豪杰歸心，雖欲不成大業(yè)，豈可得哉？殆天欲啟之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