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齊桓公晉重耳五霸稱尊
作者：呂安世詞曰：
滾滾龍爭虎斗，匆匆鳥飛兔走。席前花影坐間移，百歲光陰有幾。說古談今話本，圖王霸業(yè)兵機(jī)。要知成敗是和非，都在漁樵話里。
卻說幽王時，鄭桓公友為王司徒，甚得周眾。后犬戎入寇，桓公友死于犬戎之難。平王命其子掘突為司徒，是為武公。及武公卒，子莊公寤生，復(fù)為王卿士。王貳于虢，鄭伯怨王。王曰：“無之。”故周鄭交質(zhì)，王子孤為質(zhì)于鄭，鄭公子忽為質(zhì)于周。平王崩，周公將畀虢公政，鄭祭足帥師取溫之麥。秋，復(fù)取成周之禾。周鄭交惡，桓王奪鄭伯政。鄭伯不朝，王以諸侯之師伐鄭，鄭伯御之。戰(zhàn)于繡葛，蔡、衛(wèi)、陳皆奔，王卒大敗。祝聃射王中肩，王尚能軍，祝聃請從之。鄭伯曰：“君子不欲多上人，況敢凌天子乎？茍自救也，社稷無隕足矣?！蹦饲布雷銊谕?，且問左右。時鄭兵強(qiáng)政舉，齊僖公祿甫欲以其女文姜妻鄭太子忽。忽辭。人問其失故，曰：“人各有偶，齊大，非吾偶也。《詩》云：‘自求多?！谖叶?，大國何為？”及北戎伐齊，鄭公子忽帥師求齊，大敗戎師。齊侯又請妻之，固辭。
齊侯乃以文姜妻魯桓公。文姜生得秋水為神，芙蓉似面，比花花解語，比玉玉生香，真乃絕世佳人，古今國色。兼且通今博古，出口成文，因此號為文姜。只是舉動輕浮，妖淫成性，魯桓公寵愛無比。
及齊僖公卒，子襄公諸兒立，魯桓公欲與文姜如齊，申繻曰：“女有家，男有室，無相瀆也，謂之有禮，易此必敗?！惫宦?，與夫人文姜會齊侯于濼，遂與文姜如齊。文姜入宮，與齊襄公敘飲，四目相視，兩下動情，不顧兄妹之親，竟成茍且之事，色欲昏迷，日上三竿，尚相抱未起。早有宮人報與魯桓公?；腹單慕慕愿嬗谙骞?。魯桓公辭行，齊襄公享魯桓公，桓公醉，襄公使公子彭生抱桓公登車，折其陰，魯桓公死于車。
魯人立桓公之子莊公。齊襄公政令無常，復(fù)因魯人之請。
殺彭生以悅于魯。鮑叔牙奉公子小白奔莒。襄公獵貝邱，逐豕，忽變彭生。夜宿離宮，弟無知弒之。管夷吾、召忽奉公子糾奔魯。齊雝廩殺無知，魯納公子糾，小白自莒先入，立為桓公。
發(fā)兵拒魯，大敗魯師。鮑叔牙使言于魯曰：“子糾，親也，請君討之；管仲，仇也，請受而甘心焉?！蹦藲⒆蛹m于生竇。召忽死之，管仲請囚?；腹辊U叔為相，辭曰：“臣不若管夷吾，君必欲治國家，非管夷吾不可。”公曰：“夷吾射寡人中鉤，是以濱于死?！滨U叔牙曰：“彼各為其主爾。君若宥而用之，亦猶是也”。乃請管仲于魯。魯莊公以問施伯，對曰：“管子，天下才也。所在國必得志，請殺而以其尸授之。”莊公將殺之，齊使者請曰：“寡君愿生以為戮?！庇谑鞘箍`以與齊，鮑叔牙受之。至常阜而脫之。比至，三釁三浴之?；腹H迎之郊，解其縛而問之，對輒稱善，乃以為相，號曰仲父。制國為二十一鄉(xiāng)，工商之鄉(xiāng)六，不從征役。士農(nóng)之鄉(xiāng)十五，作內(nèi)政而寄軍令。五家為軌，軌有長。十軌為里，里有司。四里為連，連有長。十連為鄉(xiāng)，鄉(xiāng)有良人。五鄉(xiāng)一師，桓公帥十一鄉(xiāng)。高子、國子各帥五鄉(xiāng)。勿使遷徙，世同居，少同游，耳目足以相識，歡忻足以相死。守則同固，戰(zhàn)則同強(qiáng)。又使重罪贖以犀甲，輕罪贖以珠玉，小罪贖以金。復(fù)官山海鹽鐵之利。為女閭?cè)?，專居美婦，日事顏華脂粉，務(wù)為妖淫妖媚，以迷各國之商賈賓旅，征其夜合之資，以足國用。于是國富兵強(qiáng)，諸侯畏服。初，桓公出亡過譚，譚不禮焉。齊師滅譚，齊桓公會諸侯于北杏，以平宋亂，遂人不至，齊人滅遂。齊桓公會諸侯于鄄，宋服也。與諸侯同盟于幽，陳、鄭服也。山戎伐燕，齊桓公救燕，伐山戎，克之，至孤竹而還。狄人伐邢，管仲言于桓公以救邢，遷邢子夷儀，邢遷如歸。狄人滅衛(wèi)。初，衛(wèi)公子州吁弒其君桓公而自立，石蠟與國人共殺之，而立桓公之弟宣公。宣公嘗烝其父妾夷姜，生子伋，為伋娶于齊而美，宣公遂自娶之，是為宣姜。夷姜失寵而自縊。宜姜生公子壽、公子朔。宣姜與朔構(gòu)伋子，宣公偽使伋子于齊，使盜待諸莘而殺之。壽子知之，以告伋子，使逃奔他國以避難。伋子曰：“棄父之命，惡用子矣。”勿聽，壽子不忍，飲伋子以酒而醉之，載其旌以先，冀盜殺己，可以免兄之死。盜果殺之。伋子酒醒，追至曰：“我之求也，此何罪？請殺我乎尸盜又殺之，國人痛忿。及宣公卒，惠公朔立，左公子泄、右公子職等攻逐之，而立公子黔牟。宣姜年少而寡，齊人使宣公庶于頑烝庶母宣姜，生齊子、戴公、文公、宋桓夫人、許穆夫人。迨惠公朔逐黔牟而自立，傳子懿公赤，性最喜鶴，鶴有乘軒者。狄人伐衛(wèi)，將戰(zhàn)，國人受甲者皆曰：“使鶴，鶴實有祿，予何能戰(zhàn)！”戰(zhàn)于滎澤，衛(wèi)師敗績，殺懿公，遂滅衛(wèi)。宋桓公迎其遺民，渡河而南，立戴公以廬于漕，未期而卒。齊桓公帥諸侯救衛(wèi)，立戴公之弟焰，是為文公，城楚邱而遷焉。衛(wèi)國勿忘亡，衛(wèi)文公衣大布之衣，大帛之冠，訓(xùn)農(nóng)通商，勸學(xué)任能，卒興衛(wèi)。齊與諸侯會于陽谷，謀伐楚也。齊侯以諸侯之師侵蔡，蔡潰，遂伐楚。與楚盟于召陵而還。
