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編 謀害 木匠謀害二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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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縣吉陽街五里亭起造祖師殿,化募道人鄭法?;盟姆藉X財(cái)上百,雇請(qǐng)江西臨川木匠蕭重、王遠(yuǎn)、易俊、阮干二十余人,在于亭子上搭起木廠,造作佛殿。
時(shí)乃冬十二月,出外作客之人,俱趕歸過年。有三個(gè)客人是崇仁人 ,姓廖。一個(gè)叫廖明,一個(gè)叫廖彰,是嫡親兩兄弟;一個(gè)廖子成,是廖明之子。三人走到五里亭,天已昏黑,就到亭子上借歇。道人不肯留歇,木匠聽見鄉(xiāng)里,遂留于木廠中歇。
廖子成死要拗父到吉陽街歇,廖明走倦了,便不聽子之言。廖子成公然走到吉陽街去了。廖明兄弟入到廠中,蕭重是個(gè)頭目,素性兇狠,便叫徒弟燒水給客官洗澡,整夜飯來吃。廖明兄弟吃了夜飯,脫衣洗澡,身上露出搭包落地,連忙來藏。蕭重笑曰 :“我等至親鄉(xiāng)里,不必疑忌。鄉(xiāng)親若不放心,小老代爾收起 。”廖明只說是實(shí),即付搭包交與蕭重。重略提起,約有二百余兩。心中便生計(jì)較,叫徒弟多燙好酒與廖老官解辛苦。廖明兄弟見蕭重勸得殷勤 ,遂得盡醉。蕭重乃讓床與他兄弟睡,自同徒弟去睡。廖明兄弟被酒醉了 ,一睡遂不復(fù)醒。蕭重乃同幫作王遠(yuǎn)、易俊、阮干商量曰 :“此二客人有銀一百余兩 ,交與我收起,今晚他又酒醉,不如一個(gè)奉承他一斧,抬到前面松林叢中,誰人識(shí)得是我等謀死?”王遠(yuǎn)曰:“待我一人下手便是?!弊呦蚨痛策?,一個(gè)劈一斧頭,寂無人知。蕭重、王遠(yuǎn)、易俊、阮干,兩人抬一個(gè) ,遂抬在前山密松林內(nèi)去了。轉(zhuǎn)來便把床鋪打掃,斧頭洗凈。蕭重即把銀納起一半,遂打開搭包,取來平分,每 人得三十兩。收拾停當(dāng),時(shí)已半夜,乃各自睡去。不惟道人不知,眾徒伙伴亦無一人知得。
迨至次日早晨,廖子成在吉陽王規(guī)店中,專等父親、叔叔同行,不見形影 ,等得心焦 ,復(fù)在亭子上來叫 。蕭重問曰:“爾叫甚人?”蕭子成曰 :“昨夜二客在爾這里借歇,怎么不見起來?”蕭重曰 :“昨夜果有兩個(gè)客人在此借宿。他說要去吉陽街趕兒子,因此睡到半夜,飯也未曾吃,二人背了包裹漏夜走了?!绷巫映稍唬骸拔以缙鹜酱藭r(shí),并不見影?!笔捴卦唬骸澳勤s上前去不定?”廖子成曰 :“莫非果是前去?”遂轉(zhuǎn)王店吃了早飯,星忙趕上前去??纯葱械桨?,沿路問人,皆言不見。子成曰 :“他兩人不成會(huì)飛,我這等走得快,如何不見?又曉得我身上無盤纏,焉有丟我之理?我今早在五里亭問信,只有道人師徒昨夜不容我歇,今日又不見他,我再去問那道人,便知端的 ?!蹦藦?fù)轉(zhuǎn)五里亭,來見法海,問曰:“我父、叔二人,昨夜什么時(shí)候到此,今往何方去了?”道人曰 :“客官好蠻,昨夜縱有二客借歇,我哪里記得清?況我這里屋宇又無,哪里有客人借歇?”