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渭水文王聘子牙
作者：許仲琳別卻朝歌隱此間，喜觀綠水繞青山；黃庭兩卷消長晝，金鯉叁條了笑顏。柳內(nèi)鶯聲來嚦嚦，岸傍溜響聽潺；滿天華露開祥瑞，贏得文王傳駕扳。
話說武吉來到溪邊，見子牙獨(dú)坐垂楊之下，將漁竿飄浮綠波之上，自己作歌取樂。武吉走至子牙之后，款款叫曰：“姜老爺！”子牙回首，看見武吉，子牙曰：“你是那一日在此的樵夫！”武吉答曰：“正是！”子牙道：“你那一日可曾打死人麼？”武吉慌忙跪泣告曰：“小人乃山中蠢子，執(zhí)斧愚夫，那知深奧？肉眼凡夫，不識老爺高明隱達(dá)之士。前日一語冒犯尊顏，老爺乃大人之輩，不是我等小人，望姜老爺切勿記懷，大開仁慈，廣施惻隱，只當(dāng)普濟(jì)群生。那日別了老爺，行至南門，正遇文王駕至。挑柴閃躲，不知塌了尖擔(dān)，果然打死門軍王相。此時文王定罪，將命抵命。小人因思老母無依，終久必成溝壑之鬼：蒙上大夫散宜生老爺為小人啟奏文王權(quán)放歸豕，置辦母事完備，不日去抵王相之命。以此思之，母子之命，依舊不保。今日特來叩見姜老爺，萬望憐救毫末余生，得全母子之命。小人結(jié)草銜環(huán)，犬馬相報，決不敢有負(fù)大德?！弊友涝唬骸皵?shù)定難，你打死了人，理當(dāng)償命，我怎麼救得你？”武吉哀哭拜求曰：“老爺施昆蟲草木，無處不發(fā)慈悲，倘救得母子之命，沒齒不忘?！弊友酪娢浼獊硪怛\，亦且此人后必貴顯，子牙曰：“你要我救你，你拜吾為帥，我方救你?！蔽浼犙?，隨即下拜。子牙曰：“你既為吾弟子，不得不救你。如今你速回到家，在你床前，隨你多長挖一坑塹，深四尺。你至黃昏時候，睡在坑內(nèi)，叫你母親於你頭前點一盞燈，腳后點一盞燈；或米也可，或飯也可，抓兩把撒在你身上，放上些亂草，睡過一夜起來，只管去做生意，再無事了。”武吉聽了，領(lǐng)師父之命，回到家中，挖坑行事。有詩為證：
“文王先天數(shù)，子牙善厭星；不因武吉事，焉能陟帝廷？溪生將相，周室產(chǎn)天丁，大造原相定，須教數(shù)合冥。”
話說武吉回到家中，滿面喜容。母說：“我兒！你去求姜老爺此事如何？”武吉對母親一一說了一遍。母親大喜，隨命武吉挖坑點燈不題。且說子牙叁更時分，披發(fā)仗劍，踏罡步斗，掏抉結(jié)印，隨與武吉厭星。次日武吉來見子牙，口稱：“師父下拜?！弊友涝唬骸凹劝菸釣閹?，早晚聽吾教訓(xùn)。打柴之事，非是長策；早起挑柴貨賣，到申時來談講兵法。方今紂王無道，天下反亂四百鎮(zhèn)諸侯?！蔽浼唬骸袄蠋煾?！反了那四百鎮(zhèn)諸侯？”子牙曰：“反了東伯侯姜文煥，領(lǐng)兵四十萬，大戰(zhàn)游魂關(guān)。南伯侯鄂順反了，領(lǐng)叁十萬人馬，攻打叁山關(guān)。我前日仰觀天象，見西岐不久刀兵四起！雜亂發(fā)生。此是用武之秋。上緊學(xué)藝，若能得功出仕，便是天子之臣，豈是打柴了事？古語云：‘將相本無種，男兒當(dāng)自強(qiáng)?！衷唬骸畬W(xué)成文武藝，貨在帝王家?！彩悄惆菸乙粓??！蔽浼犃藥煾钢裕缤砩闲牟浑x子牙；精學(xué)武藝，講習(xí)韜略不表。話說散宜生一日想起武吉之事，一去半載不來，宜生入內(nèi)廷見文王啟奏曰：“武吉打死王相，臣因見彼有老母在家，無人侍養(yǎng)，奏過主公放武吉回家，辦其母棺木日用之費(fèi)即來。豈意彼竟欺藐國法，今經(jīng)半載不來領(lǐng)罪，此必狡猾之民。大王可驗先天數(shù)，以驗真實?！蔽耐踉唬骸吧??！彪S取金錢占演兇吉。文王點首嘆曰：“武吉亦非猾民，因懼刑自投萬丈深潭而死。若論正法，亦非斗毆?dú)⑷?，乃是誤傷人民，罪不該死。彼反懼犯法身死，如武吉深為可憫?！眹@息良久，君臣各退。正是捻指光陰似箭，果然歲月如流。文王一日與文武閑居無事，見春和景媚，柳舒花放，桃李爭妍，韶光正茂。文王曰：“叁春景色繁華，萬物發(fā)舒，襟懷爽暢，孤同諸子眾卿，往南郊尋青踏翠，共樂山水之歡，以效尋芳之樂?！鄙⒁松皢⒃唬骸爸鞴羧赵祆`臺，夢兆飛熊，主西岐得棟梁之才，主君有賢輔之佐。況今春光晴爽，花柳爭妍，一則圍幸於南郊，二則訪遺賢於山澤。臣等隨使南宮、辛甲保駕，正堯舜與民同樂之意?！蔽耐醮髳?，隨傳旨：“次早南郊圍幸行樂?！贝稳漳蠈m領(lǐng)五百家將，出南郊布一圍場，眾武士披執(zhí)，同文王出城。行至南郊，怎見得好春光景致？ 和風(fēng)飄動，百蕊爭榮；桃紅似火，柳嫩垂金。萌芽初出土，百草已排新；芳草綿綿鋪錦繡，嬌花斗春風(fēng)。林內(nèi)清奇鳥韻，樹外氤氳煙籠；聽黃鸝杜宇喚春回，偏助游人行樂。絮飄花落，溶溶歸棹；又添水面文章。見幾個牧童短笛騎牛背，見幾個田下鋤人運(yùn)手忙；見幾個摘?！酰ㄗ筇帷笆帧卑?，右“零”）著?；@走，見幾個采茶歌罷入茶筐。一段青，一段紅，春光富貴。一園在，一園柳，花柳爭妍。無限春光觀不盡，溪邊春水戲鴛鴦。
人人貪戀春叁月，留戀春光卻動心；勸君休錯叁春景，一寸光陰一寸金。
話說文王同眾文武出郊外行樂，共享叁春之景。行至一山，見有圍場，布成羅網(wǎng)，文王一見許多家將披堅執(zhí)銳，手執(zhí)長竿鋼叉，黃鷹獵大，雄威萬狀。見得：
