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回

作者:許嘯天
第八十回花月琴聲名士追芳蹤山水詩韻美人殉癡情卻說世宗帝圣躬不豫,朝廷的大事都由徐階相國一人主持,好似武宗時的楊廷和一般,確算得是調(diào)和鼎鼐,燮理陰陽了。講到這位徐相國,本是吳中人,二十一歲入了翰苑,慢慢地升擢到現(xiàn)在,居然位列公孤明有三公三孤,為太師、太傅、太保,少師、少傅、少保,那時徐相國的家眷還在吳中,于是派了幾名得力的家人,把那位相國夫人去接進京來。相國夫人魏氏很相信敬佛的,自到了京中,每日到各處的寺院中進香,還帶了她那位小姐眉云,母女兩個各乘著青布小轎,往來那些庵廟寺院。就是在吳中的時候,也沒有一天不是這樣的。魏夫人似般好佛,徐相國極其不贊成,然也沒法去禁止她。
其時吳中有三個名士,第一個是人人所知道的唐寅字伯虎,號六如,第二個是祝允明枝山,還有一個叫做文璧征明。這三位名土一樣的文采風(fēng)流、學(xué)問淵博,可惜他們都不在功名上用功,只喜歡吟風(fēng)弄月,干些尋花攀柳的勾當(dāng),尤其是唐伯虎最是放誕不羈。他又工詩善畫,每一絕出,吳中閨秀爭誦一時。那般放蕩的侯門姬妾往往借著求畫為名,暗底下免不得藍橋偷渡。所以唐伯虎在吳中艷情的事跡很多,都是和那些大家閨秀通書聯(lián)句,情詩艷詞正不知嘔盡了多少心血。
有一天上,那魏夫人同了眉云小姐進香凈壇寺,順道游一會虎丘。誰知冤家路窄,偏偏那個風(fēng)流才子唐伯虎同了文征明、祝枝山、徐昌谷等一班名土也在那里徘徊吟哦。魏夫人領(lǐng)了這位千嬌百媚的眉云小姐走過他們的面前,把這幾位風(fēng)流名士眼都看得花了。因眉云小姐一副玉容的確生得落雁沉魚艷麗無儔,吳下的美人中算得是首屈一指了。唐伯虎看了又看,真覺得越看越愛,便舍了眾人悄悄地跟在后面。一陣陣的翠袖余香,弄得自命不凡的唐伯虎神迷意亂,幾乎連走路也走不明白了。
魏夫人和眉云小姐見背后有人相隨著只是不離左右,疑是市井浪子,忙叫仆人打過轎來,母女兩個上了轎,飛也似地回去了。唐伯虎直待瞧不見了轎子的影兒,兀是呆呆地立著。文征明遠遠看見,心里十分好笑,輕輕地躡將上去在伯虎的肩上一拍道:“紅日快要斜西了,你還癡立在這里做甚?”這一拍把唐寅大大地吃了一驚,回顧見是文征明,不覺也好笑道:“美人、名馬是人人喜歡的,你不看見方才的美人兒,只怕夫差的西施也不過這樣了?!闭f罷大家笑了一陣,也就各自走散了。
唐寅獨自一個踽踽地回去,心上還戀著那美人,真要算念念不忘了。他到了家里,吮筆揮毫把美人的艷笑貌閉目靜靜地意會出來,畫成一幅玉容,早晚相對著咄咄書空,廢寢忘餐。五月的五日,吳中風(fēng)俗在湖中競賽龍舟。到了那時,仕女如云都來看水上競渡。