正在辯論之間,只見二三個(gè)樵夫在亭子上唧唧噥噥說:“前面松林內(nèi),被人謀死兩個(gè)客人。”廖子成聽說,大驚,忙到松林去看,果見父、叔兩人被殺死在地,血污頭面。抱尸大哭一場(chǎng),連忙轉(zhuǎn)亭子上報(bào)了蕭重、王遠(yuǎn)、地方韓浩山、鄰潘自成,一同相驗(yàn)已了。蕭重是他鄉(xiāng)里,廖子成即向蕭重借銀一兩,為告狀使用;權(quán)將三錢買兩領(lǐng)簟圍,遮堵其尸。遂問了道人名姓,奔入理刑廳郭爺處告:告狀客人廖子成 ,系江西崇仁人,告為謀死二命事。
父廖明、叔廖彰同身福州賣布,貨完歸家。路經(jīng)吉陽五里亭,天黑難行,身宿吉陽,父、叔匍匐道堂借歇,天明失伴。惡道鄭法海佯推不曉,死尸突見前山松林,蕭重、王 遠(yuǎn)、韓浩山、潘自成見驗(yàn)。切思生入亭庵,死暴松山。父、叔可憐遭謀,懇天撈究。上告。郭爺接了狀詞,從頭細(xì)看,即出牌差民壯孔程、汪云,前到吉陽街五里亭 ,拘得道人鄭法海、蕭重一干人犯到廳審問。
眾人見拘,即同民壯一齊赴廳聽審。道人鄭法海懼其人命重情,恐禍累己,遂出訴狀,洗己之身。訴狀云:道人鄭法海,系歐寧縣吉陽街人,訴為杜患事。身幼出家,亭庵住持,化緣度日。本月二十日晚,客人三個(gè)來庵借歇,身系草庵一間,僅容一人,固辭未納。不料天明,報(bào)客被殺死前山松林,當(dāng)憑地方驗(yàn)證是實(shí)。人命重大,禍必有原,預(yù)訴洗明,庶使不遭連累。上訴。
郭爺接了訴詞,遂問道人曰 :“昨夜果有三個(gè)借歇否?”
 
道人曰 :“三人借歇之時(shí),天已將黑,小的庵中難堪居住,因此不敢停留。后不知歇在何處?今早只見殺死松林 。”郭爺叫蕭重、王遠(yuǎn)等問曰:“爾見客人何處借宿?”重曰:“小的離庵半里,不是歇店 ?!绷巫映煽薷嬖唬骸靶〉淖蛞古c父、叔同行,行到庵邊,小的要赴吉陽大街居住,父、叔腳疼不能進(jìn)前,墮落庵中,小的獨(dú)往吉陽借歇。天明父、叔不來,尋轉(zhuǎn)庵中,道人罵我不該亂尋。忽聽樵夫傳說松林謀死兩人,小人去看,果見松林中父、叔被砍死了?!惫鶢斣唬骸八闪蛛x庵幾多路?”子成曰:“止一望之路?!惫鶢斀械廊松蟻?,說 :“你好大膽,怎么謀殺人?”鄭法海曰:“小的一人怎么砍得兩命?”郭爺曰:“你不謀他,早上怎么嗔他兒子來尋?好好供招?!钡廊丝拊唬骸靶∪似剿亟渚瞥潱┭砸嗖桓易钥诔?,況敢謀人?”郭爺曰:“你不謀人,偏你就出訴狀 ?”道人曰:“小的慈悲存性,懶管閑事,因此洗明。”郭爺曰:“庵中前后無人,必是你謀?!?br>遂把道人上了長(zhǎng)板,問抵償命。道人曰 :“無贓不證賊,老爺 怎么屈死小的 !”郭爺曰 :“你不償命,你可去收葬他尸首也罷。”道人曰:“小的情愿收葬?!?br>廖子成哭白 :“小的父、叔活活被人砍死,謀去布銀二百余兩,怎么白白甘休?”郭爺曰 :“此等無頭公事,怎叫我郭爺填爾的命 !”乃吩咐眾人都去好生與他安葬,又用好言勸廖子成曰 :“死者不能復(fù)生 ,我這里發(fā)銀二兩與你做盤纏歸去,來年著人載喪歸去也罷?!绷巫映芍坏猛桓扇巳ピ岣浮⑹?。郭爺乃差一親信家人,扮作江西客人,雨傘包袱,望塵跟隨,走到道人庵中借宿。道人曰 :“前日兩個(gè)客人我不曾接得他宿,后來客人被人謀死,幾乎累我填命。今你要宿,我情愿明燈守你到天亮,免得有甚長(zhǎng)短?!笨腿嗽唬骸澳銓Uf此不吉利的話?!钡廊四苏栾埮c客人吃??腿藛栐唬骸澳沁吷跞烁璩??”
