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卻說馮異治關(guān)中，出入三歲上林、成都。異自以久在外，不自相安，遣人洛陽上書，言：“思慕闕廷，愿親帷幄?！钡鄄辉S。后有人上章奏帝，言：“異威權(quán)至重，百姓歸心，皆號異為咸陽王?！钡勐勛?，恐有變，即將所奏之章，遣使赍入關(guān)中示異。異見，惶懼不安，乃修書一封，遣人詣京拜謝。書曰：臣本愚生，遭遇受命之會，充備行伍。過蒙恩私，位大將，爵通侯，受任方面以立微功，皆自國家謀慮。愚臣無所才能，臣伏自思，惟以詔敕戰(zhàn)攻，每輒如意，時以私心斷決，未嘗不有悔國家獨見之明。久而益遠(yuǎn)，乃知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當(dāng)兵革始起，擾攘之時，豪杰競逐，迷惑于數(shù)。臣以遭遇托身圣明，在傾危圂淆之中，尚不敢過差，而況天下平定，上尊下卑，而臣爵位所蒙巍巍不測乎？誠冀以謹(jǐn)勃，遂自終始。今見所示臣章，戰(zhàn)栗怖懼。伏念明主知臣愚性，固敢因此自陳。帝覽書視畢，恐其不安，乃令人下詔，以慰之曰：“將軍之于國家，義為君臣，恩猶父子，何嫌何疑而有懼意？”六年春月，異還京師，入朝見帝。朝君畢，帝謂公卿曰：“是我起兵時主簿也，為吾披荊棘，定關(guān)中?！毖粤T，使中黃門賜以珍寶、衣服、錢帛與異。謂曰：“倉卒蕪蔞亭豆粥，滹沱河麥飯，厚意久未能報?！碑惢字x曰：“臣聞管仲謂桓公曰：‘愿君毋忘射鉤，臣無忘檻車。’齊國賴之。臣今亦愿國家無忘河北之難，小臣不敢忘巾車之恩?！钡鄞笙玻炫c定議，進(jìn)兵圖蜀。
留十余日，令與妻、子同還西夏而去。有詩為證：別君征戰(zhàn)已三年，夜夢升朝奉圣宴。今日笑蒙恩賜返，西風(fēng)萬里著歸鞭。卻說漢帝思慕嚴(yán)光，自與混陽別后，未知流落何地，朝夕纏縈，不能息已。一日登殿，文武朝罷，下詔征之。及處士太原周黨，使者赍詔遍界覓訪，不見光于何地。惟周黨隨聘至京，入朝參拜，伏而不謁，自陳愿守所志，不就職任。博士范升奏曰：“伏見太原周黨、東海王良、山陽王成等，蒙受厚恩，使者三聘乃就車。及陛見帝，周黨不屈，伏而不謁，偃蹇驕悍，同時俱逝。黨等文不能演義，武不能死君。鉤彩華名，安得赴三公之位。臣愿與坐云臺之下，考試圖國之道。如不成，則伏虛妄之罪，而敢私竊虛名，夸上求高，皆大不敬?！钡墼唬骸白怨琶魇ブ?，必有不賓之士。伯夷、叔齊不食周粟。太原周黨，不受朕祿，亦各有志焉?！绷钛郧橘n周黨緞帛四十疋，罷之還鄉(xiāng)。復(fù)思嚴(yán)未至，乃令圖畫影像，曉掛各州，有能尋覓者，賞銀四十。
齊國一人，詣京上言，有一男子，披羊裘釣于澤中，活似圖像一般。近臣奏知帝，帝疑是光，即召齊人至殿，賞銀四十。后齊人頓首拜謝而去。帝令安車，遣使聘之。三反而后至。帝聞光至，即駕車遠(yuǎn)迎，接入外館，施禮坐敘間別之情。話畢，光臥不起，帝即其臥以手撫光腹曰：“咄咄子陵，不可相助為理耶！”光乃張目熟視，曰：“昔唐堯著德，巢父洗耳，士固有志，何至相迫乎？”帝曰：“子陵，我竟不能下汝耶？”于是升輿嘆息而去。
次日，復(fù)召子陵人殿，敘論舊故。相對數(shù)日，因與共牀偃臥。光足加帝腹之上，帝任所意，并無憎惡之心。明早，太史趨殿奏曰：“臣昨夜觀天象，見有客星犯入帝座，甚急，恐生不測?！钡勐勛?，大喜曰：“朕與故人嚴(yán)子陵，同衾臥耳，有何疑焉？”太史即退而去。帝召嚴(yán)光至殿，謂曰：“朕欲拜先生為諫議大夫，扶佐弱寡，先生意若何？”光辭謝曰：“愿守素志耳，陛下何苦逼焉？”帝見光苦不從，乃賜黃金百兩，緞匹五車，送出還鄉(xiāng)。光曰：“臣以貧士居處，要此何用？”毫末不受，遂與拜別而去。耕釣于富春山中，壽八十終于家。后人名其釣處曰“嚴(yán)陵灘”。有詩為證：世祖憂懷切訪賓，安車三召駕蒲輪。
從容畫問名難屈，寧作荒臺舊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