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大顛僧盡心護法 唐三藏顯圣封經(jīng)
作者：詩曰：
圣人何事欲無言，蓋恐因言失本源，
清凈禪心非月指，糊涂佛法是風(fēng)幡，
但談果報何其妄，止望施財豈不冤，
萬派千流徒浩渺，曹溪一滴是真源。 話說大顛師，欲明佛法，別了韓愈，竟上長安，不一日到了，要尋個庵兒歇腳。此時，長安佛教正盛，各庵觀寺院巴不得有個老僧在內(nèi)居住，或是講經(jīng)，或是說法，皆可興旺山門。見了大顛人物奇古，言語清爽，皆殷勤接待，留他居住。大顛師看見繁華鬧熱，全沒僧家氣味，轉(zhuǎn)不肯住，卻尋至城西，見一個小庵上寫“半偈庵”三字，門前一灣流水，幾株松樹，甚是幽僻，因步了入去，荒荒涼涼佛堂中，竟不見一人。立了一會，又不見有人出來，只得穿入佛堂后面，叫一聲：“有人么？”只見香積廚走出一個老和尚來，看見大顛，忙迎到佛堂中問訊道：“老師何來？貧衲因廚下炊爨，有失迎接?！贝箢嵉溃骸斑@等，驚動了！貧僧從潮州遠來，尚無棲止，欲借寶庵一蒲團地為掛衲之所，不識老師肯容否？”那老僧笑道：“佛門庵院，凡是佛家弟子都有分可住，怎說個容不容？只是我看老師這等道貌，自是禪林尊宿，何不到洪福寺、化生寺這些大叢林安享，卻來此受寂寞？”大顛道：“寂寞正僧家之習(xí)，安享非佛門所宜，故不敢去而愿來此?！蹦抢仙中Φ溃骸斑@乃是小僧疏懶人的念頭，怎么老師不遠千里而來，也是這般說？既是這等，請里面坐。”遂邀大顛到他房里，忙去取了茶來吃。茶罷，那老僧方才問道?！袄蠋煷筇枺俊贝箢嵉溃骸靶∩箢?。就問老師大號？”那老僧道：“小僧賤號懶云?！贝箢嵉溃骸伴L安寺院盡皆富盛，老師寶庵何獨冷靜如此？”懶云道：“要寺院富盛，須得主師會講經(jīng)募化。不瞞老師說，小僧雖做和尚，其實不通佛法。又性情疏懶，又不會募化，又不會講經(jīng)，故此淡薄。”大顛道：“當今法師不知推尊何人？”懶云道：“第一要算法門寺生有法師。他人物生得齊整，又口舌利便，問一答十，今上憲宗皇帝十分寵愛。前日因迎佛骨入大內(nèi)，僧俗混雜，不成朝廷體統(tǒng)：惱了一位大臣叫做韓愈，上疏極諫，甚言崇佛之非。憲宗大怒，將韓愈貶為潮州刺史。生有法師因奏道：‘韓愈毀謗佛法者，皆緣天下人之不明佛法也；天下不明佛法者，皆緣不曾聞得我佛求來的這三藏大乘經(jīng)文。也乞陛下敕天下寺院，皆敦請有道法師開壇講解。使天下佛法大明，則在朝自無異議之人也?！瘧椬谛乓詾槿唬旖抵贾煜滤略航匝臃◣熤v解。如今，長安城中大小寺院皆要立壇講經(jīng)，此皆生有法師請的旨意有功，佛門所以推崇他為第一?！贝箢嵉溃骸翱芍獛讜r講起？”懶云道：“聞?wù)f明年元旦講起?！贝箢嵉溃骸霸瓉砣绱恕！弊源?，遂在半偈庵住下。心下想道：“佛教今已盛極，若再令天下講經(jīng)，這些俗講師定以果報施財為正解，豈不令我佛萬善妙法轉(zhuǎn)為朝廷治世之蠹？我既出山，豈容坐視！”恐怕不確，又到各處去訪問，人人皆如此說，方知是真。遂寫了一道表文，親自到朝門煩黃門官轉(zhuǎn)奏。
此時，天子正然信佛，黃門見是和尚，不敢攔阻，遂接了，傳達進御。憲宗皇帝只道又是講經(jīng)說法之事，忙展開一看，只見上寫著：
潮州府凈因庵臣僧大顛，謹奉表奏為請正佛法事：竊聞，我佛之教，蓋以清凈為本，度世為宗。清凈則宜無為，度世則宜愛眾。即太宗皇帝求來三藏經(jīng)文，恐亦是清凈度世之意。近日，僧人貪愚者多，不識我佛清凈之心，惟以莊嚴外相為尊榮；奉佛信士，又不知我佛度世之理，惟以施財焚誦為信心；登壇說法，都又不達經(jīng)文微妙之旨，又惟以延年獲福為引誘。流行既久，訛以傳訛，幾令我佛為貪財好佞之魁首，豈不冤哉！ 仰見陛下，心心是佛，念念慈悲。但惜庸僧不能靜宣德意，默沛皇仁，遍啟叢林，致令清凈法門裝成喧闐戲局，甚非正道。今又聞降旨令天下講經(jīng)，固陛下闡揚佛教盛心，但恐講解不明妙義，終以延年獲福為詞，則三藏大乘真經(jīng)又演作小乘之法矣！諒我佛造經(jīng)，與太宗皇帝求經(jīng)流傳中國之意，當不如是。伏乞收回成命，漸謝外緣，使我佛正教與陛下圣道同耀中天，則天下幸甚！倘必欲講明大法，亦須敕使訪求智慧高僧，若耳目前俗習(xí)之徒，臣僧大顛未見其可也！