烈烈旌旗似火，輝輝皂蓋遮天；錦衣繡襖駕黃鷹，花帽征衣牽獵犬。粉青氈笠，打朱纓；粉青氈笠，一池荷葉舞清風(fēng)；打朱纓，開放桃花浮水面。只見趕獐獵犬，鉆天鷂子帶紅纓；捉兔黃鷹，拖帽金彪雙鳳翅。黃鷹起去，空中啄墜玉天鵝，惡犬來時，就地拖翻梅花鹿，青錦白吉：錦豹花彪，青錦白吉遇長桿。血濺滿身紅，錦豹花彪逢利刃，血淋出上赤，野雞著箭，穿住二翅怎能飛？遭叉，撲地翎毛難展掙；大弓射去，青牲白鹿怎逃生？藥箭來時，練雀班鳩難回避，，旌旗招展亂縱橫，鼓響鑼鳴聲吶喊。打圍人個個心猛，興獵將各各歡欣；登崖賽過搜山虎，跳澗猶如出海龍?；鹋阡摬孢B地滾，窩弓伏弩傍空行；長天聽有天鵝叫，開籠又放海東青。 話說文王見怎樣個光景，忙問：“上大天！此是一個圍場，為何設(shè)於此山？”宜生馬上欠身答曰：“今日千歲游春行樂，共幸春光。南將軍已設(shè)此圍場，俟主公打獵行幸；以暢心情，亦不枉行獵一番，君臣共樂?！蔽耐趼犝f正色曰：“大夫之言差矣！昔伏羲黃帝不用茹毛，而稱至圣，當(dāng)時有首相名曰：風(fēng)后，進(jìn)茹毛與伏羲，伏羲曰：‘此鮮食，皆百獸之肉，吾人而食其內(nèi)，渴而飲其血，以之為滋養(yǎng)之道。不知吾欲其生，忍彼死，此心何忍。朕今不食禽獸之肉。寧食百草之粟，各全生命，以養(yǎng)天和，無傷無害。豈不為美？’伏羲居洪荒之世，無百谷之美，倘不茹毛鮮食！況如今五谷可以養(yǎng)生，肥甘足以悅口，捌與卿踏舂行樂，以賞此韶華風(fēng)景。今欲騁孤等之樂，追麋逐鹿，較強(qiáng)比盛；騁英雄於獵較之問，禽獸何辜，而遭此殺戮之慘？且當(dāng)此之時，陽春乍啟；正萬物生育之候，而行此肅殺之政，此仁人所痛心者也。古人當(dāng)生不翦，體天地好主之仁，孤與卿等何蹈此不仁之事哉？速命南宮將圍場去了！”眾將傳旨，文王曰：“孤與眾卿在馬上歡飲行樂?！庇^望來往士女紛紜；踏青紫陌，斗草芳叢，或攜酒而來溪邊，或謳歌而行綠野。君臣馬上忻然而嘆曰：“正是君正臣賢，士民怡樂?！币松R上欠身答曰：“主公西岐之地，勝似堯天。”君臣正迤邐行來，只見那邊一伙人作歌曰：
“憶昔成湯掃桀時，十一征兮自葛始；堂堂正大應(yīng)天人，義一舉民安止。今經(jīng)六百有余年，祝網(wǎng)恩波將歇息；懸肉為杯酒為池，鹿臺積血高千尺。內(nèi)荒於色外荒禽，可嘆四海沸呻吟；我曹本是?？?，洗耳不聽亡國音。曰逐洪濤歌浩浩，夜視星斗垂孤釣；孤釣不知天地寬，白頭俯仰天地老?！?
文王聽漁人歌罷，對散宜生曰：“此歌韻度清奇，其中必定有大賢隱於此地?！蔽耐趺良祝骸芭c孤把作歌賢人請來相見?！毙良最I(lǐng)旨，將坐下馬一拍，向前厲聲言曰：“內(nèi)中有賢人，請出來見吾千歲爺。”那些漁人齊齊跪下答曰：“吾等都是閑人？”辛甲曰：“你們?yōu)楹味际情e人？”漁人曰：“我等早晨出戶捕魚，這時節(jié)回來無事，故此我等俱是閑人?！辈灰粫r文王馬到，辛甲向前啟曰：“此乃俱是漁人，非賢人也?！蔽耐踉唬骸肮侣犠鞲桧嵍惹迤?，內(nèi)中定有大賢?！睗O人曰：“此歌非小人所作，離此叁十五里，有一溪，溪中有一老人，時常作此歌。我們耳邊聽的熟了，故此信口唱出，此歌實非小民所作。”文王曰：“諸位請回。”眾漁人叩頭去了。文王馬上想歌中之味，好個：“洗耳不聽亡國音。”旁有大夫散宜生欠身言曰：“‘洗耳不聞亡國音’”者何也？”昌曰：“大夫不知麼？”宜生曰：“臣愚不知深意?！辈唬骸按艘痪淠藞蛲踉L舜天子故事：昔堯有德，乃生不肖之男，后堯王恐失民望，私行訪察，欲要讓位。一日行至山僻幽靜之鄉(xiāng)，見一人倚溪臨水，將一小瓢兒在水中轉(zhuǎn)；堯王問曰：“公為何將此瓢在水中轉(zhuǎn)?！逼淙诵υ唬骸拔峥雌剖狼?，了卻名利，去了家私，棄了妻子；離愛欲是非之門，拋紅塵之徑。僻處深林，鹽蔬食；怡樂林泉，以終天年，平生之愿足矣?！眻蛲趼犃T大喜：“此人眼空一世，亡富貴之榮，遠(yuǎn)是非之境，真乃人杰也！將此帝位正該讓他?！蓖踉唬骸百t者！吾非他人，朕乃帝堯。今見大賢有德，欲將天子之位讓爾可否？”其人聽罷，將小瓢拿起，一腳踏的粉碎，兩只手掩住耳朵飛跑，跑至河邊洗耳。正洗之間，又有一人牽一只年來吃水，其人曰：“那君子！牛來吃水了?！蹦侨酥还芟炊?，其人又曰：“此耳有多少污穢，只管洗？”那人洗完，方開口答曰：“方才帝堯讓位與我，把我雙耳都污了；故此洗了一會，有誤此牛吃水。”其人聽了，把牛牽至上流而飲，那人曰：“為甚事便走？”其人曰：“水被你洗污了，如何又污我?？凇！碑?dāng)時高潔之士如此。此一句乃洗耳不聞亡國音?！北姽僭隈R上俱聽文王談講先朝興廢，后國遺蹤；君臣馬上傳杯共享，與民同樂。見了些桃紅李自，鴨綠鵝長；鶯聲嘹嚦，紫燕呢喃。風(fēng)吹不管游人醉，獨(dú)有叁春景色新。君臣正行，見一起樵夫作歌而來：
“鳳非乏兮麟非無，但嗟世治有隆污；龍興云出虎生風(fēng)，世人漫惜尋賢路。君不見耕莘野夫，心樂堯舜與黎鋤；不遇成湯叁使聘，懷抱經(jīng)綸學(xué)左徒。又不見夫傅子，蕭蕭笠甘寒楚；當(dāng)年不見高宗夢，霖雨終身藏版土。古來賢達(dá)辱而榮，豈特吾人終水滸？且橫牧笛歌清晝，漫叱黎牛耕白云。王侯富貴斜暉下，仰天一笑俟明君?！?