初，周惠王娶于陳，生太子鄭及叔帶。王愛叔帶，欲立之。
齊桓公帥諸侯會太子鄭，盟于首止，以定其位?；萃跏怪芄汆嵅唬骸拔釗崛暌詮某??！编嵅灿谕趺?，逃歸不盟。齊桓公會諸侯伐鄭，圍新城。鄭人乞盟，惠王崩。太子鄭立，是為襄王。齊桓公會諸侯于葵邱。襄王使宰孔賜齊胙侯曰：“以伯舅耋老，加勞，賜一級，無下拜。”對曰：“天威不違顏咫尺，小白敢貪天子之命？無下拜，恐隕越于下，以遺天子羞?！毕掳莸鞘?。宰孔歸，路遇晉獻(xiàn)公，將來與會。宰孔謂晉侯曰：“可無會也。齊侯不務(wù)德而勤遠(yuǎn)略，其在亂乎？”晉侯乃還。王子叔帶欲與戎狄伐周。王知之，將誅叔帶。叔帶奔齊，齊侯使管夷吾平戎于王。戎侵王室，王以戎難告齊，齊侯使諸侯各發(fā)卒戍周。齊管仲卒，桓公用易牙、開方、豎刁，霸業(yè)稍衰。
初，桓公好內(nèi)，姑姐妹因美貌不嫁者七人，內(nèi)嬖如夫人者六人。及桓公薨，五公子爭立。公尸在牀上六十七日，尸蟲出于戶。易牙與寺人貂，因內(nèi)寵以殺群吏，而立公子無虧，孝公奔宋。初，齊桓公與管仲屬孝公于宋襄公，至是，宋襄公以諸侯伐齊，齊人殺無虧。四公子之徒與宋人戰(zhàn)，宋敗齊師，立孝公而還。宋人執(zhí)滕子嬰齊。宋公盟諸侯于曹南，鄙子會盟于邾，邾人執(zhí)?子，宋公使殺?子，用為犧牲，祭于次睢之社，欲以屬東夷。于是諸侯患宋之虐。宋人為鹿上之盟，以求諸侯于楚，楚人許之。諸侯會宋公于盂，楚執(zhí)宋公以伐宋，諸侯為會于薄而釋之。宋伐鄭，楚救之。宋及楚人戰(zhàn)于泓，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濟(jì)，司馬請擊之，公曰：“不可，君子不困人于厄?！?br>既濟(jì)而未成列，又以告，公曰：“未可。”既陳而后擊之，宋師敗績，公傷股，門官殲焉。國人皆咎公。公曰：“君子不重傷，不禽二毛，寡人雖亡國之余，不鼓不成列。”司馬子魚曰：“若愛重傷，不如勿傷，愛其二毛，不如報焉！君未知戰(zhàn)?！?br>襄公以傷股故，遂薨，子成公立。時周天子不能駕御諸侯，諸侯悉遵霸主號令。自齊桓公薨，宋襄公欲圖霸而不能成。諸侯正苦無所告訴，而晉文公重耳出矣。初，晉獻(xiàn)公并吞各國，而國日強(qiáng)。烝于父妾齊姜，生太子申生。又娶二女于戎，大戎胡姬生重耳，小戎生夷吾。公伐驪戎，驪戎女驪姬生得如花似玉，嬌艷異常，公甚嬖之，生奚齊；其娣生卓子。驪姬欲立己子，賂外嬖梁五與東關(guān)嬖五，使言于公曰：“若使太子主曲沃，而二公子主蒲與屈，則可以威民而懼戎，且旌君伐?！惫耸股晟忧?，重耳居蒲城，夷吾居屈。晉獻(xiàn)公將立奚齊，與中大夫成謀。驪姬謂申生曰：“君夢齊姜，必速祭之。”申生祭齊姜于曲沃，歸胙于公。公方出田獵，姬置諸宮中六日，公至，毒而獻(xiàn)之。公祭之地，地墳；與犬，犬?dāng)?；與小臣，小臣亦斃。姬泣曰：“賊由太子。”
太子聞之，奔新城，公殺其傅杜原疑?；蛑^太子辯之，君必明焉。申生曰：“君非姬氏，居不安，食不飽，我辯明，姬必有罪。君老矣，吾又使君不樂，何以為孝？”或曰：“子其行乎？”申生曰：“君實不察其罪，被此名也以出，人誰納我？”縊于新城。姬遂譖二公子曰：“皆知之?！敝囟计?，復(fù)奔翟；夷吾奔屈，復(fù)奔梁。獻(xiàn)公使荀息傳奚齊。晉獻(xiàn)公疾，謂荀息曰：“以是藐諸孤，辱在大夫，其若之何？”荀息對曰：“臣竭其股肱之力，加之以忠貞。其濟(jì)，則君之靈也；不濟(jì)，則以死繼之?！惫?，里克以申生之死及公子出亡之故，結(jié)黨殺奚齊。荀息將死之，或曰：“不如立卓子而輔之?！逼埾⒘⒐幼恳栽幔锟擞謿⒆孔?，荀息死之。秦穆公、齊桓公遣兵納公子夷吾，立為晉侯，是為惠公?；莨珰⒗锟?、丕鄭及七輿大夫？許秦河?xùn)|五城以求返國。歸而背約，不與其在秦也。秦穆夫人囑以賈君，賈君色未衰，歸而烝于賈君。賈君泣從之，而請葬其太子申生。晉侯許之，改葬太子。狐突往新城，遇太子于路，告之曰：“夷吾無禮，吾得請于帝矣，敝于韓?！睍x饑，乞糴于秦，秦輸之粟；秦饑，乞糴于晉，晉閉之糴。秦伐晉。晉惠公與秦穆公戰(zhàn)于韓，秦獲晉侯。秦穆公夫人姬氏，惠公之姑也，為之請于穆公，不殺而仍歸之，以惠公公子圍為質(zhì)。是歲，晉又饑，秦又饋之粟，曰：“吾怨其君而矜其民?！鼻啬鹿耘拮訃訃郧靥託w。晉惠公卒，子圍立，是為懷公。其妻在秦，是為懷嬴。
初，晉公子重耳自翟奔齊，齊桓公妻以宗女姜氏，居五年，無去心，趙衰與舅犯謀行。齊女侍者聞之，以告其主姜氏。姜氏殺侍者，與趙衰等謀醉重耳，載之以行。及曹，曹共公聞其駢脅，使之浴，迫而觀之。僖負(fù)羈之妻曰：“吾觀晉公子之從者，皆足以相國，若歸，必得志于諸侯。得志于諸侯，而誅無禮，曹其首也。子盍早自貳焉?！蹦损伇P飧，置壁焉。公子受飧返璧。及宋，宋襄公贈以馬二十乘。及鄭，鄭文公亦不禮焉。
