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書二 武皇紀(jì)下
作者：薛居正景福元年正月，鎮(zhèn)州王镕恃燕人之援，率兵十余萬攻邢州之堯山。武皇遣李存信將兵應(yīng)援，李存孝素與存信不協(xié)，遞相猜貳，留兵不進(jìn)。武皇又遣李嗣勛、李存審將兵援之，大破燕、趙之眾，斬首三萬，收其軍實。三月，武皇進(jìn)軍渡滹沱，攻欒城，下鼓城、藁城。四月，燕軍寇云、代，武皇班師。
八月，赫連鐸誘幽州李匡威之眾八萬，寇天成軍，遂攻云州，營于州北，連亙數(shù)里。武皇潛軍入于云州，詰旦，出騎軍以擊之，斬獲數(shù)萬，李匡威燒營而遁。十月，邢州李存孝叛，納款于梁，李存信構(gòu)之也。
景福二年春，大舉以伐王镕，以其通好于李存孝也。二月，攻天長鎮(zhèn)，旬日不下。王镕出師三萬來援，武皇逆戰(zhàn)于叱日嶺下，鎮(zhèn)人敗，斬首萬余級。時歲饑，軍乏食，脯尸肉而食之。進(jìn)軍下井陘，李存孝將兵夜入鎮(zhèn)州，鎮(zhèn)人乞師于汴；汴帥方攻時溥，不暇應(yīng)之。乃求援于幽州，李匡威率兵赴之，武皇乃班師。七月，武皇討李存孝于邢州，遂攻平山，渡滹水，攻鎮(zhèn)州。王镕懼，以帛五十萬犒軍，請修舊好，仍以鎮(zhèn)、冀之師助擊存孝，許之。武皇進(jìn)圍邢州。十二月，武皇狩于近郊，獲白兔，有角長三寸。
干寧元年三月，邢州李存孝出城首罪，縶歸太原，轘于市。邢、洺、磁三州平。武皇表馬師素為邢州節(jié)度使。
五月，鄆州節(jié)度使硃瑄為汴軍所攻，遣使來乞師。武皇遣騎將安福順、安福應(yīng)、安福遷督精騎五百，假道于魏州以應(yīng)之。九月，潞州節(jié)度使康君立以鴆死。
十月，武皇自晉陽率師伐幽州。初，李匡儔奪據(jù)兄位，燕人多不義之，安塞軍戍將劉仁恭挈族歸于武皇，武皇遇之甚厚。仁恭數(shù)進(jìn)畫于蓋寓，言幽州可取之狀，愿得兵一萬，指期平定。武皇方討李存孝于邢州，輟兵數(shù)千，欲納仁恭，不利而還?？飪売墒球湹?，數(shù)犯邊境，武皇怒，故率軍以討之。是時，云州吐渾赫連鐸、白義誠并來歸，命皆笞而釋之。
十一月，進(jìn)攻武州。甲寅，攻新州。十二月，李匡儔命大將率步騎六萬救新州；武皇選精甲逆戰(zhàn)，燕軍大敗，斬首萬余級，生獲將領(lǐng)百余人，曳練徇于新州城下。是夜，新州降。辛亥，進(jìn)攻媯州。壬子，燕兵復(fù)合于居庸關(guān)拒戰(zhàn)，武皇命精騎以疲之，令步將李存審由他道擊之，自午至晡，燕軍復(fù)敗。甲寅，李匡儔攜其族棄城而遁，將之滄州，隨行輜車，臧獲妓妾甚眾。滄帥盧彥威利其貨，以兵攻匡儔于景城，殺之，蓋擄其眾。丙辰，進(jìn)軍幽州，其守城大將請降，武皇令李存審與劉仁恭入城撫勞，居人如故，市不改肆，封府庫以迎武皇。
干寧二年正月，武皇在幽州，命李存審、劉仁恭徇諸屬郡。二月，以仁恭為權(quán)幽州留后，從燕人之請也。留腹心燕留德等十余人分典軍政，武皇遂班師，凡駐幽州四十日。
六月，武皇率蕃漢之師自晉陽趨三輔，討鳳翔李茂貞、邠州王行瑜、華州韓建之亂。先是，三帥稱兵向闕，同弱王室，殺害宰輔。時河中節(jié)度使王重盈卒，重榮之子珂，即武皇之子婿也，權(quán)典軍政。其兄珙為陜州節(jié)度使，瑤為絳州刺史，與珂爭河中，遂訴于岐、邠、華三鎮(zhèn)，言珂本蒼頭，不當(dāng)襲位。珂亦訴于武皇，武皇上表保薦珂，乞授河中旄鉞，詔可之。三帥遂以兵入覲，大掠京師，請授王珂同州節(jié)度使，王瑤河中節(jié)度使，天子亦許之。武皇遂舉兵表三帥之罪，復(fù)移檄三鎮(zhèn)，三鎮(zhèn)大懼。是月，次絳州，刺史王瑤登陴拒命，武皇攻之，旬日而拔，斬王瑤于軍門，誅其黨千余人。七月，次河中，王珂迎謁于路。
己未，同州節(jié)度使王行約棄城奔京師，與左軍兵士劫掠西市，都民大擾。行約，即行瑜弟也。庚申，樞密使駱全瓘以武皇之軍將至，請?zhí)熳有?。右軍指揮使李繼鵬，茂貞假子也，本姓閻，名珪，與全瓘謀劫天子幸鳳翔。左軍指揮使王行實，亦行瑜之弟也，與劉景宣欲劫天子幸邠州。兩軍相攻，縱火燒內(nèi)門，煙火蔽天。天子急詔鹽州六都兵士，令追殺亂兵，左右軍退走。王行瑜、李茂貞聲言自來迎駕，天子懼，出幸南山，駐蹕于莎城。是夜，熒惑犯心。壬戌，武皇進(jìn)收同州，聞天子幸石門，遣判官王瑰奉表奔問，天子遣使賜詔，令與王珂同討邠、鳳。時武皇方攻華州，俄聞李茂貞領(lǐng)兵士三萬至盩啡，王行瑜領(lǐng)兵至興平，欲往石門迎駕，乃解華州之圍，進(jìn)營渭橋。天子遣延王戒丕、丹王允赍詔，促武皇兵直抵邠、鳳。
八月乙酉，供奉官張承業(yè)赍詔告諭。涇帥張鐺已領(lǐng)步騎三萬于京西北，扼邠、岐之路。武皇進(jìn)營渭北，遣史儼將三千騎往石門扈駕，遣李存信、李存審會鄜延之兵攻行瑜之梨園寨。天子削奪行瑜官爵，以武皇為天下兵馬都招討使，以鄜州李思孝為北面招討使，以涇州張鐺為西南面招討使。天子又遣延王、丹王賜武皇御衣及大將茶酒、弓矢，命二王兄事武皇。延王傳天子密旨云：「日昨非卿至此，已為賊庭行酒之人矣。所慮者二兇締合，卒難翦除，且欲姑息茂貞，令與卿修好，俟梟斬行瑜，更與卿商量。」武皇上表，請駕還京。令李存節(jié)領(lǐng)二千騎于京西北，以防邠賊奔突。辛亥，天子還宮，加武皇守太師、中書令、邠寧四面行營都統(tǒng)。
