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宋齊梁傳陳國俱都江左
作者：呂安世詞曰：一片殘山并剩水，年年虎斗龍爭。秦宮漢苑晉家營。川原流恨血，毛發(fā)凜威靈。白發(fā)詩人閑住馬，感時懷古傷情。戰(zhàn)場田地好寬平。前人將不去，留與后人耕。
詩曰：
詩向會家閑講究，話逢知己細(xì)評論。
評論往事知賢否，講究前賢說廢興。
東岸水流西岸響，南山風(fēng)送北山云。
云容冉冉舒還卷，水勢滔滔古又今。
流水浮云何日了，人生在世幾回春。
消磨白發(fā)詩和酒，斷送青春利與名。
蓋世功名野馬焰，掀天事業(yè)闥婆城。
半張故紙留蹤跡，千古漁樵作話文。
闊論高談依故典，長歌短曲吊英魂。
就中多少悲歡處，珍重相知勿倦聞。卻說宋高祖武帝，姓劉名裕，小字德興，字寄奴，彭城人，漢高祖弟楚元王交之后也。裕生而母死，父翹，僑寓京口，將棄之，從母救而乳之。長于后母，不讀書，但識字。嘗行遇大蛇，擊傷之。后至其所，見有群兒搗藥，裕問：“何為？”答曰：“吾主為劉寄奴所傷?！痹Ｔ唬骸昂尾粴⒅?？”答曰：“寄奴王者，不死。”裕叱之，即散不見。仕晉為太尉，封宋王。
受恭帝禪，國號宋，仍都建康。在位三年，少嬪御，孝后母，嚴(yán)正有度。帝疾甚，其子義符年方九歲，徐羨之、傅亮、謝晦、檀道濟(jì)同受顧命。在位一年，居喪無禮，狎昵左右。廬陵王義真與謝靈運(yùn)、顏延之等謀立。徐羨之等惡之，先奏廢廬陵王為庶人，然后徐羨之、傅亮、謝晦、檀道濟(jì)等廢其主義符為滎陽王，遷于吳，即使邢安泰弒之，并殺廬陵王于新安，迎武帝第三子宜都王義隆立之，是為文帝。以謝晦為荊州刺史。徐羨之、傅亮上表歸政。文帝下詔，暴徐羨之、傅亮、謝晦殺滎陽王、廬陵王之罪。
帝以檀道濟(jì)初不預(yù)，廢弒之謀，止于脅從，豫撫而用之。至是，乃命劉彥之、檀道濟(jì)收捕羨之等。羨之、傅亮伏誅。謝晦舉兵反，文帝乃自將討晦，斬之。立于邵為太子。宋主有恢復(fù)河南之志，遣右將軍劉彥之自淮入泗，沂河西上。魏主以河南四鎮(zhèn)兵少，命諸軍收兵北渡，皆棄地北去。于是司、竟二州皆平。宋檀道濟(jì)等進(jìn)至濟(jì)上，前后與魏三十余戰(zhàn)，道濟(jì)皆捷。軍至歷城，魏將叔孫建等縱輕騎邀其前后，焚燒谷草，道濟(jì)等食盡，自歷城引還。軍士有亡降魏者，具以告之。魏人追之，眾懼將潰，道濟(jì)夜籌量沙，以所余少米覆其上。及旦，魏軍見之。謂道濟(jì)資糧有余，以降者為妄而斬之。道濟(jì)乃全軍而歸。道濟(jì)威名日盛，朝廷憚之，乃下詔誅之。道濟(jì)見收，憤怒，目光如炬，脫幘投地曰：“乃壞汝萬里長城！”魏人聞之，喜曰：“道濟(jì)死，吳人不足復(fù)憚矣。”宋主大起軍旅伐。魏使王玄謨進(jìn)圍滑臺，魏主自將救之，眾號百萬。玄謨懼走，魏人追擊，大破之。魏主引兵南下，所過無不殘滅，郡縣皆望風(fēng)奔潰，魏軍至瓜步，聲言欲渡江，建康震恐，民皆荷擔(dān)而立。宋主登石頭城，有憂色，嘆曰：“檀道濟(jì)若在，豈使胡馬至此耶？”魏人反，破南、兗、徐、豫、青、冀六州，殺掠不可勝計。丁壯即加斬截，嬰兒貫于槊上，槧樂以為戲，淫掠婦女，所過郡縣，赤地?zé)o余。春燕無室可依，巢于林木。文帝命將出師，常授以戒律。雖交戰(zhàn)日期，亦待中詔，以至于敗。初，帝仁厚恭儉，勤于政事，吏久于任，民安其業(yè)。在位三十年，戶口蕃息，講誦相聞，士敦操尚，鄉(xiāng)恥輕薄。江左風(fēng)俗于斯為美。至是邑里蕭條，元嘉之政衰矣。帝欲廢太子劭，而議久不決。以其謀告潘淑妃，淑妃以告其子浚，浚馳報劭，劭乃逆謀，帥張超之等之云龍門，拔刀上殿，帝舉幾扦之，五指俱落，遂弒帝，并弒潘淑妃。沈慶之輔文帝第三子，江州刺史武陵王駿起兵討劭，誅劭及浚。
駿遂即位，是為世祖武帝。帝于閨門無禮，不擇親疏尊卑，無所不至。狎侮群臣，奢欲無度，嗜酒好利，大興土木。侍中袁覬，盛稱高祖儉素之德，以諷宋主曰：“田舍翁得此，已為過矣！”但為人機(jī)警勇決，學(xué)問博洽，文章華敏，又善騎射。
每酣飲昏睡，或外有奏事，即肅然整容，無復(fù)醉態(tài)，由是內(nèi)外畏之。在位十一年崩，太子子業(yè)立。子業(yè)幼而狂暴，及即位，殘暴淫虐，無所不至。淫其姊山陰公主，公主性最淫，不遂其欲，帝為置面首三十人。面首者，面貌美男子也。又畏忌諸叔，皆拘于殿內(nèi)．捶毆凌曳，無復(fù)人理。謂湘東王彧為豬王，建安王休仁為殺王，山陽王佑為賊王，東海王偉為驢王。以木槽盛食，裸或納泥水中，使就槽食。少府劉蒙妾，孕臨月，迎入后宮，俟生男，以為太子。彧嘗忤旨，裸之，縛其手足，擔(dān)付大官，曰：“今日屠豬?！毙萑市υ唬骸安蝗舸侍由瑲⑷》胃?。”乃釋之。及蒙妾生子，為之大赦，彧乃得釋。又詔諸王妃、公主、命婦列于前，使左右自裸其衣，復(fù)盡強(qiáng)裸女衣，使共淫于一殿中。南平王鑠妃江氏不從，遂殺其三子，裸鞭江妃一百，而復(fù)強(qiáng)淫之。諸女大懼，悉自去其衣，不留寸絲遮掩，宣淫無忌，縱帝觀閱，以免其禍。寧朔將軍何邁尚帝姑新蔡長公主，帝納主于后宮，謂之謝貴嬪，詐言主死，殺宮婢送邁殯葬。邁素豪侈，多養(yǎng)士，謀廢帝而立晉安王子勛，事泄見殺。帝欲殺子勛。時勛為江州刺史，舉兵反于潯陽。帝游華林園竹林堂，使諸妃宮女與左右裸相逐，或使數(shù)女淫一男，或使數(shù)男淫一女。又裸宮人，使與羝羊、猴、犬交。又縛馬，仰于地，使宮人裸與之交。一女子不肯裸衣從淫，斬之。夜夢在竹林堂，有一女子罵曰：“悖逆無道，明年不及熟矣。”乃于宮中求得一人，似所夢者斬之。又夢所殺者罵曰：“我已訴于上帝矣，行當(dāng)殺汝。”宮中群言竹林堂有鬼。帝出華林園，至竹林堂，見有紅袖相招，帝與群巫采女，射鬼于竹林堂。壽寂之等抽刀直入，帝射之，不中而走。阮佃夫追殺之，在位一年。
后湘東王彧即位，是為明帝。封壽寂之等十四人為侯，遣建安王休仁討江州。臺軍克江州，殺子勛，傳首建康。明帝無子，嘗以宮人陳氏，賜嬖人李道兒，已有孕，復(fù)迎還，生子昱。
又密取諸王姬有孕者，納之宮中，生男，則殺其母而使寵姬母之。帝每大宴，使諸妃婦女裸于前，與王皇后共觀以為樂。后以扇障面，帝大怒之。帝與魏戰(zhàn)敗，使蕭道成鎮(zhèn)淮陰。道成收養(yǎng)豪杰，賓客始盛。帝恐諸王謀帝位，殺諸王十五六人，惟恐昱之不立。至是殂，在位七年。