去之楚，楚子饗之，送諸秦，秦穆公納女五人，懷嬴與焉。
秦納重耳，懷公圍奔高梁，殺之，重耳立。呂甥、郄芮將弒之。寺人披以告，晉侯僭會秦伯于王城，秦伯誘呂、郄而殺之。晉侯迎夫人嬴氏以歸，即侄婦懷嬴也。因歸文公為妻以后，復(fù)號文嬴。周王子叔帶以戎兵入寇王室，襄王出適鄭，處于汜，秦穆公師于河上，將納王。狐偃言于晉侯曰：“求諸侯莫如勤王，諸侯信之，且大義也?！睍x侯辭秦師而下，逆王入于王城，取叔帶于溫，殺之。晉侯朝王，王與之陽樊、溫原、攢茅之田。
原不服晉，晉侯圍原，命三日之糧，原不降，命去之。諜出曰：“原將降矣，軍吏請待之?！惫唬骸靶?，國之寶也，民之所庇也，得原而失信，何以庇之？所亡滋多。”退一舍而原降。初，晉文公為公子出亡時，過衛(wèi)、過曹，曹衛(wèi)俱不禮焉；過宋。宋襄公禮之。宋以其善于晉侯也，故叛楚即晉。楚令尹子玉帥師伐宋，圍緡；魯以楚師伐齊，取谷。宋公孫固如晉告急，晉先軫曰：“報施救患，取威定霸，于是乎在矣！”狐偃曰：“楚始得曹。而新婚于衛(wèi)，若伐曹、衛(wèi)，楚必救之，則齊、宋免矣?！庇谑撬延诒粡]，作三軍，侵曹伐衛(wèi)。楚人入衛(wèi)，晉人救曹，執(zhí)曹伯以畀宋人。令無人僖負(fù)羈之家而免其族。楚師子玉請戰(zhàn)。晉侯、齊師、宋師、秦師與楚師戰(zhàn)于城濮，楚師敗績。晉獻(xiàn)楚俘于周王，王策命晉侯為諸侯伯。晉召諸侯朝周王會于河陽踐土，諸侯畢朝。鄭二于楚，晉侯、秦伯圍鄭。鄭使?fàn)T之武夜見秦穆公，曰：“鄭在晉之東，秦在晉之西，越國鄙遠(yuǎn)，君知其難也。焉用亡鄭以倍鄰？鄰之厚，君之薄也?！鼻夭異偅c鄭人盟，使杞子、逢孫、楊孫戍之，乃還。及晉文公薨，子襄公立，杞子自鄭使告于秦曰：“鄭人命我掌北門之管，若潛師以來，國可得也?！蹦鹿L諸蹇叔，蹇叔曰：“勞師以襲遠(yuǎn)，不可?！惫o焉。召孟明視、西乞術(shù)、白乙丙，使出師。蹇叔送其子白乙丙曰：“晉人御師必于淆，淆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后皋之墓也，其北陵文王之所避風(fēng)雨也。
子必死是間，予收爾骨焉?！鼻貛熕鞏|行。及滑，鄭商人弦高遇之，以乘韋先，以牛十二犒師，曰：“寡君聞吾子將步師，出于敝邑，敢犒從者。”且使遽告于鄭。孟明視曰：“鄭有備矣，不如還也。”滅滑而還。晉先軫曰：“秦違蹇叔而以貪勤民，天奉我也。奉不可失，敵不可縱，必伐秦師。”遂發(fā)命，遽興兵戎，敗秦師于淆。獲百里、孟明視、西乞術(shù)、白乙丙以歸。文嬴請釋三帥，使歸就戮于秦，乃舍之。既而使追之，則在舟中矣。孟明稽首曰：“君之惠，不以累臣釁鼓，使歸就戮于秦，若從君之惠而免之，三年將拜君賜。”秦伯素服郊次，向師而哭曰：“孤違蹇叔，以辱二三子，孤之罪也！大夫何罪？
且孤不以一眚掩大德?！睆?fù)使孟明視為政。秦穆公復(fù)使孟明視伐晉，濟(jì)河焚舟，取王宮及郊，晉人不出，遂自茅津濟(jì)，封淆尸而還。秦穆公用由余之謀伐戎，并國十二，開地千里，遂霸西戎。周天子使召公過賀秦穆公以金鼓，命為西方諸侯伯。穆公任好薨，子康公立。自是秦與晉為仇，而與楚相好矣。
卻說楚自熊通僭號稱王，并吞諸小國，而國日強(qiáng)。至穆公商臣卒，子莊王旅立，三年不出號令，日夜為樂。伍舉入諫，王左把鄭姬，右抱越女，坐鐘鼓之間。伍舉進(jìn)曰：“有鳥于此，三年不蜚不鳴，是何鳥也？”王曰：“三年不蜚，蜚將沖天。三年不鳴，鳴將驚人。”舉退曰：“吾知之矣?！本訑?shù)月，淫益甚。大夫蘇從又諫，乃罷淫樂聽政。所誅者數(shù)百人，所進(jìn)者數(shù)百人，任伍舉、蘇從以政，國人大悅。楚大饑，戎伐楚。庸人帥群蠻以叛楚，麋人率百濮聚于選，將伐楚。楚人謀徙于阪寓，蒍賈曰：“不可，我能往，寇亦能往，不如伐庸，夫麋與百濮，謂我饑，不能師；若我出師，必懼而歸?！蹦顺鰩煟鞙缬?；群蠻從楚子盟。宋昭公無道，弟公子鮑禮于國人，宋饑，竭其粟而貸之，養(yǎng)老尊賢，親自桓以下，無不恤也。鮑美而艷，鮑嫡祖母宋襄公夫人王姬欲通之。鮑不可，乃助之施。國人奉公子鮑以通于夫人，昭公將田孟諸，未至，夫人使衛(wèi)伯帥郊甸之師，攻而殺之，公子鮑立，是為文公。晉荀林父以諸侯之師伐宋，宋及晉平。楚莊王伐宋，宋告急于晉，晉師不出，宋及楚平。楚子伐蕭，巫臣曰：“師人多寒?！蓖跹踩?，撫而勉之。三軍之士，皆如挾纊，遂滅蕭。楚滅舒蓼而疆之。及滑汭，盟吳、越而還。時有夏姬，鄭女也。貌極美而善淫，淫其兄子蠻，子蠻夭死。嫁于陳夏御叔，生征舒，御叔亦為淫死。陳靈公與孔寧、儀行父通于夏姬，皆藏其近體褻服，以戲于朝，飲酒于夏氏。
公謂儀行父曰：“征舒似汝?！睂υ唬骸耙嗨凭??！闭魇娌≈?。
公出，自其廄射而殺之。孔寧、儀行父奔楚。楚入陳，殺夏征舒，虜夏姬，因縣陳。申叔時曰：“合諸侯以伐陳，討有罪也。
