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孫彪暗保含冤客　柏公義釋負辜人

話說眾捕快鎖了祁子富，提了包袱，一同進城去了，原來臧知府頭一天晚升堂，追問張三、王四的贓物，他二人就招出祁子富來了，故爾今日大早就來拿人起贓。眾捕快將祁子富鎖到府門口，押在班房，打了稟帖，知府忙吩咐點鼓升堂。各役俱齊，知府坐了堂，早有原差帶上張三、王四、祁子富一干人犯，點名驗過贓物。知府喝問祁子富說道：“你窩藏大盜，打劫了多少金銀？在于何處？快快招來，免受刑法！”祁子富爬上幾步哭道：“小人真冤枉，求大老爺詳察！”知府大怒，說道：“現(xiàn)搜出贓物來，你還賴么？叫張三上來對質(zhì)。”那張三是同侯登商議定了的，爬上幾步，向著祁子富說道：“祁子富，你老實招了，免受刑法?！逼钭痈淮笈?，罵道：“我同你無冤無讎，你反害我怎的？”張三道：“強盜是你我做的，銀子是你我分的，既是我反害你的，那贓物是飛到你家來的么？”張三這些話把個祁子富說得無言回答，祇是跪到地下叫喊冤枉。知府大怒，喝道：“諒你這個頑皮，不用刑法，如何肯招?！焙攘钭笥遥骸芭c我夾起來！”兩邊一聲答應(yīng)，擁上七八個皂快，將祁子富拖下，扯去鞋襪，將他兩只腿往夾棍眼里一踹，祇聽得格扎一聲響，腳心里鮮血直冒。祁子富如何受得住，大叫一聲，早已昏死過去了，左右忙用涼水迎面噴來，依然蘇醒。知府喝道：“你招也不招？祁子富叫道：“太爺，小人真是冤枉！求太老爺詳察！”知府大怒，喝令：“收足了！”左右吆喝一聲，將繩早已收足，可憐祁子富受當不起，心中想道：“招也是死，不招也是死，不如招了，且顧眼下?！钡o得叫道：“求太老爺松刑?！敝畣柕溃骸翱炜煺衼恚　蹦瞧钭痈粺o奈，祇得照依張三的口供，一一的招了，畫完了口供，知府飛傳侯登來領(lǐng)回失物，將祁子富收了監(jiān)，不表。
單言祁巧云聽得這個消息，魂飛魄散，同張二娘大哭一場。悲悲切切，做了些獄食，稱了些使費銀包帶在身邊。鎖了店門，兩個人哭哭啼啼到府監(jiān)里來送飯。當下來到監(jiān)門口，哀求眾人說道：“可憐我家含冤負屈，求諸位伯伯方便，讓我父女見見面罷?！毖鼉?nèi)忙拿出一個銀包，送與牢頭說道：“求老伯笑納?！北娙艘娝莻€年少女子，又哭得十分凄慘，祇得開了鎖，引他二人進去；見了祁子富，抱頭大哭了一場。祁子富說道：“我今番是不能活了，我死之后，你可隨你干娘嫁個丈夫過活去罷，不要思念我了?！逼钋稍瓶薜溃骸暗谝蝗帐且蝗眨扔胁畛?，孩兒也是一死?！笨蓱z他父女二人大哭了一場，張二娘哭著勸道：“你二人少要哭壞了身子，且吃些飯食。”再請祁巧云捧著獄食，勉強喂了他父親幾口。早有禁子催他二人出去，說道：“快走，有人進來查監(jiān)了?！彼说o得出去。
離了監(jiān)門，一路上哭回家中，已是黃昏時候。二人纔進了門坐下，祇見昨日來的那個王媒婆穿了一身新衣服走進門來，見禮坐下，假意問道：“你家怎么弄出這場事來的？如何是好？”祁巧云說道：“憑空的被瘟賊陷害，問成大盜，無處伸冤?！蓖趺狡耪f道：“你要伸冤也不難，祇依我一件事，不但伸冤，還可轉(zhuǎn)禍為福。”祁巧云說道：“請問王奶奶，我依你甚么事？請說?！蓖趺狡耪f道：“如今柏府都是侯大爺做主，又同這府太爺相好，昨日見你老爹不允親事，他就不歡喜。為今之計，你可允了親事，親自去求他不要追贓，到府里討個人情放你家老爹爹出來。同他做了親，就享不盡的富貴，豈不是一舉兩得了？”祁巧云聽了此言，不覺滿面通紅，開言回道：“我爹爹此事有九分是侯登所害，他既是殺父的冤讎，我恨不得食他之肉！你休得再繞舌?！蓖趺狡怕犃舜搜?，冷笑道：“既然如此，倒得罪了。”起身就走。正是：
此去已輸三寸舌，再來不值半文錢。