唐寅也沒精打采地信步到得湖畔。見十余只龍舟雁行兒排列著,舟中數(shù)十壯男雄赳赳地持著劃槳,在那里等待著。只聽得畫角一聲,十幾艘龍船一齊用力劃水,那龍舟在水面上好似出洞的蛟龍昂首擺尾地向前飛駛??粗Y了半里多路,內(nèi)中一艘黃龍的船兒猛然地一個翻身,全船像傾覆似的望前直瀉出去,在這間不容發(fā)的銀濤駭浪中已超過了后面的龍舟,飛般地馳去了。這里有一艘青龍金頭的龍舟倒也不弱,他們見黃龍舟爭了先去,那舟上劃槳的壯丁大家吆喝一聲,施展出一個蛟龍擾海勢,舟身由浪中傾了轉(zhuǎn)來,驀然地船首往下一沉,龍尾朝上一翹潑鹿鹿地在水上直追過去。那劃水的槳聲好似狂風(fēng)驟雨,訇訇如狂濤奔驟。龍舟進行的速度比前增加了數(shù)十倍,早越過了同行的龍舟,向前追逐那只黃龍舟去了。余下的紅龍舟、黑龍舟、藍龍舟等也一齊使勁追趕,哪里追得上。
遙見青龍舟已迫著了黃龍舟,兩只船兒廝并著劃回過來。這時舟在水上如同飛箭離弦,眨眨眼已馳到了出發(fā)的所在,相距約有十來丈光景,青黃兩舟雌雄未判。
大家不甘心,狠命向前競爭,兩舟此時緊緊相并著。正在千鈞一發(fā)的當(dāng)兒,青龍舟上唿哨一聲,百十片劃槳奮力在水中只幾十下,舟身似高山倒瀉瀑布銀浪光涌,竟飛馳在黃龍舟的前頭,超過半只船身。
這時岸上看的人不由得齊聲喝采,那掌聲和轟雷也似地響起來。黃龍舟上的人都發(fā)急起來,但聽得一聲吶喊,龍船往河邊斜瀉過去,全身傾翻在湖中。幾十名男士都覆在水里,龍舟便頭輕腳重骨都都地沉下水中去了。其時青龍舟占了優(yōu)勝已經(jīng)停住了,后面的十幾艘龍舟也趕到了。大家七手八腳把黃龍船內(nèi)的眾人一個個地撈救起來,幸得他們這班劃槳壯丁大都識得水性,倒一個也不曾淹死。只不過船上的花彩等等被水浸過,顏色褪下來,湖水都染紅了。那天的競渡,知縣太太領(lǐng)了家人雇了一只大船在湖邊泊看。船頭上設(shè)了一把太史交椅,、那位太太端坐在船上瞧看。
一班劃龍舟的認(rèn)得是本縣的縣太太也在那里,大家格外劃得有興。青龍舟勝了黃龍舟,幾十個壯丁得意洋洋地向知縣太太討賞。那位太太吩咐仆人,每名賞給白銀五錢。青龍舟上的人得了賞錢,自然歡歡喜喜地去了。
不期黃龍船上的眾人因爭不著錦標(biāo),反把船都翻了,心上已有些氣憤。又見青龍舟上得著賞金,越發(fā)覺得不快活。一唱百和將青龍船上的人攔住了,定要和他們分肥。青龍舟上的壯丁本來是無業(yè)的游民,多是巴有事愁太平的一類人物。忽見黃龍船上來與他們?yōu)殡y,怎肯低頭忍氣?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斗起勁來,三句不是路拔出拳頭便打。街上瞧熱鬧的人,怕事的紛紛走避,唯有那些店肆他們是走不了的,深恐他們打起來,忙上前去竭力地解勸。
打總算停止了,大家互扭著到縣太太的船上來評理。眾哄著擁上船去,轟隆地一聲響,把縣太太的坐船踏翻。太太和家人仆婢都跌入水中。岸上立著保護的差役連連喝著叫救人,一面將為首廝打的人鎖了。眾人把縣太太救起,已是渾身淋漓似落湯雞一樣了。況這位縣太太又胖得了不得,五月里的白羅衫子被水濕透了,都貼牢在肥肉上,翹起著一雙乳峰,真是好看煞人,引得看熱鬧一班無賴哈哈大笑??h太太漲紅了紫膛臉兒,幾要沒地自容了。虧了衙役去喚了幾乘小轎來,那縣太太踉踉蹌蹌地上了轎,丫環(huán)、仆婦坐轎在后,蜂擁著去了。還有衙役們將肇事的游民鎖著,帶往縣署中去不提。
