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回 云制軍奉傘再巡工 馮太守貪功重黜職

作者:竹秋氏
卻說云從龍自請假回了河南,早屆-年期滿,依從龍的意見,仍欲續(xù)假一年,攜眷到南京來與小儒等人暢聚一番。誰料浙省沿海一帶塘工,當春潮之時甚為吃緊,本地督撫連忙飛章入奏,謫旨興修,以防秋汛,恐臨時更難措手。李文俊聞知此事,即奏請“起用云從龍前赴浙省一帶巡看塘工,便宜行事。況上次漕河潰漲,自云從龍督工修理之后,至今永慶安瀾,毫無水忠。不如仍派該督前往浙江督辦沿海塘工,俟告竣后,再行來京”。內(nèi)廷見了此折,甚以為然。恰值從龍假期已滿,即降恩旨,著云從龍速赴浙省辦理。一日,從龍奉到廷寄不敢怠緩,即忙收拾行裝帶了婉容、小鳳等人,先向南京將家小安頓,再往浙江。
此時從龍是奉命巡工人員,沿途各地方官迎送不絕,所以南京久經(jīng)得了消息。在路非止一天,今日已抵南京,合城文武諸官皆出郭十里遠遠迎接。座船泊了碼頭,從龍即與婉容、小鳳坐轎直奔新宅子里米。隨后眾家丁等人亦押著行裝進城。到了園門,小儒等接址從龍。彼此見面,各道契闊。王蘭即趕著將琴官等人來此的話說了一遍,從龍聽說,亦甚欣然。早有五官帶著琴官等六人與二十多個孩子前來與從龍請安。從龍見了贊不絕口,笑向眾人道:“我離此一年有余,你們園子里如此興旺,真使?jié)M園的花柳增妍??珊尬医穹荒苓^于耽延,即要赴浙,未免令人惆悵。事畢又要入都陛見,不知可能再到南京。尚幸在此猶有數(shù)日羈絆,我競要狠狠的樂這么兩日,何可使你們獨占群芳,令春光笑我!”王蘭聽了,拍掌大笑道:“在田真是解人,明日我即備東道,先行請你?!毙∪逍Φ溃骸罢呦阌置ζ饋砹恕C魅赵谔镞€要答拜合城各官,沒有空兒。不如后日為始,我們輪流代他洗塵,以十日為度,料想也不致誤了他的行期?!睆凝堻c頭稱善。
里面方夫人等亦接進婉容,小鳳見禮,入座細談別后情形。說到紅雯身故,婉容、小風亦人為傷感。洛珠即叫奶娘帶了寶書前來拜見。小風忙用手接抱過來,摩撫了一回,道:“哥兒生得品相清奇,將來必成大器。紅姨娘有子如此,可以暝目無憾!”即在身畔取出兩件小小金錠,做哥兒見面禮,婉容亦有所贈。方夫人笑著欠身道了謝,又吩咐將后進打掃出來,讓婉容等安置行李箱籠對象。內(nèi)外忙忙碌碌,整鬧了一日,才算調(diào)停。綺紅、文琴早有綠鶯等一干大丫頭約了去說笑。次日,從龍答拜文武各官,又親到祝府謁見祝公。程婉容亦同了小風到江素馨那邊去了一趟,隨后祝老夫人帶著素馨同孫兒夢庚親自過來答拜,方夫人即留下素馨盤桓數(shù)日。現(xiàn)在婉容所生之子取名云鶴,與各家一班小公子們差不多的年歲,皆個個生得英奇韶秀。晚間小儒回后,與方夫人商量:“仍在留春館前搭設戲臺,中間用一重繡幔隔開,以便東邊款待從龍,西邊眾位夫人;因班子里人少,分不開兩處來唱。我們已約定十日內(nèi)輪流作東,你們最好也備下公分,請了云太太罷。雖然云太太常住在這里,你們總要請他的。若另起爐灶,又費一番周折?!狈椒蛉寺犃?,亦甚以為是,即叫綠鶯去請了蘭姑過來,說知此事:“兩邊的酒席須要格外豐盛,再吩咐廚房里十日后統(tǒng)共攏兒上來領價?!碧m姑答應自去料理。陳府眾家丁得了信,即忙著連夜將留春館收拾停當,又去通知了領班的家丁。