不表祁巧云，單言王媒婆回去，將祁巧云的話向侯登說了一遍。侯登大怒，說道：“這個丫頭，如此可惡！我有本事弄得他家產(chǎn)盡絕，叫他落在我手里便了。”就同王媒婆商議了。次日清晨，吩咐家人打轎來會知府，知府接進后堂，侯登說道：“昨日家姑丈有書回來，言及祁子富乃長安的要犯，他本是犯過強盜案件的，要求太父母速速追他的家財賠贓，發(fā)他遠方充軍，方可消案，不然家姑丈回來，恐與太父母不便。”知府聽了，祇得答應(yīng)說道：“年兄請回府，本府知道了?！碑斚潞钭N了府門，知府就叫點鼓升堂，提了祁子富等一干人犯出來，發(fā)落定罪，堂下祁子富跪在地下，知府問道：“你劫了柏府多少金銀，快快繳來，免得受刑?！逼钭痈豢薜溃骸靶∪苏媸窃┩?，并無財物?！敝笈?，說道：“如今上司行文追贓甚緊！不管你閑事，祇追你的家產(chǎn)賠償便了?！彪S即點了二十名捕快：“押了祁子富同去，將他家產(chǎn)盡數(shù)查來。本府立等回話?！币宦暦愿溃嵌焓盅毫似钭痈换氐郊抑?。張二娘同祁巧云聽見這個風(fēng)聲，魂飛魄散，忙忙將金珠藏在身上帶出去了。這些捕快不由分說，把定了門戶，前前后后，細細查了一遍。封鎖已定，收了帳目，將祁子富帶到府堂，呈上賬目。知府傳柏府的家人，吩咐道：“明早請你家大爺上堂領(lǐng)贓。”家人答應(yīng)回去，不表。且言知府將祁子富發(fā)到云南充軍，明日就要啟程。做了文書，點了長解，祇候次日發(fā)落。且言柏府家人回來，將知府的話對侯登說了一遍，侯登聽見這個消息，心中大喜。次日五更，就帶了銀兩到府前找到兩個長解，邀到酒樓內(nèi)坐下，那兩個公人，一個叫做李江，一個叫做王海，見侯登邀他倆吃酒，忙忙說道：“侯大爺，有話吩咐就是了，怎敢擾酒?！焙畹堑溃骸柏M有此理，我有一事奉托。”不一時酒肴捧來，吃了一會，侯登向李江說道：“你們解祁子富去是件苦差，我特送些盤費與二人使用。”說罷，忙向懷中取出四封銀子說道：“望乞笑納?！倍说溃骸靶∪诉稊_，又蒙爺?shù)暮褓n，有甚吩咐，小人代大爺辦就是了?！焙畹堑溃骸安o別事，祇因祁子富同我有讎，不過望你二位在路上代我結(jié)果了他，將他的女兒送在王媒婆家里，那時我再謝你二位一千兩銀子。倘有禍事，都是我一人承管?！倍藲g喜，說道：“這點小事，不勞大爺費心，都在我二人身上就是了?！碑斚露耸樟算y子，聽得發(fā)梆傳衙役伺候，知府升堂，三人忙忙出了店門。進府堂，點名已畢，知府將祁子富家產(chǎn)賬單交與侯登，一面將祁子富提上堂來發(fā)落道：“上司行文己到，發(fā)配云南，限今日一同家眷上路。”喝令打了二十，帶上刑具，呼長解領(lǐng)批文下堂去了；又將張三、王四打了三十枷號兩月。一一發(fā)落后，知府退堂。且言祁子富同了兩個解差，回家見了張二娘、祁巧云，三人大哭一場，祇得收拾行李，將家財交與柏府，同兩名長解、兩名幫差，張二娘、祁巧云一齊七八人，凄凄慘慘離了淮安，上路去了。
且言那二名解差是受過侯登的賄，那里管祁子富的死活，一路上催趲行程，非打即罵?？蓱z他三個人在路上也走了十數(shù)日，那一日到了一個去處，地名叫做野豬林，十分險惡，有八十里山路并無人煙。兩個解差商議下手，故意錯走過宿店，奔上林來，走了有二十多里，看看天色晚了，解差說道：“不好了，前后俱無宿店，祇好到林中歇了，明日再走?！逼钭痈蝗说o得到林中坐下，黑夜里在露天地下，好不悲切，李江道：“此林中沒得關(guān)欄，跑了是我們的干系，不是玩的，非得罪你，要捆一捆纔好?！本湍美K子將祁子富捆了，就舉起水火棍來喝道：“祁子富大哥，你休要怪我，我見你走得苦楚，不如早些歸天，倒轉(zhuǎn)快活！我是個好意，你到九泉之下，切不要埋怨我。”說罷，下棍就打。
不知他三人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