再說唐寅看了一會龍舟,負著手在河沿踱了一轉(zhuǎn),覺得薰風(fēng)拂拂吹人欲懶,心上很是沒趣。正要去找文征明、祝枝山等,才回身走得幾步,突然空中墜下一樣?xùn)|西來,拍的打在頭上,甚是疼痛。便抬起頭來要待發(fā)作,只見朱樓數(shù)幢、碧窗半掩,窗沿上憑著一個美人兒,秋波盈盈地睨著唐寅嫣然地一笑,就縮身進去了。
唐寅被她這一笑,憤氣早已消得無影無蹤。又覺得那美人十分面善,驀然記起那天虎丘的美人,還不是她是誰?再俯身看那地上掉下來的東西,卻是一柄牙骨錦云的折扇。扇上題有詩句,簪花妙格,書法非常的秀媚,分明是閨中人的手筆。那一面畫著一幅晴云嵐靄,上款是“眉云大姊雅正”,下款署著“妹麗云繪題”。那畫兒雖不見得好,筆法卻含有古意。唐寅是個中能手,自然判得出好壞來。他方在把玩得愛不忍釋,陡覺衣袖上有人輕輕地牽了一下,唐寅回過身來,見是一個雙髻垂發(fā)的丫環(huán),粉臉微泛紅霞,掩口微笑道:“咱們小姐拜上相公,適才得罪了尊駕,甚是慚愧,那把扇兒可否賜還了?他日自當(dāng)相謝!”唐寅聽了那丫環(huán)的說話伶俐、珠喉清脆,不由得暗暗羨慕道:“強將手下無弱兵,主人是天上仙眷,侍兒自然是人間尤物了?!毕胫阈Υ鸬溃骸澳銈冃〗阗F姓?”丫環(huán)道:“姓徐?!碧埔Φ溃骸斑@扇兒上的題款可是你家小姐的芳名么”?那丫環(huán)微微把臉兒一側(cè)道:“閨中人的名兒咱不便對相公說,相公也不必問她?!碧埔α诵?,收了扇兒,將自己的一柄換給了她。那個丫環(huán)持著扇兒匆匆地去了。唐寅昂了頭兒向窗上望了一會,不見美人的影蹤?;仡櫤优暇G水茫茫泉聲雜沓,便點頭嘆息,徘徊半晌玉人杳然,只得一步懶一步地自回。
不到半個月,這河隔岸小樓一角,雙扉對啟,一個少年的土人不時倚窗流覽,江上帆影扶疏,水鳥往來掠著湖波。那士人忽然伏案吟哦,很覺自得。
每到月上黃昏,便焚起云檀盤膝撫琴。一闋未終對樓碧窗呀的開了,一個雪膚花貌的美人似借著玩月,來聽士人的撫琴。
那士人見了美人,不由地心花怒放,施展他平生的本領(lǐng),格外彈得好聽,真是琴韻悠揚令人神往,大有此曲只應(yīng)天上有的概況。這彈琴的士人不消說得,是六如唐寅了。那個美人,不是徐家的眉云小姐是誰?
這樣一天天地過去,光陰流水,轉(zhuǎn)眼深秋,籬邊黃菊落英,江上的英蓉隔岸。這個時候,吳中的士大夫多往勝地看花,攜榼高會、任情題詠、互相唱和。唐寅也邀著文征明、祝枝山、徐昌谷等一班人終日玩山游水,到處吟詩留句。一天黃昏,唐寅方從文璧那里豪飲歸來,微帶醉意,忽見那天索扇兒的小鬟笑嘻嘻地走過小橋來,到了唐寅的小樓上,把個紙封兒望著桌上一丟,格格笑著飛般地下樓去了。唐寅把紙封折開來瞧時,卻是一張紫蘭花的濤箋。箋上書有詞兒兩闋,左邊的角上寫著“求正吟壇”四字,字跡娟秀,尤令人可愛。
唐寅便把詞兒朗聲誦讀道:碧窗秋露冷如冰,素月半簾明。白云依舊,夜色涼深。何處步云行?蟲聲懶,草霜輕,不勝情。湖畔琴韻,樓下吹簫,夢回乍醒。訴衷情人生悲秋無限,韶華去難見。山水重重,遙瞰天遠。院落沉沉,人聲寂寂,圖書仙館。葉凋殘蕭瑟,柔情似水,佳人腸斷。撼庭秋唐寅讀罷,點頭自語道:“詞雖做得草率,還不失初學(xué)的門徑。待俺也書一闋答她?!本吞峁P寫道:綠窗朱戶,小樓聽微雨。意無聊,爐火溫香醑,江邊候信潮?;ㄏ愫埙?,寒雨打芭蕉。清深有誰知?恨迢迢。女冠子睛窗明,綠楊前,倚花邊。燕掠水,日如年,風(fēng)裊裊,香陣陣,望嬋娟?;▋汉茫瑵M庭院,蝶流連。山起云,柳鎖煙。