來日早間,小儒即約了從龍過來,內(nèi)里方夫人等亦邀著婉容、小鳳到留春館內(nèi)。家丁們早擺開酒筵,東邊一席是從龍首座,小儒、王蘭、梅仙、五官相陪;西邊兩席是程婉容首席,方夫人、洪靜儀、江素馨、沈蘭姑相陪。次席是小風首座,洛珠,巴氏,錦箏相陪。早見琴官、『齡官上來給人眾請安,先到了從龍面前,呈上戲目。從龍謙讓了一會,點了一出。西邊是玉兒在簾外請了安,將戲目呈進。方夫人笑向婉容道:“玉兒這孩子今年才十四歲,戲唱的甚好,我們將他叫進來,問他愛唱的那兩出戲,就點他去唱,倒不好么?”婉容聽說,即吩咐叫玉兒進來。丫頭們忙將簾子打起,玉兒搶步上前,又給眾夫人請了安,垂手站立一旁。婉容看著玉兒,笑道:“這孩子卻生得討人喜歡,怪道陳太太夸獎他。你平時合手的是什么戲就唱什么,我們不點了?!庇駜哼B連應答,側身退出。一時臺上開了鑼,今日琴官等人俱抖擻精神,各獻所長,真乃響遏行云,香生舞袖。從龍等人見了無不喝采。兩邊席上一齊放下賞來,琴官等趕忙上來謝了,復又接唱。晚來兩邊正席上只點了數(shù)支絳蠟,卻在左右十間內(nèi)以及戲臺口全用白玻璃燈點起,那燈影回光照到席前,益發(fā)明如白晝。直至更鼓以后方散,一連四五日。
這日,從龍道:“我們天天唱戲,甚屈無趣,今兒叫他們在席前坐著彈唱,豈不另有風味?”小儒等亦稱有理,即叫琴官、齡官、春官同一班大孩子們在東邊;蘭官,松兒,玉兒和一起小些的孩子們在西邊,不用鑼鼓,只用箏笛,一順兒在席前坐下,眾人吃著酒,聽著他們彈唱。又賞下幾桌酒來,就叫琴官等在十間內(nèi)聚飲。到了第十天,從龍強著復了一日東道,酒至半酣,將琴官等人叫上,每人賞了若干對象。席終,即吩咐隨行眾家丁各各料理,明日一早起身。小儒等亦因從龍欽限在身,不便深留。從龍回到后而,與婉容說知明早登程。小鳳已將應用各物檢點齊全,方各自安睡。次日黎明,從龍即起身與人眾作辭,帶著眾家丁直至碼頭。早有在城諸官前來候送,從龍一一辭謝,上了船即吩咐揚帆南下。走了八九日工夫,今日已至浙省地界。此時馮二郎已由湖州調(diào)署杭州府知府,因他在湖州府任上聲名甚好,適值杭府出缺,冷桓即詳請二郎署理。聞得從龍已至,二郎也隨著各官出城迎接。祝伯青亦考到杭州府屈。從龍登岸,先去答拜撫軍,然后即來相會。伯青、二郎曉得從龍總要來的,卻早早在學院衙門等候。
彼此見了面,略敘寒喧,遂寬去大衣,邀入內(nèi)宅,細談別后衷曲。從龍即說到南京琴官等人,伯肯道:“我前月接到者香來函說及此事,他書中甚為夸贊。在田今番是目睹過了,究竟如何好法,不妨說給我與楚卿聽著。”從龍笑道:“不愧者香來函稱贊,那為首的琴官等六人果然無匹。即其余的一班孩子們,也各有好處??傊?,琴官等六人與小臞、五官兩人比較起來,覺他兩人不能專美于前,那六人亦不周甘讓于后?!?br>二郎不待從龍說完,即跺足道:“偏偏我與伯青才離了南京,他們即有此樂處,真令人可羨,可恨!伯青三年任滿回都復命,即可便道南京一睹其盛。我在這浙省,不知那一年才能回去呢!”伯青笑道:“楚卿不用著急,我倒有個盡善的方法。聞得實任杭府,不日可至,你仍要回湖州本任的。相巧在田奉命巡察塘工,你且暫緩回任,就托他奏請你隨工效力。事畢,你總有升賞,那時趁便告他一年半載的假,回到南京任憑你怎么樂去?!