憲宗看了一遍，又看一遍，心下沉吟道：“朕興佛教，凡是和尚皆交口贊揚，怎么這個和尚轉(zhuǎn)勸朕清凈？”然細思其言，亦似有理。欲待批準，又念數(shù)年崇佛，豈可因一言而廢；欲待罪他，又念他也是為正佛教，一時狐疑不定。一面令黃門官傳旨令大顛暫退候旨；一面遣中使召生有法師入見。大顛得旨，自回半偈庵不題。 卻說生有法師承召入見，憲宗即命賜坐。隨說道：“今日有一僧上本，勸朕以清凈奉佛，不知是何意見？特宣法師商酌?！本蛯⒋箢嵉谋砦母杜c生有觀看。生有才看得兩行便顏色改變，及看完了，早不覺紅了臉皮。怒說道：“此佛門之敗類也，陛下不可聽信。”憲宗道：“何以見其敗類？”生有道：“齊梁異代奉佛之事，遠且莫論；只就本朝太宗皇帝到今二百余年，誰不以焚修莊嚴為奉佛之善。彼獨欲以清凈反其道，非敗類而何？窺其意必有所圖?！币蛴謱⒈砦募毧矗隹匆姟俺敝莞比?，復(fù)謂憲宗道：“陛下看出么？”憲宗道：“朕未看出?！鄙械溃骸按松敝萑耍n愈為佛骨新貶潮州。此僧突然而來，二人朋比為奸可知矣！”憲宗低頭想了半晌道：“韓愈儒臣，此僧釋子，道不同也，焉肯朋比他人而自毀其教？法師還須原諒?！鄙械溃骸叭舴桥蟊软n愈為奸，必是見臣等遭際圣思，欲反其說以為進身之階?！睉椬邳c首道：“此或有之，待朕加察，法師且退?！鄙修o出。憲宗遂叫了一個老成內(nèi)臣分付道：“你可細細去訪察那個大顛和尚的行藏來奏我。”內(nèi)臣領(lǐng)旨去訪察不題。
且說生有法師回到洪福寺，深恨大顛破他佛教，欲要暗暗害他，又怕皇帝精明，不敢動手，只得悄悄分付幾個心腹徒子法孫，去引誘他那些貪嗔淫欲之事，并察他破綻。 卻說自大顛上表之后，滿長安皆轟傳其事，以為奇談。有一等佞佛指望庇祐的，笑罵以為胡說；有一等正直光明的士夫，皆驚異道：“如何佛教昌熾之時，忽有此不染高僧？”都來拜訪，又見他沉靜寡欲，盡皆欽敬。一日，忽有兩三個少年沙彌，一個叫做慧眼，一個叫做聰耳，一個叫做廣舌，都生得俊秀非常，來拜見大顛道：“弟子輩聞老師道高德重，為圣天子欽敬，愿侍法座，早晚受教?！贝箢嵉溃骸白幼杂蟹?，何必來求老僧？老僧有何道德？敢為子之師?！睆V舌道：“聞得皇上深信老師之言，不日就要拜老師為天下大都綱?？偨y(tǒng)釋教，富貴過于王候。弟子若蒙老師收留座下，便可少分寵榮。”大顛聞言大笑道：“此言一發(fā)差了！為僧既入空門，且無一身，何有官職？況乎富貴？況乎寵榮？”廣舌又道：“老師雖以清凈為宗，不慕富貴，似這樣只身蕭寺，獨不畏寂寞乎？”大顛笑道：“老僧清凈中開眼見圣，合眼見佛，天地萬物盡現(xiàn)吾心，應(yīng)接不暇，何為寂寞？”三沙彌無言可說，再拜而去。 一日，忽又有兩三個和尚，一個叫做傳虛，一個叫做了言，一個叫做玄言，來見大顛，慌忙報道：“老師，禍事來了！法門寺生有法師奏稱，老師毀謗佛法，阻撓善事，朋比韓愈，譏刺天子?；噬下犘牌溲裕缤黹g將加大罰于老師。弟子輩念老師孤立于此，特來通知老師，須早為之計。”大顛又笑道：“死生夢幻一視久矣，三師獨不聞乎？”傳虛道：“聞是聞的，但思老師孤云野鶴，何不早早遁去，斬斷葛藤。”大顛笑道：“老僧若遁去，豈不令我佛為逋逃主耶？”三和尚恐嚇他不動，只得去了。又有化生等寺俱來迎請他，說道：“這小庵非老師駐錫之處，還須到大叢林去有體面。”大顛笑道：“同一佛地，有何大小？”決不肯去。又有送他袈裟、衣帽的，都拒絕不受。這些光景，那內(nèi)臣都打聽的確，一一奏報憲宗。憲宗暗羨道：“這方是真正佛門弟子?！本鸵鷾仕谋砦?，當不得左右近侍都與生有法師相好，忙將此信報知生有。