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八佾第三

作者:朱熹
凡二十六章。通前篇末二章,皆論禮樂之事。
孔子謂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佾,音逸。季氏,魯大夫季孫氏也。佾,舞列也,天子八、諸侯六、大夫四、士二。每佾人數,如其佾數。或曰:“每佾八人?!蔽丛斒胧恰<臼弦源蠓蚨杂锰熳又畼?,孔子言其此事尚忍為之,則何事不可忍為?;蛟唬骸叭蹋萑桃??!鄙w深疾之之辭。范氏曰:“樂舞之數,自上而下,降殺以兩而已,故兩之間,不可以毫發(fā)僭差也。孔子為政,先正禮樂,則季氏之罪不容誅矣?!敝x氏曰:“君子于其所不當為不敢須臾處,不忍故也。而季氏忍此矣,則雖弒父與君,亦何所憚而不為乎?”
三家者以雍徹。子曰:“‘相維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徹,直列反。相,去聲。三家,魯大夫孟孫、叔孫、季孫之家也。雍,周頌篇名。徹,祭畢而收其俎也。天子宗廟之祭,則歌雍以徹,是時三家僭而用之。相,助也。辟公,諸侯也。穆穆,深遠之意,天子之容也。此雍詩之辭,孔子引之,言三家之堂非有此事,亦何取于此義而歌之乎?譏其無知妄作,以取僭竊之罪。程子曰:“周公之功固大矣,皆臣子之分所當為,魯安得獨用天子禮樂哉?成王之賜,伯禽之受,皆非也。其因襲之弊,遂使季氏僭八佾,三家僭雍徹,故仲尼譏之。”
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游氏曰“人而不仁,則人心亡矣,其如禮樂何哉?言雖欲用之,而禮樂不為之用也?!背套釉唬骸叭收咛煜轮?。失正理,則無序而不和?!崩钍显唬骸岸Y樂待人而后行,茍非其人,則雖玉帛交錯,鐘鼓鏗鏘,亦將如之何哉?”然記者序此于八佾雍徹之后,疑其為僭禮樂者發(fā)也。林放問禮之本。林放,魯人。見世之為禮者,專事繁文,而疑其本之不在是也,故以為問。子曰:“大哉問!孔子以時方逐末,而放獨有志于本,故大其問。蓋得其本,則禮之全體無不在其中矣。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币祝ヂ暋R?,治也。孟子曰:“易其田疇?!痹趩识Y,則節(jié)文習熟,而無哀痛慘怛之實者也。戚則一于哀,而文不足耳。禮貴得中,奢易則過于文,儉戚則不及而質,二者皆未合禮。然凡物之理,必先有質而后有文,則質乃禮之本也。范氏曰:“夫祭與其敬不足而禮有余也,不若禮不足而敬有余也,喪與其哀不足而禮有余也,不若禮不足而哀有余也。禮失之奢,喪失之易,皆不能反本,而隨其末故也。禮奢而備,不若儉而不備之愈也;喪易而文,不若戚而不文之愈也。儉者物之質,戚者心之誠,故為禮之本?!睏钍显唬骸岸Y始諸飲食,故污尊而抔飲,為之簠、簋、籩、豆、罍、爵之飾,所以文之也,則其本儉而已。喪不可以徑情而直行,為之衰麻哭踴之數,所以節(jié)之也,則其本戚而已。周衰,世方以文滅質,而林放獨能問禮之本,故夫子大之,而告之以此。”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眳鞘显唬骸巴?,古無字,通用?!背套釉唬骸耙牡仪矣芯L,不如諸夏之僭亂,反無上下之分也?!币显唬骸翱鬃觽麜r之亂而嘆之也。亡,非實亡也,雖有之,不能盡其道爾。”