太子昱立，年方十歲。以蕭道成為中領(lǐng)軍，入直決事。宋建平王景素起兵京口，蕭道成遣兵擊斬之。宋主昱自京口既平，驕恣尤甚，誅戮大臣，慘裂其尸，以為歡笑。嘗直入領(lǐng)軍府，道成方晝臥裸袒，昱令起立。畫腹為的，引滿弓將射之。道成斂容曰：“老臣無罪?！蹦烁怨羌渲衅淠?，投弓大笑。
道成憂懼，密與袁粲、褚淵謀廢立。粲曰：“主上年幼，微過易改，伊霍之事，非所宜行?！睖Y默然。道成命王敬則陰結(jié)帝左右楊玉夫等，使乘機(jī)便。會帝乘露車，晚至新安寺，偷狗飲酒，醉還，乃使楊玉夫弒帝。在位五年。追廢為蒼梧王。道成以太后令，迎立明帝第三子安成王準(zhǔn)即位，是為順帝。沈攸之、袁粲、劉秉各起兵，謀誅蕭道成，俱不克而死。順帝在位三年，遂為蕭道成所篡。帝曰：“愿世世勿生帝王家。”卒為道成所弒，滅其族。宋亡，凡八主，共六十年。
齊高祖蕭道成，字伯紹，蕭何之后。姿表英異，龍顙鐘聲，鱗文遍體。肩有赤痣，似日月狀。初仕宋，以功封齊公，進(jìn)爵齊王。竟代宋國，號齊帝。深沉有大量，性清儉，博學(xué)能文。
在位四年殂。太于頤立，是為世祖代帝。世祖留心政事，務(wù)總大體，嚴(yán)而有斷，郡縣久于其職，長吏犯法，封刃行誅。故永明之世，百姓豐樂，盜賊屏息。然頗好游宴華靡之事，常言恨之而未能改。太子長懋早卒。初，太子素惡西昌侯鸞，嘗曰：“我殊不喜此人，不解何故?！奔胞[得政，太子子孫無孑遺。
帝在位十一年殂，以朝事委其侄西昌侯鸞。鸞奉太孫昭業(yè)立之，在位一年。蕭鸞弒其君昭業(yè)，以太后令追廢為郁林王，而立新安王昭文，自為驃騎大將軍，錄尚書事，封宣城公。昭文在位三月，蕭鸞廢之為海陵王，尋弒之。鸞遂篡位，是為高宗明帝。
魏孝文帝宏，大舉伐齊，攻鐘離不克，遣使臨江數(shù)齊王之罪而還。明帝躬親細(xì)務(wù)，綱目亦密，昧于為政之體，以蕭衍為雍州刺史。在位一年殂，太子寶卷立。每哭，輒云喉痛。大中大夫羊闡入臨，無發(fā)，俯仰幘脫。寶卷輟哭大笑曰：“禿鷲啼來乎！”嬉戲無度，親信宦官。始安王遙光與徐孝嗣、江佑、蕭坦之、江祀、劉喧六人，更直內(nèi)省，分日帖敕。雍州刺史蕭衍聞之，謂張宏策曰：“一國三公猶不堪，況六貴同朝，勢必相圖，亂將作矣。避禍圖福，無如此州?！蹦嗣芘c宏策修武備，聚驍勇以萬數(shù)。齊主殺其仆射江佑、侍中江祀。始安王遙光起兵東城，右將軍蕭坦之討平之。齊主又殺其仆射蕭坦之領(lǐng)軍劉喧。
初，明帝臨殂，戒寶卷曰：“作事不可在人后。”故齊主數(shù)與近習(xí)謀誅大臣，皆決于倉猝，于是大臣人人不自保。齊主殺其司空徐孝嗣、將軍沈文季。自是無忌憚，與近習(xí)大叫戲馬，常以五更就寢，至晡乃起。臺閣案奏，或不知所在。五省黃案，皆為宦者裹魚肉還家。時時出外游走，驅(qū)斥所過人家，唯置空宅。司尉擊鼓蹋圍，鼓所聞，奔走不暇衣履，犯者奮手格殺。
常以三四更中，鼓聲四出，火光照天，士民震驚，啼號塞路，嘗有婦臨產(chǎn)不得去，剖腹視其男女。太尉陳顯達(dá)舉兵襲建康，敗死。北豫州刺史裴叔業(yè)，以壽陽叛降魏。齊遣將軍崔慧景將兵討壽陽?；劬斑€兵反。奉江夏王寶元向建康，鼓叫臨城，臺軍驚散，宮門閉，慧景引眾鬧之。將軍左興盛望風(fēng)退走，擒殺之。時南豫州刺史蕭懿在小峴。帝密遣使召之。懿方食，投者而起，自彩石濟(jì)江擊慧景等?；劬暗葢?zhàn)敗皆死。齊王昏淫益甚，嬖俸之徒皆號為鬼。有趙鬼者，能讀《西京賦》，因齊后宮火，言于齊主曰：“柏梁既炎，建章是營?！钡勰舜笃鸱紭?、玉壽等殿。后宮服御，極選珍奇，鑿為蓮花以貼地，令藩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蓮花也。又于苑中立市，以潘妃為市令，自為錄事，小有過失，妃則杖之。敕虎賁不得進(jìn)大荊子，嬖俸因緣為奸利，課一輸十，百姓盡困，號泣道路。奪蕭懿兵權(quán)，以為尚書令。
初，懿之入援也，蕭衍使所親馳說懿曰：“誅賊之后，則有不賞之功。當(dāng)明君賢主，尚難自立，何況亂朝。若滅賊之后，勒兵入宮，行伊霍故事，此萬世一時也。如其不爾，便托外拒，遂還歷陽。若復(fù)釋兵，受其高爵，必生后悔?！避膊粡?，至是齊主將殺之。長史徐曜甫密具舟江渚，勸懿奔襄陽。懿曰：“自古皆有死，豈有叛走尚書令耶？”帝賜懿藥于省中，懿且死，曰：“家弟在雍，深為朝廷憂之?！避布人?，其弟雍州刺史衍起兵襄陽，荊州長史蕭穎冑，亦以荊州刺史南康王寶融起兵于江陵，乃以寶融敕署衍為都督前鋒諸軍事，移檄建康，數(shù)寶卷罪惡，稱奉海陵王昭文之母宣德皇太后令，以南康王宜纂承大統(tǒng)，廢寶卷為涪陵王。上庸太守韋叡帥郡兵二千，倍道赴衍。明帝第八子南康王寶融即位于江陵，是為和帝。加蕭衍征東大將軍，都督征討諸軍事，假黃鉞。時尚書令巴東公蕭穎冑卒，于是眾望皆歸于蕭衍。衍引兵東下，寶卷與黃門及宮人習(xí)戰(zhàn)，而吝于軍賞，曰：“賊來獨(dú)取我耶？何為就我求物？”法茹珍、梅蟲兒說以悉誅大臣，將軍王珍國及其殿張稷等大懼，弒寶卷于含德殿，以黃油絹裹寶卷首，送詣右城，在位二年。蕭衍入建康，以太后令，追廢寶卷為東昏侯，自為大司馬，承制下令大赦。凡昏制謬賦，淫刑濫役，悉皆除蕩。潘妃有中色，衍欲留之。領(lǐng)軍王茂曰：“亡齊者，此物也。”乃并茹法珍等誅之。
以宮女二千人，分赍將士?！毖軆?nèi)有受禪之志。沈約進(jìn)曰：“齊祚已終，明公當(dāng)承其運(yùn)，今王業(yè)已成，遲延不取，若天子還都，公卿在位，則君臣份定，豈復(fù)有人同公作玻耶？”衍然之，遂即皇帝位，國號梁，廢和帝為巴陵王。和帝在位一年而被篡，遷太后于別宮，封拜其功莊有差。梁主欲以南海郗為巴陵國，徙巴陵王居之。沈約曰：“不可慕虛名而受實禍?！绷褐髂耸顾鶜⑧嵅菰劰檬?，以生金進(jìn)王。王曰：“我死不須金，醇醪足矣?！蹦孙嫵磷恚菡蹥⒅?。折殺者，敗其防而殺之也。御史中丞顏見遠(yuǎn)不食而死。齊亡，凡七主，共二十四年。
梁高祖武聲蕭衍，字叔達(dá)，蘭陵人，齊之疏族也。母張氏，見菖蒲生花，旁人皆不見，吞而生衍。狀貌殊特，日角龍顏。