今縣陳，貪其富也，以討始而以貪終，無乃不可乎？”莊王曰：“善?！蹦藦?fù)封陳，立成公。莊王將納夏姬，申公、巫臣止之，王乃止。子反欲娶之，巫臣又止之。乃以與連尹襄老，襄老戰(zhàn)死于邲，不獲其尸。其子黑要烝于夏姬，巫臣使謂夏姬曰：“歸鄭，吾聘汝?！毕募煲郧笙謇现瑸槊?，歸于鄭。巫臣因謀聘齊之役，遂適鄭，娶夏姬以奔于晉。子反怨巫臣之娶夏姬也，遂殺巫臣之族，而分其室。巫臣乃通吳于晉。教吳乘車，教吳戰(zhàn)陣，教吳叛楚，蠻夷屬于楚者，吳盡取之。而吳于是始大，通吳于上國。蓋夏姬善彭祖交接之術(shù)，以故老而復(fù)少者三，巫臣必欲娶之，以傳其術(shù)。歸巫臣后，又生男女?dāng)?shù)人，至百余歲，猶如二三十歲時，后與巫臣皆仙去。所著有《夏姬秘訣》二十七卷，皆言男女采補(bǔ)交接之事，其書不傳，即今妖狐術(shù)也。此系閑話不提。
卻說鄭既受盟于楚，又二于晉，楚子圍鄭，晉茍林父救鄭，與戰(zhàn)于邲，晉師大敗，鄭屬于楚。初，楚莊王宴群臣，命美人行酒，日暮酒酣，燭滅，有引美人衣者，美人授絕其冠纓，請取火視之。王曰：“奈何顯一婦人之節(jié)，而辱士乎？”命曰：“今日與寡人飲，不絕纓者不歡?！比撼急M絕其纓而火，極歡而罷。及圍鄭之役，有一臣常在前。五戰(zhàn)五獲首，遂得勝，詢之，則夜絕纓者也。因以美人賜之，人心悅服，楚遂大霸諸侯。
楚莊王旅卒，子共王審立。晉悼公周復(fù)霸，三駕而楚不敢與爭。
春秋之世，自晉文公后，晉霸于北，北方諸侯晉主之。楚霸于南，南方諸侯楚主之。齊服于晉，秦服于楚，而鄭為必爭之地。鄭服于晉，則楚伐鄭。鄭服于楚，則晉代鄭。所謂伐者，入其鄉(xiāng)邑，淫其婦女，擄其人民，服則盟而還之，不甚殺人。
故鄭風(fēng)不過婦女淫亂，猶可以為國也。如是者八十余年，鄭幾于亡。后賴于產(chǎn)為政，善于治國，又善于事大國，乃四十余年不被兵。宋向戌善于晉執(zhí)政趙文子，又善于楚令尹子木，請合二國之好，弭兵釋爭，為會于宋。除齊、秦外，使二國之屬國交相見，于是秦晉分霸。楚屬國陳侯、蔡侯、北燕、杞伯、胡子、沈子、白狄朝于晉，晉屬國宋公、魯侯、鄭伯、許男朝于楚，如是者十八年。
自晉會諸侯于平邱，而晉不復(fù)主諸侯。是年，楚公子比弒靈王，公子棄疾殺比自立，是為平王。平王使伍奢為太子建師，費(fèi)無極為副，為建娶妻于秦，無極與迎，先歸，謂平王曰：“秦女極美，王可自取之?！逼酵跛熳匀⒔ㄆ蓿媒ㄓ诔歉?。費(fèi)無極復(fù)讒建將叛，王執(zhí)伍、奢，使司馬奮揚(yáng)殺子建，奮揚(yáng)告建使行，建奔宋。平王使召伍、奢二子，伍尚來歸，弟伍員奔吳。
楚殺奢尚，伍員欲報之，求用于吳。吳自巫臣教戰(zhàn)以來，而吳漸強(qiáng)，至壽夢稱王。壽夢四子，長諸樊，次余祭，次夷昧，次季札。札甚賢，壽夢欲立札，札讓不可，乃立諸樊，約以次相傳，必致國于札。三兄俱以酒色狂樂，自促其壽。及夷昧卒，以國授札，札逃去。吳人立夷昧之子僚。諸樊之子光使專諸弒僚而自立，是為闔閭。用伍員，復(fù)以孫武子為將則伐楚。五戰(zhàn)及郢，楚昭王奔隨。吳人入郢，以班楚宮，而淫其婦女，孫子乃去。伍員使人取平王之尸，鞭之三百。申包胥乞師于秦，秦伯使就館。包胥依庭墻則哭，勺飲不入口者七日。秦哀公為賦《無衣》，秦師乃出。申包胥以秦師救楚，于越乘吳兵在楚，興師入?yún)?。闔閭聞有越師，又與秦戰(zhàn)不勝，乃棄楚歸吳，昭王入郢復(fù)位。吳伐越，越子勾踐御之，敗吳于槜李。闔閭傷將指卒，子夫差嗣立。夫差使人立于庭，茍出入必叫曰：“夫差！爾忘越王之殺爾父乎？”王應(yīng)曰：“唯！不敢忘?！比昴藞笤健欠ピ?，敗越于夫椒，遂入越。越勾踐以甲楯五千，棲于會稽，用范蠡計，使大夫種困于平城，因吳太宰嚭以行成于吳，夫差將許之。伍員不可。勿聽，員退而告人曰：“越十年生聚，十年教訓(xùn)，二十年后，吳其為沼乎？”吳及越平。勾踐返國，勞身焦思，臥薪嘗膽，養(yǎng)士愛民，與范蠡、文種謀。以古今絕色，如花似玉，國色天香之美女西施饋吳。西施得寵，教之荒淫失政。吳內(nèi)荒于色，外荒于兵，而國日危矣。
伍員數(shù)諫，反賜之死。吳伐齊，敗齊師于艾陵，與晉定公會于潢池。而吳霸諸侯，越勾踐日夜謀吳，生聚教訓(xùn)，知眾可用，因吳與晉會，乘虛伐吳。吳王兵敗，棲于姑蘇。使人行成于碎。
－勾踐舉許之，范蠡不可，勾踐聽之，夫差自殺。
勾踐以眾北渡淮，與齊晉諸侯會于徐州，致貢于周天子。
周王使人賜以胙命為伯，使號令齊、楚、秦、晉，歃血盟而去。
橫行江淮，諸侯畢賀。迨范蠡去，而文種誅，勢稍弱。其后六卿分晉，并為韓、趙、魏三國。田和篡齊，新國四，加舊國秦、楚、燕，是為戰(zhàn)國七雄。至秦孝公用商鞅之計，而秦漸強(qiáng)，并吞之勢成矣。夫春秋之世，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shù)。男女亂倫，恬不為怪。公卿大夫，易室飲酒。先師孔子，為世道人心憂懼，乃因魯史以作《春秋》，為百王之大法。而物則彝民，賴以不墜。