生有著了忙，遂邀各寺有名講師共有數(shù)十人，又求了五、七個寵用大臣，一齊到殿上懇求道：“佛法雖以清凈為宗，若皈依佛法者也一味清凈，何以見闡揚佛教之意？必須焚修莊嚴，方祈求我佛慈悲，延年永祚。就是講經(jīng)未必盡臻微妙，畢竟令天下講解互相發(fā)明，方斯有悟入；倘置之高閣，不講不解，豈不令我佛真經(jīng)竟成無用之物乎？況圣上從前許多善果，俱我佛鑒知，定降福壽，豈可因一人妄言，盡棄前功！伏望圣慈垂察。”憲宗聽奏，沉吟不語。眾大臣又代為委請道：“講經(jīng)之旨，已頒行天下，天下善信已傾耳久矣。今若反汗，未免失崇佛信心之望?！睉椬谛南码m尚躊躇，卻撇不過眾人面皮，只得批旨道：“講經(jīng)仍遵前旨，但敕大顛任意各寺糾聽，有不合佛旨者拈出，奏聞改正，以全善果?！鄙胁⒈娚弥?，方謝恩退出。心下一喜又還一憂，喜的仍舊講經(jīng)，憂的是大顛糾察，不題。正是：
好佛本來求定性，為僧何苦反勞心？
總?cè)恢v出西來意，終帶長安名利音。
卻說唐三藏與孫悟空，正在長安城中尋訪求真解之人，忽聞知大顛上表，又講經(jīng)糾察之事，不勝驚喜道：“這和尚哪里來的？倒有些意思。”訪知在城西半偈庵掛衲，遂仍舊變做兩個疥癩和尚，到庵中來觀看。此時大顛正在庵中合眼打坐，唐三藏與孫悟空入來。看見他：
頭頂中露一點佛光，面皮上現(xiàn)十分道氣。體結(jié)青蓮，骨橫白法。兩眉分靈慧之色，雙耳垂大智之容。布納塵中，雖尚是中國僧伽；蒲團物外，已知是西方佛器。 唐三藏與孫悟空看見大顛有些根器，十分歡喜。又見他合眼默坐，因上前大喝道：“如來將為人嚼死，這和尚好忍心，不去糾聽，卻躲在此處打瞌睡！”大顛聽了就如驚雷一般。急開眼看時，只見兩個疥癩僧人立在面前。心知有異，忙起身禮拜道：“小僧何敢忍心打瞌睡？正在此代世尊敲牙拔舌，不期二位佛師降臨，有失迎候?！碧迫嘏c孫悟空相顧而笑道：“好好好！雖敲拔不盡，也要算你救主之功了?！贝箢嵉溃骸案覇柖环◣煷筇?？有何因緣飛錫于此？”孫悟空道：“此位家?guī)?，號大壯，弟子乃吾心侍者。若問到此因緣，卻是特來尋你。”說罷，又與三藏相顧而笑。大顛見二人言語俱有妙旨，知是異人，因再拜道：“弟子雖有志佛門，卻托身遠土，未遇明師；尚淹肉體，未具神通。幸遇二位佛師，望發(fā)慈悲?！比赜中Φ溃骸耙野l(fā)慈悲，不如還是你自家努力?！贝箢嵉溃骸案也慌?！但努力無路，所以求二師慈悲。”三藏道：“有路，有路！只是到臨期不要推諉?！闭f罷，遂同孫悟空大笑而去。大顛急要留時，已去遠不可追矣！正是：
語有機兮言有鋒，相逢一笑已成宗；
若從字句求靈慧，尚隔千重與萬重。
卻說唐三藏見了大顛有些道行，可充求解之人，滿心歡喜。與孫悟空商量道：“求解之人倒有了，只是當今講經(jīng)正盛，盡自道微妙，誰肯回頭去求真解？”悟空道：“這不難，待他臨講之時，我與佛祖同現(xiàn)舊日原形，顯個神通，將他經(jīng)卷封起，使他欲講無經(jīng)。然后，將我佛木棒一喝，不怕他不回心去求真解?！碧迫卮笙驳溃骸氨仨毴绱朔矫睢！辈粠讜r，到了元和十五年元旦之期，各寺俱奉講經(jīng)之旨，搭起法壇，皆延有名法師，互相爭勝。惟洪福寺乃生有法師親身登壇，?？痔熳优R幸，百官聽講，故比他寺更加興頭。闔寺僧先在大殿上誦過經(jīng)文，做過法事；將到巳時，方幢幡鼓樂迎送生有法師登壇。壇下聽講僧俗諸人，挨擠不開。生有法師正要開談，忽人叢中有人叫道：“那和尚休得胡講，污辱了我佛大乘妙法真經(jīng)，辜負了我?guī)熗角蠼?jīng)善念。”生有聽見，著了一驚，忙低頭看時，卻是兩個疥癩僧人，手執(zhí)木棒在壇下吆喝。因怒答道：“我奉圣旨講經(jīng)，你是何處狂僧敢來毀謗？”唐三藏道：“你既奉旨講經(jīng)，我且問你，經(jīng)是何物？為甚要講？”生有道：“經(jīng)乃我佛靈文，不講何以宣揚善果？”