舌文八字，頂有浮光。右手有文曰武，居室常有云氣。長而英達(dá)，有文學(xué)。既篡齊，乃蠱謗木、肺石二函，曰：“若有在位莫言而下欲有言者，投謗木函；若有功勞才器，宛沈莫達(dá)者，投肺石函?！敝梦褰?jīng)博士，立州郡學(xué)，建孔予廟以重儒，善政頗多。及其中年，惑于佛教。禁文綺不得為人獸之形，為其剪裁，有乖仁恕。罷宗廟牲牢，薦以疏果犧牲，皆以面為之。為其有累冥道，朝野宜傳，以為宗廟不血食。沈約臥病，夢齊和帝以劍斷其舌，呼道士奏章，稱禪代之事，不由己出。梁主大怒，譴責(zé)數(shù)四。約益俱，得惡疾而死。帝益信因果，三次舍身于同泰寺，設(shè)四部無遮大會，釋御服，持法衣，親為四眾講《捏盤經(jīng)》、《三慧經(jīng)》，群臣以錢億萬奉贖，表請還宮，三請乃許。至真佛祖迭摩之言，反擯棄不用。達(dá)摩渡江而去，蓋帝之所學(xué)者，佛中之皮毛。至于收放心，養(yǎng)性靈，真正法門，曾不知學(xué)也。同泰寺浮屠災(zāi)，帝為起十二層浮屠，值侯景亂而止。
帝頗好邊功，使其弟臨川王宏伐魏，克梁城。魏遣邢巒與中山王英合兵攻梁城。宏懼，召諸將議旋師，呂僧珍勸之退。
魏人為之歌曰：“不畏蕭娘與呂姥，但畏合肥有韋虎?！表f虎者，韋睿也。會是夜暴風(fēng)雨，軍中驚。臨川王宏與數(shù)騎逃去，將士皆散歸，棄甲投戈，填滿水陸，死者五萬人。魏中山王英與將軍楊大眼，乘勝領(lǐng)眾數(shù)十萬，進(jìn)攻鐘離。梁曹景宗、昌義之隨方抗御。魏人晝夜苦攻，梁主命韋睿救鐘離，受景宗節(jié)度。
人畏魏兵眾盛，勸使緩行，睿曰：“魏人已墮吾腹中，卿曹勿憂也。”遂至邵陵，梁主預(yù)敕景宗曰：“韋睿卿之鄉(xiāng)望，宜善敬之?！本白谝婎６Y其恭，梁主聞之曰：“二將和，師濟(jì)必矣?！鳖５阮A(yù)裝高艦，與魏橋平，先以艦擊其洲上軍，盡殪。別以小船載草灌膏，焚其橋柵。風(fēng)怒火盛，煙塵晦冥，死士拔柵砍橋，倏忽俱盡。軍人奮呼，聲震天地，魏軍大潰。英脫身走，大眼等亦焚營去。睿遣報昌義之，義之悲喜，不暇答語，但叫曰：“更生！更生！”魏降將王足獻(xiàn)計，請堰淮水以灌魏壽陽。帝然之。使水工陳承伯將軍祖口恒，發(fā)徐楊民假康絢都督諸軍事，共二十萬人筑之。南起浮山，北抵巉石，長九里，下廣四十丈，上廣四十丈，高二十丈，圍以楊柳，軍壘列居其上。至是淮水暴漲，堰壞，其聲如雷，聞三百里。緣淮城戍村落，十余萬口，皆漂入海。時東魏、西魏分為二。東魏大行臺侯景右足偏短，弓馬非其所長，而多謀略。高歡使將兵十萬，專制河南。景素輕高澄，及歡卒，遂以河南降西魏。復(fù)遣郎中丁和奉表于梁，請以十三州內(nèi)附。梁主召群臣廷議，仆射謝舉等曰：“頃與魏通和，今納其叛臣非宜。”梁主曰：“得景則塞北可清，豈宜膠柱?！毕仁钦乱颐梗褐鲏糁性潦亟砸缘貋斫?，旦見朱異告之。異曰：“此宇內(nèi)混一之兆也。”及丁和至，稱景定計，以正月乙卯夜。梁主愈神之，然意猶未決，嘗言：“我國家如金甌，無一傷缺，今勿受景地，脫致紛紜，悔之何及？”
朱異揣知梁主意，遂定議納景，以景為大將軍，封河南王。東魏大將軍高澄遣書于梁，復(fù)求通好。帝召群臣議，司農(nóng)卿傅峻曰：“高澄何事須和，必是設(shè)間，欲令侯景自疑，圖禍亂耳！
許之必墮其計?！敝飚惖仍唬骸办o寇息民，和實為便?！敝饕鄥捰帽藦漠愌?。景果為反計。帝弟臨川王宏之子臨賀王正德所至貪暴，屢得罪于帝。由是憤恨，陰養(yǎng)死士，儲米積貨，幸國家有變。景知之，致箋于正德，請自效。正德大喜。景反于壽陽，引兵臨江。尚書羊侃請以二千人急據(jù)彩石，令邵陵王襲壽陽，則烏合之眾，自然瓦解。朱異曰：“景必?zé)o渡江之志。”
事遂寢。羊侃曰：“今茲敗矣?！钡垡耘R賀王正德都督諸軍事，屯丹陽郡。正德遣大船數(shù)十艘，詐稱載獲，密以濟(jì)景。景自橫江濟(jì)于彩石，有馬數(shù)百匹，兵八千人，至慈湖。時梁興四十七年，境內(nèi)無事，罕見兵甲，賊至猝迫，公私震駭。正德守宣陽門，帥眾于張侯橋迎景入宣陽門，至闕下，正德即僭皇帝位。景列兵繞臺城既匝，百道俱攻。尚書令羊侃隨方拒守，景亦不能克。侃子鸞為景所獲，執(zhí)以示侃，侃不為動。會羊侃卒，城中益懼。時諸王大臣、各處勤王兵俱集，景偽求和，使梁帝敕止諸路援軍，而攻城益急。帝從釋氏教，食惟萊羹糲飯。至是蔬茹皆絕，乃食雞子。邵陵王綸，因使上雞子數(shù)百枚。侯景百道攻城，晝夜不息。梁主聞城已陷，安臥不動，嘆曰：“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復(fù)何恨？”俄而景入，見于太極東堂，以甲士五百自衛(wèi)。景稽顙殿下，不敢仰視，汗流披面。退謂王僧貴曰：“吾嘗跨鞍對陣，矢刃交下，了無怖心。今見蕭公，使人自懾，豈非天威難犯，吾不可以再見之?！本耙耘R賀王正德為大司馬。德謀殺景，景因殺之。景縱兵驚帝宮人服御殆盡。
自后梁主所求，多不遂意，飲膳亦為所裁，憂憤成疾。五月丙辰，梁主臥凈居殿，口苦索蜜不得，再曰“荷荷”，遂殂。在位四十八年，壽八十六歲。
是日太子綱即位，是為簡文帝。初，武帝昭明太子統(tǒng)；五歲能通五經(jīng)，讀書一目五行俱下。善屬文，孝謹(jǐn)寬和，喜怒不形。以宮臨鮑邈之誣告厭禱事，不能自明，憂憤而卒。生三子：觀、譽(yù)、察。武帝舍孫而立太子母弟晉安王綱為太子。朝野多以為不順，武帝內(nèi)愧，以岳陽王察都督雍、涼、益、秦、郢隨諸軍事。察既居形勝之地，折節(jié)下士，樹恩百姓，勇俠之士多附之，境內(nèi)稱治。值侯景亂，時湘東王繹不能討景，乃與察交兵。邵陵王綸勸之，不聽。察乞師于西魏，西魏使楊忠救之。
察降魏為附庸君，是為后梁，待后再敘不提。
卻說梁簡文帝綱，六歲能屬文，讀書一目十行俱下。雖承父業(yè)，而受制于賊臣侯景。景與帝登重云殿，禮佛為誓，兩無猜貳。以帝女溧陽公主為妻，請帝禊飲于樂游苑。帝聞絲竹之聲，凄然泣下。景自稱漢王，加宇宙大將軍，都督六合諸軍事。帝驚曰：“將軍乃有宇宙之號乎？”景性殘忍，于石頭城立大碓，有犯法者，搗殺之，化為肉粉。常戒諸將曰：“破柵平城，當(dāng)盡殺之，使天下知吾威名?！庇纸伺颊Z，犯者刑及外族，由是百姓不附。梁湘東王繹，移檄遠(yuǎn)近，下令大舉討侯景，而兵仍不行。邵陵王綸大修鎧仗，將討景，湘東王繹惡之，遣王僧辨襲之。綸收散卒，遣使降于齊。梁始興太守陳霸先討景，投湘東王繹，繹遣大都督王僧辨討侯景，次巴陵，景攻之不克。繹復(fù)使胡僧佑擊景，敗之，獲其將任約，景循還。繹復(fù)遣僧辨引兵東下，克邳州，獲景將宋子仙，殺之。
