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作者：老子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謙之案：范本“夷”作“幾”。范應(yīng)元曰：“‘幾’字，孫登、王弼同古本。傅奕云：‘幾者幽而無象也。’”此引傅云，知傅本亦為后人所改，古本亦作“幾”。作“幾”是也，且與易義相合。易系言“極深研幾”，言“知幾其神，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鄭康成注：“幾，微也?！迸c傅云正合。馬敘倫謂草書“幾”字似草書“夷”字，音復(fù)相近，因訛為“夷”。
摶之不得，名曰微。
謙之案：“摶”，王本作“搏”。釋文：“‘搏’音博，簡文博各反?！彼熘荼?、敦煌本均誤作“博”。易順鼎曰：“‘搏’乃‘摶’之誤。摶即淮南俶真‘摶垸剛?cè)帷畵弧?。一切?jīng)音義引通俗文：‘手團曰摶?！且病Ｒ赘设彾仍疲骸曋灰?，聽之不聞，循之不得，故曰易也?！凶犹烊鹌嗤??！畵恢坏谩?，即‘循之不得’；‘摶’‘循’古音相近。”馬敘倫曰：“莊子知北游篇‘摶之而不得’，蓋本此文，亦作‘摶’。列子作‘循’者，‘揗’之借字。老子本文當作‘揗’。說文：‘揗，摩也。’禮記內(nèi)則‘循其首’，亦借‘循’為‘揗’。此作‘摶’者，亦借為‘揗’?！敝t之案：易、馬之說是也。淮南子原道訓(xùn)：“是故視之不見其形，聽之不聞其聲，循之不得其身；無形而有形生焉，無聲而五音鳴焉，無味而五味形焉，無色而五色成焉。是故有生于無，實出于虛?！贝斯?jié)正用老子本文。易干鑿度、列子天瑞篇、淮南原道訓(xùn)皆以“循之不得”與“視之不見”、“聽之不聞”連文，知老子經(jīng)文亦當作“循”?！把睘椤皳M”假。漢書李陵傳：“數(shù)數(shù)自循其刀環(huán)?！弊ⅲ骸爸^摩順也。”說文：“揗，摩也，從手，盾聲。”朱駿聲曰：“今撫揗字，以循為之?！睋恢坏?，即循之不得，亦即撫摩之而不得其身也。此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
謙之案：傅本“一”下有“一者”二字，文選頭陀寺碑文注引同。又慶陽、磻溪二本作“故復(fù)混而為一”，孫盛老子疑問反訊引作“混然為一”。
其上不曒，在下不昧。謙之案：各本“在”并作“其”，作“其”是也?！皶荨保?、玉、傅、范并作“皦”，敦煌丙本作“皎”。畢沅曰：“皦或作曒，從日者非也?！卑府呎f非是，辨見一章“常有，欲以觀其徼”句下。
繩繩不可名，復(fù)歸于無物。
嚴可均曰：“繩繩”，大典作“繩繩兮”。
謙之案：傅、范本同。又輔行記引“名”下有“焉”字，引“復(fù)歸于無”無“物”字。
武內(nèi)義雄曰：按釋文唯出一“繩”字，謂“河上本作繩”，其意不可能解。盧文弨考證謂“當是作繩繩”，王本既作“繩繩”，則河上本作“繩繩”，亦無以異于王本。舊鈔河上本“繩繩”下有“兮”字，陸注本似脫去末一“兮”字。然則此條王、河之差，只在“兮”字之有無耳。
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
羅振玉曰：敦煌丙本無“謂”字。
謙之案：遂州本同。又“無物之象”，蘇轍、李道純、林希逸、吳澄、董思靖各本均作“無象之象”，義長。
高亨曰：“按作‘無象之象’義勝?！疅o狀之狀’、‘無象之象’，句法一律，其證一也。上句既云‘無物’，此不宜又云‘無物’，以致復(fù)沓，其證二也?！苯癜福喉n非解老篇曰：“人希見生象也，而得死象之骨，案其圖以想其生也，故諸人之所以意想者，皆謂之象也。今道雖不可得聞見，圣人執(zhí)其見功以處見其形，故曰無狀之狀、無像之像?！逼渥C三也。又遂州本“象”作“像”。
是謂忽恍。
