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遇艷

作者：林紓

明日，伯元及寅谷皆至，相見大笑。述昨日事，寅谷曰：“仲英太獰直。方今女界不惟勃勃有武士風，并欲置身朝列，平章政事。謹厚者檢避其鋒，諾諾不敢規(guī)以正言。而挑達（佻）者則推波助瀾，將借此以貢媚。故氣焰所被，前無沮抑之人。仲英昨日正言彈之，適中弊病，宜其不能任受?！敝儆⒃唬骸爸袊畽?quán)之昌，可云盛滿。但觀仕宦一途，其敬畏夫人有同天帝，號令所出，雖庭訓(xùn)不能過也。今女界猶昌言為男子所屈，暗無天日，此或未嫁夫者之言。若正位璇閨，威令無抗，則玉人顏色過于朗日晴天矣?！?br>伯元大笑曰：“仲英持此宗旨不改者，后此所遇悉皆荊棘。
汝須知，牝獅之牙吻不易當也?！敝儆⒃唬骸爱斨敱苤??！辈唬骸敖裰儆⒁院稳崭版?zhèn)？”仲英曰：“吾聞武昌軍隊人人有反正之思?！敝^：“到鎮(zhèn)一面家兄，赴鄂一覘動靜?！币仍唬骸按碎g屋宇沉晦，且出小飲于海天春?！庇谑侨送小Ｒ挼镁谱?，甫去外衣，忽有美人搴簾，盈盈出其素面，風神絕代，呼曰：“寅谷、伯元，今日乃欽生客耶？”兩人同起曰：“秋光女士何來？客為王仲英，亦吾輩中人?？扇胄∽??！鼻锕獍度凰烊?，與仲英相見。
女胡姓，南京建昌人也，敘誼為同鄉(xiāng)。仲英，既艷秋光之美，又患暴烈如盧眉峰，遂不敢道及時事。乃秋光者，溫雅無倫，問伯元曰：“日來曾否晤及眉峰、月城諸人？”仲英失色。寅谷失聲而笑，噴酒滿案。秋光愕然曰：“所謂經(jīng)武練習(xí)隊者如何？詎兩人所營謀者中有變故耶？”伯元曰：“否否?！蓖鲎蛉彰挤逵鰳寯乐儆⑹?。
秋光蹙然曰：“何至于是！神州陸沈，戮力固仗男子，我曹巾幗，所以出而襄助者，亦以鼓勵英雄奮往之氣。前此數(shù)百年，英國武士較力，必得名姝為之監(jiān)史，勝者向之長跽，加以花冠。非謂女子之勇能與男子馳逐中原，大凡英雄性質(zhì)，恒欲表異于女子之前。即所謂經(jīng)武練習(xí)隊者，何嘗非有志之所為。特資為激揚前敵之勇氣，使知女子且不惜其生，矧堂堂男子，乃使其背為敵人所見，可羞孰甚。眉峰伉爽有丈夫氣。吾虞其暴烈，往往開罪正人。行當以正言規(guī)諫之?！?br>仲英聞言爽然，始敢回眸平視。見秋光冠鴕鳥之冠，單縑衣，腰圍瘦不盈握。曳長裙，小蠻靴之黑如漆。天人也，不惟貌美，而秀外慧中，尤令人心醉。惟神宇之間，含有靜肅之氣，凜然若不可犯。而和藹之言，味之乃如醇酒。即斂容答曰：“女士識高于頂，不佞不能為游、夏之贊。但顧（愿）女士時時抱此宗旨，用以感化女界。須知女于之貴，萬非混濁世界中泯泯者之比。發(fā)言當如金科玉律，必使男子遵行。含高識于和平之中，不能褻莊嚴為憤激之論?！?br>秋光意大感動，即曰：“吾鄉(xiāng)乃大有人！敢問先生南來何事？”仲英曰：“家兄為鎮(zhèn)江軍官，久不相見，今且往省之?！?br>秋光曰：“先生曾至西湖乎？”仲英曰：“固聞其勝?！辈唬骸昂拗儆⒎酱掖矣萁?，不然侍秋光一覽西泠風物，亦大佳事?！敝儆⒃唬骸叭竹R風塵，安有此種清福！不知近日蜀事如何？”秋光曰：“吾近得表兄重慶來書，趙某以謀反誣股東，收捕如處劇盜，飛章入告。讀邸抄，有旨：‘四川逆黨，勾結(jié)為亂。飭趙某分別剿撫，并飭段芳帶隊入川?！咨饔鑿?fù)奏成都城外有亂黨數(shù)萬人，四面攻撲，勢甚危急。各府州縣，亦復(fù)有亂黨煽惑鼓動。聞已用錢西齡會辦剿撫事宜。一面抽調(diào)鄂省軍隊，紛紛赴援。實則，茲事一錢西齡已可了，即專屬王人文，亦足收戢亂萌。顧憒憒之樞臣，乃張皇如此，真使人難于索解?！?br>仲英曰：“女士論時局，真能得其要領(lǐng)。鄙人五體投地矣?！鼻锕馍W，謝曰：“先生獎掖逾分，使人難堪?！币取⒉曆栽唬骸扒锕馀敛焕⒅?。仲英先生初非瞎贊。兩兩得之?！毕T，三人同送秋光至于門外。秋光登車時，獨顧仲英曰：“再圖相見?！?/div>

第三章 遇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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