初，景克建康，欲待平定中原，然后為帝。后娶溧陽公主，才貌兼全，景殺太子大器等，及王侯之在建康者二十余人。太子神明端凝，于景黨未嘗屈意，臨難不懼，從容就義。景復(fù)使王偉弒帝，迎昭明太子之孫豫章王棟立之。未幾，景廢帝為淮陰王，鎖于密室，自稱漢帝。湘東王繹遣王僧辨、陳霸先等擊侯景，敗景兵于江中，其將盧暉略以石頭城降。霸先進(jìn)軍擊景，眾殊死戰(zhàn)，景兵大潰。以皮囊盛其所生二子，掛之鞍后，與其黨百余騎東走，將入海，羊侃之子鵾為暴都督，殺之，送尸建康，傳首江陵，暴尸于市，士民爭取食之。溧陽公主以父兄之仇，亦欲食其肉，眾以其陰與之，公主食之。湘東王繹使朱買臣沉豫章王棟于水，自即帝位于江陵，是為世祖元帝。遣王僧辨還建康，陳霸先還京口。元帝眇一目，性殘忍。先時不赴父難，后亦不奉簡文正朔，忌弟殺侄，惟營己私，踐祚江陵，好談玄教，講《老子》于龍光殿，侄察鉤連魏伐梁。西魏遣于謹(jǐn)、宇文護(hù)、楊忠將兵五萬伐梁，內(nèi)外戒嚴(yán)，梁主尚戎服講《老子》。魏人百道攻城，反者開四門以納魏兵。帝焚圖書十四萬卷，曰：“讀書萬卷，猶有今日?！彼煲运剀嚢遵R出降。在位三年，魏人殺之，及太子元良、子方諸、方略等。元帝第九子晉安王方智自潯陽即梁王位。時年十三。齊使邢子才納梁武帝兄懿之子淵明于梁，與王僧辨書，以為嗣主幼沖，未堪負(fù)荷。
貞陽侯淵明，以年以望，堪保金陵。僧辨納淵明即皇帝位，以方智為太子。
初，僧辨與霸先共滅侯景，情好甚篤。倒是霸先遺爭之，往返數(shù)四。僧辨不從，霸先嘆曰：“武帝子孫，唯孝元能復(fù)仇雪恥，其子何罪而忽廢之，欲何為乎？”遂譽(yù)兵襲僧辨，縊殺之。淵明稱帝凡七月，遜位出就邸。晉安王方智復(fù)即皇帝位，是為敬帝，稱藩于齊，政由霸先。在位二年。陳霸先自為相國，封陳公，加九錫，皋進(jìn)爵為王，遂稱帝。梁主禪位于陳霸先，奉梁主為淮陰王，尋弒之。梁亡，凡四主，共五十六年。陳霸先字興國，吳興人，漢太邱長陳實之后。少有大志，及長，涉獵史籍，好讀兵書。既篡梁國，號陳，是為陳高祖武帝。陳主復(fù)信佛，舍身于大莊嚴(yán)寺。子昌初在江唪，江陵陷，見虜于魏。
陳武帝既即位，請于魏，未得還。在位三年殂，乃召兄子臨川王蒨即位，是為世祖文帝。昌歸，文帝壞之于江。文帝起自艱難，知民疾苦，性明察儉約，每夜刺取閫外事分判者，前后相續(xù)，敕傳更簽于中者，必投簽于階石之上，令鏗然有聲，曰：“吾雖眠，亦令驚覺?！痹谖黄吣觊恪Ｌ硬诹?。伯宗柔弱，權(quán)盡歸于其叔安成王頊。在位二年，頊遂廢伯宗為臨海王而自立，是為商宗宣帝。帝遣吳明徹攻齊，克壽春，擒刺史王琳斬之。遂取齊昌州、徐州等地。已而聞周滅齊，欲爭徐、兗等地，遣吳明徹圍周彭城。周遣王軌引兵蹙之，眾潰，明徹為周人所執(zhí)。在位十四年殂。太子叔寶立，是為長城公。
于光昭殿前起臨春、結(jié)綺、望仙三閣，各高數(shù)十丈，連延數(shù)十里。其窗牖欄檻，皆以沉檀為之。飾以金玉，間以珠翠，外施珠廉，內(nèi)有寶牀寶帳。其服玩瑰麗，近古未有。每微風(fēng)漸至，香聞數(shù)里。其下積石為山，引水為池，雜植奇花異卉。陳主自居臨春，張貴妃居結(jié)綺，龔、孔二貴嬪居望仙，復(fù)道往來，以宮人袁大舍等為女學(xué)士。時江總雖為宰輔，不親政務(wù)。日與尚書孔范、散騎王王差等文士十余人，侍宴后庭。謂之狎客。陳主每飲酒，使諸妃嬪及女學(xué)生與狎客共賦詩彩，其尤艷麗者，被以新聲，選宮女千余人，習(xí)而歌之。其曲有《玉樹后庭花》、《臨春樂》等，大略皆美諸妃嬪之容色。君臣酣歌，自夕達(dá)旦，以此為常。張貴妃名麗華，本兵家女，為龔貴嬪侍兒，發(fā)長七尺，光可鑒人。性敏慧，有神采，進(jìn)止閑華。每瞻視盼睞，光彩澄目，照映左右，善伺人主顏色。帝見而悅之，因得幸。貴妃引薦諸宮女，以悅于帝。百司啟奏，多因宦者以進(jìn)。陳主置妃膝上共決之，由是宦官宗戚內(nèi)外連結(jié)，貨賂公行，群臣諫者輒罪斥之。沈后身居儉約，衣服無綿繡之飾，帝遇之素薄，未嘗有所忌怨。惟尋閱書史，數(shù)上書諫諍。陳主欲廢之，而不果。
時江南妖異特眾，臨平湖岸久塞，忽然自開，陳主惡之，乃賣于佛寺為奴以魘之。時隋已篡周，又滅后梁。后梁者，昭明太子第三子察也。梁武帝以察都督雍、涼、益、秦、郢、隨諸軍事。侯景之亂，湘東王未能討景，反與察連兵。察降西魏，西魏立為梁王。尋為帝資以荊州之地，屯兵守之。奉魏正朔，追尊父統(tǒng)為昭明皇帝。以蔡大寶為侍中尚書令，王操為五兵尚書。
大寶嚴(yán)整有謀，雅達(dá)政事，文辭贍足。操亦亞之。后梁中興，二人功居多。后梁宣帝察，知人善任，御下有恩，稱帝七年殂。
子明帝巋立，孝慈儉約，有人君之量，嗣世二十四年殂。子琮立，嗣位二年，隋文帝征琮入朝，廢為莒國公，后梁亡，凡三主，共三十三年。二梁通計八十五年。時隋天下大定，惟陳未下，隋主問取陳之策于高颎，颎曰：“江北地寒，田收差晚。江南水田早熟，量彼收獲之際，微征士馬，聲言掩襲，彼必屯盡守御，足以廢其農(nóng)時。彼既聚兵，我便解甲。再三若此，彼以為常。后更集兵，彼必不信，猶豫之頃，我乃濟(jì)師，攻其無備，自無不克。又江南土薄，舍多茅竹，所有蓄積，莫非地窖。密遣行人，因風(fēng)縱火，待彼修立，復(fù)更燒之。不出數(shù)年，自可財力俱盡?！彼逯饔闷洳撸惾耸祭?。隋主命大作戰(zhàn)船，人請密之。隋主曰：“吾將顯行天誅。
何密之為？”使投其木柹于江，曰：“彼若懼而能改，吾復(fù)何求？”戊申十月甲子，隋命晉王廣、秦王俊、清河公楊素與韓擒虎、賀若弼等率兵五十一萬，旌旗舟楫，橫亙數(shù)千里。楊素出永安，下三峽，順流東下。陳主以蕭摩訶等為都督，從容謂侍臣曰：“王氣在此，齊兵三來，周師再至，無不摧敗，彼何為者耶？”孔范曰：“長江天塹，虜豈能飛渡耶？”帝笑以為舉，故不為深備，奏伎縱酒，賦詩不輟。己酉正月朔旦，陳主朝會，大霧四塞，于是賀若弼自北道、韓擒虎自南道并進(jìn)。緣江諸戍，望風(fēng)盡走。陳主通于蕭摩訶之妻，故摩訶初無戰(zhàn)意，任忠率數(shù)騎迎降，引擒虎直入朱雀門。陳主惶遽，自投于井。蓋井傍有穴，穴有地室，積有金銀糧草，謂可避難也。既而軍人窺井，呼之不應(yīng)，欲下石，乃聞叫聲，以繩引之，驚其太重，及出，乃與張貴妃、孔貴嬪同束而上，執(zhí)送長安。在位七年，陳亡，凡五主，共三十三年。
晉王廣馳書高颎，令留張麗華。高颎斬之，廣由是恨颎.沈后與叔寶俱入長安，及叔寶卒，沈后每隨煬帝。煬帝被弒，乃為尼而卒。初陳宣帝時，陳州刺史歐陽紇反，陽春太守馮仆之母冼氏發(fā)兵擒送建康，陳封冼氏為石龍?zhí)蛉恕＜瓣愅?，而陳兩廣嶺南諸郡奉冼氏為主，保境拒守，號為圣母。亞王廣使陳叔寶為書招之，夫人慟哭，盡日乃降，嶺南悉定。以上兩朝之事，已經(jīng)敘明。其北朝自前秦而后，至隋文帝。如何興廢如何得國，并未及敘。故下二十四、二十五兩回，單敘北朝之事。