時王行瑜弟兄固守梨園寨，我?guī)煿ブ跫?，李茂貞遣兵萬余來援行瑜，營于龍泉鎮(zhèn)，茂貞自率兵三萬迫咸陽。武皇奉請詔茂貞罷兵，兼請削奪茂貞官爵。詔曰：「茂貞勒兵，蓋備非常，尋已發(fā)遣歸鎮(zhèn)?！褂盅裕骸该懸颜D李繼鵬、李繼晸，卿可切戒兵甲，無犯土疆?！刮浠收堎n河中王珂旌節(jié)，三表許之。又表李罕之為副都統(tǒng)。
十月丙戌，李存信于梨園寨北遇賊軍，斬首千余級，自是賊閉壁不出。戊子，天子賜武皇內(nèi)弟子四人，又降硃書御札，賜魏國夫人陳氏。是月，王行瑜因敗衄之后，閉壁自固，武皇令李罕之晝夜急攻，賊軍乏食，拔營而去。李存信與罕之等先伏軍于厄路，俟賊軍之至，縱兵擊之，殺戮萬計。是日，收梨園等三寨，生擒行瑜之子知進(jìn)，并母丘氏、大將李元福等二百人，送赴闕庭。庚寅，王行約、王行實燒劫寧州遁走，寧州守將徐景乞降。武皇表蘇文建為邠州節(jié)度使，且于寧州為治所。十一月丁巳，收龍泉寨。時行瑜以精甲五千守之，李茂貞出兵來援，為李罕之所敗，邠賊遂棄龍泉寨而去。行瑜復(fù)入邠州，大軍進(jìn)逼其城，行瑜登城號哭曰：「行瑜無罪，昨殺南北司大臣，是岐帥將兵脅制主上，請治岐州，行瑜乞束身歸朝?！刮浠蕡笤唬骸竿跎懈负喂е跻?！仆受命討三賊臣，公其一也。如能束身歸闕，老夫未敢專命，為公奏取進(jìn)止?！剐需?，棄城而遁。武皇收其城，封府庫，遽以捷聞。既而慶州奏，王行瑜將家屬五百人到州界，為部下所殺，傳首闕下。武皇既平行瑜，還軍渭北。
十二月，武皇營于云陽，候討鳳翔進(jìn)止。乙未，天子賜武皇為忠貞平難功臣，進(jìn)封晉王，加實封二百戶。武皇復(fù)上表請討李茂貞，天子不允。武皇私謂詔使曰：「觀主上意，疑仆別有他腸，復(fù)何言哉！但禍不去胎，憂患未已?！褂肿啵骸赋冀y(tǒng)領(lǐng)大軍，不敢徑赴朝覲。」遂班師。
干寧三年正月，汴人大舉以攻兗、鄆，硃瑄、硃瑾再乞師于武皇，假道于魏州，羅宏信許之。乃令都指揮使李存信將步騎三萬與李承嗣、史儼會軍，以拒汴人。存信軍于莘，與硃瑾合勢，頻挫汴軍，汴帥患之，乃間魏人。存信御兵無法，稍侵魏之芻牧者，宏信乃與汴帥通，出師三萬攻存信軍。存信揭營而退，保于洺州。三月，武皇大掠相、魏諸邑，攻李固、洹水，殺魏兵萬余人，進(jìn)攻魏州。五月，汴將葛從周、氏叔琮引兵赴援。六月，李茂貞舉兵犯京師。七月，車駕幸華州。是月，武皇與汴軍戰(zhàn)于洹水之上，鐵林指揮使落落被擒。落落，武皇之長子也。既戰(zhàn)，馬踣于坎，武皇馳騎以救之，其馬亦踣，汴之追兵將及，武皇背射一發(fā)而斃，乃退。
九月，李存信攻魏之臨清，汴將葛從周等引軍來援，大敗于宗城北。存信進(jìn)攻魏州。十月，武皇敗魏軍于白龍?zhí)?，追擊至觀音門，汴軍救至，乃退。十一月，武皇征兵于幽、鎮(zhèn)、定三州，將迎駕于華下，幽州劉仁恭托以契丹入寇，俟敵退聽命。干寧四年正月，汴軍陷兗、鄆，騎將李承嗣、史儼與硃瑾同奔于淮南。三月，陜帥王珙攻河中，王珂來告難；武皇遣李嗣昭率二千騎赴之，破陜軍于猗氏，乃解河中之圍。至是，天子遣延王戒丕至?xí)x陽，傳宣旨于武皇：「朕不取卿言，以及于此，茍非英賢竭力，朕何由再謁廟廷！在卿表率，予所望也?！?br>七月，武皇復(fù)征兵于幽州，劉仁恭辭旨不遜，武皇以書讓之；仁恭捧書謾罵，抵之于地，仍囚武皇之行人。八月，大舉以伐仁恭。九月，師次蔚州。戊寅，晨霧晦暝，占者云不利深入。辛巳，攻安塞，俄報「燕將單可及領(lǐng)騎軍至矣?！刮浠史街镁聘邥颁h又報「賊至矣」！武皇曰：「仁恭何在？」曰：「但見可及輩?！刮浠蕪埬颗唬骸缚杉拜吅巫銥閿?！」仍促令出師。燕軍已擊武皇軍寨，武皇乘醉擊賊，燕軍披靡。時步兵望賊而退，為燕軍所乘，大敗于木瓜澗。俄而大風(fēng)雨震電，燕軍解去，武皇方醒。甲午，師次代州，劉仁恭遣使謝罪于武皇，武皇亦以書報之，自此有檄十余返。光化元年春正月，鳳翔李茂貞、華州韓建皆致書于武皇，乞修和好，同獎王室，兼乞助丁匠修繕秦宮，武皇許之。四月，汴將葛從周寇邢、洺、磁等州，旬日之內(nèi)，三州連陷。汴人以葛從周為邢州節(jié)度使。大將李存信收軍，自馬嶺而旋。
八月壬戌，天子自華還宮。是時，車駕初復(fù)，而欲諸侯輯睦，賜武皇詔，令與汴帥通好。武皇不欲先下汴帥，乃致書于鎮(zhèn)州王镕，令導(dǎo)其意。明年，汴帥遣使奉書幣來修好，武皇亦報之。自是使車交馳，朝野相賀。九月，武皇遣周德威、李嗣昭率兵三萬出青山口，以迫邢、洺。十月，遇汴將葛從周于張公橋，既戰(zhàn)，我軍大敗。是月，河中王珂來告急，言王珙引汴軍來寇，武皇遣李嗣昭將兵三千以援之，屯于胡壁堡。汴軍萬余人來拒戰(zhàn)，嗣昭擊退之。