不知孔子之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滾滾龍爭虎斗，匆匆鳥飛兔走。席前花影坐間移，百歲光陰有幾。說古談今話本，圖王霸業(yè)兵機(jī)。要知成敗是和非，都在漁樵話里。
卻說幽王時，鄭桓公友為王司徒，甚得周眾。后犬戎入寇，桓公友死于犬戎之難。平王命其子掘突為司徒，是為武公。及武公卒，子莊公寤生，復(fù)為王卿士。王貳于虢，鄭伯怨王。王曰：“無之。”故周鄭交質(zhì)，王子孤為質(zhì)于鄭，鄭公子忽為質(zhì)于周。平王崩，周公將畀虢公政，鄭祭足帥師取溫之麥。秋，復(fù)取成周之禾。周鄭交惡，桓王奪鄭伯政。鄭伯不朝，王以諸侯之師伐鄭，鄭伯御之。戰(zhàn)于繡葛，蔡、衛(wèi)、陳皆奔，王卒大敗。祝聃射王中肩，王尚能軍，祝聃請從之。鄭伯曰：“君子不欲多上人，況敢凌天子乎？茍自救也，社稷無隕足矣?！蹦饲布雷銊谕?，且問左右。時鄭兵強(qiáng)政舉，齊僖公祿甫欲以其女文姜妻鄭太子忽。忽辭。人問其失故，曰：“人各有偶，齊大，非吾偶也。《詩》云：‘自求多?！谖叶?，大國何為？”及北戎伐齊，鄭公子忽帥師求齊，大敗戎師。齊侯又請妻之，固辭。
齊侯乃以文姜妻魯桓公。文姜生得秋水為神，芙蓉似面，比花花解語，比玉玉生香，真乃絕世佳人，古今國色。兼且通今博古，出口成文，因此號為文姜。只是舉動輕浮，妖淫成性，魯桓公寵愛無比。
及齊僖公卒，子襄公諸兒立，魯桓公欲與文姜如齊，申繻曰：“女有家，男有室，無相瀆也，謂之有禮，易此必敗?！惫宦?，與夫人文姜會齊侯于濼，遂與文姜如齊。文姜入宮，與齊襄公敘飲，四目相視，兩下動情，不顧兄妹之親，竟成茍且之事，色欲昏迷，日上三竿，尚相抱未起。早有宮人報與魯桓公?；腹單慕慕愿嬗谙骞?。魯桓公辭行，齊襄公享魯桓公，桓公醉，襄公使公子彭生抱桓公登車，折其陰，魯桓公死于車。
魯人立桓公之子莊公。齊襄公政令無常，復(fù)因魯人之請。
殺彭生以悅于魯。鮑叔牙奉公子小白奔莒。襄公獵貝邱，逐豕，忽變彭生。夜宿離宮，弟無知弒之。管夷吾、召忽奉公子糾奔魯。齊雝廩殺無知，魯納公子糾，小白自莒先入，立為桓公。
發(fā)兵拒魯，大敗魯師。鮑叔牙使言于魯曰：“子糾，親也，請君討之；管仲，仇也，請受而甘心焉?！蹦藲⒆蛹m于生竇。召忽死之，管仲請囚?；腹辊U叔為相，辭曰：“臣不若管夷吾，君必欲治國家，非管夷吾不可。”公曰：“夷吾射寡人中鉤，是以濱于死?！滨U叔牙曰：“彼各為其主爾。君若宥而用之，亦猶是也”。乃請管仲于魯。魯莊公以問施伯，對曰：“管子，天下才也。所在國必得志，請殺而以其尸授之。”莊公將殺之，齊使者請曰：“寡君愿生以為戮?！庇谑鞘箍`以與齊，鮑叔牙受之。至常阜而脫之。比至，三釁三浴之?；腹H迎之郊，解其縛而問之，對輒稱善，乃以為相，號曰仲父。制國為二十一鄉(xiāng)，工商之鄉(xiāng)六，不從征役。士農(nóng)之鄉(xiāng)十五，作內(nèi)政而寄軍令。五家為軌，軌有長。十軌為里，里有司。四里為連，連有長。十連為鄉(xiāng)，鄉(xiāng)有良人。五鄉(xiāng)一師，桓公帥十一鄉(xiāng)。高子、國子各帥五鄉(xiāng)。勿使遷徙，世同居，少同游，耳目足以相識，歡忻足以相死。守則同固，戰(zhàn)則同強(qiáng)。又使重罪贖以犀甲，輕罪贖以珠玉，小罪贖以金。復(fù)官山海鹽鐵之利。為女閭?cè)?，專居美婦，日事顏華脂粉，務(wù)為妖淫妖媚，以迷各國之商賈賓旅，征其夜合之資，以足國用。于是國富兵強(qiáng)，諸侯畏服。初，桓公出亡過譚，譚不禮焉。齊師滅譚，齊桓公會諸侯于北杏，以平宋亂，遂人不至，齊人滅遂。齊桓公會諸侯于鄄，宋服也。與諸侯同盟于幽，陳、鄭服也。山戎伐燕，齊桓公救燕，伐山戎，克之，至孤竹而還。狄人伐邢，管仲言于桓公以救邢，遷邢子夷儀，邢遷如歸。狄人滅衛(wèi)。初，衛(wèi)公子州吁弒其君桓公而自立，石蠟與國人共殺之，而立桓公之弟宣公。宣公嘗烝其父妾夷姜，生子伋，為伋娶于齊而美，宣公遂自娶之，是為宣姜。夷姜失寵而自縊。宜姜生公子壽、公子朔。宣姜與朔構(gòu)伋子，宣公偽使伋子于齊，使盜待諸莘而殺之。壽子知之，以告伋子，使逃奔他國以避難。伋子曰：“棄父之命，惡用子矣。”勿聽，壽子不忍，飲伋子以酒而醉之，載其旌以先，冀盜殺己，可以免兄之死。盜果殺之。伋子酒醒，追至曰：“我之求也，此何罪？請殺我乎尸盜又殺之，國人痛忿。及宣公卒，惠公朔立，左公子泄、右公子職等攻逐之，而立公子黔牟。宣姜年少而寡，齊人使宣公庶于頑烝庶母宣姜，生齊子、戴公、文公、宋桓夫人、許穆夫人。迨惠公朔逐黔牟而自立，傳子懿公赤，性最喜鶴，鶴有乘軒者。狄人伐衛(wèi)，將戰(zhàn)，國人受甲者皆曰：“使鶴，鶴實有祿，予何能戰(zhàn)！”戰(zhàn)于滎澤，衛(wèi)師敗績，殺懿公，遂滅衛(wèi)。宋桓公迎其遺民，渡河而南，立戴公以廬于漕，未期而卒。齊桓公帥諸侯救衛(wèi)，立戴公之弟焰，是為文公，城楚邱而遷焉。衛(wèi)國勿忘亡，衛(wèi)文公衣大布之衣，大帛之冠，訓(xùn)農(nóng)通商，勸學(xué)任能，卒興衛(wèi)。齊與諸侯會于陽谷，謀伐楚也。齊侯以諸侯之師侵蔡，蔡潰，遂伐楚。與楚盟于召陵而還。