倍陕犃耍矚g異常,即起身對著伯青深深一揖道:“多蒙指教,我那里還想刊『么升賞,只要有個巧宗兒,讓我回南京一趟就好了?!庇只厣硐驈凝埵┒Y道:“一切仰賴在田成全,我總感激著你們?!?br>從龍笑著搖手道:“且緩且緩!你雖說不求升賞,既然隨了我去,俟工程告竣以后,總有一案人大的保舉,何能獨把你丟了?這么一來,你豈非公私兩益?這般好事由兒,卻不能便宜了你。當著伯青說明,楚卿怎生謝我?”二郎即笑著立起來道:“卑府既蒙大人肯于提攜,只求大人明示,卑府無不遵命!”從龍道:“伯肖你聽聽這樣尖刁話兒,甚覺可惡!”伯青笑道;“本來在田不好,堂堂一位欽差大臣,怎么索起謝來。你既先開賄賂,即難怪楚卿和你尖刁?!比苏f笑了一會,從龍便起身作辭,二郎亦回自己衙門。
次日,從龍去與撫軍商量揀選了幾名熟習塘工的人員,即有二郎在內(nèi),連銜奏請隨工差遣。又--面飛咨浙閩督臣前來會辦。恰好實任杭府到了,二郎忙著交代已畢,即另備公館安頓家眷。自己亦趕著料理行裝,好隨從龍赴:正。不數(shù)日,奉到批折,著如所消。從龍遂會同撫軍,擇吉起程,帶了隨行各員,先由就近沿海一卅塘工次第巡去。又派了各員分頭察看,何處宜修,何處宜堵,俟祟覆上來再行核力。隔了一日,各員紛紛進呈條說,又繪了各要害地方的圖本前來。此時督撫諸臣均在工次,大家商議定了章程,即連銜具奏,并申報刀:工日期,及動撥各庫帑銀應用。又逐段派員雇募民夫督工興修。從龍亦往來工次,巡察諸人勤惰。話分兩頭。單說二郎自派了工段,便開工辦理,又審度地勢高下修筑。每日不下上千名的民夫,各執(zhí)所事,按部就班的去做。且沿海塘堤,多半石工,又要傳集工匠人等。況這么一場大工,隨來各員,無人不思從中撈摸,總設法的寬展時日。雇來的民夫,以少報多的開支上去,在所不免。惟有二郎一人,恨不得立刻告成,既不負從龍重托,又可遂了自家的私愿。見同工各官如此懈玩,不禁焦躁起來,暗忖道:“他們的居心,惟愿力,個三年五找,才遂他們的貪欲,我怎生忍耐得下去?不若我趕著辦理,不由得他們也要隨著我振作?!?br>想定主見,便吩咐管工的多雇民夫,重加工價賞號,須要不分晝夜的趲趕。又自己冒著風雨,終日在工次巡察。見有怠緩的,即刻究責。真乃賞罰嚴明,絲毫不茍。誰知小人們另具一付肝腸。他卻不想,雖然日夜趲趕較別段的工價雙倍有余,而且又有賞號,只記恨著二郎不容他們偷懶,即三三兩兩的在背后怨聲不絕,又不敢不遵驅遣,惟有一味的只求速成,全不審地勢松緊,及工料堅固。管工的亦因二郎催的急促,也只好將就了事。二郎又與水利一事不甚了然,況此時存了個欲速的念頭,見他們齊心追趕,指日工夫十成八九,心內(nèi)好生歡喜。
這日,二郎早起,帶了兩名貼身家丁赴工巡視。到了傍午時候,忽然西北上遠遠起了一片烏云,轉瞬漫延到面前,布散開來,隱住日色。旋又風聲大作,天色分外昏黑,竟有欲雨之勢。家丁上來,請回公所以避風雨。二郎怒道:“我若走開,這些民夫必然也去避雨。今日開工未完的地方,被雨一淋,定見倒塌。你快去知照他們,在未雨之先速速搶成,只要封了頭,就不怕雨了,格外多加賞號。”家丁見二郎發(fā)怒,不敢再回,即忙著去取雨具,過來伺候,先吩咐管工的曉諭各夫知道。