十二月，潞州節(jié)度使薛志勤卒，澤州刺史李罕之以本軍夜入潞州，據(jù)城以叛。罕之報武皇曰：「薛鐵山新死，潞民無主，慮軍城有變，輒專命鎮(zhèn)撫?！刮浠柿钊俗屩敝藲w于汴。武皇遣李嗣昭將兵討之，下澤州，收罕之家屬，拘送晉陽。
光化二年春正月，李罕之陷沁州。三月，汴將葛從周、氏叔琮自土門陷承天軍，又陷遼州，進(jìn)軍榆次。武皇令周德威擊之，敗汴軍于洞渦驛，叔琮棄營而遁，德威追擊，出石曾關(guān)，殺千余人。汴人復(fù)陷澤州。五月，武皇令都指揮使李君慶將兵收澤、潞，為汴軍所敗而還。以李嗣昭為都指揮使，進(jìn)攻潞州。八月，嗣昭營于潞州城下，前鋒下澤州。時汴將賀德倫、張歸厚等守潞州。是月，德倫等棄城而遁，潞州平。九月，武皇表汾州刺史孟遷為潞州節(jié)度使。
光化三年，汴軍大寇河朔，幽州劉仁恭乞師，武皇遣周德威帥五千騎以援之。七月，李嗣昭攻堯山，至內(nèi)丘，敗汴軍于沙河；進(jìn)攻洺州，下之。九月，汴帥自將兵三萬圍洺州，嗣昭棄城而歸，葛從周設(shè)伏于青山口，嗣昭之軍不利。十月，汴人乘勝寇鎮(zhèn)、定，鎮(zhèn)、定懼，皆納賂于汴。是時，周德威與燕軍劉守光敗汴人二萬于望都，聞定州王郜來奔，乃班師。是月，天子加武皇實封一百戶。遣李嗣昭率步騎三萬攻懷州，下之。進(jìn)攻河陽，汴將閻寶率軍來援，嗣昭退保懷州。
天復(fù)元年正月，汴將張存敬攻陷晉、絳二州，以兵二萬屯絳州，以扼援路。二月，張存敬迫河中，王珂告急于武皇，使者相望于路。邠國夫人，武皇愛女也，亦以書至，懇切求援。武皇報曰：「賊阻道路，眾寡不敵，救爾即與爾兩亡，可與王郎棄城歸朝?！圭嫠焖涂钣趶埓婢?。三月，汴帥自大梁至河中，王珂遂出迎，尋徙于汴。天子以汴帥兼鎮(zhèn)河中，武皇自是不復(fù)能援京師，霸業(yè)由是中否。
四月，汴將氏叔琮率兵五萬自太行路寇澤、潞，魏博大將張文恭領(lǐng)軍自新口入，葛從周領(lǐng)兗、鄆之眾自土門入，張歸厚以邢、洺之眾自馬嶺入，定州王處直之眾自飛狐入，侯言以晉、絳之兵自陰地入。氏叔琮、康懷英營于澤州之昂車。武皇令李嗣昭將三千騎赴澤州援李存璋，而歸賀德倫。氏叔琮軍至潞州，孟遷開門迎，沁州刺史蔡訓(xùn)亦以城降于汴，氏叔琮悉其眾趨石會關(guān)。是時，偏將李審建先統(tǒng)兵三千在潞州，亦與孟遷降于汴；及叔琮之入寇也，審建為其鄉(xiāng)導(dǎo)。汴人營于洞渦，別將白奉國與鎮(zhèn)州大將石公立自井陘入，陷承天軍。及攻壽陽，遼州刺史張鄂以城降于汴，都人大恐。時霖雨積旬，汴軍屯聚既眾，芻糧不給，復(fù)多痢瘧，師人多死。時大將李嗣昭、李嗣源每夜率驍騎突營掩殺，敵眾恐懼。五月，汴軍皆退。氏叔琮軍出石會，周德威、李嗣昭以精騎五千躡之，殺戮萬計。初，汴軍之將入寇也，汾州刺史李瑭據(jù)城叛，以連汴人，至是武皇令李嗣昭、李存審將兵討之。是歲，并、汾饑，粟暴貴，人多附瑭為亂，嗣昭悉力攻城，三日而拔，擒李瑭等斬于晉陽市。氏叔琮既旋軍，過潞州，擄孟遷以歸。汴帥以丁會為潞州節(jié)度使。
六月，遣李嗣昭、周德威將兵出陰地，攻慈、隰二郡，隰州刺史唐禮、慈州刺史張瑰并以城來降。武皇以汴寇方盛，難以兵服，佯降心以緩其謀，乃遣牙將張?zhí)爻謳篷R書檄以諭之，陳當(dāng)時利害，請復(fù)舊好。十一月壬子，汴帥營于渭濱。甲寅，天子出幸鳳翔?！缎绿茣罚旱廴瑛P翔，李茂貞、韓全誨請召克用入衛(wèi)，克用間道遣使者奔問，并詒書全忠，勸還汴，全忠不答。武皇遣李嗣昭率兵三千自沁州趨平陽，遇汴軍于晉州北，斬首五百級。
天復(fù)二年二月，李嗣昭、周德威領(lǐng)大軍自慈、隰進(jìn)攻晉、絳，營于蒲縣。乙未，汴將硃友寧、氏叔琮將兵十萬，營于蒲縣之南。乙巳，汴帥自領(lǐng)軍至?xí)x州，德威之軍大恐。三月丁巳，有虹貫德威之營。戊午，氏叔琮率軍來戰(zhàn)，德威逆擊，為汴人所敗，兵仗、輜車委棄殆盡。硃友寧長驅(qū)至汾州，慈、隰二州復(fù)為汴人所據(jù)。辛酉，汴軍營于晉陽之西北，攻城西門，周德威、李嗣昭緣山保其余眾而旋。武皇驅(qū)丁壯登陴拒守，汴軍攻城日急；武皇召李嗣昭、周德威等謀將出奔云州，嗣昭以為不可。李存信堅請且入北蕃，續(xù)圖進(jìn)取，嗣昭等固爭之，太妃劉氏亦極言于內(nèi)，乃止。居數(shù)日，亡散之士復(fù)集，軍城稍安。李嗣昭與李嗣源夜入汴軍，斬將搴旗，敵人捍御不暇，自相驚擾。丁卯，硃友寧燒營而遁，周德威追至白壁關(guān)，俘斬萬計，因收復(fù)慈、隰、汾等三州。天復(fù)三年正月，天子自鳳翔歸京。五月，云州都將王敬暉殺刺史劉再立，以城歸于劉仁恭。武皇遣李嗣昭討之，仁恭遣將以兵五萬來援云州，嗣昭退保樂安，燕人擄敬暉，棄城而去。武皇怒，笞嗣昭及李存審而削其官。是時，親軍萬眾皆邊部人，動違紀(jì)律，人甚苦之，左右或以為言。武皇曰：「此輩膽略過人，數(shù)十年從吾征伐，比年以來，國藏空竭，諸軍之家賣馬自給。今四方諸侯皆懸重賞以募勇士，吾若束之以法，急則棄吾，吾安能獨保此乎！俟時開運泰，吾固自能處置矣。」