初，周惠王娶于陳，生太子鄭及叔帶。王愛叔帶，欲立之。
齊桓公帥諸侯會太子鄭，盟于首止，以定其位?；萃跏怪芄汆嵅唬骸拔釗崛暌詮某??！编嵅灿谕趺?，逃歸不盟。齊桓公會諸侯伐鄭，圍新城。鄭人乞盟，惠王崩。太子鄭立，是為襄王。齊桓公會諸侯于葵邱。襄王使宰孔賜齊胙侯曰：“以伯舅耋老，加勞，賜一級，無下拜。”對曰：“天威不違顏咫尺，小白敢貪天子之命？無下拜，恐隕越于下，以遺天子羞?！毕掳莸鞘?。宰孔歸，路遇晉獻(xiàn)公，將來與會。宰孔謂晉侯曰：“可無會也。齊侯不務(wù)德而勤遠(yuǎn)略，其在亂乎？”晉侯乃還。王子叔帶欲與戎狄伐周。王知之，將誅叔帶。叔帶奔齊，齊侯使管夷吾平戎于王。戎侵王室，王以戎難告齊，齊侯使諸侯各發(fā)卒戍周。齊管仲卒，桓公用易牙、開方、豎刁，霸業(yè)稍衰。
初，桓公好內(nèi)，姑姐妹因美貌不嫁者七人，內(nèi)嬖如夫人者六人。及桓公薨，五公子爭立。公尸在牀上六十七日，尸蟲出于戶。易牙與寺人貂，因內(nèi)寵以殺群吏，而立公子無虧，孝公奔宋。初，齊桓公與管仲屬孝公于宋襄公，至是，宋襄公以諸侯伐齊，齊人殺無虧。四公子之徒與宋人戰(zhàn)，宋敗齊師，立孝公而還。宋人執(zhí)滕子嬰齊。宋公盟諸侯于曹南，鄙子會盟于邾，邾人執(zhí)?子，宋公使殺?子，用為犧牲，祭于次睢之社，欲以屬東夷。于是諸侯患宋之虐。宋人為鹿上之盟，以求諸侯于楚，楚人許之。諸侯會宋公于盂，楚執(zhí)宋公以伐宋，諸侯為會于薄而釋之。宋伐鄭，楚救之。宋及楚人戰(zhàn)于泓，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濟(jì)，司馬請擊之，公曰：“不可，君子不困人于厄?！?br>既濟(jì)而未成列，又以告，公曰：“未可。”既陳而后擊之，宋師敗績，公傷股，門官殲焉。國人皆咎公。公曰：“君子不重傷，不禽二毛，寡人雖亡國之余，不鼓不成列。”司馬子魚曰：“若愛重傷，不如勿傷，愛其二毛，不如報焉！君未知戰(zhàn)?！?br>襄公以傷股故，遂薨，子成公立。時周天子不能駕御諸侯，諸侯悉遵霸主號令。自齊桓公薨，宋襄公欲圖霸而不能成。諸侯正苦無所告訴，而晉文公重耳出矣。初，晉獻(xiàn)公并吞各國，而國日強(qiáng)。烝于父妾齊姜，生太子申生。又娶二女于戎，大戎胡姬生重耳，小戎生夷吾。公伐驪戎，驪戎女驪姬生得如花似玉，嬌艷異常，公甚嬖之，生奚齊；其娣生卓子。驪姬欲立己子，賂外嬖梁五與東關(guān)嬖五，使言于公曰：“若使太子主曲沃，而二公子主蒲與屈，則可以威民而懼戎，且旌君伐?！惫耸股晟忧?，重耳居蒲城，夷吾居屈。晉獻(xiàn)公將立奚齊，與中大夫成謀。驪姬謂申生曰：“君夢齊姜，必速祭之。”申生祭齊姜于曲沃，歸胙于公。公方出田獵，姬置諸宮中六日，公至，毒而獻(xiàn)之。公祭之地，地墳；與犬，犬?dāng)?；與小臣，小臣亦斃。姬泣曰：“賊由太子。”
太子聞之，奔新城，公殺其傅杜原疑?；蛑^太子辯之，君必明焉。申生曰：“君非姬氏，居不安，食不飽，我辯明，姬必有罪。君老矣，吾又使君不樂，何以為孝？”或曰：“子其行乎？”申生曰：“君實不察其罪，被此名也以出，人誰納我？”縊于新城。姬遂譖二公子曰：“皆知之?！敝囟计?，復(fù)奔翟；夷吾奔屈，復(fù)奔梁。獻(xiàn)公使荀息傳奚齊。晉獻(xiàn)公疾，謂荀息曰：“以是藐諸孤，辱在大夫，其若之何？”荀息對曰：“臣竭其股肱之力，加之以忠貞。其濟(jì)，則君之靈也；不濟(jì)，則以死繼之?！惫?，里克以申生之死及公子出亡之故，結(jié)黨殺奚齊。荀息將死之，或曰：“不如立卓子而輔之?！逼埾⒘⒐幼恳栽幔锟擞謿⒆孔?，荀息死之。秦穆公、齊桓公遣兵納公子夷吾，立為晉侯，是為惠公?；莨珰⒗锟?、丕鄭及七輿大夫？許秦河?xùn)|五城以求返國。歸而背約，不與其在秦也。秦穆夫人囑以賈君，賈君色未衰，歸而烝于賈君。賈君泣從之，而請葬其太子申生。晉侯許之，改葬太子。狐突往新城，遇太子于路，告之曰：“夷吾無禮，吾得請于帝矣，敝于韓?！睍x饑，乞糴于秦，秦輸之粟；秦饑，乞糴于晉，晉閉之糴。秦伐晉。晉惠公與秦穆公戰(zhàn)于韓，秦獲晉侯。秦穆公夫人姬氏，惠公之姑也，為之請于穆公，不殺而仍歸之，以惠公公子圍為質(zhì)。是歲，晉又饑，秦又饋之粟，曰：“吾怨其君而矜其民?！鼻啬鹿耘拮訃訃郧靥託w。晉惠公卒，子圍立，是為懷公。其妻在秦，是為懷嬴。
初，晉公子重耳自翟奔齊，齊桓公妻以宗女姜氏，居五年，無去心，趙衰與舅犯謀行。齊女侍者聞之，以告其主姜氏。姜氏殺侍者，與趙衰等謀醉重耳，載之以行。及曹，曹共公聞其駢脅，使之浴，迫而觀之。僖負(fù)羈之妻曰：“吾觀晉公子之從者，皆足以相國，若歸，必得志于諸侯。得志于諸侯，而誅無禮，曹其首也。子盍早自貳焉?！蹦损伇P飧，置壁焉。公子受飧返璧。及宋，宋襄公贈以馬二十乘。及鄭，鄭文公亦不禮焉。