季氏旅于泰山。子謂冉有曰:“女弗能救與?”對曰:“不能?!弊釉唬骸皢韬?!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女,音汝。與,平聲。旅,祭名。泰山,山名,在魯地。禮,諸侯祭封內山川,季氏祭之,僭也。冉有,孔子弟子,名求,時為季氏宰。救,謂救其陷于僭竊之罪。嗚呼,嘆辭。言神不享非禮,欲季氏知其無益而自止,又進林放以厲冉有也。范氏曰:“冉有從季氏,夫子豈不知其不可告也,然而圣人不輕絕人。盡己之心,安知冉有之不能救、季氏之不可諫也。既不能正,則美林放以明泰山之不可誣,是亦教誨之道也?!?br>子曰:“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憋嫞ヂ?。揖讓而升者,大射之禮,耦進三揖而后升堂也。下而飲,謂射畢揖降,以俟眾耦皆降,勝者乃揖不勝者升,取觶立飲也。言君子恭遜不與人爭,惟于射而后有爭。然其爭也,雍容揖遜乃如此,則其爭也君子,而非若小人之爭矣。子夏問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沃^也?”倩,七練反。盼,普莧反。絢,呼縣反。此逸詩也。倩,好口輔也。盼,目黑白分也。素,粉地,畫之質也。絢,采色,畫之飾也。言人有此倩盼之美質,而又加以華采之飾,如有素地而加采色也。子夏疑其反謂以素為飾,故問之。子曰:“繪事后素?!崩L,胡對反。繪事,繪畫之事也。后素,后于素也??脊び浽唬骸袄L畫之事后素功?!敝^先以粉地為質,而后施五采,猶人有美質,然后可加文飾。曰:“禮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倍Y必以忠信為質,猶繪事必以粉素為先。起,猶發(fā)也。起予,言能起發(fā)我之志意。謝氏曰:“子貢因論學而知詩,子夏因論詩而知學,故皆可與言詩?!睏钍显唬骸啊适芎?,白受采,忠信之人,可以學禮。茍無其質,禮不虛行’。此‘繪事后素’之說也??鬃釉弧L事后素’,而子夏曰‘禮后乎’,可謂能繼其志矣。非得之言意之表者能之乎?商賜可與言詩者以此。若夫玩心于章句之末,則其為詩也固而已矣。所謂起予,則亦相長之義也?!?br>子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征之矣?!辫?,夏之后。宋,殷之后。征,證也。文,典籍也。獻,賢也。言二代之禮,我能言之,而二國不足取以為證,以其文獻不足故也。文獻若足,則我能取之,以證君言矣。
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觀之矣。”禘,大計反。趙伯循曰:“禘,王者之大祭也。王者既立始祖之廟,又推始祖所自出之帝,祀之于始祖之廟,而以始祖配之也。成王以周公有大勛勞,賜魯重祭。故得禘于周公之廟,以文王為所出之帝,而周公配之,然非禮矣?!惫嗾撸郊乐?,用郁鬯之酒灌地,以降神也。魯之君臣,當此之時,誠意未散,猶有可觀,自此以后,則浸以懈怠而無足觀矣。蓋魯祭非禮,孔子本不欲觀,至此而失禮之中又失禮焉,故發(fā)此嘆也。謝氏曰:“夫子嘗曰:‘我欲觀夏道,是故之杞,而不足征也;我欲觀殷道,是故之宋,而不足征也。’又曰:‘我觀周道,幽厲傷之,吾舍魯何適矣。魯之郊禘非禮也,周公其衰矣!’考之杞宋已如彼,考之當今又如此,孔子所以深嘆也?!?br>或問禘之說。子曰:“不知也。知其說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諸斯乎!”指其掌。先王報本追遠之意,莫深于禘。非仁孝誠敬之至,不足以與此,非或人之所及也。而不王不禘之法,又魯之所當諱者,故以不知答之。示,與視同。指其掌,弟子記夫子言此而自指其掌,言其明且易也。蓋知禘之說,則理無不明,誠無不格,而治天下不難矣。圣人于此,豈真有所不知也哉?