直至二十五回之末，隋文帝滅陳、合天下為一統(tǒng)，然后直接此回。未能遽爾講明，且聽逐漸分解。
詩曰：
詩向會家閑講究，話逢知己細(xì)評論。
評論往事知賢否，講究前賢說廢興。
東岸水流西岸響，南山風(fēng)送北山云。
云容冉冉舒還卷，水勢滔滔古又今。
流水浮云何日了，人生在世幾回春。
消磨白發(fā)詩和酒，斷送青春利與名。
蓋世功名野馬焰，掀天事業(yè)闥婆城。
半張故紙留蹤跡，千古漁樵作話文。
闊論高談依故典，長歌短曲吊英魂。
就中多少悲歡處，珍重相知勿倦聞。卻說宋高祖武帝，姓劉名裕，小字德興，字寄奴，彭城人，漢高祖弟楚元王交之后也。裕生而母死，父翹，僑寓京口，將棄之，從母救而乳之。長于后母，不讀書，但識字。嘗行遇大蛇，擊傷之。后至其所，見有群兒搗藥，裕問：“何為？”答曰：“吾主為劉寄奴所傷?！痹Ｔ唬骸昂尾粴⒅?？”答曰：“寄奴王者，不死。”裕叱之，即散不見。仕晉為太尉，封宋王。
受恭帝禪，國號宋，仍都建康。在位三年，少嬪御，孝后母，嚴(yán)正有度。帝疾甚，其子義符年方九歲，徐羨之、傅亮、謝晦、檀道濟(jì)同受顧命。在位一年，居喪無禮，狎昵左右。廬陵王義真與謝靈運(yùn)、顏延之等謀立。徐羨之等惡之，先奏廢廬陵王為庶人，然后徐羨之、傅亮、謝晦、檀道濟(jì)等廢其主義符為滎陽王，遷于吳，即使邢安泰弒之，并殺廬陵王于新安，迎武帝第三子宜都王義隆立之，是為文帝。以謝晦為荊州刺史。徐羨之、傅亮上表歸政。文帝下詔，暴徐羨之、傅亮、謝晦殺滎陽王、廬陵王之罪。
帝以檀道濟(jì)初不預(yù)，廢弒之謀，止于脅從，豫撫而用之。至是，乃命劉彥之、檀道濟(jì)收捕羨之等。羨之、傅亮伏誅。謝晦舉兵反，文帝乃自將討晦，斬之。立于邵為太子。宋主有恢復(fù)河南之志，遣右將軍劉彥之自淮入泗，沂河西上。魏主以河南四鎮(zhèn)兵少，命諸軍收兵北渡，皆棄地北去。于是司、竟二州皆平。宋檀道濟(jì)等進(jìn)至濟(jì)上，前后與魏三十余戰(zhàn)，道濟(jì)皆捷。軍至歷城，魏將叔孫建等縱輕騎邀其前后，焚燒谷草，道濟(jì)等食盡，自歷城引還。軍士有亡降魏者，具以告之。魏人追之，眾懼將潰，道濟(jì)夜籌量沙，以所余少米覆其上。及旦，魏軍見之。謂道濟(jì)資糧有余，以降者為妄而斬之。道濟(jì)乃全軍而歸。道濟(jì)威名日盛，朝廷憚之，乃下詔誅之。道濟(jì)見收，憤怒，目光如炬，脫幘投地曰：“乃壞汝萬里長城！”魏人聞之，喜曰：“道濟(jì)死，吳人不足復(fù)憚矣。”宋主大起軍旅伐。魏使王玄謨進(jìn)圍滑臺，魏主自將救之，眾號百萬。玄謨懼走，魏人追擊，大破之。魏主引兵南下，所過無不殘滅，郡縣皆望風(fēng)奔潰，魏軍至瓜步，聲言欲渡江，建康震恐，民皆荷擔(dān)而立。宋主登石頭城，有憂色，嘆曰：“檀道濟(jì)若在，豈使胡馬至此耶？”魏人反，破南、兗、徐、豫、青、冀六州，殺掠不可勝計。丁壯即加斬截，嬰兒貫于槊上，槧樂以為戲，淫掠婦女，所過郡縣，赤地?zé)o余。春燕無室可依，巢于林木。文帝命將出師，常授以戒律。雖交戰(zhàn)日期，亦待中詔，以至于敗。初，帝仁厚恭儉，勤于政事，吏久于任，民安其業(yè)。在位三十年，戶口蕃息，講誦相聞，士敦操尚，鄉(xiāng)恥輕薄。江左風(fēng)俗于斯為美。至是邑里蕭條，元嘉之政衰矣。帝欲廢太子劭，而議久不決。以其謀告潘淑妃，淑妃以告其子浚，浚馳報劭，劭乃逆謀，帥張超之等之云龍門，拔刀上殿，帝舉幾扦之，五指俱落，遂弒帝，并弒潘淑妃。沈慶之輔文帝第三子，江州刺史武陵王駿起兵討劭，誅劭及浚。
駿遂即位，是為世祖武帝。帝于閨門無禮，不擇親疏尊卑，無所不至。狎侮群臣，奢欲無度，嗜酒好利，大興土木。侍中袁覬，盛稱高祖儉素之德，以諷宋主曰：“田舍翁得此，已為過矣！”但為人機(jī)警勇決，學(xué)問博洽，文章華敏，又善騎射。
每酣飲昏睡，或外有奏事，即肅然整容，無復(fù)醉態(tài)，由是內(nèi)外畏之。在位十一年崩，太子子業(yè)立。子業(yè)幼而狂暴，及即位，殘暴淫虐，無所不至。淫其姊山陰公主，公主性最淫，不遂其欲，帝為置面首三十人。面首者，面貌美男子也。又畏忌諸叔，皆拘于殿內(nèi)．捶毆凌曳，無復(fù)人理。謂湘東王彧為豬王，建安王休仁為殺王，山陽王佑為賊王，東海王偉為驢王。以木槽盛食，裸或納泥水中，使就槽食。少府劉蒙妾，孕臨月，迎入后宮，俟生男，以為太子。彧嘗忤旨，裸之，縛其手足，擔(dān)付大官，曰：“今日屠豬?！毙萑市υ唬骸安蝗舸侍由瑲⑷》胃?。”乃釋之。及蒙妾生子，為之大赦，彧乃得釋。又詔諸王妃、公主、命婦列于前，使左右自裸其衣，復(fù)盡強(qiáng)裸女衣，使共淫于一殿中。南平王鑠妃江氏不從，遂殺其三子，裸鞭江妃一百，而復(fù)強(qiáng)淫之。諸女大懼，悉自去其衣，不留寸絲遮掩，宣淫無忌，縱帝觀閱，以免其禍。寧朔將軍何邁尚帝姑新蔡長公主，帝納主于后宮，謂之謝貴嬪，詐言主死，殺宮婢送邁殯葬。邁素豪侈，多養(yǎng)士，謀廢帝而立晉安王子勛，事泄見殺。帝欲殺子勛。時勛為江州刺史，舉兵反于潯陽。帝游華林園竹林堂，使諸妃宮女與左右裸相逐，或使數(shù)女淫一男，或使數(shù)男淫一女。又裸宮人，使與羝羊、猴、犬交。又縛馬，仰于地，使宮人裸與之交。一女子不肯裸衣從淫，斬之。夜夢在竹林堂，有一女子罵曰：“悖逆無道，明年不及熟矣。”乃于宮中求得一人，似所夢者斬之。又夢所殺者罵曰：“我已訴于上帝矣，行當(dāng)殺汝。”宮中群言竹林堂有鬼。帝出華林園，至竹林堂，見有紅袖相招，帝與群巫采女，射鬼于竹林堂。壽寂之等抽刀直入，帝射之，不中而走。阮佃夫追殺之，在位一年。
后湘東王彧即位，是為明帝。封壽寂之等十四人為侯，遣建安王休仁討江州。臺軍克江州，殺子勛，傳首建康。明帝無子，嘗以宮人陳氏，賜嬖人李道兒，已有孕，復(fù)迎還，生子昱。
又密取諸王姬有孕者，納之宮中，生男，則殺其母而使寵姬母之。帝每大宴，使諸妃婦女裸于前，與王皇后共觀以為樂。后以扇障面，帝大怒之。帝與魏戰(zhàn)敗，使蕭道成鎮(zhèn)淮陰。道成收養(yǎng)豪杰，賓客始盛。帝恐諸王謀帝位，殺諸王十五六人，惟恐昱之不立。至是殂，在位七年。
太子昱立，年方十歲。以蕭道成為中領(lǐng)軍，入直決事。宋建平王景素起兵京口，蕭道成遣兵擊斬之。宋主昱自京口既平，驕恣尤甚，誅戮大臣，慘裂其尸，以為歡笑。嘗直入領(lǐng)軍府，道成方晝臥裸袒，昱令起立。畫腹為的，引滿弓將射之。道成斂容曰：“老臣無罪?！蹦烁怨羌渲衅淠?，投弓大笑。