去之楚，楚子饗之，送諸秦，秦穆公納女五人，懷嬴與焉。
秦納重耳，懷公圍奔高梁，殺之，重耳立。呂甥、郄芮將弒之。寺人披以告，晉侯僭會秦伯于王城，秦伯誘呂、郄而殺之。晉侯迎夫人嬴氏以歸，即侄婦懷嬴也。因歸文公為妻以后，復(fù)號文嬴。周王子叔帶以戎兵入寇王室，襄王出適鄭，處于汜，秦穆公師于河上，將納王。狐偃言于晉侯曰：“求諸侯莫如勤王，諸侯信之，且大義也?！睍x侯辭秦師而下，逆王入于王城，取叔帶于溫，殺之。晉侯朝王，王與之陽樊、溫原、攢茅之田。
原不服晉，晉侯圍原，命三日之糧，原不降，命去之。諜出曰：“原將降矣，軍吏請待之?！惫唬骸靶?，國之寶也，民之所庇也，得原而失信，何以庇之？所亡滋多。”退一舍而原降。初，晉文公為公子出亡時，過衛(wèi)、過曹，曹衛(wèi)俱不禮焉；過宋。宋襄公禮之。宋以其善于晉侯也，故叛楚即晉。楚令尹子玉帥師伐宋，圍緡；魯以楚師伐齊，取谷。宋公孫固如晉告急，晉先軫曰：“報施救患，取威定霸，于是乎在矣！”狐偃曰：“楚始得曹。而新婚于衛(wèi)，若伐曹、衛(wèi)，楚必救之，則齊、宋免矣?！庇谑撬延诒粡]，作三軍，侵曹伐衛(wèi)。楚人入衛(wèi)，晉人救曹，執(zhí)曹伯以畀宋人。令無人僖負(fù)羈之家而免其族。楚師子玉請戰(zhàn)。晉侯、齊師、宋師、秦師與楚師戰(zhàn)于城濮，楚師敗績。晉獻(xiàn)楚俘于周王，王策命晉侯為諸侯伯。晉召諸侯朝周王會于河陽踐土，諸侯畢朝。鄭二于楚，晉侯、秦伯圍鄭。鄭使?fàn)T之武夜見秦穆公，曰：“鄭在晉之東，秦在晉之西，越國鄙遠(yuǎn)，君知其難也。焉用亡鄭以倍鄰？鄰之厚，君之薄也?！鼻夭異偅c鄭人盟，使杞子、逢孫、楊孫戍之，乃還。及晉文公薨，子襄公立，杞子自鄭使告于秦曰：“鄭人命我掌北門之管，若潛師以來，國可得也?！蹦鹿L諸蹇叔，蹇叔曰：“勞師以襲遠(yuǎn)，不可?！惫o焉。召孟明視、西乞術(shù)、白乙丙，使出師。蹇叔送其子白乙丙曰：“晉人御師必于淆，淆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后皋之墓也，其北陵文王之所避風(fēng)雨也。
子必死是間，予收爾骨焉?！鼻貛熕鞏|行。及滑，鄭商人弦高遇之，以乘韋先，以牛十二犒師，曰：“寡君聞吾子將步師，出于敝邑，敢犒從者。”且使遽告于鄭。孟明視曰：“鄭有備矣，不如還也。”滅滑而還。晉先軫曰：“秦違蹇叔而以貪勤民，天奉我也。奉不可失，敵不可縱，必伐秦師。”遂發(fā)命，遽興兵戎，敗秦師于淆。獲百里、孟明視、西乞術(shù)、白乙丙以歸。文嬴請釋三帥，使歸就戮于秦，乃舍之。既而使追之，則在舟中矣。孟明稽首曰：“君之惠，不以累臣釁鼓，使歸就戮于秦，若從君之惠而免之，三年將拜君賜。”秦伯素服郊次，向師而哭曰：“孤違蹇叔，以辱二三子，孤之罪也！大夫何罪？
且孤不以一眚掩大德?！睆?fù)使孟明視為政。秦穆公復(fù)使孟明視伐晉，濟(jì)河焚舟，取王宮及郊，晉人不出，遂自茅津濟(jì)，封淆尸而還。秦穆公用由余之謀伐戎，并國十二，開地千里，遂霸西戎。周天子使召公過賀秦穆公以金鼓，命為西方諸侯伯。穆公任好薨，子康公立。自是秦與晉為仇，而與楚相好矣。
卻說楚自熊通僭號稱王，并吞諸小國，而國日強(qiáng)。至穆公商臣卒，子莊王旅立，三年不出號令，日夜為樂。伍舉入諫，王左把鄭姬，右抱越女，坐鐘鼓之間。伍舉進(jìn)曰：“有鳥于此，三年不蜚不鳴，是何鳥也？”王曰：“三年不蜚，蜚將沖天。三年不鳴，鳴將驚人。”舉退曰：“吾知之矣?！本訑?shù)月，淫益甚。大夫蘇從又諫，乃罷淫樂聽政。所誅者數(shù)百人，所進(jìn)者數(shù)百人，任伍舉、蘇從以政，國人大悅。楚大饑，戎伐楚。庸人帥群蠻以叛楚，麋人率百濮聚于選，將伐楚。楚人謀徙于阪寓，蒍賈曰：“不可，我能往，寇亦能往，不如伐庸，夫麋與百濮，謂我饑，不能師；若我出師，必懼而歸?！蹦顺鰩煟鞙缬?；群蠻從楚子盟。宋昭公無道，弟公子鮑禮于國人，宋饑，竭其粟而貸之，養(yǎng)老尊賢，親自桓以下，無不恤也。鮑美而艷，鮑嫡祖母宋襄公夫人王姬欲通之。鮑不可，乃助之施。國人奉公子鮑以通于夫人，昭公將田孟諸，未至，夫人使衛(wèi)伯帥郊甸之師，攻而殺之，公子鮑立，是為文公。晉荀林父以諸侯之師伐宋，宋及晉平。楚莊王伐宋，宋告急于晉，晉師不出，宋及楚平。楚子伐蕭，巫臣曰：“師人多寒?！蓖跹踩?，撫而勉之。三軍之士，皆如挾纊，遂滅蕭。楚滅舒蓼而疆之。及滑汭，盟吳、越而還。時有夏姬，鄭女也。貌極美而善淫，淫其兄子蠻，子蠻夭死。嫁于陳夏御叔，生征舒，御叔亦為淫死。陳靈公與孔寧、儀行父通于夏姬，皆藏其近體褻服，以戲于朝，飲酒于夏氏。
公謂儀行父曰：“征舒似汝?！睂υ唬骸耙嗨凭??！闭魇娌≈?。
公出，自其廄射而殺之。孔寧、儀行父奔楚。楚入陳，殺夏征舒，虜夏姬，因縣陳。申叔時曰：“合諸侯以伐陳，討有罪也。
