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回 唱驪歌繪芳園餞別 催羯鼓留春館猜花

作者:竹秋氏
話說陳小儒聞?wù)f他叔侄已回,即命將行李等物,權(quán)且安置外書房,然后再細(xì)為檢點,發(fā)入里面去。家丁答應(yīng)退下。小儒起身,走到廳口,看他們一擔(dān)一擔(dān)的向內(nèi)搬運。又見他叔侄一同走進(jìn),仁壽抬頭見小儒立在階上,忙搶步至面前,向兄長請安。寶征上來叩見父親。園中王蘭等人亦得了信,皆趕過來相見,彼此各道契闊。
仁壽又同了寶征來至后堂,方夫人早在堂中等候。叔侄前后行了禮,仁壽站著說了幾句,即先自出外。隨后寶征方請了眾位夫人出來叩見。方夫人見寶征較初入京時,白胖了好些,身材也覺得比先魁梧,心內(nèi)十分歡喜。姑蘭小姐此時也隨著婆婆出來,立在背后,偷眼見丈夫穿戴著正四品冠帶,氣概沉肅,居然一位大員。自己回想,也是一位恭人了,雖不便喜形于色,心內(nèi)卻萬般快樂。
方夫人便問:“何日由京中起身,你妹婿可好?怎么他還不得外缺?”寶征一一回答,又代甘露請了安道:“妹夫去冬就以道府記名外用了,因他記掛祖父年老不肯遠(yuǎn)選,要待相離江蘇省分近的地方有了遺缺,他才肯來呢。若不因這個情由,別說一個缺,十個缺都選著了。大約至遲不過秋冬之間,都要得外缺的?!?br>洛珠笑嘻嘻的,一旁插嘴道:“幾年不見,大少爺格外的威儀好了,真合著一位司道大員。前日二少爺回來,也比從前穩(wěn)重得多呢!全沒有小孩兒家氣了。什么話,而今你兄弟都做了一方萬民父母,竟是人到什么地步,即是什么氣象?!庇洲D(zhuǎn)身扯扯姑蘭道;“不說別的,連這一位簇新鮮的道臺夫人,都分外端莊了?!惫锰m小姐滿臉緋紅,灑脫了手道:“姨娘何苦拿住我們開心兒呢?”即回后去了。
小黛笑道:“你這促狹鬼,是話到你口里,都要另生枝葉,專會打趣人。你打趣征少爺也罷了,朱小姐也沒有開口,你又將他拉上來說笑一番,嘲得人家站不住跑去了。你說他兄弟脫了小孩子氣,你還不知道扳倒魯家父子一節(jié),據(jù)說你家王大人,拜服他兄弟什么兒似的呢!卻不像你,見面即打趣他。”說得眾位夫人,都笑將起來,寶征也笑了笑退出。
到了廳前,見仁壽早寬去公服,坐著閑話。小儒亦命寶征換了大衣。王蘭即扯了寶征,到一旁坐下,細(xì)問奏參魯?shù)劳氖隆?br>寶征由頭至尾,說一句,王蘭點一點頭,贊一聲好。寶征已說完了,王蘭猶自點頭叫好不絕。二郎忙送了一盞茶過去道:“者香,好可叫完了么?我看你聽的,還比寶征說話的吃力。頭要不住的點,好又要不住口的喊,我特地送盞茶你潤潤喉嚨,爽性多叫他幾百幾千聲的好。何故呢?預(yù)備明兒寶征到了任,若再做下一兩件有功于民的德政,配得上你叫好,你不妨先行叫下了罷,省得日后累贅?!闭f得廳上眾人,皆鼓掌火笑,寶征也一笑走開。
小儒即命擺酒,代他叔侄洗塵。席間,無非議論些京中的各務(wù)。更殘酒罷;各回房安歇。仁壽回至玉梅房內(nèi),奶娘抱過小姐來見父親,仁壽撫弄了一會,仍命抱去;他夫妻此夕,談不盡別后衷懷,直至四鼓,方吹燈睡下。寶征回到朱小姐房中,少年夫婦久別初逢,分外恩愛。
