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作者:楊爾增
史說石祟,字季倫,生于青州,故小名齊奴。少敏慧,勇而有謀。其父石苞臨終分財與諸子,獨少與崇。其母以為言:“何不均分,使崇少也?”苞曰:“此兒雖小,后自能得?!?br>及其年長二十,為修武令,有能名,遷為陽城太守。因伐吳有功,封為安陽鄉(xiāng)侯,累遷侍中。武帝以崇功臣之子,有干才,深器重之,出為南中郎將,荊州刺史,領(lǐng)南蠻校尉。石崇穎悟,有才氣,而任俠無行檢。在荊州時,私與從人劫遠使商客,以致大富,因此不資久之,后拜為太仆,因出鎮(zhèn)下邳。崇有別館,在河陽之金谷,一名梓澤,餞送者傾都暢飲于此,故號為“金谷園”。是歲,武帝又拜崇為衛(wèi)尉。崇家中財產(chǎn)豐積,室宇宏麗,后房百數(shù),皆曳錦繡,珥金翠,絲竹盡當時之眩庖膳窮水陸之珍,富蓋天下,無有貳也。
時后將軍王愷,乃文明皇后之弟也,家中亦大富,愛于射競,以奢侈相高。一日,武帝設(shè)朝罷,退出外殿。石崇、王愷二人俱各夸誕,王愷說:“我家中以飴飫釜”;石崇說:“我家以蠟代薪”。這邊道多,那邊道勝。眾僚友因謂二人曰:“口說無憑,做出便見。公二家休在此爭論,凡家中有甚奇異珍寶,請出相斗,方見高下?!碑斖鯋鹗谷俗髯辖z步障四十里,石崇使人作錦步障五十里;崇涂屋以椒,愷用赤石脂。僚友見崇勝愷,俱稱羨不已。武帝聞王愷與石崇斗寶,乃宣愷入,取珊瑚樹高二尺者賜愷。愷大喜,拜謝出內(nèi),即以珊瑚示石崇。
石祟接過看了,以鐵如意擊碎。王愷大怒曰:“你無此寶,故打碎,欲與相妒。”崇大笑曰:“君不足為恨,吾自償之?!蹦耸谷巳∩汉鳂涓呷某哒吡咧?,條干絕俗,光彩耀目,以示王愷,因以賠愷。僚友勸和,各回第訖。當司馬傅咸上書于武帝曰:先王之治天下,食肉衣帛者有制,其奢侈之費甚于天災(zāi)。
古者人稠地狹而有儲蓄,由于簡也;今土廣人稀而民不足,由于奢也。欲時人崇儉,當詰其奢。奢不見詰,轉(zhuǎn)相高尚,無以窮極矣。
帝覽,謂咸曰:“王、石自相射競,何干興廢,卿何多言耶?”弗聽傅咸之諫。
卻說尚書張華,先因伐吳都督幽州軍事,以文學才識名重一時,論者皆謂宜為三公。荀勖、馮紞以伐吳之謀,深嫉之。先時,武帝知張華才能,故使人問華,誰可托后事者。華曰:“以明德至親,莫如齊王?!奔按?,武帝使人征之,齊王忤旨不至。帝思華能,欲征張華。茍勖、馮紞忌華所能,因而譖華于帝曰:“張華督幽州,撫循夷夏,譽望益振。而華參朝政,恐有鐘會之變也。鐘會之反,頗由太祖。今陛下征華亦然。”
武帝變色曰:“卿是何言耶?”紞驚,即免冠言曰:“善御者必知其轡緩急之宜,故漢高八王以寵過夷滅;光武諸將由抑損克終,非上有仁暴之殊,下有愚智之異也,蓋抑裁予奪使之然耳。會才智有限而太祖夸獎無極,使會自謂算無遺策,功在不賞,遂構(gòu)兇逆耳。向令錄其小能,節(jié)以大禮,則亂心無由生矣。”帝曰:“然!”紞稽首曰:“陛下既然臣之言,宜思堅冰之漸,勿使如會之徒復(fù)致傾覆?!钡墼唬骸爱斀褙M復(fù)有如鐘會之徒?”因屏左右而言曰:“陛下謀畫之臣著大功于天下太平,總?cè)竹R之任者,皆在圣慮矣?!钡勰?。由是不征張華,征齊王司馬牧入朝。齊王牧入朝用事,德望日攏荀勖、馮紞、楊珧皆忌之。因設(shè)朝罷、紞譖于武帝曰:“齊王攸私結(jié)群黨,恐不利于社稷?!钡墼唬骸褒R王乃先帝之所親信,故朕委之以朝政,豈有異心耶?卿勿多言?!奔嵲唬骸氨菹虏恍?,詔諸侯之國,宜從親者使,齊王獨留京師,可乎?”勖又曰:“百僚皆歸心齊王,陛下試詔之國,必舉朝以為不可,則臣言驗矣?!?br>武帝始以為然。次日,乃以齊王司馬攸為大司馬、都督青州諸軍事,令其歸國。國公王渾入朝上書曰:竊見齊王司馬攸至親盛德,宜贊朝政。今出之國,假以虛號,而無典戎干方之實,恐非陛下追述先帝、太后待攸之宿意也。若以同姓處之太厚,則有吳、楚逆亂之謀,漢之呂、霍、王氏皆竊人也。歷觀古事,輕重所在,無不為害,唯當任正道而求忠良耳。若以智計猜嫌,雖親見疑,疏者庸可保乎?