道人曰 :“是江西一伙木匠代我造庵?!笨腿嗽唬骸拔页鋈ヂ犓裁辞?。”道人曰:“你辛苦睡罷了?!笨腿嗽唬骸拔颐魅罩簧霞柦秩?,無甚辛苦?!彼煨兄聊緩S邊,聽得人說:“客人之事,老郭想不能究得出來。”又一人問曰:“師傅、師傅,老郭曾問你否?”其人曰:“未曾?!逼淙嗽唬骸叭绱藚s好?!笨腿说弥谛?,轉(zhuǎn)來歇了。
及至天明,道人備辦衣棺,收葬二客之尸。蕭重及地方諸人俱來看證。廖子成取水洗過父、叔之尸,入殮??腿艘嘞蚯叭タ磦?。客人仔細(xì)一看,見是斧頭砍碎;再把衣服一看,見沾有幾片木屑,只藏在于心。星忙轉(zhuǎn)府,將始末之事報(bào)知郭爺。
郭爺曰:“此即木匠謀死無疑?!贝稳沼种缀途械廊艘桓扇朔冈賹?。郭爺喝將道人重打十板,道人曰:“小的無罪!”郭爺曰:“爾請(qǐng)木匠造庵,怎么瞞我?”道人曰 :“老爺未曾問及,小的不敢亂說。果蕭重、王遠(yuǎn)就是。”郭爺曰:“爾是木匠?”蕭重曰 :“小的便是?!惫鶢斣唬骸盃栒f老郭想不能究得出來,這 是怎么說?”蕭重吃了一驚,正思量答對(duì),郭爺又問曰:“‘師父、師父,老爺曾問你否?’此是什么意思?”只見蕭、王二賊登時(shí)面色變了。郭爺又問曰:“你那殺人斧頭,放在哪里?”
蕭、王二賊強(qiáng)辯曰 :“小人是客人至親鄉(xiāng)里,他若來投宿,還要看顧他,怎敢下此毒手?”郭爺曰 :“還是銀子你更親,哪有些鄉(xiāng)親?左右與我將此二賊夾起,著實(shí)敲來 。”二賊捱刑不認(rèn)。郭爺曰 :“死尸身上木屑哪里來的?著實(shí)與我夾起 。”二賊熬刑不過,只得招認(rèn):半夜酒醉,蕭重用謀,王遠(yuǎn)用斧劈死是實(shí)。贓銀二百五十兩,王遠(yuǎn)、易俊、阮干各付銀三十兩,遺下皆蕭重獨(dú)得。造謀蕭重,下手王遠(yuǎn),抬尸四人同在,余皆不知。郭爺即叫快拘易、阮二賊,并取贓銀到來。不一時(shí)間,拿得銀、賊俱到。郭爺令廖子成領(lǐng)銀歸家,即將四賊每個(gè)各打四十,釘了長(zhǎng)板,解道定罪。道人、諸干證無干,皆放歸家。具由解道。判曰:審得廖子成父、叔三人,以黑夜匍匐,投店失伴。木匠蕭重以鄉(xiāng)里留宿,蓋以他鄉(xiāng)故知故也。見財(cái)動(dòng)謀,灌醉行殺,而遺其尸于松林。又以木廠人不見其來,而半夜人不識(shí)其去也。子早尋父,自宜波及道人。若不遣人默訪其語、默驗(yàn)其傷,幾何而不兔脫雉羅乎?斧痕、木屑、老爺之問,其殆天厭兇德,而不滅其真贓乎?蕭、王合加極刑,易、阮擬就大辟。銀給廖子成。道人鄭法海諸干證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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