天祐元年閏四月，汴帥迫天子遷都于洛陽?！缎绿茣罚旱蹡|遷，詔至太原，克用泣謂其下曰：「乘輿不復(fù)西矣！」遣使者奔問行在。五月乙丑，天子制授武皇葉盟同力功臣，加食邑三千戶，實封三百戶。八月，汴帥遣硃友恭弒昭宗于洛陽宮，輝王即位。告哀使至?xí)x陽，武皇南向慟哭，三軍縞素。天祐二年春，契丹安巴堅始盛，武皇召之，安巴堅領(lǐng)部族三凡十萬至云州，與武皇會于云州之東，握手甚歡，結(jié)為兄弟，旬日而去，留馬千匹，牛羊萬計，期以冬初大舉渡河。
天祐三年正月，魏博既殺牙軍，魏將史仁遇據(jù)高唐以叛，遣人乞師于武皇，武皇遣李嗣昭率三千騎攻邢州以應(yīng)之，遇汴將牛存節(jié)、張筠于青山口，嗣昭不利而還。九月，汴帥親率兵攻滄州，幽州劉仁恭遣使來乞師，武皇乃征兵于仁恭，將攻潞州，以解滄州之圍。仁恭遣掌書記馬郁、都指揮使李溥等將兵三萬，會于晉陽，武皇遣周德威、李嗣昭合燕軍以攻澤、潞。十二月，潞州節(jié)度使丁會開門迎降，命李嗣昭為潞州節(jié)度使，以丁會歸于晉陽。
天祐四年正月甲申，汴帥聞潞州失守，自滄州燒營而遁。四月，天子禪位于汴帥，奉天子為濟(jì)陰王。改元為開平，國號大梁。是歲，四川王建遣使至，勸武皇各王一方，俟破賊之后，訪唐朝宗室以嗣帝位，然后各歸籓守。武皇不從，以書報之曰：
竊念本朝屯否，巨業(yè)淪胥，攀鼎駕以長違，撫彤弓而自咎，默默終占，悠悠彼蒼，生此厲階，永為痛毒，視橫流而莫救，徒誓楫以興言。別捧函題，過垂獎諭，省覽周既，駭惕異常。淚下沾衿，倍郁申胥之素；汗流浹背，如聞蔣濟(jì)之言。
仆經(jīng)事兩朝，受恩三代，位叨將相，籍系宗枝，賜鈇鉞以專征，征苞茅而問罪。鏖兵校戰(zhàn)，二十余年，竟未能斬新莽之頭顱，斷蚩尤之肩髀，以至廟朝顛覆，豺虎縱橫。且授任分憂，叨榮冒寵，龜玉毀櫝，誰之咎歟！俯閱指陳，不勝慚恧。然則君臣無常位，陵谷有變遷，或箠塞長河，泥封函谷，時移事改，理有萬殊。即如周末虎爭，魏初鼎據(jù)。孫權(quán)父子，不顯授于漢恩，劉備君臣，自微興于涿郡。得之不謝于家世，失之無損于功名，適當(dāng)逐鹿之秋，何惜華蟲之服。惟仆累朝席寵，奕世輸忠，忝佩訓(xùn)詞，粗存家法。善博奕者惟先守道，治蹊田者不可奪牛。誓于此生，靡敢失節(jié)，仰憑廟勝，早殄寇讎。如其事與愿違，則共臧洪游于地下，亦無恨矣。惟公社稷元勛，嵩、衡降祉，鎮(zhèn)九州之上地，負(fù)一代之鴻才，合于此時，自求多福。所承良訊，非仆深心，天下其謂我何，有國非吾節(jié)也。凄凄孤懇，此不盡陳。
五月，梁祖遣其將康懷英率兵十萬圍潞州，懷英驅(qū)率士眾，筑壘環(huán)城，城中音信斷絕。武皇遣周德威將兵赴援，德威軍于余吾，率先鋒挑戰(zhàn)，日有俘獲，懷英不敢即戰(zhàn)。梁祖以懷英無功，乃以李思安代之。思安引軍將營于潞城，周德威以五千騎搏之，梁軍大敗，斬首千余級。思安退保堅壁，別筑外壘，謂之「夾塞」，以抗我之援軍。梁祖調(diào)發(fā)山東之民以供饋運，德威日以輕騎掩之，運路艱阻，眾心益恐。李思安乃自東南山口筑夾道，連接夾寨，以通饋運，自是梁軍堅保夾塞。
冬十月，武皇有疾，是時晉陽城無故自壞，占者惡之。
天祐五年正月戊子朔，武皇疾革。辛卯，崩于晉陽，年五十三。遣令薄葬，發(fā)喪后二十七日除服。莊宗即位，追謚武皇帝，廟號太祖，陵在雁門。《五代史補》：太祖武皇，本硃耶赤心之后，沙陀部人也。其先生于雕窠中，酋長以其異生，諸族傳養(yǎng)之，遂以「諸爺」為氏，言非一父所養(yǎng)也。其后言訛，以「諸」為「硃」，以「爺」為「耶」。至太祖生，眇一目，長而驍勇，善騎射，所向無敵，時謂之「獨眼龍」，大為部落所疾。太祖恐禍及，遂舉族歸唐，授云州刺史，賜姓李，名克用。黃巢犯長安，自北引兵赴難，功成，遂拜太原節(jié)度使，封晉王。武皇之有河?xùn)|也，威聲大振。淮南楊行密常恨識其狀貌，因使畫工詐為商賈，往河?xùn)|寫之。畫工到，未幾，人有知其謀者，擒之。武皇初甚怒，既而謂所親曰：「且吾素眇一目，試召之使寫，觀其所為如何?！辜爸?，武皇按膝厲聲曰：「淮南使汝來寫吾真，必畫工之尤也，寫吾不及十分，即價下便是死汝之所矣?！巩嫻ぴ侔菹鹿P。時方盛暑，武皇執(zhí)八角扇，因?qū)懮冉前胝谄涿?。武皇曰：「汝諂吾也?！瑰崾箘e寫之，又應(yīng)聲下筆，畫其臂弓捻箭之狀，仍微合一目以觀箭之曲直，武皇大喜，因厚賂金帛遣之?！段宕逢I文》：世傳武皇臨薨，以三矢付莊宗曰：「一矢討劉仁恭，汝不先下幽州，河南未可圖也。一矢擊契丹，且曰安巴堅與吾把臂而盟，結(jié)為兄弟，誓復(fù)唐家社稷，今背約附賊，汝必伐之。一矢滅硃溫，汝能成吾志，死無憾矣！」莊宗藏三矢于武皇廟庭。及討劉仁恭，命幕吏以少牢告廟，請一矢，盛以錦囊，使親將負(fù)之以為前驅(qū)。凱旋之日，隨俘馘納矢于太廟。伐契丹，滅硃氏亦如之。又，武皇眇一目，謂之「獨眼龍?！剐韵矚?，左右有小過失，必置于死。初諱眇，人無敢犯者，嘗令寫真，畫工即為捻箭之狀，微瞑一目，圖成而進(jìn)，武皇大悅，賜予甚厚。史臣曰：武皇肇跡陰山，赴難唐室，逐豺狼于魏闕，殄氛祲于秦川，賜姓受封，奄有汾、晉，可謂有功矣。然雖茂勤王之績，而非無震主之威。及硃旗屯渭曲之師，俾翠輦有石門之幸，比夫桓、文之輔周室，無乃有所愧乎！洎失援于蒲、絳，久垂翅于并、汾，若非嗣子之英才，豈有興王之茂業(yè)。矧累功積德，未比于周文，創(chuàng)業(yè)開基，尚虧于魏祖。追謚為「武」，斯亦幸焉！