松濤急,湖水碧。不盡言三字令唐寅寫完,仍把原封封固了,等那個小鬟來取。第二天的晚上,那小鬟果然來了,笑著問:“詞兒可曾改好了么?”唐寅也笑道:“早已封好了,不過俺的文字很粗俗,請你們小姐莫要見笑!”說著把紙封遞給她。
那小鬟也不回話,只向著唐寅的手里攫了紙封,下樓渡過小橋去。
從此以后,那小鬟做了牽線的紅娘,這樣的朝往夜來,眉云小姐的香閨中漸漸有了唐寅的足跡。從前的琴音吟聲都是隔河相應(yīng)的,現(xiàn)在卻是一對璧人并肩倚窗對月唱和了,其時無限的快樂也就可想而知。
不圖好事多磨,徐相國打發(fā)家人來接著進京。魏夫人忙著收拾東西,那位小姐卻和唐寅在那里分別。兩人依依不舍,相對著涕淚縱橫,連那個小鬟秋香也在一旁替他們垂淚。唐寅和眉云小姐正哭得傷心嘆絕,忽然魏夫人走進繡房來,嚇得眉云小姐花容失色,唐寅更是無地自容。兩人不約而同地齊齊跪在魏夫人面前,把個魏夫人弄得怔了過去,半晌做聲不得。又見眉云小姐哭得婉轉(zhuǎn)嬌啼,好似一朵帶雨梨花,看了真叫人又憐又愛。魏夫人雖然心上動氣,到底是親生的女兒,膝下又沒有第二個人,事到其間,不由地深深地嘆了口氣,一手把眉云小姐攙扶起來,回頭叫唐寅也起身了。吩咐秋香立即送他下樓去,不許在這里逗留。唐寅如逢了特赦的犯人,又似喪家狗般地隨著秋香匆匆地下樓。到了樓梯口,兀是回轉(zhuǎn)來瞧那眉云小姐,只見她玉顏帶暈,淚盈盈地倚在妝臺邊只顧俯首弄帶。這時的唐寅,真是一步三回顧,心里好不難受。唐寅走后,魏夫人怕眉云小姐郁出了病來,所以并不多說什么,只令眉云小姐趕緊料理好了,準(zhǔn)備明日起程。
到了次日,江畔兩只青篷的巨艇解纜啟行了,正是徐相國的官眷進京。唐寅眼睜睜地瞧著心上人北去,他怎舍得,便待雇舟追蹤前往。正值文征明、祝枝山、徐昌谷三個孝廉公進京會試去,四人在一塊兒也揚帆北上。不日到了都下,文征明等自去籌劃赴試。唐寅一心只有眉云小姐身上,暗暗打探徐相國的私第,在東安門外被他尋到了。但侯門似海,沒法可以通得消息。幸得魏夫人相信佞佛,不時帶了眉云小姐往各處寺院里進香,唐寅遠遠地隨著,和眉云小姐相逢,大家心中會意,就是不能說話。又經(jīng)那個小鬟秋香替他們兩個設(shè)法,偷偷地在相府后花園敘會過幾次,終及不來吳中那時的快樂。眉云小姐因此愁眉不展,憂容滿面起來。
女孩兒家一到了長大,都該有幾分心事的,休說是眉云小姐了。魏夫人知道她女兒的紅鸞星動了,便在徐相國面前屢屢提起眉云小姐的姻事。徐相國說:“一時沒有相當(dāng)?shù)娜瞬模視哼^幾時再講。”哪知是年的文征明官星照命,在三千舉子中竟占了魁首,又聯(lián)捷入了詞林。少年登第,這得意自不必說了。
那時的老師便是徐相國。
榜發(fā)之后,新科翰林都去參謁老師。徐相國見自己的門生一個個是少年英俊,不由得眉開眼笑,私心中就觸起了擇婿之念。于是送出了眾門生之后忙回到內(nèi)室與魏夫人商量,說起眾翰林都是少年高才,尤其是那個姓文的同鄉(xiāng)人,更來得才貌雙全。魏夫人聽了,一口就極力地贊成。徐相國便使人去打探,知文征明中饋尚虛。徐相國大喜,于朝見時在駕前將文征明保舉了一下。不多幾天上諭下來,授文征明為翰林院待詔,少年學(xué)士益顯得翩翩風(fēng)流。徐相國召文征明到了私第,面許婚姻。文征明不知有唐寅的隱情在里面,見宰相的小姐肯配給自己,又兼徐相國是老師,自然十二分的愿意。