武帝不聽。扶風王駿、光祿大夫李熹、中護軍羊琇、待中王濟、甄德皆入切諫,帝亦不聽。王濟與甄德見帝不聽,又使其妻公主俱入宮,涕泣曰:“今使齊王歸國,莫非內(nèi)有小人獻佞?且齊王國之至親而不可信,況他人乎?望陛下留齊王,乃國家之幸?!币蛟偎恼埖哿酏R王攸。武帝大怒,出謂王戎曰:“兄弟至親,今出齊王,自是朕家事,而甄德、王濟遣婦人來生哭耶!”乃出甄德、王濟。時李熹見武帝出濟、德二人,亦以年老遜位,后卒于家焉。
太康四年正月,武帝設(shè)朝,命太常議崇錫齊王禮物,博土庾剪、秦秀等因上言曰:“考之古禮,三公無職,坐而論道,不聞以方任嬰之。惟宣王救急朝夕,然后命召穆公征淮夷,故其詩曰:”徐方不回,王曰旋歸?!紫嗖坏镁迷谕庖?。今天下已定,六合為家,將數(shù)延之三事,與論太平之基,而更出之,違舊章矣。望陛下詔齊王歸朝,天下幸甚?!拔涞鄹ヂ?。
當祭酒曹志嘆曰:“安有如此之才,如此之親,不得樹本助化,而遠出海隅。晉室之衰,其可待矣?!蹦松险聵O諫曰:古之夾輔王室,同姓則周公,異姓則太公,皆身居朝廷,五世反葬。及其衰也,雖有五霸代興,豈與周、召之治同日而論哉!自羲皇以來,豈一姓所能獨有?當推至公之心,與天下共其利害,乃能享國長久。是以秦、魏才得沒世,而周、漢親疏為用,此前事之明驗也。志以為當如博士所議,詔宣齊王回朝,則朝廷幸甚,天下幸甚。
武帝覽表,大怒曰:“曹志尚不明吾心,況四海乎?且博士不答所問,而答所不問,橫造異論也?!彼烀獠苤竟?,其余皆赴廷尉問罪。廷尉劉誦奏旉等大不敬,法當棄市。帝從之。
尚書夏侯駿見帝曰:“官立八座,正為此時,博士不當加罪?!?br>帝始回心,獨以駿議留中七日,乃詔旉等七人免死除名,命齊王攸備物典策,設(shè)軒懸之樂,六佾之舞,黃鉞朝車,乘輿之副從焉。卻說齊王攸既被荀勖、馮紞之讒,不得預(yù)政,在外憤怨發(fā)病,使人奏武帝,乞往守太后之陵寢。武帝不許。齊王病劇,武帝遣御醫(yī)診視。御醫(yī)將行,勖等陰囑曰:“汝去視齊王疾,不可下藥,只便回來。主上問你時,只說無疾?!庇t(yī)應(yīng)諾,及去診視脈息,病將危篤,不肯下藥。診罷復(fù)旨,皆言無疾,帝亦不深問。當河南尹尚雄諫曰:“陛下子弟雖多,但有德望者少。齊王臥居京邑,所益實深,不可不思也。依臣之愚見,可詔還京。”武帝不納,尚雄憤恚而卒。齊王攸疾轉(zhuǎn)篤,帝猶遣人催其上道,至是嘔血而薨。其子司馬冏發(fā)喪而歸,武帝與百官親臨吊喪。司馬冏號踴陳訴御醫(yī)誑言父疾無恙,不肯下藥,致誤身死。武帝大怒,即命武士收御醫(yī),誅于市曹,以其首級祭之。初,武帝愛齊王攸甚篤,為茍勖、馮琇所構(gòu),欲為身后之慮,故出之。及其薨,帝哀痛不已。馮紞侍側(cè)曰:“齊王名過其實,天下歸之。今自薨,是社稷之福也,陛下何哀之過?”
帝收淚而止。按齊王攸舉動以禮,鮮有過失,武帝敬憚之,每引同處,必擇言而后發(fā),因此朝野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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