謙之案：“忽恍”二字，與御注、景福、河上、李道純各本同。諸王本作“惚恍”，傅、范本作“芴芒”。釋文出“怳”字，陸希聲、黃茂材、陳景元、曹道沖各本作“惚怳”，道藏河上本作“忽怳”，要之“怳”“恍”字同。奚侗曰：“‘忽怳’亦可倒言‘怳忽’，與‘仿佛’同誼?！笔Y錫昌曰：“‘惚恍’或作‘芴芒’，或作‘惚怳’，雙聲迭字皆可通用。蓋雙聲迭字以聲為主，茍聲相近，亦可通假?！秀薄嗉础路稹献颖赜浴秀薄钩伞被小?，因‘象’‘恍’為韻耳?！?br>迎不見其首，隨不見其后。
謙之案：各本二“不”字上有“之”字，御注、敦煌丙、英倫諸本均無。廣明本、室町本兩句互易，文選頭陀寺碑文同。吳云曰：“‘其后’二字在‘迎之’之上，想二語倒轉(zhuǎn)?！?br>執(zhí)古之道，以語今之有。嚴可均曰：“以語今之有”，各本作“御”。
謙之案：素問氣交變大論第六十九曰：“余聞之，善言天者，必應(yīng)于人；善言古者，必驗于今；善言氣者，必彰于物。”老子此章，蓋即善于言氣者也。而“執(zhí)古之道，以語今之有”，則是言古而有驗于今。執(zhí)古語今，可見柱下史乃善用歷史之術(shù)者。
劉師培曰：“有”即“域”字之假字也?！坝小蓖椤盎颉?，“或”即古之“域”字。詩商頌烈祖“奄有九有”，毛傳：“九域，九州也?！庇帧罢虮怂姆健保珎鳎骸坝?，有也。”國語楚語“共工氏之伯九有也”，韋注：“有，域也?！贝宋摹坝小弊?，與“九有”之“有”同?！坝小奔础坝颉?，“域”即二十五章“域中有四大”之“域”也?！坝裰小?，猶言御今之天下國家也。禮記中庸：“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贝宋摹敖裰小?，與彼“今之世”略同。
以知古始，是謂道已。嚴可均曰：“以知古始”，御注、王弼作“能知”。謙之案：諸河上本、廣明本、景福本皆作“以知”。
吳云曰：“以知”，傅本作“能知”，與此石同。
謙之案：傅本與經(jīng)幢不同，吳誤校。
嚴可均曰：“是謂道已”，御注、河上作“道紀”，審觀王弼注亦是“已”字。
謙之案：作“紀”是也。“已”字無義。小爾雅廣言：“紀，基也?！薄凹o”即借為“基”，“道紀”即“道基”。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夷、希、微、詰、一、昧、物韻（脂部，昧音密），狀、象、恍韻（陽部，恍，去聲），首、后韻（幽、侯合韻），有、始、紀韻（之部）。謙之案：“夷”，范本作“幾”，江氏二十一部諧聲表與夷、希、微三字均屬脂部。首，幽部，后，侯部，幽、侯合韻。姚文田：夷、希、微韻（五齊平聲），詰、一韻（四◆入聲），昧、物韻（二月入聲），狀、象、恍韻（十六庚去聲），首、后、道、有韻（十四○上聲），始、紀韻（四之上聲）?！昂蟆弊峙c“侯”通諧，“有”從之轉(zhuǎn)入。鄧廷楨同，惟未及首、后、道、有。詰，吉聲，詰、一，至部之入聲也。奚侗：夷、希、微韻，詰、一、昧、物韻，首、后、道、有、始、紀韻。由諸家分合所見不同，益知經(jīng)文其初自多相協(xié)也。如首、后為韻，而顧炎武乃疑“‘后’古無與‘首’為韻者，老子‘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后’，乃散文，非韻也”（唐韻正卷十四十五厚），則亦不知幽、侯合韻，而老子哲學(xué)詩之真面目竟熟視而無◆矣?？讖V森詩聲類八脂類曰：“在古本無去入之別?！逼淇膳宰C者，引老子：“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繩繩不可名，復(fù)歸于無物?！苯姓a唐韻四聲正八物曰：“‘物’，文弗切。按古有去聲，當與未部并收。老子贊玄篇‘復(fù)歸于無物’，與‘昧’協(xié)?！编囃E曰：“昧、物為韻，從未從勿之字，古音同部。說文曶、昧二字相次。曶云：‘尚冥也。’昧云：‘昧爽，旦明也。’聲同義近，故字亦連文。司馬相如傳‘曶爽暗昧’，韋昭讀‘曶’為梅憒切，皆可為未聲、勿聲同部之證。”