誰知徐相國和文征明師生兩人在內(nèi)堂談婚姻的事,湊巧被乖覺的小鬟秋香聽得了,忙去報告眉云小姐。眉云小姐聞得婚姻兩字,先已觸目驚心,她和唐寅本早訂有白首之約,但在老父面前又不好明言。正在千愁萬慮的當(dāng)兒,聽說老父替她擇定了佳婿,是個少年翰林,不覺芳心中一動,便攙著秋香懶懶地走下樓來,在屏風(fēng)背后悄悄地偷瞧了一會,見文征明藍袍玉帶、云錦烏紗,那一種瀟灑出塵文采風(fēng)流的氣概正不亞于唐寅,或者勝過幾分咧。
大凡女子的心理羨慕虛榮的多。眉云小姐初見唐寅,覺他風(fēng)儀俊美、舉止雋雅,意謂普天下的男子沒有比唐寅好的了,以是一意傾心誓必嫁他。如今眼見得那個文征明又勝過唐寅,而且是少年登科。若嫁給了他,不是一位翰林夫人么?眉云小姐一頭想著,又偷瞧了幾眼,覺得那文征明的品貌真是愈看愈愛看,越瞧越勝過唐寅。
又想他外貌這般麗都,內(nèi)才一定也不差,否則怎樣會金榜題名。今世能和這樣一個美郎君做夫婦,那才算得不枉一生,也不辜負我的花容月貌了。眉云小姐呆呆地沉吟了半晌,低低嘆了一聲,仍然沒精打采地扶著秋香上樓去了。這里徐相國翁婿兩個歡笑暢飲,酒到了半酣,徐相國向文征明索要聘物,文征明從腰間解下一雙玉燕漁舟來,很鄭重地奉給徐相國。徐相國笑道:“天緣巧合,不可無詩,敢求珠玉一章,以作團圓的預(yù)慶?!蔽恼髅餍α诵Γ屹兹∵^文房來。
文征明要顯他的才學(xué),研墨吮毫,略一思索,便颼颼地寫道:珠翠飄燈畫小舫,簫聲引鳳月映窗。佳釀還須花前醉,玉潔冰清燕一雙。徐相國讀罷贊不絕口,忙叫侍婢持向閨中呈給眉云小姐。
過了一會,那侍婢拿了還聘下樓,卻是一股羊脂玉的釵兒,晶瑩潔白,似漢代的佳品。外有云箋一紙,簪花妙格,書著和詩一章。徐相國和文征明看上面的兒,也是一杜絕一首,寫道:碧水舟輕趁急流,十彎九曲落花江。
堤邊垂有絲絲柳,系住穿簾燕一雙。
徐相國看了笑道:“珠玉在前,獻丑極了!”文征明謙遜了幾句,就起身告別。
光陰流水,又過了半月。那時的唐寅天天來相國府第中剌探眉云小姐的消息,想俟小鬟秋香出來,趁個空兒和眉云小姐晤會。他對于徐相國把眉云許給文征明的事卻一點也不曾知道的。因為這時的祝枝山和徐昌谷會試名落孫山,早已匆匆南歸,只有文征明身登仕版。唐寅是個傲骨天成的,見征明登第就有大愿意與他相見。征明所謂貴人多忙,自然無暇去訪唐寅了。這樣一來兩下里就此隔膜起來,弄得音訊都不通了。
有一天上唐寅又到相國的后園,正見秋香兩眼紅紅地走出來,見了唐寅忍不住流淚滿臉的,嗚咽得說不出話來了。唐寅忙道:“你怎的這樣傷心?”秋香含淚答道:“俺家小姐死了,你不知道么?”唐寅大驚。不知眉云小姐怎樣死的,且聽下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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