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程子曰:“祭,祭先祖也。祭神,祭外神也。祭先主于孝,祭神主于敬?!庇拗^此門人記孔子祭祀之誠意。子曰:“吾不與祭,如不祭?!迸c,去聲。又記孔子之言以明之。言己當祭之時,或有故不得與,而使他人攝之,則不得致其如在之誠。故雖已祭,而此心缺然,如未嘗祭也。范氏曰:“君子之祭,七日戒,三日齊,必見所祭者,誠之至也。是故郊則天神格,廟則人鬼享,皆由己以致之也。有其誠則有其神,無其誠則無其神,可不謹乎?吾不與祭如不祭,誠為實,禮為虛也?!?br>王孫賈問曰:“與其媚于奧,寧媚于灶,何謂也?”王孫賈,衛(wèi)大夫。媚,親順也。室西南隅為奧。灶者,五祀之一,夏所祭也。凡祭五祀,皆先設主而祭于其所,然后迎尸而祭于奧,略如祭宗廟之儀。如祀灶,則設主于灶陘,祭畢,而更設饌于奧以迎尸也。故時俗之語,因以奧有常尊,而非祭之主;灶雖卑賤,而當時用事。喻自結于君,不如阿附權臣也。賈,衛(wèi)之權臣,故以此諷孔子。子曰:“不然,獲罪于天,無所禱也?!碧欤蠢硪?;其尊無對,非奧灶之可比也。逆理,則獲罪于天矣,豈媚于奧灶所能禱而免乎?言但當順理,非特不當媚灶,亦不可媚于奧也。謝氏曰:“圣人之言,遜而不迫。使王孫賈而知此意,不為無益;使其不知,亦非所以取禍。”
子曰:“周監(jiān)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郁,于六反。監(jiān),視也。二代,夏商也。言其視二代之禮而損益之。郁郁,文盛貌。尹氏曰:“三代之禮至周大備,夫子美其文而從之?!?br>子入大廟,每事問。或曰:“孰謂鄹人之子知禮乎?入大廟,每事問?!弊勇勚唬骸笆嵌Y也?!贝?,音泰。鄹,側留反。大廟,魯周公廟。此蓋孔子始仕之時,入而助祭也。鄹,魯邑名。孔子父叔梁紇,嘗為其邑大夫??鬃幼陨僖灾Y聞,故或人因此而譏之??鬃友允嵌Y者,敬謹之至,乃所以為禮也。尹氏曰:“禮者,敬而已矣。雖知亦問,謹之至也,其為敬莫大于此。謂之不知禮者,豈足以知孔子哉?”
子曰:“射不主皮,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睘椋ヂ?。射不主皮,鄉(xiāng)射禮文。為力不同科,孔子解禮之意如此也。皮,革也,布侯而棲革于其中以為的,所謂鵠也???,等也。古者射以觀德,但主于中,而不主于貫革,蓋以人之力有強弱,不同等也。記曰:“武王克商,散軍郊射,而貫革之射息?!闭^此也。周衰,禮廢,列國兵爭,復尚貫革,故孔子嘆之。楊氏曰:“中可以學而能,力不可以強而至。圣人言古之道,所以正今之失?!?br>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去,起呂反。告,古篤反。餼,許氣反。告朔之禮:古者天子常以季冬,頒來歲十二月之朔于諸侯,諸侯受而藏之祖廟。月朔,則以特羊告廟,請而行之。餼,生牲也。魯自文公始不視朔,而有司猶供此羊,故子貢欲去之。子曰:“賜也,爾愛其羊,我愛其禮?!睈郏q惜也。子貢蓋惜其無實而妄費。然禮雖廢,羊存,猶得以識之而可復焉。若并去其羊,則此禮遂亡矣,孔子所以惜之。楊氏曰:“告朔,諸侯所以?命于君親,禮之大者。魯不視朔矣,然羊存則告朔之名未泯,而其實因可舉。此夫子所以惜之也?!?br>子曰:“事君盡禮,人以為諂也?!秉S氏曰:“孔子于事君之禮,非有所加也,如是而后盡爾。時人不能,反以為諂。故孔子言之,以明禮之當然也?!背套釉唬骸笆ト耸戮M禮,當時以為諂。若他人言之,必曰我事君盡禮,小人以為諂,而孔子之言止于如此。