唐三藏又問道：“善果必待講經(jīng)宣揚，則未講之先與既講之后，經(jīng)何在？善果又何在？且三藏經(jīng)文從哪里講起？若說一言可賅，則經(jīng)何須三藏？倘必三藏盡宣，則今日之講無乃掛漏？”生有一時答應(yīng)不來。唐三藏因大喝一聲道：“妖妄野狐！還不下來？”將手一舉，那條木棒雖未離手，早不知不覺照生有劈頭一下，打得生有魂膽俱無，忙滾身下壇，拜伏于地，連稱：“不敢，不敢！”許多徒子法孫看見生有如此不成模樣，忙來扯他道：“法師請尊重?！鄙胁糯榔?，被孫悟空又喝一聲，依然伏地道：“不敢，不敢！”眾僧無法，只得飛奏憲宗道：“法師正登壇講經(jīng)，不知哪里走了兩個疥癩僧人來，手拿著一根木棒將法師亂打，攪亂講席，欺滅圣旨，特特奏聞?！睉椬诖笈溃骸昂挝镅胰绱舜竽懀恐\衣衛(wèi)火速拿來?！痹S多校尉領(lǐng)旨，忙同眾僧作眼來拿。到了洪福寺，看見兩個疥癩僧人，欲待上前拿他，不知何故，只是不能近身。因說道：“奉圣旨拿你二人，快去見駕。”唐三藏道：“我二人奉佛旨也正要見駕。”遂大踏步走入朝來，眾校尉但遠遠圍繞。
到了殿前，看見憲宗，唐三藏合掌當胸，將身一控道：“貧僧問訊了?！睉椬诖笈溃骸澳闶悄睦飦淼膬蓚€野僧？如此大膽！”唐三藏道：“我們是西方極樂世界來的?！睉椬诘溃骸叭羰俏鞣椒鸬貋淼模刂Y法，怎么見朕不拜？”唐三藏道：“若論為僧，見駕自當禮拜，但貧僧與陛下不同。”憲宗道：“有甚不同？”唐三藏道：“貧伯曾蒙先朝太宗皇帝賜為御弟，又有求取真經(jīng)之功，今又忝在西方我佛會下，故乞陛下優(yōu)容?！睉椬谛Φ溃骸耙吧晃逗f，朕聞得賜御弟及求經(jīng)，乃陳玄奘法師之事，今已二百余年，坐化成佛久矣！你兩個疥癩僧人怎敢妄扯為己事來蒙蔽聯(lián)躬？況陳玄奘法師的圣像，我太宗皇帝俱有畫下的，藏在御苑?！彪S命，“取來一對，叫他兩個死而無怨?！碧迫匦Φ溃骸罢娼鸩慌禄?，就取來對一對何妨！”憲宗道：“這經(jīng)就真是你求來，今日聯(lián)在此命高僧講解，也是成全前人善果，你為何倒來攪亂？”唐三藏道：“我佛造經(jīng)，與太宗命我求經(jīng)，皆度世婆心。只因經(jīng)到之日，限于藏數(shù)，要繳還金旨，不及講解，故世上止有真經(jīng)，井不識真解；以致后來這些愚僧，胡言亂語，將我佛大乘妙法弄做個騙詐良方；哄得天下愚民焚頂燃指，不惜身命。不獨將佛門敗壞，且令陛下的國體損傷。故我佛慈悲，命我貧僧將這一條木棒打盡天下邪魔，一張封皮封起三藏經(jīng)文，免得眾生漸漸墮落?！睉椬诼犃耍柸坏溃骸敖?jīng)文遍滿天下，如何封得？”唐三藏道：“待貧僧封與陛下看?！闭f不了，幾個內(nèi)臣已在御苑捧了唐三藏的畫像來，懸于殿上。憲宗手指道：“法師遺像，你二人可自看一看，象也不象？”唐三藏道：“怎么不象？陛下請看?！笨诶镆幻嬲f，身子早與孫悟空已現(xiàn)原形。唐三藏，毗盧帽，錦襕袈裟，腳踏蓮花起在半空；孫悟空火眼金睛，手執(zhí)木棒侍于左側(cè)。憲宗與滿朝文武看見，盡皆驚喜非常，忙走下龍座來瞻仰。唐三藏從從容容于袖中取出一張金字封皮，付與孫悟空道：“快去，將天下經(jīng)文盡皆封了?！睂O悟空接了，將身一縱，早已不知去向。憲宗忙舉手向天道：“俗僧講經(jīng)固非傳經(jīng)之意，佛師封經(jīng)不講又恐非求經(jīng)之心，還求佛師開一線人天之路。”唐三藏道：“既陛下心心在道，不消求我；只須再遣一人，如貧僧昔年故事，歷萬水千山，重到靈山去求真解來，那時再解真經(jīng)，自保陛下國泰民安也?！狈秸f間，孫悟空早已飛至唐三藏面前復(fù)命道：“奉旨，天下經(jīng)文俱已封閉?！睉椬诰伎匆娺@般靈顯，俱倒身下拜道：“愿求真解?！碧迫睾险频溃骸氨菹卤Ｖ兀毶U金旨去了?！闭f罷，一朵祥云冉冉騰空而去。正是：
若非佛祖呈慈相，哪得凡夫肯信心。 不知憲宗果遣人上靈山求真解否，且聽下回分解。