次日清晨起身,仁壽吩咐備轎,到總督衙門。寶征卻不便同去,因仁壽與從龍敵體,寶征要分尊卑,只得備下手本,來日一人單去謁見。仁壽到了督署,投進(jìn)名帖,頓時兩邊吹打,放炮開門,從龍直接到堂口,攜手入內(nèi)見禮,分賓就座,各敘別后寒溫。仁壽即說到寶焜在南昌,“例應(yīng)回避,本該小弟做主,因屈在叔侄,此事惟有清單奏”。
從龍道:“自聞你放了江西,我即思量到此處。相巧昨日接到安徽巡撫咨文,知安慶府屬懷寧出缺。懷寧亦是皖省首邑,以首邑調(diào)首邑,于例甚合。只有引見一事,須與安徽撫臺商量,會銜保奏。俟到任后,再行給咨送部引見。若調(diào)缺又要入京引見,豈不多出一層事來。倒是南昌百姓,平空的去了一位仁愛的父母;懷寧不意得這一位好父母,來撫治他們??梢娛歉魈幍脑旎煌!?br>仁壽道:“二舍侄諸承關(guān)頤,家兄及弟等迄今猶感不去心。一切多仗大力,悉憑尊見調(diào)赴何處何缺就是了。若將懷寧給他,更外好的了。將來大舍侄亦屈在下僚,尚望栽培?!睆凝埿Φ溃骸拔遗c令兄情同手足,即系分內(nèi)之事,介臣何得出此套言,見外于我。”
彼此又說了一回話。茶罷,陳仁壽便起身作辭。出了督署,又往祝府等處,走了一趟方回。將從龍代寶琨調(diào)缺懷寧的話,說知小儒,眾人亦甚以為是。次早,寶征來謁從龍,行過禮稍談數(shù)句,即邀寶征入內(nèi)書房,寬去外服,各敘私見之情。從龍即說道:“寶焜調(diào)缺懷寧,你父親等人以為可否?好在皖省民情,較江西易治。再則你列上海的任,等你一月假滿,我即給札你去。江蘇省各司道的缺分,要推上海為首,俗說有金上海之稱。既是美缺又是個升缺,你初任得此,倒不容易的?!?br>寶征答應(yīng)了聲是道:“小侄得上海道這個缺,乃上荷君恩深重,又托伯父的福庇。小侄倒不喜這美缺升缺,所喜在伯父管下。小侄是初任,恐有不到之處,可以得伯父指教。至于舍弟的事,昨日二叔回去說了,家父深為感激。命小侄先行叩謝,改日家父還要親自過來?!睆凝埖溃骸按四斯?,何謝之有?你父親也太覺多情了。”又問到參魯?shù)劳囊还?jié),及京中一班舊交,寶征一一答過,方作辭回來。早有眾家親友聞得他叔侄已回,都來邀請他叔侄。仁壽一概辭謝,只有幾家至戚,誼不容卻,去走了一遭。又專差至揚州;將甘露的家書送去。
連日里面程婉容,小鳳等人,皆住下沒有轉(zhuǎn)去。小風(fēng)因玉梅起身在即,不忍分離,恨不能日夜一處的行坐,還講說不盡。所以婉容也不好先自回去,即計議到代玉梅,姑蘭送行。一則他們遠(yuǎn)別,理當(dāng)祖餞。二則今年春天過去了大半,為著,匕七八八的事情糾纏,都未曾賞玩園子,豈不有負(fù)春光。自瓊珍同小憐去后,即冷清了許多?,F(xiàn)今玉梅他們亦要遠(yuǎn)行,將來兮外人少,沒了興頭,不若趁此熱鬧他兩日。
方夫人等聽說,齊齊稱好。即約定來日在奪艷樓,吃一日酒,帶賞牡丹。再叫班小戲子來,在樓底下彈彈唱唱,并不用演扮,只要下地串著清唱,似覺雅趣些,比那鑼鼓喧闐,吵得人慌慌的好多著呢!眾夫人議定,便傳話外面預(yù)備。外邊王蘭等人,也擇定是日在綠野堂擺酒,代仁壽、寶征餞行。惟有梅仙、五官不肯附分,他們要合著單請一天。仁壽推辭不脫,只得依了他們。