文王同文武馬上聽得歌聲甚是奇異；內(nèi)中必有大賢，命辛甲請賢者相見。辛甲領(lǐng)命，拍馬前來；見一伙樵人言曰：“你們內(nèi)中可有賢者？請出來與吾大王相見?！狈畔?lián)鷥?，俱言?nèi)無賢者；不一時文王馬至。辛甲回覆曰：“內(nèi)無賢士?！蔽耐踉唬骸奥犉涓桧嵡迤妫瑑?nèi)中豈無賢士?！敝杏幸蝗嗽唬骸按烁璺俏崴鳎斑吺?，地名溪，其中有一老叟，朝暮垂竿，小民等打柴回來，溪少歇，朝夕聽唱此歌；眾人聚得熟了，故此隨口唱出。不知大王駕臨，有失回避，乃子民之罪也?！蓖踉唬骸凹葻o賢士，爾等暫退?！北娙巳チ耍耐踉隈R上只管思念。又行了一路，與文武把盞，興不能盡：春光明媚，花柳芳妍；紅綠交加，妝點春色。正行之間，只見一人挑著一擔(dān)柴唱歌而來：“春水悠悠春草奇，金魚未遇隱溪；世人不識高賢志，只作溪邊老釣磯?！?
文王聽得歌聲，嗟嘆曰：“此中必有大賢?！币松隈R上看那挑柴的好像猾民武吉。宜生曰：“主公！方才作歌者，相似打死王相的武吉?！蓖踉唬骸按蠓虿钜?！武吉已死萬丈深潭之中。前演先天數(shù)，豈有武吉還在之理？”宜生看的實了，隨命辛免曰：“你是不是拿來?！毙撩庾唏R向前，武吉見是文王駕至，回避不及，把柴歇下，跪在塵埃。辛免看時，果然是武吉。辛免回見文王啟曰：“果是武吉?！蔽耐趼勓裕瑵M面通紅，大聲喝曰：“匹夫！怎敢欺孤太甚？”隨對宜生曰：“大夫這等狡猾之民，須當(dāng)加等勘問；殺傷人民，躲重投輕，罪與殺人等，今若被武吉逃躲，則‘先天數(shù)’竟有差錯，何以傳世？”武吉泣拜在地奏曰：“吉乃守法奉公之民，不敢狂悖：只因誤傷人命，前去問一老叟。離此間叁里，地名溪，此人乃東海許州人氏，姓姜名尚字子牙，道號飛熊；叫小人拜他為師傅，與小人回家挖一坑，叫小人睡在里面，用草蓋在身上，頭前點一盞燈，腳后點一盞燈，草上用米一把，撒在上面，睡到天明，只管打柴再不妨了。千歲爺！螻蟻尚且貪生，豈有人不惜命？”只見宜生馬上欠身賀曰：“恭喜大王！武古今言：‘此人道號飛熊?！龖?yīng)靈臺之兆。昔日商高宗夜夢飛熊，而得傅說；今日大王夢飛熊，應(yīng)得子牙。今大王行樂，正應(yīng)求賢；望大王宣赦武吉無罪，令武吉往前林請賢士相見?！蔽浼殿^，飛奔杯中去了。且說文王君臣將至林前，不敢驚動賢士；離數(shù)箭之地，文王下馬，同宜生步行入林。且說武吉趕進(jìn)林來，不見帥父，心下著慌；又見文王進(jìn)林，宜生問曰，“賢士在否？”武吉答曰：“方才在此，這會不見了?！蔽耐踉唬骸百t士可有別居？”武吉道：“前邊有一草舍。”武吉引文王駕至門首，文王以手撫門，猶恐造次；只見里面來一小童開門。文王笑臉問曰：“老師在否？”童曰：“不在，同道友閑行?！蔽耐鯁栐唬骸吧鯐r回來？”童子曰：“不定；或就來，或一二日，或叁五，萍蹤靡定，逢山遇水，或師或友，便談玄論道，故無定期?！币松诎唬骸俺紗⒅鞴∏筚t聘杰，禮當(dāng)虔誠；今日來意未誠，宜其遠(yuǎn)避。昔上古神農(nóng)拜長桑，軒轅拜老彭，黃帝拜風(fēng)后，湯拜伊尹，須當(dāng)沐裕齋戒，擇吉日迎聘，方是敬賢之禮。主公且暫請駕回?！蔽耐踉唬骸按蠓蛑允且?。命武吉隨駕回朝?！蔽耐跣兄料?，見光景稀奇，林木幽曠。乃作詩曰：
“宰割山河布遠(yuǎn)猷，大賢抱負(fù)可同謀；此來不見垂竿釣，天下人愁幾日休?！?