頃刻那風聲愈急,雨亦隨至,竟如瓢潑盆傾。可憐那些民夫人等,見二郎尚站在堤上,如何敢去避雨,只得直挺挺的在雨里挑筑,費了無限氣力,挖起一方土來,未到堤前早經(jīng)淋盡,就是那新砌的石工,被這急雨一沖,亦東倒西歪,不禁人人齊聲叫起苦來。二郎縱有雨具遮蓋著,無如雨勢甚猛,遍身皆濕?,F(xiàn)在雖然是初夏天氣,風雨沾身十分寒冷,亦覺支持不住。再見堤下工匠人等,被雨淋得如鬼魅相似,心內(nèi)著實不忍。便叫家丁傳話:“人眾暫且躲避片刻,一俟雨止,即行前來補做,不得誤事!”說罷,帶著兩名家丁轉身下堤去了。工匠等人聽說,好似遇赦一般,齊齊胡哨了聲,一哄而散。
二郎回到公所,換了衣服,進點飲食,早巳黃昏時分。少停飯畢,掌了燈,外邊風雨越發(fā)狂大。二郎坐在窗前,呆呆的出神,聽那空林怒吼,檐溜奔騰,竟有些害怕起來。又記掛著未完的工程,眼見得這一夜過來,前功盡棄。尚不知這般大風大雨下到何時方止,引起滿肚愁煩。又勉強坐了半刻,正欲去睡,陡然聽得外邊如天崩地塌的一聲響亮,二郎很吃了一嚇。霎時又聽得四面人聲鼎沸,情知工上出了事故。
正待喚人出外探聽,忽見管工的匆匆進來回道:“夜來北風催著潮水,陡添四五尺高,將今日未完的工段沖開有十數(shù)丈寬,連鄰段總震動得甚屬可危?,F(xiàn)在潮水多灌進堤內(nèi),附近居民紛紛逃避。各段大老爺們均到了工上,在那里督率民夫多方搶護,特來請示如何辦理?”二郎聽完,直嚇出一身冷汗,連連跺足道:“這卻怎么了,偏偏此刻風雨大作下來,若再挨這么一會兒工夫,即可保住。這不是天老爺與我作對么?”外面早將報事的快馬備了幾匹伺候,二郎急帶著眾家丁飛身上騎,直奔工次。
遠遠見堤上燈火密如星斗,搶護的工匠人等一片聲吶喊。再聽那水聲潺浚,宛若江翻海沸。四野居民,呼兒哭女悲號甚慘。
二郎在馬上頓了一腳,自恨道:“都是我辦理不妥,累了這些百姓受此無辜之災,又怎么對得起在田委任的一番美意?”即加上一鞭,到了堤前,慌忙下騎,早有毗連鄰段的各員圍攏上來與二郎相見,有的和他商議如何趕緊搶護,也有埋怨他不該貪功求速,致有今夜意外之變。又有妒忌他的,正遂了他們的心愿,卻從旁冷一句熱一句的半譏半笑。
二郎此時亦無暇與眾人分辯,忙走近沖開的地方,一看果然有十數(shù)丈寬闊。那堤外的水如滾銀瀉玉的一般,直流入堤內(nèi)。又值長潮之際,水勢分外兇猛。二郎見了束手無策,嘆了聲道:“縱能搶筑起來,亦有應得之咎。何況這般滔滔水勢,從那里下手?不如去與在田商酌,看他有何計較。不過拚著我這知府丟掉了罷,天就蹋下半邊來也沒有事?!彼旖屑叶∪詭н^坐馬,亦不與眾人說知,上了騎即向從龍行轅而來。此時天色已明,從龍在行轅久經(jīng)聞報,很吃了一驚,聞二郎前來,即請入內(nèi)里相見。會了面,便問現(xiàn)在情形若何。二郎細回了一遍。從龍聽說,半晌無言,道:“此番將你奏請隨工效力,倒反負累你了,連我都有了處分。你的處分不問可知。所幸本省督撫均因開工興修告成尚需時日,俱各回衙門去了,我猶可代你彌縫一二??傊瞿愕倪\氣罷!”二郎笑道:“在田直至今日尚非真知我者,我前在淮安即不以功名為念,難道目下我又換了個馮楚卿么?你切不可顧念私情,須憑公辦理,不要惹外人說你與我舊交,袒護著我,背地計議出什么長短來,那倒不是你累了我,卻是我累你了?!睆凝堻c頭稱是,即傳話外面伺候赴工看視,二郎亦隨著伺行。