次日,方夫人等梳洗已畢,早旁午時候。齊往園內(nèi),見奪艷樓上擺的齊齊整整,一班小戲子們早在樓下伺候。眾夫人序齒就座,分著兩席:東邊是玉梅首席,方夫人,洪靜儀,程婉容,蔣小鳳,江素馨作陪;西邊是姑蘭小姐首席,姑蘭本不敢坐,被洛珠強拖硬拽的推了上去。隔席方夫人見他們謙讓不休,便叫姑蘭向眾人告?zhèn)€罪,權(quán)且坐一坐罷。朱小姐聞婆婆吩咐,方肯入座。陪客是聶洛珠,、林小黛,沈蘭姑、巴月娥等四人。
樓口又安了一席,是巴老太,伍氏、穆氏,王氏,宋二娘,錦箏等人。方夫人又賞了一桌酒,與紅雯等一干大丫頭,叫他們在樓后退間里坐,輪班上來督率著小丫頭們服侍席面。紅雯渚人,也樂得借此代玉梅、姑蘭房內(nèi)的丫頭送行。眾夫人坐定,酒過三巡,下面即叮叮當(dāng)當(dāng)吹唱起來。
此時綠野堂上,也擺了兩桌:這邊仁壽首座,小儒,王蘭,云從龍,祝伯青一席,那邊眾人亦硬行扯了寶征首座,馮二郎,金梅仙,柳五官一席。他們也叫了說平詞的,耍戲法的,來階下伺候。少停,愛文文雅雅聽說書的,熱熱鬧鬧變玩意兒的,各隨其便。
園內(nèi)是紅飛綠舞,廳上是醉月飛觴。連內(nèi)外的男女仆婦,都忙得如穿梭相似。酒席上無非海味山珍,說不盡繁華富貴。晚間,方夫人又叫在香城綺國前,高低遠(yuǎn)近點了無數(shù)五色玻璃羊角等燈,照耀得一簇牡丹花,分外鮮妍,大有臨風(fēng)欲舞之態(tài)。復(fù)又添杯洗盞,換酒增肴。將前面窗欞全行下落,酒席挪到欄前一順兒擺開,人皆對花而坐。真乃花容人面,奪艷爭妍。直暢飲到三鼓以后方散。來日乃梅仙,五官的東道,曉得方夫人等今日沒有酒席,也擺到奪艷樓去,好賞花飲酒。
過了這兩日,仁壽、寶征即打點動身,里邊玉梅,姑蘭也忙著收拾。假期將滿,仁壽同了寶征又往各家告辭。在碼頭上封了十?dāng)?shù)號官船,仁壽白坐一只,玉梅同奶娘貼身丫鬟另外一只,其余盡是幕友,家丁們乘坐。寶征也雇了幾號大船,選定黃道良辰,一同開行。
到了臨期,仁壽,寶征換了公服,先叩別家祠神龕,然后拜辭小儒,方夫人等。在堂口坐轎起身,除了小儒不送,王蘭等人皆送到城外,合城大小官員及親友等,都來走送,待他叔侄落了船,方才回城。玉梅,姑蘭帶著人眾,亦紛紛各自下船,兩邊鳴鑼張帆,分道而行。
仁壽如今是一省封疆,好不威武,才出了境,即有江西大小印官,趕上來迎接。一路經(jīng)過地方,紛紛迎送不絕。到了省城,擇吉接篆,所有到任例行各事,以及專折謝恩,甄別在省人員等情,無須贅敘。從龍見仁壽起了身,即出奏寶焜回避調(diào)任一節(jié)。俟奉到上諭,便札凋?qū)殶j赴懷寧新任。再說寶征的船,抵了上海境界,早有各府州縣前來遠(yuǎn)接。到任煩文,亦不須交代。
蔣小鳳自玉梅動身以后,時時悲感。方夫人也覺得媳婦遠(yuǎn)離,又因姑蘭身懷六甲,未知一路平安,甚不放心。多虧程婉容等眾位夫人,百般的從中調(diào)笑分憂。適值賽珍小姐從揚州回來,方夫人囚女兒許久不歸,見了面才算歡喜。小鳳也被眾人勸說,始漸漸放下思念玉梅的一片心事。
此時正交四月中旬天氣,留春館前芍藥大開。婉容便鼓興要賞芍藥,自己先備下東道,請來日看花飲酒。眾夫人難卻他的美意,只得允了。便叫小丫頭們,早一日去留春館打掃。婉容清晨即抽身梳洗完畢,過來催著眾位夫人收拾,叫人開了耳門,來到留春館中。見一字?jǐn)[了三席,因婉容也約下巴老太等同樂一天。今日是家常便宴,不用遜讓,各挨次歸座。使婢們斟上酒,飲過一巡。