八月，赫連鐸誘幽州李匡威之眾八萬，寇天成軍，遂攻云州，營于州北，連亙數(shù)里。武皇潛軍入于云州，詰旦，出騎軍以擊之，斬獲數(shù)萬，李匡威燒營而遁。十月，邢州李存孝叛，納款于梁，李存信構(gòu)之也。
景福二年春，大舉以伐王镕，以其通好于李存孝也。二月，攻天長鎮(zhèn)，旬日不下。王镕出師三萬來援，武皇逆戰(zhàn)于叱日嶺下，鎮(zhèn)人敗，斬首萬余級。時歲饑，軍乏食，脯尸肉而食之。進(jìn)軍下井陘，李存孝將兵夜入鎮(zhèn)州，鎮(zhèn)人乞師于汴；汴帥方攻時溥，不暇應(yīng)之。乃求援于幽州，李匡威率兵赴之，武皇乃班師。七月，武皇討李存孝于邢州，遂攻平山，渡滹水，攻鎮(zhèn)州。王镕懼，以帛五十萬犒軍，請修舊好，仍以鎮(zhèn)、冀之師助擊存孝，許之。武皇進(jìn)圍邢州。十二月，武皇狩于近郊，獲白兔，有角長三寸。
干寧元年三月，邢州李存孝出城首罪，縶歸太原，轘于市。邢、洺、磁三州平。武皇表馬師素為邢州節(jié)度使。
五月，鄆州節(jié)度使硃瑄為汴軍所攻，遣使來乞師。武皇遣騎將安福順、安福應(yīng)、安福遷督精騎五百，假道于魏州以應(yīng)之。九月，潞州節(jié)度使康君立以鴆死。
十月，武皇自晉陽率師伐幽州。初，李匡儔奪據(jù)兄位，燕人多不義之，安塞軍戍將劉仁恭挈族歸于武皇，武皇遇之甚厚。仁恭數(shù)進(jìn)畫于蓋寓，言幽州可取之狀，愿得兵一萬，指期平定。武皇方討李存孝于邢州，輟兵數(shù)千，欲納仁恭，不利而還?？飪売墒球湹?，數(shù)犯邊境，武皇怒，故率軍以討之。是時，云州吐渾赫連鐸、白義誠并來歸，命皆笞而釋之。
十一月，進(jìn)攻武州。甲寅，攻新州。十二月，李匡儔命大將率步騎六萬救新州；武皇選精甲逆戰(zhàn)，燕軍大敗，斬首萬余級，生獲將領(lǐng)百余人，曳練徇于新州城下。是夜，新州降。辛亥，進(jìn)攻媯州。壬子，燕兵復(fù)合于居庸關(guān)拒戰(zhàn)，武皇命精騎以疲之，令步將李存審由他道擊之，自午至晡，燕軍復(fù)敗。甲寅，李匡儔攜其族棄城而遁，將之滄州，隨行輜車，臧獲妓妾甚眾。滄帥盧彥威利其貨，以兵攻匡儔于景城，殺之，蓋擄其眾。丙辰，進(jìn)軍幽州，其守城大將請降，武皇令李存審與劉仁恭入城撫勞，居人如故，市不改肆，封府庫以迎武皇。
干寧二年正月，武皇在幽州，命李存審、劉仁恭徇諸屬郡。二月，以仁恭為權(quán)幽州留后，從燕人之請也。留腹心燕留德等十余人分典軍政，武皇遂班師，凡駐幽州四十日。
六月，武皇率蕃漢之師自晉陽趨三輔，討鳳翔李茂貞、邠州王行瑜、華州韓建之亂。先是，三帥稱兵向闕，同弱王室，殺害宰輔。時河中節(jié)度使王重盈卒，重榮之子珂，即武皇之子婿也，權(quán)典軍政。其兄珙為陜州節(jié)度使，瑤為絳州刺史，與珂爭河中，遂訴于岐、邠、華三鎮(zhèn)，言珂本蒼頭，不當(dāng)襲位。珂亦訴于武皇，武皇上表保薦珂，乞授河中旄鉞，詔可之。三帥遂以兵入覲，大掠京師，請授王珂同州節(jié)度使，王瑤河中節(jié)度使，天子亦許之。武皇遂舉兵表三帥之罪，復(fù)移檄三鎮(zhèn)，三鎮(zhèn)大懼。是月，次絳州，刺史王瑤登陴拒命，武皇攻之，旬日而拔，斬王瑤于軍門，誅其黨千余人。七月，次河中，王珂迎謁于路。
己未，同州節(jié)度使王行約棄城奔京師，與左軍兵士劫掠西市，都民大擾。行約，即行瑜弟也。庚申，樞密使駱全瓘以武皇之軍將至，請?zhí)熳有?。右軍指揮使李繼鵬，茂貞假子也，本姓閻，名珪，與全瓘謀劫天子幸鳳翔。左軍指揮使王行實，亦行瑜之弟也，與劉景宣欲劫天子幸邠州。兩軍相攻，縱火燒內(nèi)門，煙火蔽天。天子急詔鹽州六都兵士，令追殺亂兵，左右軍退走。王行瑜、李茂貞聲言自來迎駕，天子懼，出幸南山，駐蹕于莎城。是夜，熒惑犯心。壬戌，武皇進(jìn)收同州，聞天子幸石門，遣判官王瑰奉表奔問，天子遣使賜詔，令與王珂同討邠、鳳。時武皇方攻華州，俄聞李茂貞領(lǐng)兵士三萬至盩啡，王行瑜領(lǐng)兵至興平，欲往石門迎駕，乃解華州之圍，進(jìn)營渭橋。天子遣延王戒丕、丹王允赍詔，促武皇兵直抵邠、鳳。
八月乙酉，供奉官張承業(yè)赍詔告諭。涇帥張鐺已領(lǐng)步騎三萬于京西北，扼邠、岐之路。武皇進(jìn)營渭北，遣史儼將三千騎往石門扈駕，遣李存信、李存審會鄜延之兵攻行瑜之梨園寨。天子削奪行瑜官爵，以武皇為天下兵馬都招討使，以鄜州李思孝為北面招討使，以涇州張鐺為西南面招討使。天子又遣延王、丹王賜武皇御衣及大將茶酒、弓矢，命二王兄事武皇。延王傳天子密旨云：「日昨非卿至此，已為賊庭行酒之人矣。所慮者二兇締合，卒難翦除，且欲姑息茂貞，令與卿修好，俟梟斬行瑜，更與卿商量。」武皇上表，請駕還京。令李存節(jié)領(lǐng)二千騎于京西北，以防邠賊奔突。辛亥，天子還宮，加武皇守太師、中書令、邠寧四面行營都統(tǒng)。