不多一會,到了工次,各員早來迎接。從龍下了轎,親到堤上,見水勢已平,一則因風雨皆住,二則潮信已退,不過暫時之水,非秋汛可比。從龍稍為放心,便吩咐各段夫匠且停挑筑,均來搶修這沖開的堤口;若待潮信重來,將下面根腳刷松,那就難于收拾。自己亦坐在堤前監(jiān)工,人眾見從龍在此,無不踴躍爭先。約有兩個時辰,早將堤口堵閉,即是夜潮再至,亦可無礙。從龍復切實叮囑了一番,方回行轅。又將被水居民著地方官查明,妥為撫恤。此處工段另派了隨員前來接辦,即將二郎撤去差委。然后行咨督撫,會銜參奏。
次日,二郎過來作辭,先回杭州聽候發(fā)落。隔了數(shù)日,從龍奉到諭旨:“據(jù)該督等奏參本任湖州府知府馮寶貪功僨事,咎有應得,著即革職。姑念前在任所,尚知操守,所有糜費堤工銀兩加恩免其賠繳。至該督等自請議處一節(jié),著毋庸議。”從龍即函知二郎,二郎得了信,即進來說知小黛,打點擇日起身。小黛平時亦是心胸曠達的人,又聞得要回南京,仍與眾夫人合住,倒也歡喜,忙著與穆氏料理行裝一切,準備登程。
此刻杭、湖兩府的百姓聞知二郎罷官而去,莫不嘆息。幾個有頭臉的紳耆都約齊了前來相送。到了二郎臨行這一日,俱齊集河干拱候,二郎與眾人謙遜了一會,方登舟揚帆而去。單說云從龍自參去了二郎,恐怕各員內(nèi)再有疏虞,耽當不起,遂派了兩名誠實可靠的隨員往來稽查,又親自不時的赴工梭巡。各員皆知二郎與從龍至好,尚且執(zhí)法參奏,又深悉從龍為人鯁介,毫不徇情,眾人俱兢兢業(yè)業(yè)的小心辦理。直至七月中旬,所有浙省沿海塘工全行告竣,陸續(xù)稟報上來,從龍均一秉至公親收工程,一面出奏,普慶安瀾,又將各員分別保獎。并動用各項造具清冊,咨部查核,辦理已畢,便起身到杭州來候旨。
恰好途次與伯肖相遇,伯青早知二郎誤工被參的情由,笑向從龍道:“楚卿本意原欲工成回南京一行,而今卻遂了他的心愿。只未免罷官而回,令人難處。幸而他索昔名心尚淡,遙想倒沒有什么過不去?!睆凝堃嘈Φ溃骸皳?jù)你這么一說,我倒不是參了他,倒是成全了他,楚卿豈不要感激我么!竊恐他此時背后恨得我什么兒似的呢!”兩人談說了一會,因均在途次不便久停,彼此分別而去。
從龍到了杭州,適值奏折已回,“保獎各員,悉如所請。本省督撫諸臣,俱各加三級,交部從優(yōu)議敘。云從龍著來京陛見,另有恩旨?!睆凝堃娏耍蹿s著收拾北上。暫且不提。
再表二郎一日已到南京,即叫眾家丁仍押著行李等件直向繪芳園來,自己與小黛隨后亦至。小儒、王蘭早得了信,齊來迎接。里面方夫人等亦接進小黛,仍將舊住的一進宅子打掃出來與小黛安頓。
二郎與眾人見過了禮,小儒等人先為抱屈,又安慰了一番,反是二郎談笑自若道:“當日到淮安府任,即屈意外之得,后來因事降改,我即想終身不出山了。誰知前日蒙李相薦舉,又荷圣恩浩蕩,不棄菲材,命守湖州,原欲在這數(shù)年中解組歸田。恰值在田來辦海堤工程,又是我情愿隨他前往的,我就想由此乞退。那知一夜風雨,塘工崩裂,這是我自貽伊戚,與人何尤!況在田奏參,分所當然,安能以私廢公。從此我拋去這微名,竟成閑云野鶴,任我遨游,又何必整日的在那名利場中混來混去,引人入俗。而且你們在南京朝歡暮樂,令人羨慕不已。我初聞在田所說,即想暫時歸來,才遂心愿。而今竟如我所欲,不過棄去的是身外浮名,與我毫無損益。我馮楚卿仍是馮楚卿的本來面目,你們沒以為我怨恨在田,我實在要感激在田呢。”王蘭聽了,先拍桌叫好道:“楚卿雖在名利場中走了一番,卻未沾染著半點習氣,真不愧我輩中人!”