婉容道:“我們也得要熱熱鬧鬧,難不成他們?nèi)チ藥讉€,就振作不來了么?況且這啞酒亦漠然無趣,我想行令分題費人思索,拙拳猜枚又太嫌過俗。不若折枝芍藥花來,打鼓傳花,花到誰人手里,鼓止了即是誰人飲一杯酒。這令又公道,又爽快。只要人多,就好行的,我們今日的人也不為少了。你們看著可好不好?”方夫人道:“我們就行這傳花令,好得很,叫我家紅雯丫頭到簾子外打鼓去。”又親到花田里,折了一枝連蒂夾葉的頂大深紅重臺芍,藥來,放在席上。小丫頭子早將一面銅釘密布的花腔皮鼓取到,又在簾外安了一張小座頭,讓紅雯好坐著打鼓。
洪靜儀道:“大姐姐單單要他家紅雯司鼓,其中難保無關(guān)顧。而且紅雯這小蹄子,很會弄鬼。別要我們著了他主仆的道兒,吃了酒,還要惹他們笑話呢?!狈椒蛉诵Φ溃骸翱刹皇悄阆棺右娏斯砻矗窟@個有什么關(guān)顧,你相信那個,即叫那個去打鼓,并不一定非紅雯不可。別要少停你多吃了酒,說著了我家主仆捉弄?!焙殪o儀道:“換倒不用換他,只不許他看著我們,要遠(yuǎn)遠(yuǎn)的坐了去打,我才放心?!奔t雯聽說,笑了笑,將座頭挪到花田邊,墻腳下去了。婉容道:“你們不要鬧旁支兒了,聽我交代行令規(guī)矩。就從我行起,做令官的,要吃一大門面杯。再傳花到何人手內(nèi),鼓聲住了,此人吃一杯酒,隨口念一句古詩,要中間有一花字。數(shù)去花字臨著誰人,即是誰為令官,由他傳起,若花到令官手內(nèi)鼓止,令官只念一句詩,免吃罰酒。不是偏護(hù)令官,他既吃過門面杯,不能再吃罰酒。不然做令官的毫無好處,還要多吃一杯,未免有苦樂不勻?!?br>眾夫人皆點首道:“此令倒還公道有味,我們好行了。”便吩咐紅雯起鼓。紅雯將鼓架在面前安好,高高揎起衣袖,又用手鐲壓緊,露出兩彎雪白膀臂,拿著一對鼓槌,先在木邊上打了兩下,隨后緊慢自如,次第敲去。那鼓聲打到緊時,如滾珠撒豆一般,甚為可聽。婉容聞鼓聲已起,便吃了一大杯酒,干杯照了席,將芍藥花遞在肩下的人手內(nèi),一個個挨次傳遞,恰恰一轉(zhuǎn)過來,花到方夫人手中,忽然鼓聲停住不打。洪靜儀火笑道:“有趣,有趣。古語作法自斃,真正不錯。偏生頭一次即輪到你停鼓,若有暗使之者。”方夫人亦笑道:“你以為笑我受罰,不知我巴不得罰這一遭兒呢,足見叫紅雯打鼓,并非有意,亦可見我之心跡,至公無私。”
洛珠笑著搖頭道:“罷喲,快說花字流觴過令罷。這件小玩意兒,還說什么公呢私呢,別要笑壞我的肚腸。”方夫人把門面杯吃完,即念道:“日高花影重?!表樦鴶?shù)去,該小黛行令。小黛接過花,也干了一大杯。那階下鼓聲復(fù)作,眾人又傳了半晌,花到靜儀手內(nèi),鼓住了。方夫人笑念句佛道:“幸而此刻輪著了你,沒有話說。若頭一遭兒輪著,又說吃了我主仆的捉弄。縱生出一百張嘴,也分剖不清?!?br>靜儀并不回答,舉起酒錘一口吸盡,念了一句:“行到中庭數(shù)花朵?!北姺蛉朔Q贊道:“這句詩倒甚貼切,不比隨口過令只要中有花字。真難為你想得到?!睌?shù)去該洛珠的令官,亦照樣而行。傳了半日,有輪著一次的,有兩次的,尚有輪不著的。婉容即命停了此令,又取了個兩截細(xì)雕水磨大方竹筒來,下一層叫小丫頭們在園內(nèi),彩了數(shù)十種花來放下?!靶写肆钫撸S手在下層花朵中,揀一枝放在上層蓋好,使同席眾人去猜,猜著的令官吃一杯,猜不著的本人吃兩杯。每人挨行一次,交了頭止令。所以行傳花的令,總名曰傳花猜朵,必須此令收場”。