時王行瑜弟兄固守梨園寨，我?guī)煿ブ跫?，李茂貞遣兵萬余來援行瑜，營于龍泉鎮(zhèn)，茂貞自率兵三萬迫咸陽。武皇奉請詔茂貞罷兵，兼請削奪茂貞官爵。詔曰：「茂貞勒兵，蓋備非常，尋已發(fā)遣歸鎮(zhèn)?！褂盅裕骸该懸颜D李繼鵬、李繼晸，卿可切戒兵甲，無犯土疆?！刮浠收堎n河中王珂旌節(jié)，三表許之。又表李罕之為副都統(tǒng)。
十月丙戌，李存信于梨園寨北遇賊軍，斬首千余級，自是賊閉壁不出。戊子，天子賜武皇內(nèi)弟子四人，又降硃書御札，賜魏國夫人陳氏。是月，王行瑜因敗衄之后，閉壁自固，武皇令李罕之晝夜急攻，賊軍乏食，拔營而去。李存信與罕之等先伏軍于厄路，俟賊軍之至，縱兵擊之，殺戮萬計。是日，收梨園等三寨，生擒行瑜之子知進(jìn)，并母丘氏、大將李元福等二百人，送赴闕庭。庚寅，王行約、王行實燒劫寧州遁走，寧州守將徐景乞降。武皇表蘇文建為邠州節(jié)度使，且于寧州為治所。十一月丁巳，收龍泉寨。時行瑜以精甲五千守之，李茂貞出兵來援，為李罕之所敗，邠賊遂棄龍泉寨而去。行瑜復(fù)入邠州，大軍進(jìn)逼其城，行瑜登城號哭曰：「行瑜無罪，昨殺南北司大臣，是岐帥將兵脅制主上，請治岐州，行瑜乞束身歸朝?！刮浠蕡笤唬骸竿跎懈负喂е跻?！仆受命討三賊臣，公其一也。如能束身歸闕，老夫未敢專命，為公奏取進(jìn)止?！剐需?，棄城而遁。武皇收其城，封府庫，遽以捷聞。既而慶州奏，王行瑜將家屬五百人到州界，為部下所殺，傳首闕下。武皇既平行瑜，還軍渭北。
十二月，武皇營于云陽，候討鳳翔進(jìn)止。乙未，天子賜武皇為忠貞平難功臣，進(jìn)封晉王，加實封二百戶。武皇復(fù)上表請討李茂貞，天子不允。武皇私謂詔使曰：「觀主上意，疑仆別有他腸，復(fù)何言哉！但禍不去胎，憂患未已?！褂肿啵骸赋冀y(tǒng)領(lǐng)大軍，不敢徑赴朝覲。」遂班師。
干寧三年正月，汴人大舉以攻兗、鄆，硃瑄、硃瑾再乞師于武皇，假道于魏州，羅宏信許之。乃令都指揮使李存信將步騎三萬與李承嗣、史儼會軍，以拒汴人。存信軍于莘，與硃瑾合勢，頻挫汴軍，汴帥患之，乃間魏人。存信御兵無法，稍侵魏之芻牧者，宏信乃與汴帥通，出師三萬攻存信軍。存信揭營而退，保于洺州。三月，武皇大掠相、魏諸邑，攻李固、洹水，殺魏兵萬余人，進(jìn)攻魏州。五月，汴將葛從周、氏叔琮引兵赴援。六月，李茂貞舉兵犯京師。七月，車駕幸華州。是月，武皇與汴軍戰(zhàn)于洹水之上，鐵林指揮使落落被擒。落落，武皇之長子也。既戰(zhàn)，馬踣于坎，武皇馳騎以救之，其馬亦踣，汴之追兵將及，武皇背射一發(fā)而斃，乃退。
九月，李存信攻魏之臨清，汴將葛從周等引軍來援，大敗于宗城北。存信進(jìn)攻魏州。十月，武皇敗魏軍于白龍?zhí)?，追擊至觀音門，汴軍救至，乃退。十一月，武皇征兵于幽、鎮(zhèn)、定三州，將迎駕于華下，幽州劉仁恭托以契丹入寇，俟敵退聽命。干寧四年正月，汴軍陷兗、鄆，騎將李承嗣、史儼與硃瑾同奔于淮南。三月，陜帥王珙攻河中，王珂來告難；武皇遣李嗣昭率二千騎赴之，破陜軍于猗氏，乃解河中之圍。至是，天子遣延王戒丕至?xí)x陽，傳宣旨于武皇：「朕不取卿言，以及于此，茍非英賢竭力，朕何由再謁廟廷！在卿表率，予所望也?！?br>七月，武皇復(fù)征兵于幽州，劉仁恭辭旨不遜，武皇以書讓之；仁恭捧書謾罵，抵之于地，仍囚武皇之行人。八月，大舉以伐仁恭。九月，師次蔚州。戊寅，晨霧晦暝，占者云不利深入。辛巳，攻安塞，俄報「燕將單可及領(lǐng)騎軍至矣?！刮浠史街镁聘邥颁h又報「賊至矣」！武皇曰：「仁恭何在？」曰：「但見可及輩?！刮浠蕪埬颗唬骸缚杉拜吅巫銥閿?！」仍促令出師。燕軍已擊武皇軍寨，武皇乘醉擊賊，燕軍披靡。時步兵望賊而退，為燕軍所乘，大敗于木瓜澗。俄而大風(fēng)雨震電，燕軍解去，武皇方醒。甲午，師次代州，劉仁恭遣使謝罪于武皇，武皇亦以書報之，自此有檄十余返。光化元年春正月，鳳翔李茂貞、華州韓建皆致書于武皇，乞修和好，同獎王室，兼乞助丁匠修繕秦宮，武皇許之。四月，汴將葛從周寇邢、洺、磁等州，旬日之內(nèi)，三州連陷。汴人以葛從周為邢州節(jié)度使。大將李存信收軍，自馬嶺而旋。
八月壬戌，天子自華還宮。是時，車駕初復(fù)，而欲諸侯輯睦，賜武皇詔，令與汴帥通好。武皇不欲先下汴帥，乃致書于鎮(zhèn)州王镕，令導(dǎo)其意。明年，汴帥遣使奉書幣來修好，武皇亦報之。自是使車交馳，朝野相賀。九月，武皇遣周德威、李嗣昭率兵三萬出青山口，以迫邢、洺。十月，遇汴將葛從周于張公橋，既戰(zhàn)，我軍大敗。是月，河中王珂來告急，言王珙引汴軍來寇，武皇遣李嗣昭將兵三千以援之，屯于胡壁堡。汴軍萬余人來拒戰(zhàn)，嗣昭擊退之。
十二月，潞州節(jié)度使薛志勤卒，澤州刺史李罕之以本軍夜入潞州，據(jù)城以叛。罕之報武皇曰：「薛鐵山新死，潞民無主，慮軍城有變，輒專命鎮(zhèn)撫?！刮浠柿钊俗屩敝藲w于汴。武皇遣李嗣昭將兵討之，下澤州，收罕之家屬，拘送晉陽。