圣人何事欲無言，蓋恐因言失本源，
清凈禪心非月指，糊涂佛法是風(fēng)幡，
但談果報何其妄，止望施財豈不冤，
萬派千流徒浩渺，曹溪一滴是真源。 話說大顛師，欲明佛法，別了韓愈，竟上長安，不一日到了，要尋個庵兒歇腳。此時，長安佛教正盛，各庵觀寺院巴不得有個老僧在內(nèi)居住，或是講經(jīng)，或是說法，皆可興旺山門。見了大顛人物奇古，言語清爽，皆殷勤接待，留他居住。大顛師看見繁華鬧熱，全沒僧家氣味，轉(zhuǎn)不肯住，卻尋至城西，見一個小庵上寫“半偈庵”三字，門前一灣流水，幾株松樹，甚是幽僻，因步了入去，荒荒涼涼佛堂中，竟不見一人。立了一會，又不見有人出來，只得穿入佛堂后面，叫一聲：“有人么？”只見香積廚走出一個老和尚來，看見大顛，忙迎到佛堂中問訊道：“老師何來？貧衲因廚下炊爨，有失迎接?！贝箢嵉溃骸斑@等，驚動了！貧僧從潮州遠來，尚無棲止，欲借寶庵一蒲團地為掛衲之所，不識老師肯容否？”那老僧笑道：“佛門庵院，凡是佛家弟子都有分可住，怎說個容不容？只是我看老師這等道貌，自是禪林尊宿，何不到洪福寺、化生寺這些大叢林安享，卻來此受寂寞？”大顛道：“寂寞正僧家之習(xí)，安享非佛門所宜，故不敢去而愿來此?！蹦抢仙中Φ溃骸斑@乃是小僧疏懶人的念頭，怎么老師不遠千里而來，也是這般說？既是這等，請里面坐。”遂邀大顛到他房里，忙去取了茶來吃。茶罷，那老僧方才問道?！袄蠋煷筇枺俊贝箢嵉溃骸靶∩箢?。就問老師大號？”那老僧道：“小僧賤號懶云?！贝箢嵉溃骸伴L安寺院盡皆富盛，老師寶庵何獨冷靜如此？”懶云道：“要寺院富盛，須得主師會講經(jīng)募化。不瞞老師說，小僧雖做和尚，其實不通佛法。又性情疏懶，又不會募化，又不會講經(jīng)，故此淡薄。”大顛道：“當今法師不知推尊何人？”懶云道：“第一要算法門寺生有法師。他人物生得齊整，又口舌利便，問一答十，今上憲宗皇帝十分寵愛。前日因迎佛骨入大內(nèi)，僧俗混雜，不成朝廷體統(tǒng)：惱了一位大臣叫做韓愈，上疏極諫，甚言崇佛之非。憲宗大怒，將韓愈貶為潮州刺史。生有法師因奏道：‘韓愈毀謗佛法者，皆緣天下人之不明佛法也；天下不明佛法者，皆緣不曾聞得我佛求來的這三藏大乘經(jīng)文。也乞陛下敕天下寺院，皆敦請有道法師開壇講解。使天下佛法大明，則在朝自無異議之人也?！瘧椬谛乓詾槿唬旖抵贾煜滤略航匝臃◣熤v解。如今，長安城中大小寺院皆要立壇講經(jīng)，此皆生有法師請的旨意有功，佛門所以推崇他為第一?！贝箢嵉溃骸翱芍獛讜r講起？”懶云道：“聞?wù)f明年元旦講起?！贝箢嵉溃骸霸瓉砣绱恕！弊源?，遂在半偈庵住下。心下想道：“佛教今已盛極，若再令天下講經(jīng)，這些俗講師定以果報施財為正解，豈不令我佛萬善妙法轉(zhuǎn)為朝廷治世之蠹？我既出山，豈容坐視！”恐怕不確，又到各處去訪問，人人皆如此說，方知是真。遂寫了一道表文，親自到朝門煩黃門官轉(zhuǎn)奏。
此時，天子正然信佛，黃門見是和尚，不敢攔阻，遂接了，傳達進御。憲宗皇帝只道又是講經(jīng)說法之事，忙展開一看，只見上寫著：
潮州府凈因庵臣僧大顛，謹奉表奏為請正佛法事：竊聞，我佛之教，蓋以清凈為本，度世為宗。清凈則宜無為，度世則宜愛眾。即太宗皇帝求來三藏經(jīng)文，恐亦是清凈度世之意。近日，僧人貪愚者多，不識我佛清凈之心，惟以莊嚴外相為尊榮；奉佛信士，又不知我佛度世之理，惟以施財焚誦為信心；登壇說法，都又不達經(jīng)文微妙之旨，又惟以延年獲福為引誘。流行既久，訛以傳訛，幾令我佛為貪財好佞之魁首，豈不冤哉！ 仰見陛下，心心是佛，念念慈悲。但惜庸僧不能靜宣德意，默沛皇仁，遍啟叢林，致令清凈法門裝成喧闐戲局，甚非正道。今又聞降旨令天下講經(jīng)，固陛下闡揚佛教盛心，但恐講解不明妙義，終以延年獲福為詞，則三藏大乘真經(jīng)又演作小乘之法矣！諒我佛造經(jīng)，與太宗皇帝求經(jīng)流傳中國之意，當不如是。伏乞收回成命，漸謝外緣，使我佛正教與陛下圣道同耀中天，則天下幸甚！倘必欲講明大法，亦須敕使訪求智慧高僧，若耳目前俗習(xí)之徒，臣僧大顛未見其可也！