又見綠陰之下，坐石之旁，魚竿飄在水面，不見子牙，心中甚是悒快。復(fù)吟詩曰：
“求賢遠(yuǎn)出到溪頭，不見賢人只見釣，一竹青絲垂綠柳，滿江紅日水空流。”
文王留戀不舍，宜生力請駕回。文王方隨眾文武回朝。抵暮進(jìn)西岐，到殿廷，文王傳旨：“令百官俱不必各歸府第，都在殿廷齋宿叁日，同去迎請大賢?！眱?nèi)有大將軍南宮進(jìn)曰：“溪釣叟，恐是虛名；大王未知真實，而以隆禮迎請，倘言過其實，不過費(fèi)主公一片真誠，竟為愚鄙夫所弄。依臣愚見，主公亦不必如此費(fèi)心；待臣明日自去請來。如果才副其名，主公再以隆禮加之未晚。如果虛名，可叱而不用，又何必主公齋宿而后請見哉？”宜生在旁厲聲言曰：“將軍此事不是如此說，方今天下荒荒，四海鼎沸；賢人君子多隱於谷。今飛熊應(yīng)兆，上天垂象，特賜大賢助我皇基，是西岐之福也。此時自當(dāng)學(xué)古人求賢，破資格拘牽之習(xí)，豈得如近日欲賢人之自售哉，將軍切不可說如是之言，使諸臣懈怠?！蔽耐趼勓源髳傇唬骸按蠓蛑?，正合孤意?！膘妒前俟倬阍讷I(xiàn)廷齋宿叁日，然后聘請子牙。后人有詩曰：
“西岐城中鼓樂喧，文王聘請?zhí)t；周家從此皇基固，九五為尊八百年?！?
文王從散宜生之言，齋宿叁日。至第四日，沐浴整衣，極其精誠，文王端坐鑾與，扛□（左提“手”，右“臺”）聘禮，文王擺列車馬成行，前往溪，來迎子牙。封武吉為武德將軍。笙簧滿道，竟出西岐，不知驚動多少人民，扶老攜幼來看迎賢。但見：
屈分五采，戈戟鏘鏘，笙簧拂道，如鶴淚鸞鳴，畫鼓咚咚一似雷聲滾滾，對子馬人人喜悅，金吾士個個歡欣。文在東寬袍大袖，武在西貫甲披堅。毛公遂、周公旦、召公、畢公、榮公，五賢佐主，伯達(dá)、伯、叔夜、叔夏等，八俊相隨。城衙氤氳香滿道，郭外瑞彩結(jié)成祥；圣主駕臨西土地，不負(fù)五鳳鳴岐山。萬民齊享升平日，宇宙雍熙八百年；飛熊預(yù)兆興周室，感得文王聘大賢。 文王帶領(lǐng)文武出郭，逕往溪而來。行至叁十五里，早至林下。文王傳旨：“士卒暫在林下札住，不必聲楊，恐驚動賢士。”文王下馬，同散宜生步行入得林來；只見子牙背坐溪邊，文王悄悄的行至跟前，立於子牙之后，子牙明知駕臨。故作歌曰：
“西風(fēng)起兮自云飛，歲已暮兮將焉依？五鳳鳴兮真主現(xiàn)，垂鉤竿兮知我稀?！?
子牙作畢，文王曰：“賢士快樂否？”子牙回頭看見文王，忙棄竿一傍，俯伏叩地曰：“子民不知駕臨，有失迎候，望賢王恕尚之罪?！蔽耐趺Ψ鲎“菅栽唬骸熬媚较壬?，前顧未遇；昌知不恭，今特齋戒，專誠拜謁。得睹先生尊顏，實昌之幸也?！泵松鲑t士起來，子牙躬身而立；文王笑容攜子牙至茅舍之中，子牙再拜，文王回拜。文王曰：“久仰高明，未得相見；今幸接豐標(biāo)，聆教誨，昌實叁生之幸矣?！弊友腊荻栽唬骸吧心死闲喾撇牛豢邦檰?；文不足安邦，武不足定暾，荷蒙賢王枉顧，實辱鑾輿，有負(fù)圣意?！币松诎唬骸跋壬槐剡^謙，吾君臣沐裕虔，特申微忱，專心聘請：今天下紛紛，定而又亂，當(dāng)今天子遠(yuǎn)賢近佞，荒淫酒色，線虐生民，諸侯變亂，民不聊生。吾主晝夜思維，不安枕席；久慕先生大德，惻隱溪，特具小聘，先生不棄，共佐明主，吾主幸甚一生民幸甚日先生何苦隱胸中之奇謀，忍生民之涂炭日何不一展緒余，哀此□（“螢”字將“蟲”換成“幾”），出水火而置之升平？此先生覆載之德，不世之仁也。”宜生將聘禮擺開，子牙看了，速命童兒收訖；宜生將鑾輿推過，請子牙登輿。子牙跪而告曰：“老臣荷蒙洪恩，以禮相聘；尚已感激非淺，怎敢乘坐鑾輿。越名僭分？這個斷然不敢?！蔽耐踉唬骸肮骂A(yù)先設(shè)此，特迓先生；必然乘坐，不負(fù)素心。”子牙再叁不敢，推阻數(shù)次，決不敢坐；宜生見子牙堅意不從，乃對文王曰：“賢者既不乘輿，望主公從賢者之請：可將大王逍遙馬請乘，主公乘輿?！蓖踉唬骸叭羰侨绱耍惺Ч聰?shù)日之虔誠也?！北舜擞滞谱寯?shù)番，文正乃乘輿，子牙乘馬；歡聲載道，士馬軒昂。時值喜吉之辰，子牙來時，年已八十。有詩嘆曰：
“渭水溪頭一釣竿，鬢霜皎皎白于紈；胸橫星斗沖霄漢，氣吐虹霓掃日寒。養(yǎng)老來歸西伯宇，避危拚棄舊王冠；自從夢入飛能后，八百余年享奠安。” 話說文王聘子牙進(jìn)了西岐，萬民爭看，無不欣悅；子牙至朝門下馬，文王升殿，子牙朝賀畢，文王封子牙為右靈生丞相，子牙謝恩。偏殿設(shè)宴，百官相賀對飲；其時君臣有輔，龍虎有依。子牙相國有方，安民有法；件件有條，行行有款。西岐起造相府，此時有報傳進(jìn)五關(guān)，泛水關(guān)首將韓榮，具疏往朝歌，言姜尚相周。不知子牙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話說武吉來到溪邊，見子牙獨(dú)坐垂楊之下，將漁竿飄浮綠波之上，自己作歌取樂。武吉走至子牙之后，款款叫曰：“姜老爺！”子牙回首，看見武吉，子牙曰：“你是那一日在此的樵夫！”武吉答曰：“正是！”