光化二年春正月，李罕之陷沁州。三月，汴將葛從周、氏叔琮自土門陷承天軍，又陷遼州，進(jìn)軍榆次。武皇令周德威擊之，敗汴軍于洞渦驛，叔琮棄營而遁，德威追擊，出石曾關(guān)，殺千余人。汴人復(fù)陷澤州。五月，武皇令都指揮使李君慶將兵收澤、潞，為汴軍所敗而還。以李嗣昭為都指揮使，進(jìn)攻潞州。八月，嗣昭營于潞州城下，前鋒下澤州。時汴將賀德倫、張歸厚等守潞州。是月，德倫等棄城而遁，潞州平。九月，武皇表汾州刺史孟遷為潞州節(jié)度使。
光化三年，汴軍大寇河朔，幽州劉仁恭乞師，武皇遣周德威帥五千騎以援之。七月，李嗣昭攻堯山，至內(nèi)丘，敗汴軍于沙河；進(jìn)攻洺州，下之。九月，汴帥自將兵三萬圍洺州，嗣昭棄城而歸，葛從周設(shè)伏于青山口，嗣昭之軍不利。十月，汴人乘勝寇鎮(zhèn)、定，鎮(zhèn)、定懼，皆納賂于汴。是時，周德威與燕軍劉守光敗汴人二萬于望都，聞定州王郜來奔，乃班師。是月，天子加武皇實封一百戶。遣李嗣昭率步騎三萬攻懷州，下之。進(jìn)攻河陽，汴將閻寶率軍來援，嗣昭退保懷州。
天復(fù)元年正月，汴將張存敬攻陷晉、絳二州，以兵二萬屯絳州，以扼援路。二月，張存敬迫河中，王珂告急于武皇，使者相望于路。邠國夫人，武皇愛女也，亦以書至，懇切求援。武皇報曰：「賊阻道路，眾寡不敵，救爾即與爾兩亡，可與王郎棄城歸朝?！圭嫠焖涂钣趶埓婢?。三月，汴帥自大梁至河中，王珂遂出迎，尋徙于汴。天子以汴帥兼鎮(zhèn)河中，武皇自是不復(fù)能援京師，霸業(yè)由是中否。
四月，汴將氏叔琮率兵五萬自太行路寇澤、潞，魏博大將張文恭領(lǐng)軍自新口入，葛從周領(lǐng)兗、鄆之眾自土門入，張歸厚以邢、洺之眾自馬嶺入，定州王處直之眾自飛狐入，侯言以晉、絳之兵自陰地入。氏叔琮、康懷英營于澤州之昂車。武皇令李嗣昭將三千騎赴澤州援李存璋，而歸賀德倫。氏叔琮軍至潞州，孟遷開門迎，沁州刺史蔡訓(xùn)亦以城降于汴，氏叔琮悉其眾趨石會關(guān)。是時，偏將李審建先統(tǒng)兵三千在潞州，亦與孟遷降于汴；及叔琮之入寇也，審建為其鄉(xiāng)導(dǎo)。汴人營于洞渦，別將白奉國與鎮(zhèn)州大將石公立自井陘入，陷承天軍。及攻壽陽，遼州刺史張鄂以城降于汴，都人大恐。時霖雨積旬，汴軍屯聚既眾，芻糧不給，復(fù)多痢瘧，師人多死。時大將李嗣昭、李嗣源每夜率驍騎突營掩殺，敵眾恐懼。五月，汴軍皆退。氏叔琮軍出石會，周德威、李嗣昭以精騎五千躡之，殺戮萬計。初，汴軍之將入寇也，汾州刺史李瑭據(jù)城叛，以連汴人，至是武皇令李嗣昭、李存審將兵討之。是歲，并、汾饑，粟暴貴，人多附瑭為亂，嗣昭悉力攻城，三日而拔，擒李瑭等斬于晉陽市。氏叔琮既旋軍，過潞州，擄孟遷以歸。汴帥以丁會為潞州節(jié)度使。
六月，遣李嗣昭、周德威將兵出陰地，攻慈、隰二郡，隰州刺史唐禮、慈州刺史張瑰并以城來降。武皇以汴寇方盛，難以兵服，佯降心以緩其謀，乃遣牙將張?zhí)爻謳篷R書檄以諭之，陳當(dāng)時利害，請復(fù)舊好。十一月壬子，汴帥營于渭濱。甲寅，天子出幸鳳翔?！缎绿茣罚旱廴瑛P翔，李茂貞、韓全誨請召克用入衛(wèi)，克用間道遣使者奔問，并詒書全忠，勸還汴，全忠不答。武皇遣李嗣昭率兵三千自沁州趨平陽，遇汴軍于晉州北，斬首五百級。
天復(fù)二年二月，李嗣昭、周德威領(lǐng)大軍自慈、隰進(jìn)攻晉、絳，營于蒲縣。乙未，汴將硃友寧、氏叔琮將兵十萬，營于蒲縣之南。乙巳，汴帥自領(lǐng)軍至?xí)x州，德威之軍大恐。三月丁巳，有虹貫德威之營。戊午，氏叔琮率軍來戰(zhàn)，德威逆擊，為汴人所敗，兵仗、輜車委棄殆盡。硃友寧長驅(qū)至汾州，慈、隰二州復(fù)為汴人所據(jù)。辛酉，汴軍營于晉陽之西北，攻城西門，周德威、李嗣昭緣山保其余眾而旋。武皇驅(qū)丁壯登陴拒守，汴軍攻城日急；武皇召李嗣昭、周德威等謀將出奔云州，嗣昭以為不可。李存信堅請且入北蕃，續(xù)圖進(jìn)取，嗣昭等固爭之，太妃劉氏亦極言于內(nèi)，乃止。居數(shù)日，亡散之士復(fù)集，軍城稍安。李嗣昭與李嗣源夜入汴軍，斬將搴旗，敵人捍御不暇，自相驚擾。丁卯，硃友寧燒營而遁，周德威追至白壁關(guān)，俘斬萬計，因收復(fù)慈、隰、汾等三州。天復(fù)三年正月，天子自鳳翔歸京。五月，云州都將王敬暉殺刺史劉再立，以城歸于劉仁恭。武皇遣李嗣昭討之，仁恭遣將以兵五萬來援云州，嗣昭退保樂安，燕人擄敬暉，棄城而去。武皇怒，笞嗣昭及李存審而削其官。是時，親軍萬眾皆邊部人，動違紀(jì)律，人甚苦之，左右或以為言。武皇曰：「此輩膽略過人，數(shù)十年從吾征伐，比年以來，國藏空竭，諸軍之家賣馬自給。今四方諸侯皆懸重賞以募勇士，吾若束之以法，急則棄吾，吾安能獨保此乎！俟時開運泰，吾固自能處置矣。」
天祐元年閏四月，汴帥迫天子遷都于洛陽?！缎绿茣罚旱蹡|遷，詔至太原，克用泣謂其下曰：「乘輿不復(fù)西矣！」遣使者奔問行在。五月乙丑，天子制授武皇葉盟同力功臣，加食邑三千戶，實封三百戶。八月，汴帥遣硃友恭弒昭宗于洛陽宮，輝王即位。告哀使至?xí)x陽，武皇南向慟哭，三軍縞素。天祐二年春，契丹安巴堅始盛，武皇召之，安巴堅領(lǐng)部族三凡十萬至云州，與武皇會于云州之東，握手甚歡，結(jié)為兄弟，旬日而去，留馬千匹，牛羊萬計，期以冬初大舉渡河。
