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爭占類 邴廷尉辨老翁子

陳留有一老人尹聞善，年八十五歲，家富無子，止生一女尹閑姬，適本土人張懷賓。后聞善之老妻卒，又繼取一妻俞氏，年四十一歲。老人娶妻，只是相伴起居，掌理家務(wù)，那有房事。經(jīng)了兩月，并無咸恒之情。俞氏半老之掃，情事尚未能忘。一夕同寢，間謂其夫曰：“老官人有此大家，可惜無子。今精衰力弱，房事都撇了，縱有青春少婦，亦無生育決矣。思量來也似虛過一生。雖金銀滿箱，死后皆他人之物，有何用處？”尹老嘆曰：“吾后生時(shí)精力強(qiáng)壯，可以生育。奈先室性嚴(yán)，多懷妒忌，不容納妾。我亦謂子息有命，免與他爭閑氣攪鬧家，以故早未納妾。歲月如流，不覺至今。先室雖死，卻又老耄，今悔已無及矣。真是孤命，合當(dāng)如此也?！庇崾显唬骸皨D人年少時(shí)，怪不得他妒忌。到五六十來，該容丈夫納寵，圖嗣息矣。你若六十歲納妾，今有子亦二十五歲。分明是你當(dāng)初自誤也?！币显唬骸跋仁乙十惓?，雖至死尚思專房，他六十豈肯罷休！”俞氏曰：“似我真貞潔也，到你門兩個(gè)月，只是兄妹，那道是夫婦也。”兩老因各講起少年風(fēng)情花月之事，不覺尹老惹起老興，與俞氏云雨一番也。是此老當(dāng)有嗣，這番就受胎，不數(shù)日而尹老死，禮擯已畢。經(jīng)十月滿足，俞氏得生一男，撫養(yǎng)已五歲，前女尹閑姬，恨后母有男，使己不得奪承父業(yè)。女夫張懷賓，尤是嗜利無厭之徒，與妻尹氏謀曰：“你父一生無子，后年已八十五，老人精血枯絕矣，死后十個(gè)月，你后母方生此幼子，算來正是你父死后有孕，此是與外人奸生之子，難承父業(yè)。你系親女，可卻與他均分父業(yè)，如不肯，去告后母奸情出來，當(dāng)官嫁賣，然后你承幼弟來養(yǎng)，則權(quán)柄在我你掌握矣?！币闲欧蛑裕ヅc后母均分家業(yè)，俞氏初亦說得好曰：“你是大娘親女，我兒雖幼，是嫡子承宗，雖無均分之理，可叫族長、叔伯來公議幾擔(dān)妝奩田與你，亦是尹家門面?！币唬骸拔沂歉赣H血脈，你子是父死十個(gè)月后外人奸生雜種，豈有壯年無子，八十五歲近死老人能有子乎！與你均分也十分便宜于你，反說甚嫡子承宗乎！”俞氏以子本是夫脈，被他捏陷，遂大怒曰：“我全不分你，憑你逆天溺女何如，看你張家婦能爭得我尹家業(yè)否？”張懷賓遂令尹氏去告曰：
“狀告為亂宗顧奸事：氏父八十五歲，繼娶俞氏。兩月父死，俞母私通外人，再經(jīng)十月，生一幼子。冒承尹宗，歷今五歲。穢行愈彰，累運(yùn)余財(cái)，私顧奸夫。切父無親子，苦積贏余。氏系親女，理當(dāng)?shù)脴I(yè)。淫母亂宗，變亂風(fēng)俗。乞臺洞察假子，嚴(yán)究奸夫。正法懲淫，勿亂尹宗。父業(yè)給氏承父香火，世世勿絕。迫告?！?br>俞氏訴曰：
“狀訴為梟逆剿孤事。不孝尹氏，謀吞父業(yè)，積恨幼弟，百計(jì)剿命。思減尹宗，成伊饒富。捏稱母奸，誣弟假子。切老夫女妻，豈無生育？懸誣顧奸，亦指何人？乞天明懲不孝，保全尹宗。正分明倫，陰德萬代。上訴?！?br>本縣魏尹提來審問。俞氏曰：“氏嫁兩月而夫死，十月而生子，此明是夫親血脈。今已五年，尹族長幼，并無異議。氏謹(jǐn)閨門，不敢胡亂，此天日所知，鄰里所見，豈敢說謊？逆女尹氏，利父財(cái)物，妒忌幼弟，妄指母奸，鬼神亦不容他。如或有奸，果是何人？何不明白告出，而以暗昧誣人哉！”尹氏曰：“我父早歲已無子，年上八十五將死之日，豈復(fù)能有子？況父死十月之后而子生，非外奸而何？”魏尹以奸無明證，而將死老翁，似亦無子，疑不能決，上之于郡，郡亦不能決，以聞于臺省。邴梧為廷尉，乃曰：“吾聞老人家子不耐寒，日中無影，試取而驗(yàn)之。”時(shí)八月中，取小兒同歲者，均衣單衣，諸小兒不寒，惟俞氏之子變色；又與諸小兒立日中，惟俞氏之子無影。乃知此子果系尹老親生，遂以家財(cái)悉付于后母之男。而系前女尹氏以誣母之罪。鄖侯判曰：
“審得俞氏為尹之繼毋，尹氏為俞之前女。俞氏當(dāng)中年之歲，嫁上老之夫，甫兩月而夫故，經(jīng)十月而男生。夫老妻幼，豈無生育之功；父故于生，或來猜疑之口。然過老之人，血?dú)庖阉?，精力已弱，故所生之子，體不耐寒，日中無影。今俞氏之子果然，則尹老之脈的矣。尹氏惟欲利父之財(cái)，不顧剿尹之孤。指親弟為外人，誣繼母為有奸夫。誣母則不孝，虐弟則不慈，減宗則無仁，謀財(cái)則無義。卑幼誣尊長者，當(dāng)加凡人一等。前女誣繼母者，豈不應(yīng)服絞刑?！?br>自是尹氏擬絞，而俞母外奸之疑，幼子非嫡之誣，始別白矣。
按：八十以上而生子，世之希有。而邴公之?dāng)啵喑鰟?chuàng)聞。故記之，以助治獄者參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