子牙道：“你那一日可曾打死人麼？”武吉慌忙跪泣告曰：“小人乃山中蠢子，執(zhí)斧愚夫，那知深奧？肉眼凡夫，不識老爺高明隱達(dá)之士。前日一語冒犯尊顏，老爺乃大人之輩，不是我等小人，望姜老爺切勿記懷，大開仁慈，廣施惻隱，只當(dāng)普濟(jì)群生。那日別了老爺，行至南門，正遇文王駕至。挑柴閃躲，不知塌了尖擔(dān)，果然打死門軍王相。此時文王定罪，將命抵命。小人因思老母無依，終久必成溝壑之鬼：蒙上大夫散宜生老爺為小人啟奏文王權(quán)放歸豕，置辦母事完備，不日去抵王相之命。以此思之，母子之命，依舊不保。今日特來叩見姜老爺，萬望憐救毫末余生，得全母子之命。小人結(jié)草銜環(huán)，犬馬相報，決不敢有負(fù)大德?！弊友涝唬骸皵?shù)定難，你打死了人，理當(dāng)償命，我怎麼救得你？”武吉哀哭拜求曰：“老爺施昆蟲草木，無處不發(fā)慈悲，倘救得母子之命，沒齒不忘?！弊友酪娢浼獊硪怛\，亦且此人后必貴顯，子牙曰：“你要我救你，你拜吾為帥，我方救你?！蔽浼犙?，隨即下拜。子牙曰：“你既為吾弟子，不得不救你。如今你速回到家，在你床前，隨你多長挖一坑塹，深四尺。你至黃昏時候，睡在坑內(nèi)，叫你母親於你頭前點一盞燈，腳后點一盞燈；或米也可，或飯也可，抓兩把撒在你身上，放上些亂草，睡過一夜起來，只管去做生意，再無事了。”武吉聽了，領(lǐng)師父之命，回到家中，挖坑行事。有詩為證：
“文王先天數(shù)，子牙善厭星；不因武吉事，焉能陟帝廷？溪生將相，周室產(chǎn)天丁，大造原相定，須教數(shù)合冥。”
話說武吉回到家中，滿面喜容。母說：“我兒！你去求姜老爺此事如何？”武吉對母親一一說了一遍。母親大喜，隨命武吉挖坑點燈不題。且說子牙叁更時分，披發(fā)仗劍，踏罡步斗，掏抉結(jié)印，隨與武吉厭星。次日武吉來見子牙，口稱：“師父下拜?！弊友涝唬骸凹劝菸釣閹?，早晚聽吾教訓(xùn)。打柴之事，非是長策；早起挑柴貨賣，到申時來談講兵法。方今紂王無道，天下反亂四百鎮(zhèn)諸侯?！蔽浼唬骸袄蠋煾?！反了那四百鎮(zhèn)諸侯？”子牙曰：“反了東伯侯姜文煥，領(lǐng)兵四十萬，大戰(zhàn)游魂關(guān)。南伯侯鄂順反了，領(lǐng)叁十萬人馬，攻打叁山關(guān)。我前日仰觀天象，見西岐不久刀兵四起！雜亂發(fā)生。此是用武之秋。上緊學(xué)藝，若能得功出仕，便是天子之臣，豈是打柴了事？古語云：‘將相本無種，男兒當(dāng)自強(qiáng)?！衷唬骸畬W(xué)成文武藝，貨在帝王家?！彩悄惆菸乙粓??！蔽浼犃藥煾钢裕缤砩闲牟浑x子牙；精學(xué)武藝，講習(xí)韜略不表。話說散宜生一日想起武吉之事，一去半載不來，宜生入內(nèi)廷見文王啟奏曰：“武吉打死王相，臣因見彼有老母在家，無人侍養(yǎng)，奏過主公放武吉回家，辦其母棺木日用之費(fèi)即來。豈意彼竟欺藐國法，今經(jīng)半載不來領(lǐng)罪，此必狡猾之民。大王可驗先天數(shù)，以驗真實?！蔽耐踉唬骸吧??！彪S取金錢占演兇吉。文王點首嘆曰：“武吉亦非猾民，因懼刑自投萬丈深潭而死。若論正法，亦非斗毆?dú)⑷?，乃是誤傷人民，罪不該死。彼反懼犯法身死，如武吉深為可憫?！眹@息良久，君臣各退。正是捻指光陰似箭，果然歲月如流。文王一日與文武閑居無事，見春和景媚，柳舒花放，桃李爭妍，韶光正茂。文王曰：“叁春景色繁華，萬物發(fā)舒，襟懷爽暢，孤同諸子眾卿，往南郊尋青踏翠，共樂山水之歡，以效尋芳之樂?！鄙⒁松皢⒃唬骸爸鞴羧赵祆`臺，夢兆飛熊，主西岐得棟梁之才，主君有賢輔之佐。況今春光晴爽，花柳爭妍，一則圍幸於南郊，二則訪遺賢於山澤。臣等隨使南宮、辛甲保駕，正堯舜與民同樂之意?！蔽耐醮髳?，隨傳旨：“次早南郊圍幸行樂?！贝稳漳蠈m領(lǐng)五百家將，出南郊布一圍場，眾武士披執(zhí)，同文王出城。行至南郊，怎見得好春光景致？ 和風(fēng)飄動，百蕊爭榮；桃紅似火，柳嫩垂金。萌芽初出土，百草已排新；芳草綿綿鋪錦繡，嬌花斗春風(fēng)。林內(nèi)清奇鳥韻，樹外氤氳煙籠；聽黃鸝杜宇喚春回，偏助游人行樂。絮飄花落，溶溶歸棹；又添水面文章。見幾個牧童短笛騎牛背，見幾個田下鋤人運(yùn)手忙；見幾個摘?！酰ㄗ筇帷笆帧卑?，右“零”）著?；@走，見幾個采茶歌罷入茶筐。一段青，一段紅，春光富貴。一園在，一園柳，花柳爭妍。無限春光觀不盡，溪邊春水戲鴛鴦。
人人貪戀春叁月，留戀春光卻動心；勸君休錯叁春景，一寸光陰一寸金。
話說文王同眾文武出郊外行樂，共享叁春之景。行至一山，見有圍場，布成羅網(wǎng)，文王一見許多家將披堅執(zhí)銳，手執(zhí)長竿鋼叉，黃鷹獵大，雄威萬狀。見得：