道成憂懼，密與袁粲、褚淵謀廢立。粲曰：“主上年幼，微過易改，伊霍之事，非所宜行?！睖Y默然。道成命王敬則陰結(jié)帝左右楊玉夫等，使乘機(jī)便。會帝乘露車，晚至新安寺，偷狗飲酒，醉還，乃使楊玉夫弒帝。在位五年。追廢為蒼梧王。道成以太后令，迎立明帝第三子安成王準(zhǔn)即位，是為順帝。沈攸之、袁粲、劉秉各起兵，謀誅蕭道成，俱不克而死。順帝在位三年，遂為蕭道成所篡。帝曰：“愿世世勿生帝王家。”卒為道成所弒，滅其族。宋亡，凡八主，共六十年。
齊高祖蕭道成，字伯紹，蕭何之后。姿表英異，龍顙鐘聲，鱗文遍體。肩有赤痣，似日月狀。初仕宋，以功封齊公，進(jìn)爵齊王。竟代宋國，號齊帝。深沉有大量，性清儉，博學(xué)能文。
在位四年殂。太于頤立，是為世祖代帝。世祖留心政事，務(wù)總大體，嚴(yán)而有斷，郡縣久于其職，長吏犯法，封刃行誅。故永明之世，百姓豐樂，盜賊屏息。然頗好游宴華靡之事，常言恨之而未能改。太子長懋早卒。初，太子素惡西昌侯鸞，嘗曰：“我殊不喜此人，不解何故?！奔胞[得政，太子子孫無孑遺。
帝在位十一年殂，以朝事委其侄西昌侯鸞。鸞奉太孫昭業(yè)立之，在位一年。蕭鸞弒其君昭業(yè)，以太后令追廢為郁林王，而立新安王昭文，自為驃騎大將軍，錄尚書事，封宣城公。昭文在位三月，蕭鸞廢之為海陵王，尋弒之。鸞遂篡位，是為高宗明帝。
魏孝文帝宏，大舉伐齊，攻鐘離不克，遣使臨江數(shù)齊王之罪而還。明帝躬親細(xì)務(wù)，綱目亦密，昧于為政之體，以蕭衍為雍州刺史。在位一年殂，太子寶卷立。每哭，輒云喉痛。大中大夫羊闡入臨，無發(fā)，俯仰幘脫。寶卷輟哭大笑曰：“禿鷲啼來乎！”嬉戲無度，親信宦官。始安王遙光與徐孝嗣、江佑、蕭坦之、江祀、劉喧六人，更直內(nèi)省，分日帖敕。雍州刺史蕭衍聞之，謂張宏策曰：“一國三公猶不堪，況六貴同朝，勢必相圖，亂將作矣。避禍圖福，無如此州?！蹦嗣芘c宏策修武備，聚驍勇以萬數(shù)。齊主殺其仆射江佑、侍中江祀。始安王遙光起兵東城，右將軍蕭坦之討平之。齊主又殺其仆射蕭坦之領(lǐng)軍劉喧。
初，明帝臨殂，戒寶卷曰：“作事不可在人后。”故齊主數(shù)與近習(xí)謀誅大臣，皆決于倉猝，于是大臣人人不自保。齊主殺其司空徐孝嗣、將軍沈文季。自是無忌憚，與近習(xí)大叫戲馬，常以五更就寢，至晡乃起。臺閣案奏，或不知所在。五省黃案，皆為宦者裹魚肉還家。時時出外游走，驅(qū)斥所過人家，唯置空宅。司尉擊鼓蹋圍，鼓所聞，奔走不暇衣履，犯者奮手格殺。
常以三四更中，鼓聲四出，火光照天，士民震驚，啼號塞路，嘗有婦臨產(chǎn)不得去，剖腹視其男女。太尉陳顯達(dá)舉兵襲建康，敗死。北豫州刺史裴叔業(yè)，以壽陽叛降魏。齊遣將軍崔慧景將兵討壽陽?；劬斑€兵反。奉江夏王寶元向建康，鼓叫臨城，臺軍驚散，宮門閉，慧景引眾鬧之。將軍左興盛望風(fēng)退走，擒殺之。時南豫州刺史蕭懿在小峴。帝密遣使召之。懿方食，投者而起，自彩石濟(jì)江擊慧景等?；劬暗葢?zhàn)敗皆死。齊王昏淫益甚，嬖俸之徒皆號為鬼。有趙鬼者，能讀《西京賦》，因齊后宮火，言于齊主曰：“柏梁既炎，建章是營?！钡勰舜笃鸱紭?、玉壽等殿。后宮服御，極選珍奇，鑿為蓮花以貼地，令藩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蓮花也。又于苑中立市，以潘妃為市令，自為錄事，小有過失，妃則杖之。敕虎賁不得進(jìn)大荊子，嬖俸因緣為奸利，課一輸十，百姓盡困，號泣道路。奪蕭懿兵權(quán)，以為尚書令。
初，懿之入援也，蕭衍使所親馳說懿曰：“誅賊之后，則有不賞之功。當(dāng)明君賢主，尚難自立，何況亂朝。若滅賊之后，勒兵入宮，行伊霍故事，此萬世一時也。如其不爾，便托外拒，遂還歷陽。若復(fù)釋兵，受其高爵，必生后悔?！避膊粡?，至是齊主將殺之。長史徐曜甫密具舟江渚，勸懿奔襄陽。懿曰：“自古皆有死，豈有叛走尚書令耶？”帝賜懿藥于省中，懿且死，曰：“家弟在雍，深為朝廷憂之?！避布人?，其弟雍州刺史衍起兵襄陽，荊州長史蕭穎冑，亦以荊州刺史南康王寶融起兵于江陵，乃以寶融敕署衍為都督前鋒諸軍事，移檄建康，數(shù)寶卷罪惡，稱奉海陵王昭文之母宣德皇太后令，以南康王宜纂承大統(tǒng)，廢寶卷為涪陵王。上庸太守韋叡帥郡兵二千，倍道赴衍。明帝第八子南康王寶融即位于江陵，是為和帝。加蕭衍征東大將軍，都督征討諸軍事，假黃鉞。時尚書令巴東公蕭穎冑卒，于是眾望皆歸于蕭衍。衍引兵東下，寶卷與黃門及宮人習(xí)戰(zhàn)，而吝于軍賞，曰：“賊來獨(dú)取我耶？何為就我求物？”法茹珍、梅蟲兒說以悉誅大臣，將軍王珍國及其殿張稷等大懼，弒寶卷于含德殿，以黃油絹裹寶卷首，送詣右城，在位二年。蕭衍入建康，以太后令，追廢寶卷為東昏侯，自為大司馬，承制下令大赦。凡昏制謬賦，淫刑濫役，悉皆除蕩。潘妃有中色，衍欲留之。領(lǐng)軍王茂曰：“亡齊者，此物也。”乃并茹法珍等誅之。
以宮女二千人，分赍將士?！毖軆?nèi)有受禪之志。沈約進(jìn)曰：“齊祚已終，明公當(dāng)承其運(yùn)，今王業(yè)已成，遲延不取，若天子還都，公卿在位，則君臣份定，豈復(fù)有人同公作玻耶？”衍然之，遂即皇帝位，國號梁，廢和帝為巴陵王。和帝在位一年而被篡，遷太后于別宮，封拜其功莊有差。梁主欲以南海郗為巴陵國，徙巴陵王居之。沈約曰：“不可慕虛名而受實禍?！绷褐髂耸顾鶜⑧嵅菰劰檬?，以生金進(jìn)王。王曰：“我死不須金，醇醪足矣?！蹦孙嫵磷恚菡蹥⒅?。折殺者，敗其防而殺之也。御史中丞顏見遠(yuǎn)不食而死。齊亡，凡七主，共二十四年。
梁高祖武聲蕭衍，字叔達(dá)，蘭陵人，齊之疏族也。母張氏，見菖蒲生花，旁人皆不見，吞而生衍。狀貌殊特，日角龍顏。
舌文八字，頂有浮光。右手有文曰武，居室常有云氣。長而英達(dá)，有文學(xué)。既篡齊，乃蠱謗木、肺石二函，曰：“若有在位莫言而下欲有言者，投謗木函；若有功勞才器，宛沈莫達(dá)者，投肺石函?！敝梦褰?jīng)博士，立州郡學(xué)，建孔予廟以重儒，善政頗多。及其中年，惑于佛教。禁文綺不得為人獸之形，為其剪裁，有乖仁恕。罷宗廟牲牢，薦以疏果犧牲，皆以面為之。為其有累冥道，朝野宜傳，以為宗廟不血食。沈約臥病，夢齊和帝以劍斷其舌，呼道士奏章，稱禪代之事，不由己出。梁主大怒，譴責(zé)數(shù)四。約益俱，得惡疾而死。帝益信因果，三次舍身于同泰寺，設(shè)四部無遮大會，釋御服，持法衣，親為四眾講《捏盤經(jīng)》、《三慧經(jīng)》，群臣以錢億萬奉贖，表請還宮，三請乃許。至真佛祖迭摩之言，反擯棄不用。達(dá)摩渡江而去，蓋帝之所學(xué)者，佛中之皮毛。至于收放心，養(yǎng)性靈，真正法門，曾不知學(xué)也。同泰寺浮屠災(zāi)，帝為起十二層浮屠，值侯景亂而止。