二郎即扯了五官起身道:“我們到奪艷樓去,我已聞名日久,今日既回了南京,倒要看看琴官們是何等樣人,-我才放心?!毙∪?、王蘭亦同了前來。方走過紅香院前,即順風聽得那一派笛韻悠揚,歌聲溜亮,使人心醉。進了門,見一班孩子們都坐在階上溫習平時所唱的曲子,見人眾走入,即忙起身迎出。五官便指著二郎道:“這一位馮大老爺,就是我們常說那綽號美二郎的?!北姾⒆觽兟務f;都笑了笑,一齊過來同二郎請安。二郎一面拉住眾人,又回頭笑罵五官道:“你這促狹鬼,時常的要打趣人,我這混名還怕他們不曉得么?偏要你提盆點注的說出來,明日我也替你編個混名兒叫叫才快活呢!”五官笑道:“你盡管編去,我決不像你多心怪意的?!北舜苏f笑著,已至樓下。
琴官等人亦得了信,趕著同下樓來與二郎相見。二郎看著人眾,惟有點頭稱贊而已。王蘭道:“明兒我做東道,請你看戲。你此時見了他們就贊好不絕,再見他們做戲你還要贊不絕口呢廠原來日前小儒和王蘭商議,就在樓下假山前面砌造了一座戲臺,以便平時宴會。如有喜慶等事,或女眷們要唱戲,再向里面搭臺。
次日,王蘭即吩咐擺了酒席,代二郎洗塵。眾人均坐在樓口,正對戲臺,果然看得十分明白。少頃,開了鑼。,每逢一人登臺,二郎即叫好一次,又將浙省帶來的綢緞分賞琴官等人,直至更鼓方散。接著小儒,梅仙,五官輪流諸了二郎。內(nèi)里眾夫人亦備了戲酒替小黛接風。忙忙碌碌早至中秋節(jié)下,瑣碎煩文毋庸細述。這日,二郎早起,信步來尋五官閑話,又欲折幾枝丹桂回去插瓶賞玩。到了叢桂山莊,見跟五官的小童上來道:“五爺同金大爺?shù)角俟賰耗抢锶チ??!倍杉吹艮D身向奪艷樓來,走進院門,只見玉兒和一班孩子們在院落內(nèi)捉迷藏玩耍。恰值玉兒當場,見他用一方大紅汗巾扎在臉上,東西兩邊亂摸,那些孩子們或前或后的藏躲。猛抬頭見二郎走進,人眾正欲上前招呼,二郎忙搖手止住。看玉兒這般形象,不覺好笑,玉兒聽得身旁有人笑著,即順手一把抓住。除下汗巾,見是二郎,不禁笑了起來。道:“你怎么也到這里來?今兒我真晦氣,倒當了好幾次場了,難得將你抓住,誰叫你來的,你替我當場罷!”遂不由二郎分說,將汗巾代二郎把雙眼扎好,在背后推了一下道:“你好好的摸去,別要碰到柱子上,碰起老人疙瘩來,我卻不管?!闭f著,自己亦躲了開去。那些孩子們見二郎當場,都笑個不了。二郎站在院落中笑道:“這個買賣倒有二十午不干了,今兒待我試試看!”又叫著玉兒問道:“你可在場么?別要你躲開了使我摸不著!”玉兒道:“我怎么不在場?你摸就是了?!倍陕牭糜駜涸谝慌哉f話,即搶步上前來抓他,慌得玉兒跳了開去。那些孩子們也忙著躲避不迭,分外笑聲不止。此時梅仙,五官同著琴官等人亦伏在樓口觀看,見二郎在院中亂跑亂摸,均大笑起來。
正喧鬧之際,小儒、王蘭亦走了進來。小儒笑道:“楚卿你怎么好同一班小孩子們在這里混鬧,可不是笑話么!”二郎趁勢兩手將小儒,工蘭抓住道:“腆著兩個了!”即用手解下汗巾,撂與玉兒道:“隨便你叫他們那個當場去,我也不管了?!北阋粡阶呷霕窍?,坐著喘息。小儒,王蘭同那些孩子們也笑著入內(nèi)。梅仙等人亦下樓來。五官笑向二郎道;“我卻不知道你還有這般好手段,停刻我同小瘤和你三個人捉迷藏去?!倍蓳u頭道:“饒了我罷,不過摸了兩轉,你聽著我倒喘不了,若再去摸一會兒,可不要睡下來摸么!”引得小儒等人復又大笑。
只見家丁取著一封書子進來,回道:“江西二老爺那里有人來了。”說著,將封函呈上。小儒接過,見是仁壽的筆跡,連忙拆開觀看。未知陳仁壽來書有何話說,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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