烈烈旌旗似火，輝輝皂蓋遮天；錦衣繡襖駕黃鷹，花帽征衣牽獵犬。粉青氈笠，打朱纓；粉青氈笠，一池荷葉舞清風(fēng)；打朱纓，開放桃花浮水面。只見趕獐獵犬，鉆天鷂子帶紅纓；捉兔黃鷹，拖帽金彪雙鳳翅。黃鷹起去，空中啄墜玉天鵝，惡犬來時，就地拖翻梅花鹿，青錦白吉：錦豹花彪，青錦白吉遇長桿。血濺滿身紅，錦豹花彪逢利刃，血淋出上赤，野雞著箭，穿住二翅怎能飛？遭叉，撲地翎毛難展掙；大弓射去，青牲白鹿怎逃生？藥箭來時，練雀班鳩難回避，，旌旗招展亂縱橫，鼓響鑼鳴聲吶喊。打圍人個個心猛，興獵將各各歡欣；登崖賽過搜山虎，跳澗猶如出海龍?；鹋阡摬孢B地滾，窩弓伏弩傍空行；長天聽有天鵝叫，開籠又放海東青。 話說文王見怎樣個光景，忙問：“上大天！此是一個圍場，為何設(shè)於此山？”宜生馬上欠身答曰：“今日千歲游春行樂，共幸春光。南將軍已設(shè)此圍場，俟主公打獵行幸；以暢心情，亦不枉行獵一番，君臣共樂?！蔽耐趼犝f正色曰：“大夫之言差矣！昔伏羲黃帝不用茹毛，而稱至圣，當(dāng)時有首相名曰：風(fēng)后，進(jìn)茹毛與伏羲，伏羲曰：‘此鮮食，皆百獸之肉，吾人而食其內(nèi)，渴而飲其血，以之為滋養(yǎng)之道。不知吾欲其生，忍彼死，此心何忍。朕今不食禽獸之肉。寧食百草之粟，各全生命，以養(yǎng)天和，無傷無害。豈不為美？’伏羲居洪荒之世，無百谷之美，倘不茹毛鮮食！況如今五谷可以養(yǎng)生，肥甘足以悅口，捌與卿踏舂行樂，以賞此韶華風(fēng)景。今欲騁孤等之樂，追麋逐鹿，較強(qiáng)比盛；騁英雄於獵較之問，禽獸何辜，而遭此殺戮之慘？且當(dāng)此之時，陽春乍啟；正萬物生育之候，而行此肅殺之政，此仁人所痛心者也。古人當(dāng)生不翦，體天地好主之仁，孤與卿等何蹈此不仁之事哉？速命南宮將圍場去了！”眾將傳旨，文王曰：“孤與眾卿在馬上歡飲行樂?！庇^望來往士女紛紜；踏青紫陌，斗草芳叢，或攜酒而來溪邊，或謳歌而行綠野。君臣馬上忻然而嘆曰：“正是君正臣賢，士民怡樂?！币松R上欠身答曰：“主公西岐之地，勝似堯天。”君臣正迤邐行來，只見那邊一伙人作歌曰：
“憶昔成湯掃桀時，十一征兮自葛始；堂堂正大應(yīng)天人，義一舉民安止。今經(jīng)六百有余年，祝網(wǎng)恩波將歇息；懸肉為杯酒為池，鹿臺積血高千尺。內(nèi)荒於色外荒禽，可嘆四海沸呻吟；我曹本是?？?，洗耳不聽亡國音。曰逐洪濤歌浩浩，夜視星斗垂孤釣；孤釣不知天地寬，白頭俯仰天地老?！?
文王聽漁人歌罷，對散宜生曰：“此歌韻度清奇，其中必定有大賢隱於此地?！蔽耐趺良祝骸芭c孤把作歌賢人請來相見?！毙良最I(lǐng)旨，將坐下馬一拍，向前厲聲言曰：“內(nèi)中有賢人，請出來見吾千歲爺。”那些漁人齊齊跪下答曰：“吾等都是閑人？”辛甲曰：“你們?yōu)楹味际情e人？”漁人曰：“我等早晨出戶捕魚，這時節(jié)回來無事，故此我等俱是閑人?！辈灰粫r文王馬到，辛甲向前啟曰：“此乃俱是漁人，非賢人也?！蔽耐踉唬骸肮侣犠鞲桧嵍惹迤?，內(nèi)中定有大賢?！睗O人曰：“此歌非小人所作，離此叁十五里，有一溪，溪中有一老人，時常作此歌。我們耳邊聽的熟了，故此信口唱出，此歌實非小民所作。”文王曰：“諸位請回。”眾漁人叩頭去了。文王馬上想歌中之味，好個：“洗耳不聽亡國音。”旁有大夫散宜生欠身言曰：“‘洗耳不聞亡國音’”者何也？”昌曰：“大夫不知麼？”宜生曰：“臣愚不知深意?！辈唬骸按艘痪淠藞蛲踉L舜天子故事：昔堯有德，乃生不肖之男，后堯王恐失民望，私行訪察，欲要讓位。一日行至山僻幽靜之鄉(xiāng)，見一人倚溪臨水，將一小瓢兒在水中轉(zhuǎn)；堯王問曰：“公為何將此瓢在水中轉(zhuǎn)?！逼淙诵υ唬骸拔峥雌剖狼?，了卻名利，去了家私，棄了妻子；離愛欲是非之門，拋紅塵之徑。僻處深林，鹽蔬食；怡樂林泉，以終天年，平生之愿足矣?！眻蛲趼犃T大喜：“此人眼空一世，亡富貴之榮，遠(yuǎn)是非之境，真乃人杰也！將此帝位正該讓他?！蓖踉唬骸百t者！吾非他人，朕乃帝堯。今見大賢有德，欲將天子之位讓爾可否？”其人聽罷，將小瓢拿起，一腳踏的粉碎，兩只手掩住耳朵飛跑，跑至河邊洗耳。正洗之間，又有一人牽一只年來吃水，其人曰：“那君子！牛來吃水了?！蹦侨酥还芟炊?，其人又曰：“此耳有多少污穢，只管洗？”那人洗完，方開口答曰：“方才帝堯讓位與我，把我雙耳都污了；故此洗了一會，有誤此牛吃水。”其人聽了，把牛牽至上流而飲，那人曰：“為甚事便走？”其人曰：“水被你洗污了，如何又污我?？凇！碑?dāng)時高潔之士如此。此一句乃洗耳不聞亡國音?！北姽僭隈R上俱聽文王談講先朝興廢，后國遺蹤；君臣馬上傳杯共享，與民同樂。見了些桃紅李自，鴨綠鵝長；鶯聲嘹嚦，紫燕呢喃。風(fēng)吹不管游人醉，獨(dú)有叁春景色新。君臣正行，見一起樵夫作歌而來：
“鳳非乏兮麟非無，但嗟世治有隆污；龍興云出虎生風(fēng)，世人漫惜尋賢路。君不見耕莘野夫，心樂堯舜與黎鋤；不遇成湯叁使聘，懷抱經(jīng)綸學(xué)左徒。又不見夫傅子，蕭蕭笠甘寒楚；當(dāng)年不見高宗夢，霖雨終身藏版土。古來賢達(dá)辱而榮，豈特吾人終水滸？且橫牧笛歌清晝，漫叱黎牛耕白云。王侯富貴斜暉下，仰天一笑俟明君?！?