圣人道大德宏,此亦可見?!?br>定公問:“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對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倍ü斁?,名宋。二者皆理之當然,各欲自盡而已。呂氏曰:“使臣不患其不忠,患禮之不至;事君不患其無禮,患忠之不足?!币显唬骸熬家粤x合者也。故君使臣以禮,則臣事君以忠?!?br>子曰:“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睒罚袈?。關雎,周南國風詩之首篇也。淫者,樂之過而失其正者也。傷者,哀之過而害于和者也。關雎之詩,言后妃之德,宜配君子。求之未得,則不能無寤寐反側之憂;求而得之,則宜其有琴瑟鐘鼓之樂。蓋其憂雖深而不害于和,其樂雖盛而不失其正,故夫子稱之如此。欲學者玩其辭,審其音,而有以識其性情之正也。哀公問社于宰我。宰我對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戰(zhàn)栗?!痹孜遥鬃拥茏?,名予。三代之社不同者,古者立社,各樹其土之所宜木以為主也。戰(zhàn)栗,恐懼貌。宰我又言周所以用栗之意如此。豈以古者戮人于社,故附會其說與?子聞之曰:“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彼焓拢^事雖未成,而勢不能已者。孔子以宰我所對,非立社之本意,又啟時君殺伐之心,而其言已出,不可復救,故歷言此以深責之,欲使謹其后也。尹氏曰:“古者各以所宜木名其社,非取義于木也。宰我不知而妄對,故夫子責之?!?br>子曰:“管仲之器小哉!”管仲,齊大夫,名夷吾,相桓公霸諸侯。器小,言其不知圣賢大學之道,故局量褊淺、規(guī)模卑狹,不能正身修德以致主于王道?;蛟唬骸肮苤賰€乎?”曰:“管氏有三歸,官事不攝,焉得儉?”焉,于虔反?;蛉松w疑器小之為儉。三歸,臺名。事見說苑。攝,兼也。家臣不能具官,一人常兼數事。管仲不然,皆言其侈。“然則管仲知禮乎?”曰:“邦君樹塞門,管氏亦樹塞門;邦君為兩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禮,孰不知禮?”好,去聲。坫,丁念反。或人又疑不儉為知禮。屏謂之樹。塞,猶蔽也。設屏于門,以蔽內外也。好,謂好會。坫,在兩楹之間,獻酬飲畢,則反爵于其上。此皆諸侯之禮,而管仲僭之,不知禮也。愚謂孔子譏管仲之器小,其旨深矣?;蛉瞬恢善鋬€,故斥其奢以明其非儉?;蛴忠善渲Y,故又斥其僭,以明其不知禮。蓋雖不復明言小器之所以然,而其所以小者,于此亦可見矣。故程子曰“奢而犯禮,其器之小可知。蓋器大,則自知禮而無此失矣。”此言當深味也。蘇氏曰:“自修身正家以及于國,則其本深,其及者遠,是謂大器。揚雄所謂‘大器猶規(guī)矩準繩’,先自治而后治人者是也。管仲三歸反坫,桓公內嬖六人,而霸天下,其本固已淺矣。管仲死,桓公薨,天下不復宗齊?!睏钍显唬骸胺蜃哟蠊苤僦Χ∑淦?。蓋非王佐之才,雖能合諸侯、正天下,其器不足稱也。道學不明,而王霸之略混為一途。故聞管仲之器小,則疑其為儉,以不儉告之,則又疑其知禮。蓋世方以詭遇為功,而不知為之范,則不悟其小宜矣?!?br>子語魯大師樂。曰:“樂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從之,純如也,皦如也,繹如也,以成?!闭Z,去聲。大,音泰。從,音縱。語,告也。大師,樂官名。時音樂廢缺,故孔子教之。翕,合也。從,放也。純,和也。皦,明也。繹,相續(xù)不絕也。成,樂之一終也。謝氏曰:“五音六律不具,不足以為樂。