右景龍碑本九十二字，敦煌本注九十字（實九十一字），河、王本九十四字，傅本一百字，范本九十五字。河上本題“贊玄第十四”，王本題“十四章”，范本題“視之不見章第十四”。
摶之不得，名曰微。
謙之案：“摶”，王本作“搏”。釋文：“‘搏’音博，簡文博各反?！彼熘荼?、敦煌本均誤作“博”。易順鼎曰：“‘搏’乃‘摶’之誤。摶即淮南俶真‘摶垸剛?cè)帷畵弧?。一切?jīng)音義引通俗文：‘手團曰摶?！且病Ｒ赘设彾仍疲骸曋灰?，聽之不聞，循之不得，故曰易也?！凶犹烊鹌嗤??！畵恢坏谩?，即‘循之不得’；‘摶’‘循’古音相近。”馬敘倫曰：“莊子知北游篇‘摶之而不得’，蓋本此文，亦作‘摶’。列子作‘循’者，‘揗’之借字。老子本文當作‘揗’。說文：‘揗，摩也。’禮記內(nèi)則‘循其首’，亦借‘循’為‘揗’。此作‘摶’者，亦借為‘揗’?！敝t之案：易、馬之說是也。淮南子原道訓(xùn)：“是故視之不見其形，聽之不聞其聲，循之不得其身；無形而有形生焉，無聲而五音鳴焉，無味而五味形焉，無色而五色成焉。是故有生于無，實出于虛?！贝斯?jié)正用老子本文。易干鑿度、列子天瑞篇、淮南原道訓(xùn)皆以“循之不得”與“視之不見”、“聽之不聞”連文，知老子經(jīng)文亦當作“循”?！把睘椤皳M”假。漢書李陵傳：“數(shù)數(shù)自循其刀環(huán)?！弊ⅲ骸爸^摩順也。”說文：“揗，摩也，從手，盾聲。”朱駿聲曰：“今撫揗字，以循為之?！睋恢坏?，即循之不得，亦即撫摩之而不得其身也。此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
謙之案：傅本“一”下有“一者”二字，文選頭陀寺碑文注引同。又慶陽、磻溪二本作“故復(fù)混而為一”，孫盛老子疑問反訊引作“混然為一”。
其上不曒，在下不昧。謙之案：各本“在”并作“其”，作“其”是也?！皶荨保?、玉、傅、范并作“皦”，敦煌丙本作“皎”。畢沅曰：“皦或作曒，從日者非也?！卑府呎f非是，辨見一章“常有，欲以觀其徼”句下。
繩繩不可名，復(fù)歸于無物。
嚴可均曰：“繩繩”，大典作“繩繩兮”。
謙之案：傅、范本同。又輔行記引“名”下有“焉”字，引“復(fù)歸于無”無“物”字。
武內(nèi)義雄曰：按釋文唯出一“繩”字，謂“河上本作繩”，其意不可能解。盧文弨考證謂“當是作繩繩”，王本既作“繩繩”，則河上本作“繩繩”，亦無以異于王本。舊鈔河上本“繩繩”下有“兮”字，陸注本似脫去末一“兮”字。然則此條王、河之差，只在“兮”字之有無耳。
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
羅振玉曰：敦煌丙本無“謂”字。
謙之案：遂州本同。又“無物之象”，蘇轍、李道純、林希逸、吳澄、董思靖各本均作“無象之象”，義長。
高亨曰：“按作‘無象之象’義勝?！疅o狀之狀’、‘無象之象’，句法一律，其證一也。上句既云‘無物’，此不宜又云‘無物’，以致復(fù)沓，其證二也?！苯癜福喉n非解老篇曰：“人希見生象也，而得死象之骨，案其圖以想其生也，故諸人之所以意想者，皆謂之象也。今道雖不可得聞見，圣人執(zhí)其見功以處見其形，故曰無狀之狀、無像之像?！逼渥C三也。又遂州本“象”作“像”。
是謂忽恍。
謙之案：“忽恍”二字，與御注、景福、河上、李道純各本同。諸王本作“惚恍”，傅、范本作“芴芒”。釋文出“怳”字，陸希聲、黃茂材、陳景元、曹道沖各本作“惚怳”，道藏河上本作“忽怳”，要之“怳”“恍”字同。奚侗曰：“‘忽怳’亦可倒言‘怳忽’，與‘仿佛’同誼?！笔Y錫昌曰：“‘惚恍’或作‘芴芒’，或作‘惚怳’，雙聲迭字皆可通用。蓋雙聲迭字以聲為主，茍聲相近，亦可通假?！秀薄嗉础路稹献颖赜浴秀薄钩伞被小?，因‘象’‘恍’為韻耳?！?br>迎不見其首，隨不見其后。