天祐三年正月，魏博既殺牙軍，魏將史仁遇據(jù)高唐以叛，遣人乞師于武皇，武皇遣李嗣昭率三千騎攻邢州以應(yīng)之，遇汴將牛存節(jié)、張筠于青山口，嗣昭不利而還。九月，汴帥親率兵攻滄州，幽州劉仁恭遣使來乞師，武皇乃征兵于仁恭，將攻潞州，以解滄州之圍。仁恭遣掌書記馬郁、都指揮使李溥等將兵三萬，會于晉陽，武皇遣周德威、李嗣昭合燕軍以攻澤、潞。十二月，潞州節(jié)度使丁會開門迎降，命李嗣昭為潞州節(jié)度使，以丁會歸于晉陽。
天祐四年正月甲申，汴帥聞潞州失守，自滄州燒營而遁。四月，天子禪位于汴帥，奉天子為濟(jì)陰王。改元為開平，國號大梁。是歲，四川王建遣使至，勸武皇各王一方，俟破賊之后，訪唐朝宗室以嗣帝位，然后各歸籓守。武皇不從，以書報之曰：
竊念本朝屯否，巨業(yè)淪胥，攀鼎駕以長違，撫彤弓而自咎，默默終占，悠悠彼蒼，生此厲階，永為痛毒，視橫流而莫救，徒誓楫以興言。別捧函題，過垂獎諭，省覽周既，駭惕異常。淚下沾衿，倍郁申胥之素；汗流浹背，如聞蔣濟(jì)之言。
仆經(jīng)事兩朝，受恩三代，位叨將相，籍系宗枝，賜鈇鉞以專征，征苞茅而問罪。鏖兵校戰(zhàn)，二十余年，竟未能斬新莽之頭顱，斷蚩尤之肩髀，以至廟朝顛覆，豺虎縱橫。且授任分憂，叨榮冒寵，龜玉毀櫝，誰之咎歟！俯閱指陳，不勝慚恧。然則君臣無常位，陵谷有變遷，或箠塞長河，泥封函谷，時移事改，理有萬殊。即如周末虎爭，魏初鼎據(jù)。孫權(quán)父子，不顯授于漢恩，劉備君臣，自微興于涿郡。得之不謝于家世，失之無損于功名，適當(dāng)逐鹿之秋，何惜華蟲之服。惟仆累朝席寵，奕世輸忠，忝佩訓(xùn)詞，粗存家法。善博奕者惟先守道，治蹊田者不可奪牛。誓于此生，靡敢失節(jié)，仰憑廟勝，早殄寇讎。如其事與愿違，則共臧洪游于地下，亦無恨矣。惟公社稷元勛，嵩、衡降祉，鎮(zhèn)九州之上地，負(fù)一代之鴻才，合于此時，自求多福。所承良訊，非仆深心，天下其謂我何，有國非吾節(jié)也。凄凄孤懇，此不盡陳。
五月，梁祖遣其將康懷英率兵十萬圍潞州，懷英驅(qū)率士眾，筑壘環(huán)城，城中音信斷絕。武皇遣周德威將兵赴援，德威軍于余吾，率先鋒挑戰(zhàn)，日有俘獲，懷英不敢即戰(zhàn)。梁祖以懷英無功，乃以李思安代之。思安引軍將營于潞城，周德威以五千騎搏之，梁軍大敗，斬首千余級。思安退保堅壁，別筑外壘，謂之「夾塞」，以抗我之援軍。梁祖調(diào)發(fā)山東之民以供饋運，德威日以輕騎掩之，運路艱阻，眾心益恐。李思安乃自東南山口筑夾道，連接夾寨，以通饋運，自是梁軍堅保夾塞。
冬十月，武皇有疾，是時晉陽城無故自壞，占者惡之。
天祐五年正月戊子朔，武皇疾革。辛卯，崩于晉陽，年五十三。遣令薄葬，發(fā)喪后二十七日除服。莊宗即位，追謚武皇帝，廟號太祖，陵在雁門。《五代史補》：太祖武皇，本硃耶赤心之后，沙陀部人也。其先生于雕窠中，酋長以其異生，諸族傳養(yǎng)之，遂以「諸爺」為氏，言非一父所養(yǎng)也。其后言訛，以「諸」為「硃」，以「爺」為「耶」。至太祖生，眇一目，長而驍勇，善騎射，所向無敵，時謂之「獨眼龍」，大為部落所疾。太祖恐禍及，遂舉族歸唐，授云州刺史，賜姓李，名克用。黃巢犯長安，自北引兵赴難，功成，遂拜太原節(jié)度使，封晉王。武皇之有河?xùn)|也，威聲大振。淮南楊行密常恨識其狀貌，因使畫工詐為商賈，往河?xùn)|寫之。畫工到，未幾，人有知其謀者，擒之。武皇初甚怒，既而謂所親曰：「且吾素眇一目，試召之使寫，觀其所為如何?！辜爸?，武皇按膝厲聲曰：「淮南使汝來寫吾真，必畫工之尤也，寫吾不及十分，即價下便是死汝之所矣?！巩嫻ぴ侔菹鹿P。時方盛暑，武皇執(zhí)八角扇，因?qū)懮冉前胝谄涿?。武皇曰：「汝諂吾也?！瑰崾箘e寫之，又應(yīng)聲下筆，畫其臂弓捻箭之狀，仍微合一目以觀箭之曲直，武皇大喜，因厚賂金帛遣之?！段宕逢I文》：世傳武皇臨薨，以三矢付莊宗曰：「一矢討劉仁恭，汝不先下幽州，河南未可圖也。一矢擊契丹，且曰安巴堅與吾把臂而盟，結(jié)為兄弟，誓復(fù)唐家社稷，今背約附賊，汝必伐之。一矢滅硃溫，汝能成吾志，死無憾矣！」莊宗藏三矢于武皇廟庭。及討劉仁恭，命幕吏以少牢告廟，請一矢，盛以錦囊，使親將負(fù)之以為前驅(qū)。凱旋之日，隨俘馘納矢于太廟。伐契丹，滅硃氏亦如之。又，武皇眇一目，謂之「獨眼龍?！剐韵矚?，左右有小過失，必置于死。初諱眇，人無敢犯者，嘗令寫真，畫工即為捻箭之狀，微瞑一目，圖成而進(jìn)，武皇大悅，賜予甚厚。史臣曰：武皇肇跡陰山，赴難唐室，逐豺狼于魏闕，殄氛祲于秦川，賜姓受封，奄有汾、晉，可謂有功矣。然雖茂勤王之績，而非無震主之威。及硃旗屯渭曲之師，俾翠輦有石門之幸，比夫桓、文之輔周室，無乃有所愧乎！洎失援于蒲、絳，久垂翅于并、汾，若非嗣子之英才，豈有興王之茂業(yè)。矧累功積德，未比于周文，創(chuàng)業(yè)開基，尚虧于魏祖。追謚為「武」，斯亦幸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