憲宗看了一遍，又看一遍，心下沉吟道：“朕興佛教，凡是和尚皆交口贊揚，怎么這個和尚轉(zhuǎn)勸朕清凈？”然細思其言，亦似有理。欲待批準，又念數(shù)年崇佛，豈可因一言而廢；欲待罪他，又念他也是為正佛教，一時狐疑不定。一面令黃門官傳旨令大顛暫退候旨；一面遣中使召生有法師入見。大顛得旨，自回半偈庵不題。 卻說生有法師承召入見，憲宗即命賜坐。隨說道：“今日有一僧上本，勸朕以清凈奉佛，不知是何意見？特宣法師商酌?！本蛯⒋箢嵉谋砦母杜c生有觀看。生有才看得兩行便顏色改變，及看完了，早不覺紅了臉皮。怒說道：“此佛門之敗類也，陛下不可聽信。”憲宗道：“何以見其敗類？”生有道：“齊梁異代奉佛之事，遠且莫論；只就本朝太宗皇帝到今二百余年，誰不以焚修莊嚴為奉佛之善。彼獨欲以清凈反其道，非敗類而何？窺其意必有所圖?！币蛴謱⒈砦募毧矗隹匆姟俺敝莞比?，復(fù)謂憲宗道：“陛下看出么？”憲宗道：“朕未看出?！鄙械溃骸按松敝萑耍n愈為佛骨新貶潮州。此僧突然而來，二人朋比為奸可知矣！”憲宗低頭想了半晌道：“韓愈儒臣，此僧釋子，道不同也，焉肯朋比他人而自毀其教？法師還須原諒?！鄙械溃骸叭舴桥蟊软n愈為奸，必是見臣等遭際圣思，欲反其說以為進身之階?！睉椬邳c首道：“此或有之，待朕加察，法師且退?！鄙修o出。憲宗遂叫了一個老成內(nèi)臣分付道：“你可細細去訪察那個大顛和尚的行藏來奏我。”內(nèi)臣領(lǐng)旨去訪察不題。
且說生有法師回到洪福寺，深恨大顛破他佛教，欲要暗暗害他，又怕皇帝精明，不敢動手，只得悄悄分付幾個心腹徒子法孫，去引誘他那些貪嗔淫欲之事，并察他破綻。 卻說自大顛上表之后，滿長安皆轟傳其事，以為奇談。有一等佞佛指望庇祐的，笑罵以為胡說；有一等正直光明的士夫，皆驚異道：“如何佛教昌熾之時，忽有此不染高僧？”都來拜訪，又見他沉靜寡欲，盡皆欽敬。一日，忽有兩三個少年沙彌，一個叫做慧眼，一個叫做聰耳，一個叫做廣舌，都生得俊秀非常，來拜見大顛道：“弟子輩聞老師道高德重，為圣天子欽敬，愿侍法座，早晚受教?！贝箢嵉溃骸白幼杂蟹?，何必來求老僧？老僧有何道德？敢為子之師?！睆V舌道：“聞得皇上深信老師之言，不日就要拜老師為天下大都綱?？偨y(tǒng)釋教，富貴過于王候。弟子若蒙老師收留座下，便可少分寵榮。”大顛聞言大笑道：“此言一發(fā)差了！為僧既入空門，且無一身，何有官職？況乎富貴？況乎寵榮？”廣舌又道：“老師雖以清凈為宗，不慕富貴，似這樣只身蕭寺，獨不畏寂寞乎？”大顛笑道：“老僧清凈中開眼見圣，合眼見佛，天地萬物盡現(xiàn)吾心，應(yīng)接不暇，何為寂寞？”三沙彌無言可說，再拜而去。 一日，忽又有兩三個和尚，一個叫做傳虛，一個叫做了言，一個叫做玄言，來見大顛，慌忙報道：“老師，禍事來了！法門寺生有法師奏稱，老師毀謗佛法，阻撓善事，朋比韓愈，譏刺天子?；噬下犘牌溲裕缤黹g將加大罰于老師。弟子輩念老師孤立于此，特來通知老師，須早為之計。”大顛又笑道：“死生夢幻一視久矣，三師獨不聞乎？”傳虛道：“聞是聞的，但思老師孤云野鶴，何不早早遁去，斬斷葛藤。”大顛笑道：“老僧若遁去，豈不令我佛為逋逃主耶？”三和尚恐嚇他不動，只得去了。又有化生等寺俱來迎請他，說道：“這小庵非老師駐錫之處，還須到大叢林去有體面。”大顛笑道：“同一佛地，有何大小？”決不肯去。又有送他袈裟、衣帽的，都拒絕不受。這些光景，那內(nèi)臣都打聽的確，一一奏報憲宗。憲宗暗羨道：“這方是真正佛門弟子?！本鸵鷾仕谋砦?，當不得左右近侍都與生有法師相好，忙將此信報知生有。生有著了忙，遂邀各寺有名講師共有數(shù)十人，又求了五、七個寵用大臣，一齊到殿上懇求道：“佛法雖以清凈為宗，若皈依佛法者也一味清凈，何以見闡揚佛教之意？