翕如,言其合也。五音合矣,清濁高下,如五味之相濟而后和,故曰純如。合而和矣,欲其無相奪倫,故曰皦如,然豈宮自宮而商自商乎?不相反而相連,如貫珠可也,故曰繹如也,以成?!?br>儀封人請見。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嘗不得見也?!睆恼咭娭3鲈唬骸岸?,何患于喪乎?天下之無道也久矣,天將以夫子為木鐸。”請見、見之之見,賢遍反。從、喪,皆去聲。儀,衛(wèi)邑。封人,掌封疆之官,蓋賢而隱于下位者也。君子,謂當時賢者。至此皆得見之,自言其平日不見絕于賢者,而求以自通也。見之,謂通使得見。喪,謂失位去國,禮曰“喪欲速貧”是也。木鐸,金口木舌,施政教時所振,以警眾者也。言亂極當治,天必將使夫子得位設教,不久失位也。封人一見夫子而遽以是稱之,其所得于觀感之間者深矣?;蛟唬骸澳捐I所以?于道路,言天使夫子失位,周流四方以行其教,如木鐸之?于道路也?!弊又^韶,“盡美矣,又盡善也?!敝^武,“盡美矣,未盡善也”。韶,舜樂。武,武王樂。美者,聲容之盛。善者,美之實也。舜紹堯致治,武王伐紂救民,其功一也,故其樂皆盡美。然舜之德,性之也,又以揖遜而有天下;武王之德,反之也,又以征誅而得天下,故其實有不同者。程子曰:“成湯放桀,惟有慚德,武王亦然,故未盡善。堯、舜、湯、武,其揆一也。征伐非其所欲,所遇之時然爾。”
子曰:“居上不寬,為禮不敬,臨喪不哀,吾何以觀之哉?”居上主于愛人,故以寬為本。為禮以敬為本,臨喪以哀為本。既無其本,則以何者而觀其所行之得失哉?
里仁第四凡二十六章。
子曰:“里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知?”處,上聲。焉,于虔反。知,去聲。里有仁厚之俗為美。擇里而不居于是焉,則失其是非之本心,而不得為知矣。
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不可以長處樂。仁者安仁,知者利仁?!睒?,音洛。知,去聲。約,窮困也。利,猶貪也,蓋深知篤好而必欲得之也。不仁之人,失其本心,久約必濫,久樂必淫。惟仁者則安其仁而無適不然,知者則利于仁而不易所守,蓋雖深淺之不同,然皆非外物所能奪矣。謝氏曰:“仁者心無內外遠近精粗之間,非有所存而自不亡,非有所理而自不亂,如目視而耳聽,手持而足行也。知者謂之有所見則可,謂之有所得則未可。有所存斯不亡,有所理斯不亂,未能無意也。安仁則一,利仁則二。安仁者非顏閔以上,去圣人為不遠,不知此味也。諸子雖有卓越之才,謂之見道不惑則可,然未免于利之也?!?br>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焙?、惡,皆去聲。唯之為言獨也。蓋無私心,然后好惡當于理,程子所謂“得其公正”是也。游氏曰:“好善而惡惡,天下之同情,然人每失其正者,心有所系而不能自克也。惟仁者無私心,所以能好惡也?!?br>子曰:“茍志于仁矣,無惡也?!睈海缱?。茍,誠也。志者,心之所之也。其心誠在于仁,則必無為惡之事矣。楊氏曰:“茍志于仁,未必無過舉也,然而為惡則無矣?!?br>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惡,去聲。不以其道得之,謂不當得而得之。然于富貴則不處,于貧賤則不去,君子之審富貴而安貧賤也如此。君子去仁,惡乎成名?惡,平聲。言君子所以為君子,以其仁也。若貪富貴而厭貧賤,則是自離其仁,而無君子之實矣,何所成其名乎?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于是,顛沛必于是?!痹?,七到反。沛,音貝。終食者,一飯之頃。造次,急遽茍且之時。顛沛,傾覆流離之際。蓋君子之不去乎仁如此,不但富貴、貧賤、取舍之間而已也。言君子為仁,自富貴、貧賤、取舍之間,以至于終食、造次、顛沛之頃,無時無處而不用其力也。然取舍之分明,然后存養(yǎng)之功密;存養(yǎng)之功密,則其取舍之分益明矣。