文王同文武馬上聽得歌聲甚是奇異；內(nèi)中必有大賢，命辛甲請賢者相見。辛甲領(lǐng)命，拍馬前來；見一伙樵人言曰：“你們內(nèi)中可有賢者？請出來與吾大王相見?！狈畔?lián)鷥?，俱言?nèi)無賢者；不一時文王馬至。辛甲回覆曰：“內(nèi)無賢士?！蔽耐踉唬骸奥犉涓桧嵡迤妫瑑?nèi)中豈無賢士?！敝杏幸蝗嗽唬骸按烁璺俏崴鳎斑吺?，地名溪，其中有一老叟，朝暮垂竿，小民等打柴回來，溪少歇，朝夕聽唱此歌；眾人聚得熟了，故此隨口唱出。不知大王駕臨，有失回避，乃子民之罪也?！蓖踉唬骸凹葻o賢士，爾等暫退?！北娙巳チ耍耐踉隈R上只管思念。又行了一路，與文武把盞，興不能盡：春光明媚，花柳芳妍；紅綠交加，妝點春色。正行之間，只見一人挑著一擔(dān)柴唱歌而來：“春水悠悠春草奇，金魚未遇隱溪；世人不識高賢志，只作溪邊老釣磯?！?
文王聽得歌聲，嗟嘆曰：“此中必有大賢?！币松隈R上看那挑柴的好像猾民武吉。宜生曰：“主公！方才作歌者，相似打死王相的武吉?！蓖踉唬骸按蠓虿钜?！武吉已死萬丈深潭之中。前演先天數(shù)，豈有武吉還在之理？”宜生看的實了，隨命辛免曰：“你是不是拿來?！毙撩庾唏R向前，武吉見是文王駕至，回避不及，把柴歇下，跪在塵埃。辛免看時，果然是武吉。辛免回見文王啟曰：“果是武吉?！蔽耐趼勓裕瑵M面通紅，大聲喝曰：“匹夫！怎敢欺孤太甚？”隨對宜生曰：“大夫這等狡猾之民，須當(dāng)加等勘問；殺傷人民，躲重投輕，罪與殺人等，今若被武吉逃躲，則‘先天數(shù)’竟有差錯，何以傳世？”武吉泣拜在地奏曰：“吉乃守法奉公之民，不敢狂悖：只因誤傷人命，前去問一老叟。離此間叁里，地名溪，此人乃東海許州人氏，姓姜名尚字子牙，道號飛熊；叫小人拜他為師傅，與小人回家挖一坑，叫小人睡在里面，用草蓋在身上，頭前點一盞燈，腳后點一盞燈，草上用米一把，撒在上面，睡到天明，只管打柴再不妨了。千歲爺！螻蟻尚且貪生，豈有人不惜命？”只見宜生馬上欠身賀曰：“恭喜大王！武古今言：‘此人道號飛熊?！龖?yīng)靈臺之兆。昔日商高宗夜夢飛熊，而得傅說；今日大王夢飛熊，應(yīng)得子牙。今大王行樂，正應(yīng)求賢；望大王宣赦武吉無罪，令武吉往前林請賢士相見?！蔽浼殿^，飛奔杯中去了。且說文王君臣將至林前，不敢驚動賢士；離數(shù)箭之地，文王下馬，同宜生步行入林。且說武吉趕進(jìn)林來，不見帥父，心下著慌；又見文王進(jìn)林，宜生問曰，“賢士在否？”武吉答曰：“方才在此，這會不見了?！蔽耐踉唬骸百t士可有別居？”武吉道：“前邊有一草舍。”武吉引文王駕至門首，文王以手撫門，猶恐造次；只見里面來一小童開門。文王笑臉問曰：“老師在否？”童曰：“不在，同道友閑行?！蔽耐鯁栐唬骸吧鯐r回來？”童子曰：“不定；或就來，或一二日，或叁五，萍蹤靡定，逢山遇水，或師或友，便談玄論道，故無定期?！币松诎唬骸俺紗⒅鞴∏筚t聘杰，禮當(dāng)虔誠；今日來意未誠，宜其遠(yuǎn)避。昔上古神農(nóng)拜長桑，軒轅拜老彭，黃帝拜風(fēng)后，湯拜伊尹，須當(dāng)沐裕齋戒，擇吉日迎聘，方是敬賢之禮。主公且暫請駕回?！蔽耐踉唬骸按蠓蛑允且?。命武吉隨駕回朝?！蔽耐跣兄料?，見光景稀奇，林木幽曠。乃作詩曰：
“宰割山河布遠(yuǎn)猷，大賢抱負(fù)可同謀；此來不見垂竿釣，天下人愁幾日休?！?