眾夫人見天色不早,隨意進(jìn)了點飲食,散坐盤桓。那邊席上,巴老太等人散了席,即大家到園里閑逛去了。小鳳又說到玉梅,“現(xiàn)在江西只剩得一人,較之我們猶覺冷清。遇著花朝月夕,也不過他夫妻對酌,以應(yīng)故事而已。大約我們在這里念他,他亦在江西念著我們呢,好說:『我起身的時候,賞的牡丹,而今又該賞芍藥了,不知恁的熱鬧呢!”說著,小鳳的眼眶兒,不禁紅了起來。素馨見小鳳又感動了思念玉梅之意,忙用話岔開道:“大凡人的生命,是最難料的。即以玉梅妹子而論,當(dāng)日跟隨小鳳妹妹,乃一侍兒,縱然日后收場大好,也不過配一經(jīng)紀(jì)買賣人家,即算是出淤泥而登霄漢。不意云大人存此一番美意,提拔于他,又有個陳大人附會,玉成其事。真正玉梅萬想不到,今日為八座夫人。固然是他的造化,亦是云陳二位的好事。俗說,女子命如柳絮,隨風(fēng)飄揚,能高能下。現(xiàn)今他這柳絮,真乃高接青天了。還有秋霞,錦箏兩個丫頭,雖不比玉梅妹子富貴極頂,亦可為青衣中之特出。秋霞嫁了王喜,官職雖小,也是一位太太。錦箏配與五官,均是郎才女貌,且而五官本系好人家子弟,如今又捐納了前程,不為辱沒了錦箏。不知現(xiàn)在這一班丫頭中,可有幾個像他們的了。我看惟有大姐姐房內(nèi)紅雯丫頭,品貌又好,人又伶俐,將來可以有點福氣。依我的愚見,不如大姐姐代陳大人收在房內(nèi),免得發(fā)出去配人,未知是好是歹。況且大姐姐身邊,實在少不了他。因主人還沒有開口,他即先意承志的做去,也怪不得大姐姐疼愛他。果然收了房,仍舊如貼身一般,照常伺候做事。不則至遲二年,萬不能再留住他不配紿人了。今年紅雯可是十九歲了么?”洛珠一旁插嘴道:“可不是呢!真?zhèn)€你我兩人,一樣的心思。日前我們閑話,也說過的。陳太太說好是好極了,無如紅,雯過于尖刁,又生得有幾分姿色,凡事心高志大,喜事爭先,怕的日后房幃不和,由此多了是非。我聽他說到此處,就不便再說了,其實與我們毫無干涉。我因紅雯這丫頭,若配個小于及平等戶人家,不免可惜。譬如一朵姣花,落在糞土里去了?!?br>方夫人笑道:“你們不過為紅雯生得好,勸我替我家老爺收房。我也知去了紅雯,好似少了一條膀臂。若收在房內(nèi),明雖作妾,即如在我身邊伺候一樣。殊不知我的心事,卻另有想頭。因為紅雯生得嘴強舌快,凡事不肯讓人,在我跟前料想他也不敢十分放肆。怕的沈姨娘為人忠厚溫和,背了我受他牽制。還有我家老爺生性拘謹(jǐn),連日前沈姨娘來此,他尚執(zhí)意不行,恐人議論。日下又有了這等年紀(jì),若再叫他收納紅雯,不言可知,他定見是不依的。如沒有這兩層關(guān)礙,還待到今日你們來勸我,我久經(jīng)做下了?!?br>洛珠聽了,對著素馨點頭道:“這句話倒有點意思,陳大人是最古板的?!蓖袢菡诶镩g看壁上字畫,忙走至外間,笑嘻嘻向素馨。洛珠道:“你們快別要信他鬼話,還虧你們說他說的不錯。其實他是吃楊梅的心重,怎好對你們直說,只得借這一篇大道理,掩人耳目。你們想一想,就是紅雯收了房要欺沈姨娘,有他這位正室夫人壓住了頭,當(dāng)真紅雯是三頭六臂么?”