子曰:“我未見好仁者,惡不仁者。好仁者,無以尚之;惡不仁者,其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好、惡,皆去聲。夫子自言未見好仁者、惡不仁者。蓋好仁者真知仁之可好,故天下之物無以加之。惡不仁者真知不仁之可惡,故其所以為仁者,必能絕去不仁之事,而不使少有及于其身。此皆成德之事,故難得而見之也。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言好仁惡不仁者,雖不可見,然或有人果能一旦奮然用力于仁,則我又未見其力有不足者。蓋為仁在己,欲之則是,而志之所至,氣必至焉。故仁雖難能,而至之亦易也。蓋有之矣,我未之見也?!鄙w,疑辭。有之,謂有用力而力不足者。蓋人之氣質不同,故疑亦容或有此昏弱之甚,欲進而不能者,但我偶未之見耳。蓋不敢終以為易,而又嘆人之莫肯用力于仁也。此章言仁之成德,雖難其人,然學者茍能實用其力,則亦無不可至之理。但用力而不至者,今亦未見其人焉,此夫子所以反復而嘆惜之也。
子曰:“人之過也,各于其黨。觀過,斯知仁矣。”黨,類也。程子曰:“人之過也,各于其類。君子常失于厚,小人常失于??;君子過于愛,小人過于忍?!币显唬骸坝诖擞^之,則人之仁不仁可知矣?!眳鞘显唬骸昂鬂h吳佑謂:‘掾以親故:受污辱之名,所謂觀過知仁’是也。”愚按:此亦但言人雖有過,猶可即此而知其厚薄,非謂必俟其有過,而后賢否可知也。
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钡勒撸挛锂斎恢怼F埖寐勚?,則生順死安,無復遺恨矣。朝夕,所以甚言其時之近。程子曰“言人不可以不知道,茍得聞道,雖死可也。”又曰:“皆實理也,人知而信者為難。死生亦大矣!非誠有所得,豈以夕死為可乎?”
子曰:“士志于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毙挠蟮溃钥隗w之奉不若人為恥,其識趣之卑陋甚矣,何足與議于道哉?程子曰:“志于道而心役乎外,何足與議也?”
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边m,丁歷反。比,必二反?!疬m,專主也。春秋傳曰“吾誰適從”是也。莫,不肯也。比,從也。謝氏曰:“適,可也。莫,不可也。無可無不可,茍無道以主之,不幾于猖狂自恣乎?此佛老之學,所以自謂心無所住而能應變,而卒得罪于圣人也。圣人之學不然,于無可無不可之間,有義存焉。然則君子之心,果有所倚乎?”
子曰:“君子懷德,小人懷土;君子懷刑,小人懷惠?!睉眩寄钜?。懷德,謂存其固有之善。懷土,謂溺其所處之安。懷刑,謂畏法。懷惠,謂貪利。君子小人趣向不同,公私之間而已。尹氏曰“樂善惡不善,所以為君子;茍安務得,所以為小人?!?br>子曰:“放于利而行,多怨?!狈?,上聲??资显唬骸胺?,依也。多怨,謂多取怨?!薄鸪套釉唬骸坝诩?,必害于人,故多怨?!?br>子曰:“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不能以禮讓為國,如禮何?”讓者,禮之實也。何有,言不難也。言有禮之實以為國,則何難之有,不然,則其禮文雖具,亦且無如之何矣,而況于為國乎?