帝頗好邊功，使其弟臨川王宏伐魏，克梁城。魏遣邢巒與中山王英合兵攻梁城。宏懼，召諸將議旋師，呂僧珍勸之退。
魏人為之歌曰：“不畏蕭娘與呂姥，但畏合肥有韋虎?！表f虎者，韋睿也。會是夜暴風(fēng)雨，軍中驚。臨川王宏與數(shù)騎逃去，將士皆散歸，棄甲投戈，填滿水陸，死者五萬人。魏中山王英與將軍楊大眼，乘勝領(lǐng)眾數(shù)十萬，進(jìn)攻鐘離。梁曹景宗、昌義之隨方抗御。魏人晝夜苦攻，梁主命韋睿救鐘離，受景宗節(jié)度。
人畏魏兵眾盛，勸使緩行，睿曰：“魏人已墮吾腹中，卿曹勿憂也。”遂至邵陵，梁主預(yù)敕景宗曰：“韋睿卿之鄉(xiāng)望，宜善敬之?！本白谝婎６Y其恭，梁主聞之曰：“二將和，師濟(jì)必矣?！鳖５阮A(yù)裝高艦，與魏橋平，先以艦擊其洲上軍，盡殪。別以小船載草灌膏，焚其橋柵。風(fēng)怒火盛，煙塵晦冥，死士拔柵砍橋，倏忽俱盡。軍人奮呼，聲震天地，魏軍大潰。英脫身走，大眼等亦焚營去。睿遣報昌義之，義之悲喜，不暇答語，但叫曰：“更生！更生！”魏降將王足獻(xiàn)計，請堰淮水以灌魏壽陽。帝然之。使水工陳承伯將軍祖口恒，發(fā)徐楊民假康絢都督諸軍事，共二十萬人筑之。南起浮山，北抵巉石，長九里，下廣四十丈，上廣四十丈，高二十丈，圍以楊柳，軍壘列居其上。至是淮水暴漲，堰壞，其聲如雷，聞三百里。緣淮城戍村落，十余萬口，皆漂入海。時東魏、西魏分為二。東魏大行臺侯景右足偏短，弓馬非其所長，而多謀略。高歡使將兵十萬，專制河南。景素輕高澄，及歡卒，遂以河南降西魏。復(fù)遣郎中丁和奉表于梁，請以十三州內(nèi)附。梁主召群臣廷議，仆射謝舉等曰：“頃與魏通和，今納其叛臣非宜。”梁主曰：“得景則塞北可清，豈宜膠柱?！毕仁钦乱颐梗褐鲏糁性潦亟砸缘貋斫?，旦見朱異告之。異曰：“此宇內(nèi)混一之兆也。”及丁和至，稱景定計，以正月乙卯夜。梁主愈神之，然意猶未決，嘗言：“我國家如金甌，無一傷缺，今勿受景地，脫致紛紜，悔之何及？”
朱異揣知梁主意，遂定議納景，以景為大將軍，封河南王。東魏大將軍高澄遣書于梁，復(fù)求通好。帝召群臣議，司農(nóng)卿傅峻曰：“高澄何事須和，必是設(shè)間，欲令侯景自疑，圖禍亂耳！
許之必墮其計?！敝飚惖仍唬骸办o寇息民，和實為便?！敝饕鄥捰帽藦漠愌?。景果為反計。帝弟臨川王宏之子臨賀王正德所至貪暴，屢得罪于帝。由是憤恨，陰養(yǎng)死士，儲米積貨，幸國家有變。景知之，致箋于正德，請自效。正德大喜。景反于壽陽，引兵臨江。尚書羊侃請以二千人急據(jù)彩石，令邵陵王襲壽陽，則烏合之眾，自然瓦解。朱異曰：“景必?zé)o渡江之志。”
事遂寢。羊侃曰：“今茲敗矣?！钡垡耘R賀王正德都督諸軍事，屯丹陽郡。正德遣大船數(shù)十艘，詐稱載獲，密以濟(jì)景。景自橫江濟(jì)于彩石，有馬數(shù)百匹，兵八千人，至慈湖。時梁興四十七年，境內(nèi)無事，罕見兵甲，賊至猝迫，公私震駭。正德守宣陽門，帥眾于張侯橋迎景入宣陽門，至闕下，正德即僭皇帝位。景列兵繞臺城既匝，百道俱攻。尚書令羊侃隨方拒守，景亦不能克。侃子鸞為景所獲，執(zhí)以示侃，侃不為動。會羊侃卒，城中益懼。時諸王大臣、各處勤王兵俱集，景偽求和，使梁帝敕止諸路援軍，而攻城益急。帝從釋氏教，食惟萊羹糲飯。至是蔬茹皆絕，乃食雞子。邵陵王綸，因使上雞子數(shù)百枚。侯景百道攻城，晝夜不息。梁主聞城已陷，安臥不動，嘆曰：“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復(fù)何恨？”俄而景入，見于太極東堂，以甲士五百自衛(wèi)。景稽顙殿下，不敢仰視，汗流披面。退謂王僧貴曰：“吾嘗跨鞍對陣，矢刃交下，了無怖心。今見蕭公，使人自懾，豈非天威難犯，吾不可以再見之?！本耙耘R賀王正德為大司馬。德謀殺景，景因殺之。景縱兵驚帝宮人服御殆盡。
自后梁主所求，多不遂意，飲膳亦為所裁，憂憤成疾。五月丙辰，梁主臥凈居殿，口苦索蜜不得，再曰“荷荷”，遂殂。在位四十八年，壽八十六歲。
是日太子綱即位，是為簡文帝。初，武帝昭明太子統(tǒng)；五歲能通五經(jīng)，讀書一目五行俱下。善屬文，孝謹(jǐn)寬和，喜怒不形。以宮臨鮑邈之誣告厭禱事，不能自明，憂憤而卒。生三子：觀、譽(yù)、察。武帝舍孫而立太子母弟晉安王綱為太子。朝野多以為不順，武帝內(nèi)愧，以岳陽王察都督雍、涼、益、秦、郢隨諸軍事。察既居形勝之地，折節(jié)下士，樹恩百姓，勇俠之士多附之，境內(nèi)稱治。值侯景亂，時湘東王繹不能討景，乃與察交兵。邵陵王綸勸之，不聽。察乞師于西魏，西魏使楊忠救之。
察降魏為附庸君，是為后梁，待后再敘不提。
卻說梁簡文帝綱，六歲能屬文，讀書一目十行俱下。雖承父業(yè)，而受制于賊臣侯景。景與帝登重云殿，禮佛為誓，兩無猜貳。以帝女溧陽公主為妻，請帝禊飲于樂游苑。帝聞絲竹之聲，凄然泣下。景自稱漢王，加宇宙大將軍，都督六合諸軍事。帝驚曰：“將軍乃有宇宙之號乎？”景性殘忍，于石頭城立大碓，有犯法者，搗殺之，化為肉粉。常戒諸將曰：“破柵平城，當(dāng)盡殺之，使天下知吾威名?！庇纸伺颊Z，犯者刑及外族，由是百姓不附。梁湘東王繹，移檄遠(yuǎn)近，下令大舉討侯景，而兵仍不行。邵陵王綸大修鎧仗，將討景，湘東王繹惡之，遣王僧辨襲之。綸收散卒，遣使降于齊。梁始興太守陳霸先討景，投湘東王繹，繹遣大都督王僧辨討侯景，次巴陵，景攻之不克。繹復(fù)使胡僧佑擊景，敗之，獲其將任約，景循還。繹復(fù)遣僧辨引兵東下，克邳州，獲景將宋子仙，殺之。