方夫人正要回答,抬頭見巴氏等人都走了進(jìn)來道:“太太們今日這般高興,還在這里說話,天好將晚了。”說著,丫頭們早點了手燈,上來伺候。方夫人等即起身,仍由耳門回轉(zhuǎn)上房。眾使婢將留春館內(nèi)收拾清楚,關(guān)鎖了耳門,各回后進(jìn),預(yù)備眾位夫人晚飯。
少頃,小儒回后與方夫人說了一回閑話,即往蘭姑房中安歇。蘭姑俟小儒睡下,吩咐媚奴在房內(nèi),“伺候老爺叫喚,我到太太那邊去去即來”。便悄悄的走過,見方夫人獨坐在燈下出神,忙送了一盞茶,笑盈盈的低聲說道:“日間祝太太與聶姨奶奶說的話,太太以為何如?”方夫人笑道:“我已經(jīng)說明不能的情節(jié),你此時來問做什么?”蘭姑道:“太太的意見我也仰體得出。既恐老爺不行,又恐紅雯背地里欺負(fù)我,這是太太恩典,顧惜我的處在。不然即是云太太所說,有太太壓服住他,還怕紅雯做什么?太太所慮的是他暗中挑撥,不及防閑,生出是非來?!?br>方夫人笑著點點頭道:“你既能領(lǐng)略這情理,還來問什么呢?”蘭姑又走近一步,笑說道:“非是我瑣碎來問太太,我看紅雯不是個心地不明白的人。太太既抬舉他,給老爺收房,是何等體面,他也知道感激的。而且太太又這般圣明,他敢使心眼兒么?不過想欺負(fù)著我,一來有太太壓制住地,二來老爺也不是那樣聽背后言語的人。我因為太太各事,紅雯倒分去了一半,我雖來了多年,萬不及他。明兒紅雯開發(fā)出去,難道仍要太太自己操心么?我們看著也不安,若要學(xué)他,實在又學(xué)不上。還有一件事,只是太太的明見我方敢斗膽說一聲兒。自從添了森兒,不無多出些針線,如把紅雯收房,他即可伺候老爺太太身上的事,我即一心一意的照顧森兒,豈不一舉兩便。若恐老爺執(zhí)性不允,有太太硬做了主,老爺也沒有說的話?!?br>方夫人聽說,沉吟了半晌道:“你可是真愿意的么,還是假話?不要收了紅雯,日后你追悔不及,再到我面前訴苦,我那時可不管的呢!你倒仔細(xì)的心里思量思量,不要圖1比時說得爽利大方?!碧m姑笑道:“太太談的什么話?我怎敢用假話來騙太太。這件事,我久已有心,不是祝太太們今兒說起,我也不好說及。日后就是紅雯真?zhèn)€欺了我,我也沒得怨的,太太只管放心?!狈椒蛉说溃骸耙挂焉盍耍闳ニT。且待明日,我自有處置。”蘭姑應(yīng)了聲出來,仍回自己虜內(nèi)。小儒尚未睡熟,便問道:“你在太太那邊好半會,做什么?想又議論到什么好事兒了?!碧m姑也不答言,即叫媚奴與小丫頭們退出。推上房門,走到鏡臺前卸了殘妝。轉(zhuǎn)身坐在牀沿上,一面換著睡鞋,一面即將方夫人所說的話,細(xì)講了一遍。小儒聽了,雙手齊搖道:“罷了,罷了,我只當(dāng)你們說的什么好話,原來議論的這些沒要緊的事件。也虧你們好意思說得出口,倘被人家聽得,豈不是人笑話么!太太斷不會說這句話,他深知我的心性。這都是你的主見,多分你服侍我的厭煩了,要個人米替替你的手兒,可是不是呢?”
蘭姑聞?wù)f便站起身,撂下臉來道:“好扯淡,這是太太的一個人的意見,與祝太太們商量的,與我什么相干?將才太太說與我聽。你問我,我好意告訴你,反說我厭煩服侍你。我若怕服侍人,當(dāng)初也不到你家來了。難不成過了幾年,又懊悔了么,真正是笑話。”小儒見蘭姑認(rèn)真,自知失言,忙陪笑道:“我不過同你說笑罷了,看你怎么樣的,你倒發(fā)急當(dāng)起真來。你聽聽,好交三鼓了,今夜睡遲,明早又要嚷眼睛痛。”說罷,便翻身朝里睡去。蘭姑唧噥著道:“不說他的話慪人,還說我好認(rèn)真發(fā)急?!币矊捯滤?。
次日,小儒起來洗了面,正欲出外,見小丫頭進(jìn)來道:“太太請老爺說話呢?!毙∪迓犃?,即往方夫人房中走過。未知方夫人來請小儒,他夫妻有何計較,且聽下回分解。

典籍推薦

本站部份資料來自網(wǎng)絡(luò)或由網(wǎng)友提供,如有問題請速與我們聯(lián)系,我們將立即處理!

Copyright © 2020-2023 795造句詞典 All Rights Reserved 浙ICP備20019715號-29

免責(zé)聲明:本站非營利性站點,以方便網(wǎng)友為主,僅供學(xué)習(xí)。合作/投訴聯(lián)系QQ:1553292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