謙之案：各本二“不”字上有“之”字，御注、敦煌丙、英倫諸本均無。廣明本、室町本兩句互易，文選頭陀寺碑文同。吳云曰：“‘其后’二字在‘迎之’之上，想二語倒轉(zhuǎn)?！?br>執(zhí)古之道，以語今之有。嚴可均曰：“以語今之有”，各本作“御”。
謙之案：素問氣交變大論第六十九曰：“余聞之，善言天者，必應(yīng)于人；善言古者，必驗于今；善言氣者，必彰于物。”老子此章，蓋即善于言氣者也。而“執(zhí)古之道，以語今之有”，則是言古而有驗于今。執(zhí)古語今，可見柱下史乃善用歷史之術(shù)者。
劉師培曰：“有”即“域”字之假字也?！坝小蓖椤盎颉?，“或”即古之“域”字。詩商頌烈祖“奄有九有”，毛傳：“九域，九州也?！庇帧罢虮怂姆健保珎鳎骸坝?，有也。”國語楚語“共工氏之伯九有也”，韋注：“有，域也?！贝宋摹坝小弊?，與“九有”之“有”同?！坝小奔础坝颉?，“域”即二十五章“域中有四大”之“域”也?！坝裰小?，猶言御今之天下國家也。禮記中庸：“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贝宋摹敖裰小?，與彼“今之世”略同。
以知古始，是謂道已。嚴可均曰：“以知古始”，御注、王弼作“能知”。謙之案：諸河上本、廣明本、景福本皆作“以知”。
吳云曰：“以知”，傅本作“能知”，與此石同。
謙之案：傅本與經(jīng)幢不同，吳誤校。
嚴可均曰：“是謂道已”，御注、河上作“道紀”，審觀王弼注亦是“已”字。
謙之案：作“紀”是也。“已”字無義。小爾雅廣言：“紀，基也?！薄凹o”即借為“基”，“道紀”即“道基”。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夷、希、微、詰、一、昧、物韻（脂部，昧音密），狀、象、恍韻（陽部，恍，去聲），首、后韻（幽、侯合韻），有、始、紀韻（之部）。謙之案：“夷”，范本作“幾”，江氏二十一部諧聲表與夷、希、微三字均屬脂部。首，幽部，后，侯部，幽、侯合韻。姚文田：夷、希、微韻（五齊平聲），詰、一韻（四◆入聲），昧、物韻（二月入聲），狀、象、恍韻（十六庚去聲），首、后、道、有韻（十四○上聲），始、紀韻（四之上聲）?！昂蟆弊峙c“侯”通諧，“有”從之轉(zhuǎn)入。鄧廷楨同，惟未及首、后、道、有。詰，吉聲，詰、一，至部之入聲也。奚侗：夷、希、微韻，詰、一、昧、物韻，首、后、道、有、始、紀韻。由諸家分合所見不同，益知經(jīng)文其初自多相協(xié)也。如首、后為韻，而顧炎武乃疑“‘后’古無與‘首’為韻者，老子‘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后’，乃散文，非韻也”（唐韻正卷十四十五厚），則亦不知幽、侯合韻，而老子哲學(xué)詩之真面目竟熟視而無◆矣?？讖V森詩聲類八脂類曰：“在古本無去入之別?！逼淇膳宰C者，引老子：“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繩繩不可名，復(fù)歸于無物?！苯姓a唐韻四聲正八物曰：“‘物’，文弗切。按古有去聲，當與未部并收。老子贊玄篇‘復(fù)歸于無物’，與‘昧’協(xié)?！编囃E曰：“昧、物為韻，從未從勿之字，古音同部。說文曶、昧二字相次。曶云：‘尚冥也。’昧云：‘昧爽，旦明也。’聲同義近，故字亦連文。司馬相如傳‘曶爽暗昧’，韋昭讀‘曶’為梅憒切，皆可為未聲、勿聲同部之證。”
右景龍碑本九十二字，敦煌本注九十字（實九十一字），河、王本九十四字，傅本一百字，范本九十五字。河上本題“贊玄第十四”，王本題“十四章”，范本題“視之不見章第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