又見綠陰之下，坐石之旁，魚竿飄在水面，不見子牙，心中甚是悒快。復(fù)吟詩曰：
“求賢遠(yuǎn)出到溪頭，不見賢人只見釣，一竹青絲垂綠柳，滿江紅日水空流。”
文王留戀不舍，宜生力請駕回。文王方隨眾文武回朝。抵暮進(jìn)西岐，到殿廷，文王傳旨：“令百官俱不必各歸府第，都在殿廷齋宿叁日，同去迎請大賢?！眱?nèi)有大將軍南宮進(jìn)曰：“溪釣叟，恐是虛名；大王未知真實，而以隆禮迎請，倘言過其實，不過費(fèi)主公一片真誠，竟為愚鄙夫所弄。依臣愚見，主公亦不必如此費(fèi)心；待臣明日自去請來。如果才副其名，主公再以隆禮加之未晚。如果虛名，可叱而不用，又何必主公齋宿而后請見哉？”宜生在旁厲聲言曰：“將軍此事不是如此說，方今天下荒荒，四海鼎沸；賢人君子多隱於谷。今飛熊應(yīng)兆，上天垂象，特賜大賢助我皇基，是西岐之福也。此時自當(dāng)學(xué)古人求賢，破資格拘牽之習(xí)，豈得如近日欲賢人之自售哉，將軍切不可說如是之言，使諸臣懈怠?！蔽耐趼勓源髳傇唬骸按蠓蛑?，正合孤意?！膘妒前俟倬阍讷I(xiàn)廷齋宿叁日，然后聘請子牙。后人有詩曰：
“西岐城中鼓樂喧，文王聘請?zhí)t；周家從此皇基固，九五為尊八百年?！?
文王從散宜生之言，齋宿叁日。至第四日，沐浴整衣，極其精誠，文王端坐鑾與，扛□（左提“手”，右“臺”）聘禮，文王擺列車馬成行，前往溪，來迎子牙。封武吉為武德將軍。笙簧滿道，竟出西岐，不知驚動多少人民，扶老攜幼來看迎賢。但見：
屈分五采，戈戟鏘鏘，笙簧拂道，如鶴淚鸞鳴，畫鼓咚咚一似雷聲滾滾，對子馬人人喜悅，金吾士個個歡欣。文在東寬袍大袖，武在西貫甲披堅。毛公遂、周公旦、召公、畢公、榮公，五賢佐主，伯達(dá)、伯、叔夜、叔夏等，八俊相隨。城衙氤氳香滿道，郭外瑞彩結(jié)成祥；圣主駕臨西土地，不負(fù)五鳳鳴岐山。萬民齊享升平日，宇宙雍熙八百年；飛熊預(yù)兆興周室，感得文王聘大賢。 文王帶領(lǐng)文武出郭，逕往溪而來。行至叁十五里，早至林下。文王傳旨：“士卒暫在林下札住，不必聲楊，恐驚動賢士。”文王下馬，同散宜生步行入得林來；只見子牙背坐溪邊，文王悄悄的行至跟前，立於子牙之后，子牙明知駕臨。故作歌曰：
“西風(fēng)起兮自云飛，歲已暮兮將焉依？五鳳鳴兮真主現(xiàn)，垂鉤竿兮知我稀?！?
子牙作畢，文王曰：“賢士快樂否？”子牙回頭看見文王，忙棄竿一傍，俯伏叩地曰：“子民不知駕臨，有失迎候，望賢王恕尚之罪?！蔽耐趺Ψ鲎“菅栽唬骸熬媚较壬?，前顧未遇；昌知不恭，今特齋戒，專誠拜謁。得睹先生尊顏，實昌之幸也?！泵松鲑t士起來，子牙躬身而立；文王笑容攜子牙至茅舍之中，子牙再拜，文王回拜。文王曰：“久仰高明，未得相見；今幸接豐標(biāo)，聆教誨，昌實叁生之幸矣?！弊友腊荻栽唬骸吧心死闲喾撇牛豢邦檰?；文不足安邦，武不足定暾，荷蒙賢王枉顧，實辱鑾輿，有負(fù)圣意?！币松诎唬骸跋壬槐剡^謙，吾君臣沐裕虔，特申微忱，專心聘請：今天下紛紛，定而又亂，當(dāng)今天子遠(yuǎn)賢近佞，荒淫酒色，線虐生民，諸侯變亂，民不聊生。吾主晝夜思維，不安枕席；久慕先生大德，惻隱溪，特具小聘，先生不棄，共佐明主，吾主幸甚一生民幸甚日先生何苦隱胸中之奇謀，忍生民之涂炭日何不一展緒余，哀此□（“螢”字將“蟲”換成“幾”），出水火而置之升平？此先生覆載之德，不世之仁也。”宜生將聘禮擺開，子牙看了，速命童兒收訖；宜生將鑾輿推過，請子牙登輿。子牙跪而告曰：“老臣荷蒙洪恩，以禮相聘；尚已感激非淺，怎敢乘坐鑾輿。越名僭分？這個斷然不敢?！蔽耐踉唬骸肮骂A(yù)先設(shè)此，特迓先生；必然乘坐，不負(fù)素心。”子牙再叁不敢，推阻數(shù)次，決不敢坐；宜生見子牙堅意不從，乃對文王曰：“賢者既不乘輿，望主公從賢者之請：可將大王逍遙馬請乘，主公乘輿?！蓖踉唬骸叭羰侨绱耍惺Ч聰?shù)日之虔誠也?！北舜擞滞谱寯?shù)番，文正乃乘輿，子牙乘馬；歡聲載道，士馬軒昂。時值喜吉之辰，子牙來時，年已八十。有詩嘆曰：
“渭水溪頭一釣竿，鬢霜皎皎白于紈；胸橫星斗沖霄漢，氣吐虹霓掃日寒。養(yǎng)老來歸西伯宇，避危拚棄舊王冠；自從夢入飛能后，八百余年享奠安。” 話說文王聘子牙進(jìn)了西岐，萬民爭看，無不欣悅；子牙至朝門下馬，文王升殿，子牙朝賀畢，文王封子牙為右靈生丞相，子牙謝恩。偏殿設(shè)宴，百官相賀對飲；其時君臣有輔，龍虎有依。子牙相國有方，安民有法；件件有條，行行有款。西岐起造相府，此時有報傳進(jìn)五關(guān)，泛水關(guān)首將韓榮，具疏往朝歌，言姜尚相周。不知子牙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