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雪冤類 趙知府夢猿洗冤

成都羅江縣富室張榜死，遺妻楊氏，年四十□歲，女張氏亦十六歲矣。母女二人同居，更無男丁。惟用仆雍益者，掌門戶財賦之物。益私侵主錢，藏有二篋。其鄰人袁覺與益相友，知其有錢。一日，楊氏與女赴親，招彼二婢都隨，止留雍益看家。袁覺心圖雍益之錢，即來陪話，密取床頭柴刀一把在手，從背后將雍益一刀砍死，取其兩篋銅錢而去。及楊氏晚歸，而雍益已被殺死久矣。遣人去趕雍益之弟雍蓋來看收貯，蓋問兄死之故，家人惟應以被盜所殺，不知何故。蓋以兄與人無仇，又無財可謀，何故被殺，疑必有枉。乃赴縣告曰：“狀告為懇究殺命事：蓋兄雍益，為寡婦楊氏干辦，歷今四年。今月二十二日，被人殺死在家。切思兄為走仆，人無深仇，身無寸財，又無可謀。如云賊殺，不在日間，情必有枉。懇臺嚴究，生死不冤?？薷??！?br>樊縣尹提楊氏去問。楊氏稱：“那日系親林宅請飲，歸而雍益已被人殺死，并不知是何人?！狈鼏栐唬骸盃柤腋猩跞耍俊睏钍显唬骸案形遗岸?，二雇工人而已?！狈っ衼恚约有叹?，問之亦不得其故。由是，母女婢仆十數(shù)人，牽連在官，經(jīng)年不決。及張憲司到任，復審是獄。彼張固慘刻之官，自矜明察。遂疑楊氏母女必有淫濫之私人，故人殺雍益，以減其跡。又疑或是雍益與人妒奸，故被爭風者殺也?？峥逼滏酒?，被苦刑而死者數(shù)人。而楊母張女，橫被拷掠，亦無全膚矣。張女以香閨幼質，經(jīng)此刑杖，皮破肉裂，疼痛難禁，自知必死，哭謂母曰：“女兒旦夕間必死，不能侍奉母親，報養(yǎng)育之恩。愿來生再為母子，相報答矣。我陰司中必當求直于神明，為母伸雪。決不可誣服，以喪名節(jié)?！奔榷鴱埮馈r張憲司批委趙知府，嚴刑推問。趙疑死于杖下者已有數(shù)人，并無異說，刑只好如此嚴矣。更欲嚴究，除非剝皮，坐火甕乎？此必有冤也。乃齋戎三日，夜禱于天。其夜，獨宿于書齋。忽夢一女子，年可十七八，引一猿當案而立，指之跪伏。時張憲在傍，女子口咬其七孔。趙曰：“此道尊也。何故咬之？”怒驚而醒，乃是一夢。心猜曰：“此必有姓袁者當服罪?！贝稳?，問楊氏曰：“你鄰家有姓袁人否？”楊氏曰：“有一袁覺，自雍益死后，我家用他收掌稅租。今嘗在此?！碑斎账惋垼w公即命拿袁覺到，怒曰：“你手殺雍益，謀他私錢，以致累死楊氏一家老幼，你心何安？如何不早自首出？”即發(fā)起。袁覺見說出真情，即認曰：“果是我殺雍益，得他銅錢兩篋?！壁w公曰：“錢現(xiàn)何在？”袁覺曰：“自殺雍益后，我在楊家干辦，日趕私錢足用，故雍益錢都現(xiàn)在未動，彼有手賬，亦在錢篋中。”趙公復命追原贓到，果有雍益手書錢數(shù)在。遂放楊氏一干人，而袁覺正罪焉。趙公判曰：
“審得袁覺嗜利之奸徒，忍心之丑類。改耽竊視，窺私蓄之苞艾；逐日營謀，利厚積之囊橐。披雍益之藏錢二篋，因為瘠主以肥私，而暗室之柴刀一揮，尤為損人以利己。使財歸伊手，致禍及人家。寡婦為之被疑，幾冒蠅污之站；閨女因而喪命，將罪上潔之體。死者何辜，九原合不朽之恨；生者無罪，□□抱難向之冤。爾害命而人受殃，爾謀財而人受累。昔日之臟錢俱在，確有明徽；死者之手賬猶存，昭然可據(jù)。議獄不容緩死，正法定擬典刑。”判明，趙公帶各犯解道。張憲司問曰：“賢太守何以拿出袁覺？”趙公曰：“知府焚香吁天，夜夢一女子引猿跪案下。故次日問姓袁者，而得之?！睆垜椝驹唬骸爱愒眨∥崆耙挂嗤藟粢?。更有何人同在？”趙公曰：“不敢言?！睆垜椝驹唬骸案鼔粢娢乙嘣诎?，那女子咬我七孔也，是否？”趙公曰：“真異事，何夢之盡同也？”張憲司聞言，凜然發(fā)悚，遂發(fā)顛狂七孔流血而死。趙公乃疑此女子乃張氏之冤魂也。臨死語母求直于神明之言，真不爽矣。
按：張女以屈抑死，既指出兇身之袁覺，又降死酷刑之張道，誠為大異之事。蓋幼女之天性未牿，正氣不磨，故英魂凜凜可畏如此。是以有司察難明之獄，必當細心體察，如得其情，則雖死無怨，不可輕用捶笞而以勢屈招也?？v報應未必皆若此之速，而陽怨陰譴必不免矣。故曰：“罪疑從輕”，真圣人不易之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