今縣陳，貪其富也，以討始而以貪終，無乃不可乎？”莊王曰：“善?！蹦藦?fù)封陳，立成公。莊王將納夏姬，申公、巫臣止之，王乃止。子反欲娶之，巫臣又止之。乃以與連尹襄老，襄老戰(zhàn)死于邲，不獲其尸。其子黑要烝于夏姬，巫臣使謂夏姬曰：“歸鄭，吾聘汝?！毕募煲郧笙謇现瑸槊?，歸于鄭。巫臣因謀聘齊之役，遂適鄭，娶夏姬以奔于晉。子反怨巫臣之娶夏姬也，遂殺巫臣之族，而分其室。巫臣乃通吳于晉。教吳乘車，教吳戰(zhàn)陣，教吳叛楚，蠻夷屬于楚者，吳盡取之。而吳于是始大，通吳于上國。蓋夏姬善彭祖交接之術(shù)，以故老而復(fù)少者三，巫臣必欲娶之，以傳其術(shù)。歸巫臣后，又生男女?dāng)?shù)人，至百余歲，猶如二三十歲時，后與巫臣皆仙去。所著有《夏姬秘訣》二十七卷，皆言男女采補(bǔ)交接之事，其書不傳，即今妖狐術(shù)也。此系閑話不提。
卻說鄭既受盟于楚，又二于晉，楚子圍鄭，晉茍林父救鄭，與戰(zhàn)于邲，晉師大敗，鄭屬于楚。初，楚莊王宴群臣，命美人行酒，日暮酒酣，燭滅，有引美人衣者，美人授絕其冠纓，請取火視之。王曰：“奈何顯一婦人之節(jié)，而辱士乎？”命曰：“今日與寡人飲，不絕纓者不歡?！比撼急M絕其纓而火，極歡而罷。及圍鄭之役，有一臣常在前。五戰(zhàn)五獲首，遂得勝，詢之，則夜絕纓者也。因以美人賜之，人心悅服，楚遂大霸諸侯。
楚莊王旅卒，子共王審立。晉悼公周復(fù)霸，三駕而楚不敢與爭。
春秋之世，自晉文公后，晉霸于北，北方諸侯晉主之。楚霸于南，南方諸侯楚主之。齊服于晉，秦服于楚，而鄭為必爭之地。鄭服于晉，則楚伐鄭。鄭服于楚，則晉代鄭。所謂伐者，入其鄉(xiāng)邑，淫其婦女，擄其人民，服則盟而還之，不甚殺人。
故鄭風(fēng)不過婦女淫亂，猶可以為國也。如是者八十余年，鄭幾于亡。后賴于產(chǎn)為政，善于治國，又善于事大國，乃四十余年不被兵。宋向戌善于晉執(zhí)政趙文子，又善于楚令尹子木，請合二國之好，弭兵釋爭，為會于宋。除齊、秦外，使二國之屬國交相見，于是秦晉分霸。楚屬國陳侯、蔡侯、北燕、杞伯、胡子、沈子、白狄朝于晉，晉屬國宋公、魯侯、鄭伯、許男朝于楚，如是者十八年。
自晉會諸侯于平邱，而晉不復(fù)主諸侯。是年，楚公子比弒靈王，公子棄疾殺比自立，是為平王。平王使伍奢為太子建師，費(fèi)無極為副，為建娶妻于秦，無極與迎，先歸，謂平王曰：“秦女極美，王可自取之?！逼酵跛熳匀⒔ㄆ蓿媒ㄓ诔歉?。費(fèi)無極復(fù)讒建將叛，王執(zhí)伍、奢，使司馬奮揚(yáng)殺子建，奮揚(yáng)告建使行，建奔宋。平王使召伍、奢二子，伍尚來歸，弟伍員奔吳。
楚殺奢尚，伍員欲報之，求用于吳。吳自巫臣教戰(zhàn)以來，而吳漸強(qiáng)，至壽夢稱王。壽夢四子，長諸樊，次余祭，次夷昧，次季札。札甚賢，壽夢欲立札，札讓不可，乃立諸樊，約以次相傳，必致國于札。三兄俱以酒色狂樂，自促其壽。及夷昧卒，以國授札，札逃去。吳人立夷昧之子僚。諸樊之子光使專諸弒僚而自立，是為闔閭。用伍員，復(fù)以孫武子為將則伐楚。五戰(zhàn)及郢，楚昭王奔隨。吳人入郢，以班楚宮，而淫其婦女，孫子乃去。伍員使人取平王之尸，鞭之三百。申包胥乞師于秦，秦伯使就館。包胥依庭墻則哭，勺飲不入口者七日。秦哀公為賦《無衣》，秦師乃出。申包胥以秦師救楚，于越乘吳兵在楚，興師入?yún)?。闔閭聞有越師，又與秦戰(zhàn)不勝，乃棄楚歸吳，昭王入郢復(fù)位。吳伐越，越子勾踐御之，敗吳于槜李。闔閭傷將指卒，子夫差嗣立。夫差使人立于庭，茍出入必叫曰：“夫差！爾忘越王之殺爾父乎？”王應(yīng)曰：“唯！不敢忘?！比昴藞笤健欠ピ?，敗越于夫椒，遂入越。越勾踐以甲楯五千，棲于會稽，用范蠡計，使大夫種困于平城，因吳太宰嚭以行成于吳，夫差將許之。伍員不可。勿聽，員退而告人曰：“越十年生聚，十年教訓(xùn)，二十年后，吳其為沼乎？”吳及越平。勾踐返國，勞身焦思，臥薪嘗膽，養(yǎng)士愛民，與范蠡、文種謀。以古今絕色，如花似玉，國色天香之美女西施饋吳。西施得寵，教之荒淫失政。吳內(nèi)荒于色，外荒于兵，而國日危矣。
伍員數(shù)諫，反賜之死。吳伐齊，敗齊師于艾陵，與晉定公會于潢池。而吳霸諸侯，越勾踐日夜謀吳，生聚教訓(xùn)，知眾可用，因吳與晉會，乘虛伐吳。吳王兵敗，棲于姑蘇。使人行成于碎。
－勾踐舉許之，范蠡不可，勾踐聽之，夫差自殺。
勾踐以眾北渡淮，與齊晉諸侯會于徐州，致貢于周天子。
周王使人賜以胙命為伯，使號令齊、楚、秦、晉，歃血盟而去。
橫行江淮，諸侯畢賀。迨范蠡去，而文種誅，勢稍弱。其后六卿分晉，并為韓、趙、魏三國。田和篡齊，新國四，加舊國秦、楚、燕，是為戰(zhàn)國七雄。至秦孝公用商鞅之計，而秦漸強(qiáng)，并吞之勢成矣。夫春秋之世，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shù)。男女亂倫，恬不為怪。公卿大夫，易室飲酒。先師孔子，為世道人心憂懼，乃因魯史以作《春秋》，為百王之大法。而物則彝民，賴以不墜。
不知孔子之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