初，景克建康，欲待平定中原，然后為帝。后娶溧陽公主，才貌兼全，景殺太子大器等，及王侯之在建康者二十余人。太子神明端凝，于景黨未嘗屈意，臨難不懼，從容就義。景復(fù)使王偉弒帝，迎昭明太子之孫豫章王棟立之。未幾，景廢帝為淮陰王，鎖于密室，自稱漢帝。湘東王繹遣王僧辨、陳霸先等擊侯景，敗景兵于江中，其將盧暉略以石頭城降。霸先進(jìn)軍擊景，眾殊死戰(zhàn)，景兵大潰。以皮囊盛其所生二子，掛之鞍后，與其黨百余騎東走，將入海，羊侃之子鵾為暴都督，殺之，送尸建康，傳首江陵，暴尸于市，士民爭取食之。溧陽公主以父兄之仇，亦欲食其肉，眾以其陰與之，公主食之。湘東王繹使朱買臣沉豫章王棟于水，自即帝位于江陵，是為世祖元帝。遣王僧辨還建康，陳霸先還京口。元帝眇一目，性殘忍。先時不赴父難，后亦不奉簡文正朔，忌弟殺侄，惟營己私，踐祚江陵，好談玄教，講《老子》于龍光殿，侄察鉤連魏伐梁。西魏遣于謹(jǐn)、宇文護(hù)、楊忠將兵五萬伐梁，內(nèi)外戒嚴(yán)，梁主尚戎服講《老子》。魏人百道攻城，反者開四門以納魏兵。帝焚圖書十四萬卷，曰：“讀書萬卷，猶有今日?！彼煲运剀嚢遵R出降。在位三年，魏人殺之，及太子元良、子方諸、方略等。元帝第九子晉安王方智自潯陽即梁王位。時年十三。齊使邢子才納梁武帝兄懿之子淵明于梁，與王僧辨書，以為嗣主幼沖，未堪負(fù)荷。
貞陽侯淵明，以年以望，堪保金陵。僧辨納淵明即皇帝位，以方智為太子。
初，僧辨與霸先共滅侯景，情好甚篤。倒是霸先遺爭之，往返數(shù)四。僧辨不從，霸先嘆曰：“武帝子孫，唯孝元能復(fù)仇雪恥，其子何罪而忽廢之，欲何為乎？”遂譽(yù)兵襲僧辨，縊殺之。淵明稱帝凡七月，遜位出就邸。晉安王方智復(fù)即皇帝位，是為敬帝，稱藩于齊，政由霸先。在位二年。陳霸先自為相國，封陳公，加九錫，皋進(jìn)爵為王，遂稱帝。梁主禪位于陳霸先，奉梁主為淮陰王，尋弒之。梁亡，凡四主，共五十六年。陳霸先字興國，吳興人，漢太邱長陳實之后。少有大志，及長，涉獵史籍，好讀兵書。既篡梁國，號陳，是為陳高祖武帝。陳主復(fù)信佛，舍身于大莊嚴(yán)寺。子昌初在江唪，江陵陷，見虜于魏。
陳武帝既即位，請于魏，未得還。在位三年殂，乃召兄子臨川王蒨即位，是為世祖文帝。昌歸，文帝壞之于江。文帝起自艱難，知民疾苦，性明察儉約，每夜刺取閫外事分判者，前后相續(xù)，敕傳更簽于中者，必投簽于階石之上，令鏗然有聲，曰：“吾雖眠，亦令驚覺?！痹谖黄吣觊恪Ｌ硬诹?。伯宗柔弱，權(quán)盡歸于其叔安成王頊。在位二年，頊遂廢伯宗為臨海王而自立，是為商宗宣帝。帝遣吳明徹攻齊，克壽春，擒刺史王琳斬之。遂取齊昌州、徐州等地。已而聞周滅齊，欲爭徐、兗等地，遣吳明徹圍周彭城。周遣王軌引兵蹙之，眾潰，明徹為周人所執(zhí)。在位十四年殂。太子叔寶立，是為長城公。
于光昭殿前起臨春、結(jié)綺、望仙三閣，各高數(shù)十丈，連延數(shù)十里。其窗牖欄檻，皆以沉檀為之。飾以金玉，間以珠翠，外施珠廉，內(nèi)有寶牀寶帳。其服玩瑰麗，近古未有。每微風(fēng)漸至，香聞數(shù)里。其下積石為山，引水為池，雜植奇花異卉。陳主自居臨春，張貴妃居結(jié)綺，龔、孔二貴嬪居望仙，復(fù)道往來，以宮人袁大舍等為女學(xué)士。時江總雖為宰輔，不親政務(wù)。日與尚書孔范、散騎王王差等文士十余人，侍宴后庭。謂之狎客。陳主每飲酒，使諸妃嬪及女學(xué)生與狎客共賦詩彩，其尤艷麗者，被以新聲，選宮女千余人，習(xí)而歌之。其曲有《玉樹后庭花》、《臨春樂》等，大略皆美諸妃嬪之容色。君臣酣歌，自夕達(dá)旦，以此為常。張貴妃名麗華，本兵家女，為龔貴嬪侍兒，發(fā)長七尺，光可鑒人。性敏慧，有神采，進(jìn)止閑華。每瞻視盼睞，光彩澄目，照映左右，善伺人主顏色。帝見而悅之，因得幸。貴妃引薦諸宮女，以悅于帝。百司啟奏，多因宦者以進(jìn)。陳主置妃膝上共決之，由是宦官宗戚內(nèi)外連結(jié)，貨賂公行，群臣諫者輒罪斥之。沈后身居儉約，衣服無綿繡之飾，帝遇之素薄，未嘗有所忌怨。惟尋閱書史，數(shù)上書諫諍。陳主欲廢之，而不果。
時江南妖異特眾，臨平湖岸久塞，忽然自開，陳主惡之，乃賣于佛寺為奴以魘之。時隋已篡周，又滅后梁。后梁者，昭明太子第三子察也。梁武帝以察都督雍、涼、益、秦、郢、隨諸軍事。侯景之亂，湘東王未能討景，反與察連兵。察降西魏，西魏立為梁王。尋為帝資以荊州之地，屯兵守之。奉魏正朔，追尊父統(tǒng)為昭明皇帝。以蔡大寶為侍中尚書令，王操為五兵尚書。
大寶嚴(yán)整有謀，雅達(dá)政事，文辭贍足。操亦亞之。后梁中興，二人功居多。后梁宣帝察，知人善任，御下有恩，稱帝七年殂。
子明帝巋立，孝慈儉約，有人君之量，嗣世二十四年殂。子琮立，嗣位二年，隋文帝征琮入朝，廢為莒國公，后梁亡，凡三主，共三十三年。二梁通計八十五年。時隋天下大定，惟陳未下，隋主問取陳之策于高颎，颎曰：“江北地寒，田收差晚。江南水田早熟，量彼收獲之際，微征士馬，聲言掩襲，彼必屯盡守御，足以廢其農(nóng)時。彼既聚兵，我便解甲。再三若此，彼以為常。后更集兵，彼必不信，猶豫之頃，我乃濟(jì)師，攻其無備，自無不克。又江南土薄，舍多茅竹，所有蓄積，莫非地窖。密遣行人，因風(fēng)縱火，待彼修立，復(fù)更燒之。不出數(shù)年，自可財力俱盡?！彼逯饔闷洳撸惾耸祭?。隋主命大作戰(zhàn)船，人請密之。隋主曰：“吾將顯行天誅。
何密之為？”使投其木柹于江，曰：“彼若懼而能改，吾復(fù)何求？”戊申十月甲子，隋命晉王廣、秦王俊、清河公楊素與韓擒虎、賀若弼等率兵五十一萬，旌旗舟楫，橫亙數(shù)千里。楊素出永安，下三峽，順流東下。陳主以蕭摩訶等為都督，從容謂侍臣曰：“王氣在此，齊兵三來，周師再至，無不摧敗，彼何為者耶？”孔范曰：“長江天塹，虜豈能飛渡耶？”帝笑以為舉，故不為深備，奏伎縱酒，賦詩不輟。己酉正月朔旦，陳主朝會，大霧四塞，于是賀若弼自北道、韓擒虎自南道并進(jìn)。緣江諸戍，望風(fēng)盡走。陳主通于蕭摩訶之妻，故摩訶初無戰(zhàn)意，任忠率數(shù)騎迎降，引擒虎直入朱雀門。陳主惶遽，自投于井。蓋井傍有穴，穴有地室，積有金銀糧草，謂可避難也。既而軍人窺井，呼之不應(yīng)，欲下石，乃聞叫聲，以繩引之，驚其太重，及出，乃與張貴妃、孔貴嬪同束而上，執(zhí)送長安。在位七年，陳亡，凡五主，共三十三年。
晉王廣馳書高颎，令留張麗華。高颎斬之，廣由是恨颎.沈后與叔寶俱入長安，及叔寶卒，沈后每隨煬帝。煬帝被弒，乃為尼而卒。初陳宣帝時，陳州刺史歐陽紇反，陽春太守馮仆之母冼氏發(fā)兵擒送建康，陳封冼氏為石龍?zhí)蛉恕＜瓣愅?，而陳兩廣嶺南諸郡奉冼氏為主，保境拒守，號為圣母。亞王廣使陳叔寶為書招之，夫人慟哭，盡日乃降，嶺南悉定。以上兩朝之事，已經(jīng)敘明。其北朝自前秦而后，至隋文帝。如何興廢如何得國，并未及敘。故下二十四、二十五兩回，單敘北朝之事。
直至二十五回之末，隋文帝滅陳、合天下為一統(tǒng)，然后直接此回。未能遽爾講明，且聽逐漸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