必須焚修莊嚴，方祈求我佛慈悲，延年永祚。就是講經(jīng)未必盡臻微妙，畢竟令天下講解互相發(fā)明，方斯有悟入；倘置之高閣，不講不解，豈不令我佛真經(jīng)竟成無用之物乎？況圣上從前許多善果，俱我佛鑒知，定降福壽，豈可因一人妄言，盡棄前功！伏望圣慈垂察。”憲宗聽奏，沉吟不語。眾大臣又代為委請道：“講經(jīng)之旨，已頒行天下，天下善信已傾耳久矣。今若反汗，未免失崇佛信心之望?！睉椬谛南码m尚躊躇，卻撇不過眾人面皮，只得批旨道：“講經(jīng)仍遵前旨，但敕大顛任意各寺糾聽，有不合佛旨者拈出，奏聞改正，以全善果?！鄙胁⒈娚弥?，方謝恩退出。心下一喜又還一憂，喜的仍舊講經(jīng)，憂的是大顛糾察，不題。正是：
好佛本來求定性，為僧何苦反勞心？
總?cè)恢v出西來意，終帶長安名利音。
卻說唐三藏與孫悟空，正在長安城中尋訪求真解之人，忽聞知大顛上表，又講經(jīng)糾察之事，不勝驚喜道：“這和尚哪里來的？倒有些意思。”訪知在城西半偈庵掛衲，遂仍舊變做兩個疥癩和尚，到庵中來觀看。此時大顛正在庵中合眼打坐，唐三藏與孫悟空入來。看見他：
頭頂中露一點佛光，面皮上現(xiàn)十分道氣。體結(jié)青蓮，骨橫白法。兩眉分靈慧之色，雙耳垂大智之容。布納塵中，雖尚是中國僧伽；蒲團物外，已知是西方佛器。 唐三藏與孫悟空看見大顛有些根器，十分歡喜。又見他合眼默坐，因上前大喝道：“如來將為人嚼死，這和尚好忍心，不去糾聽，卻躲在此處打瞌睡！”大顛聽了就如驚雷一般。急開眼看時，只見兩個疥癩僧人立在面前。心知有異，忙起身禮拜道：“小僧何敢忍心打瞌睡？正在此代世尊敲牙拔舌，不期二位佛師降臨，有失迎候?！碧迫嘏c孫悟空相顧而笑道：“好好好！雖敲拔不盡，也要算你救主之功了?！贝箢嵉溃骸案覇柖环◣煷筇?？有何因緣飛錫于此？”孫悟空道：“此位家?guī)?，號大壯，弟子乃吾心侍者。若問到此因緣，卻是特來尋你。”說罷，又與三藏相顧而笑。大顛見二人言語俱有妙旨，知是異人，因再拜道：“弟子雖有志佛門，卻托身遠土，未遇明師；尚淹肉體，未具神通。幸遇二位佛師，望發(fā)慈悲?！比赜中Φ溃骸耙野l(fā)慈悲，不如還是你自家努力?！贝箢嵉溃骸案也慌?！但努力無路，所以求二師慈悲。”三藏道：“有路，有路！只是到臨期不要推諉?！闭f罷，遂同孫悟空大笑而去。大顛急要留時，已去遠不可追矣！正是：
語有機兮言有鋒，相逢一笑已成宗；
若從字句求靈慧，尚隔千重與萬重。
卻說唐三藏見了大顛有些道行，可充求解之人，滿心歡喜。與孫悟空商量道：“求解之人倒有了，只是當今講經(jīng)正盛，盡自道微妙，誰肯回頭去求真解？”悟空道：“這不難，待他臨講之時，我與佛祖同現(xiàn)舊日原形，顯個神通，將他經(jīng)卷封起，使他欲講無經(jīng)。然后，將我佛木棒一喝，不怕他不回心去求真解?！碧迫卮笙驳溃骸氨仨毴绱朔矫睢！辈粠讜r，到了元和十五年元旦之期，各寺俱奉講經(jīng)之旨，搭起法壇，皆延有名法師，互相爭勝。惟洪福寺乃生有法師親身登壇，?？痔熳优R幸，百官聽講，故比他寺更加興頭。闔寺僧先在大殿上誦過經(jīng)文，做過法事；將到巳時，方幢幡鼓樂迎送生有法師登壇。壇下聽講僧俗諸人，挨擠不開。生有法師正要開談，忽人叢中有人叫道：“那和尚休得胡講，污辱了我佛大乘妙法真經(jīng)，辜負了我?guī)熗角蠼?jīng)善念。”生有聽見，著了一驚，忙低頭看時，卻是兩個疥癩僧人，手執(zhí)木棒在壇下吆喝。因怒答道：“我奉圣旨講經(jīng)，你是何處狂僧敢來毀謗？”唐三藏道：“你既奉旨講經(jīng)，我且問你，經(jīng)是何物？為甚要講？”生有道：“經(jīng)乃我佛靈文，不講何以宣揚善果？”唐三藏又問道：“善果必待講經(jīng)宣揚，則未講之先與既講之后，經(jīng)何在？善果又何在？且三藏經(jīng)文從哪里講起？