子曰:“不患無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為可知也?!彼粤?,謂所以立乎其位者??芍伲^可以見知之實。程子曰:“君子求其在己者而已矣?!?br>①“知”原作“矣”,據清仿宋大字本改。
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痹釉唬骸拔??!眳?,所金反。唯,上聲。參乎者,呼曾子之名而告之。貫,通也。唯者,應之速而無疑者也。圣人之心,渾然一理,而泛應曲當,用各不同。曾子于其用處,蓋已隨事精察而力行之,但未知其體之一爾。夫子知其真積力久,將有所得,是以呼而告之。曾子果能默契其指,即應之速而無疑也。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北M己之謂忠,推己之謂恕。而已矣者,竭盡而無余之辭也。夫子之一理渾然而泛應曲當,譬則天地之至誠無息,而萬物各得其所也。自此之外,固無余法,而亦無待于推矣。曾子有見于此而難言之,故借學者盡己、推己之目以著明之,欲人之易曉也。蓋至誠無息者,道之體也,萬殊之所以一本也;萬物各得其所者,道之用也,一本之所以萬殊也。以此觀之,一以貫之之實可見矣?;蛟唬骸爸行臑橹?,如心為恕?!庇诹x亦通。程子曰:“以己及物,仁也;推己及物,恕也,違道不遠是也。忠恕一以貫之:忠者天道,恕者人道;忠者無妄,恕者所以行乎忠也;忠者體,恕者用,大本達道也。此與違道不遠異者,動以天爾。”又曰:“‘維天之命,于穆不已’,忠也;‘干道變化,各正性命’,恕也?!庇衷唬骸笆ト私倘烁饕蚱洳?,吾道一以貫之,惟曾子為能達此,孔子所以告之也。曾子告門人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亦猶夫子之告曾子也。中庸所謂‘忠恕違道不遠’,斯乃下學上達之義?!?br>子曰:“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喻,猶曉也。義者,天理之所宜。利者,人情之所欲。程子曰:“君子之于義,猶小人之于利也。唯其深喻,是以篤好。”楊氏曰:“君子有舍生而取義者,以利言之,則人之所欲無甚于生,所惡無甚于死,孰肯舍生而取義哉?其所喻者義而已,不知利之為利故也,小人反是?!?br>子曰:“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省,悉井反。思齊者,冀己亦有是善;內自省者,恐己亦有是惡。胡氏曰:“見人之善惡不同,而無不反諸身者,則不徒羨人而甘自棄,不徒責人而忘自責矣?!?br>子曰:“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贝苏屡c內則之言相表里。幾,微也。微諫,所謂“父母有過,下氣怡色,柔聲以諫”也。見志不從,又敬不違,所謂“諫若不入,起敬起孝,悅則復諫”也。勞而不怨,所謂“與其得罪于鄉(xiāng)、黨、州、閭,寧熟諫。父母怒不悅,而撻之流血,不敢疾怨,起敬起孝”也。
子曰:“父母在,不遠游。游必有方?!边h游,則去親遠而為日久,定省曠而音問疏;不惟己之思親不置,亦恐親之念我不忘也。游必有方,如己告云之東,即不敢更適西,欲親必知己之所在而無憂,召己則必至而無失也。范氏曰:“子能以父母之心為心則孝矣?!弊釉唬骸叭隉o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焙显唬骸耙岩娛灼松w復出而逸其半也?!弊釉唬骸案改钢?,不可不知也。一則以喜,一則以懼?!敝?,猶記憶也。常知父母之年,則既喜其壽,又懼其衰,而于愛日之誠,自有不能已者。子曰:“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也。”言古者,以見今之不然。逮,及也。行不及言,可恥之甚。古者所以不出其言,為此故也。范氏曰:“君子之于言也,不得已而后出之,非言之難,而行之難也。人惟其不行也,是以輕言之。言之如其所行,行之如其所言,則出諸其口必不易矣?!弊釉唬骸耙约s失之者鮮矣。”鮮,上聲。謝氏曰:“不侈然以自放之謂約?!币显唬骸胺彩录s則鮮失,非止謂儉約也?!?br>子曰:“君子欲訥于言而敏于行?!毙?,去聲。謝氏曰:“放言易,故欲訥;力行難,故欲敏?!焙显唬骸白晕岬酪回炛链耸?,疑皆曾子門人所記也?!?br>子曰:“德不孤,必有鄰?!编彛q親也。德不孤立,必以類應。故有德者,必有其類從之,如居之有鄰也。
子游曰:“事君數,斯辱矣,朋友數,斯疏矣。”數,色角反。程子曰:“數,煩數也?!焙显唬骸笆戮G不行,則當去;導友善不納,則當止。至于煩瀆,則言者輕,聽者厭矣,是以求榮而反辱,求親而反疏也?!狈妒显唬骸熬寂笥眩砸粤x合,故其事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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