若說一言可賅，則經(jīng)何須三藏？倘必三藏盡宣，則今日之講無乃掛漏？”生有一時答應(yīng)不來。唐三藏因大喝一聲道：“妖妄野狐！還不下來？”將手一舉，那條木棒雖未離手，早不知不覺照生有劈頭一下，打得生有魂膽俱無，忙滾身下壇，拜伏于地，連稱：“不敢，不敢！”許多徒子法孫看見生有如此不成模樣，忙來扯他道：“法師請尊重?！鄙胁糯榔?，被孫悟空又喝一聲，依然伏地道：“不敢，不敢！”眾僧無法，只得飛奏憲宗道：“法師正登壇講經(jīng)，不知哪里走了兩個疥癩僧人來，手拿著一根木棒將法師亂打，攪亂講席，欺滅圣旨，特特奏聞?！睉椬诖笈溃骸昂挝镅胰绱舜竽懀恐\衣衛(wèi)火速拿來?！痹S多校尉領(lǐng)旨，忙同眾僧作眼來拿。到了洪福寺，看見兩個疥癩僧人，欲待上前拿他，不知何故，只是不能近身。因說道：“奉圣旨拿你二人，快去見駕。”唐三藏道：“我二人奉佛旨也正要見駕。”遂大踏步走入朝來，眾校尉但遠遠圍繞。
到了殿前，看見憲宗，唐三藏合掌當胸，將身一控道：“貧僧問訊了?！睉椬诖笈溃骸澳闶悄睦飦淼膬蓚€野僧？如此大膽！”唐三藏道：“我們是西方極樂世界來的?！睉椬诘溃骸叭羰俏鞣椒鸬貋淼模刂Y法，怎么見朕不拜？”唐三藏道：“若論為僧，見駕自當禮拜，但貧僧與陛下不同。”憲宗道：“有甚不同？”唐三藏道：“貧伯曾蒙先朝太宗皇帝賜為御弟，又有求取真經(jīng)之功，今又忝在西方我佛會下，故乞陛下優(yōu)容?！睉椬谛Φ溃骸耙吧晃逗f，朕聞得賜御弟及求經(jīng)，乃陳玄奘法師之事，今已二百余年，坐化成佛久矣！你兩個疥癩僧人怎敢妄扯為己事來蒙蔽聯(lián)躬？況陳玄奘法師的圣像，我太宗皇帝俱有畫下的，藏在御苑?！彪S命，“取來一對，叫他兩個死而無怨?！碧迫匦Φ溃骸罢娼鸩慌禄?，就取來對一對何妨！”憲宗道：“這經(jīng)就真是你求來，今日聯(lián)在此命高僧講解，也是成全前人善果，你為何倒來攪亂？”唐三藏道：“我佛造經(jīng)，與太宗命我求經(jīng)，皆度世婆心。只因經(jīng)到之日，限于藏數(shù)，要繳還金旨，不及講解，故世上止有真經(jīng)，井不識真解；以致后來這些愚僧，胡言亂語，將我佛大乘妙法弄做個騙詐良方；哄得天下愚民焚頂燃指，不惜身命。不獨將佛門敗壞，且令陛下的國體損傷。故我佛慈悲，命我貧僧將這一條木棒打盡天下邪魔，一張封皮封起三藏經(jīng)文，免得眾生漸漸墮落?！睉椬诼犃耍柸坏溃骸敖?jīng)文遍滿天下，如何封得？”唐三藏道：“待貧僧封與陛下看?！闭f不了，幾個內(nèi)臣已在御苑捧了唐三藏的畫像來，懸于殿上。憲宗手指道：“法師遺像，你二人可自看一看，象也不象？”唐三藏道：“怎么不象？陛下請看?！笨诶镆幻嬲f，身子早與孫悟空已現(xiàn)原形。唐三藏，毗盧帽，錦襕袈裟，腳踏蓮花起在半空；孫悟空火眼金睛，手執(zhí)木棒侍于左側(cè)。憲宗與滿朝文武看見，盡皆驚喜非常，忙走下龍座來瞻仰。唐三藏從從容容于袖中取出一張金字封皮，付與孫悟空道：“快去，將天下經(jīng)文盡皆封了?！睂O悟空接了，將身一縱，早已不知去向。憲宗忙舉手向天道：“俗僧講經(jīng)固非傳經(jīng)之意，佛師封經(jīng)不講又恐非求經(jīng)之心，還求佛師開一線人天之路。”唐三藏道：“既陛下心心在道，不消求我；只須再遣一人，如貧僧昔年故事，歷萬水千山，重到靈山去求真解來，那時再解真經(jīng)，自保陛下國泰民安也?！狈秸f間，孫悟空早已飛至唐三藏面前復(fù)命道：“奉旨，天下經(jīng)文俱已封閉?！睉椬诰伎匆娺@般靈顯，俱倒身下拜道：“愿求真解?！碧迫睾险频溃骸氨菹卤Ｖ兀毶U金旨去了?！闭f罷，一朵祥云冉冉騰空而去。正是：
若非佛祖呈慈相，哪得凡夫肯信心。 不知憲宗果遣人上靈山求真解否，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