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回 東度僧善功圓滿 西域嶺佛祖還空
作者：方汝浩眾等聽了尼總持師說有個甚深道力，乃問道：“師父卻何甚深道力？”尼總持道：“聽眾業(yè)說出冤愆，只與他誦念一句彌陀，自然超脫他去了。”眾善信個個稱贊道：“是?！惫坏缊鍪庐呏畷r，只見殿階前恍惚中若似使者牽著羊豕，后跟著許多昆蟲之類，都不會言語。三僧見了，知是前因，乃取一炷香在爐，說道：“眾孽不言，使者當為代說。”使者聽了，隨說道：“此孽都是世間食他的故宰，不食他的誤傷。”使者只說了這兩句，道副師便說道：“我知道了。此雖生靈物類，也是稟天地陰陽二氣生來，誰不貪生惡死？只因貪口腹的，或是經(jīng)手自宰，或是令庖廚宰，或是人為他款待而宰。又有不食它的，宰以食人。或見人宰，不行惻隱，恝然旁觀，毫無解救。那蟲蟻雖微，誰不貪生一命？人或手拿足踐而傷，人或鋤草伐木而傷，人或灌水取火而傷，人或挖坑動土而傷。這種種說不盡的故宰誤傷，造了惡孽，害了他的無有善功德行消受，或是一仇一報，去那輪轉(zhuǎn)處好還。這被宰遭傷的，原來既是冤業(yè)轉(zhuǎn)回，卻又沒些善根修積，哪討生方？怎能超脫？可憐你這種冤愆苦惱，我釋門只有個慈悲方便，一句彌陀。使者可叫他莫懷不信之心，端正了念頭，自是生方去也?！钡栏睅熣f罷，只見殿階下明月光輝，一點正照禪心，清風(fēng)淡蕩，眾信各沾爽意，使者與那些羊豕蟲蟻飛空滅去。當下各散。后有說：“無心誤傷生靈，尚有罪過。何況設(shè)機械網(wǎng)罟，獵飛禽，羅走獸，寧無冤愆，只在仁人惻隱一念?！币蛸x七言四句詩道：
積功累行孰為先？莫害生靈罔作愆。
方便一朝為己福，勝如拜佛與求仙。
卻說大梁武帝大通元年，帝幸同泰寺，拜禮過去、未來、現(xiàn)在三世慈尊。群臣排列兩廡，眾僧恭迎階下。帝問：“眾僧中誰有道行？”眾各不敢妄對。只見一個執(zhí)事官奏道：“今有廣州刺史蕭昂薦的高僧，卻有道行，現(xiàn)在朝門外。”帝令左右臣下迎入朝堂。祖師望殿上行個方外禮，帝笑而寬容，隨賜墩坐，乃向著祖師問道：“朕即位以來，造寺寫經(jīng)度僧，不可勝數(shù)，有何功德？”祖師奏道：“并無功德?！钡墼唬骸昂我圆o？”祖師奏道：“人天小果，有漏之因，雖有非實。”帝曰：“何謂真功德？”祖師奏道：“靜智妙明，體自空寂。如是功德，不于世求。”帝曰：“何為圣諦第一義？”師奏道：“廓然無圣?！钡墼唬骸皩﹄拚哒l？”師奏道：“不識帝，不省奧旨?！蹦肆畛枷?，供養(yǎng)在朝外寺院中。祖師在寺院中，臣下與寺僧參謁的，或問以禪家道理，或講以方外高談，祖師只是隨問諢答，終日打坐。住留了幾朝，見帝不復(fù)召見，乃不向人說，夜半出了寺門，望大路走來。只見一帶大江當前。祖師見那江水： 勢茫茫有如海匯，浪滾滾不說湖光。
形泱泱衣帶一水，波涌涌天塹長江。
祖師走近江邊，見沒個漁舟渡艇，正思怎得過此大江，只見一個大黿現(xiàn)形，若有渡僧之狀。祖師笑道：“吾豈以足踏汝之背？”又見一木筏在港，走纜淌來，也不去登，道：“虛筏無人，安可妄渡？”正說間，只見一個漁婦，駕著一只小舟，飛奔而來，道：“師父可是過江？我舟可渡?！弊鎺煹溃骸俺心忝酪猓嶙杂兄鄱?。”那婦人道：“我是敬重出家?guī)煾傅?，不要你渡船錢，還有素齋供獻。”祖師見她說出此言，乃把慧光一照，乃笑道：“賽新園道真，你成了你道行，我完了我演化，何勞設(shè)幻試我？我豈無道力，赴渡此江？”說罷，那婦駕舟一笑，如飛去了。祖師乃坐在江上，漸漸天明，又恐寺僧知覺，臣下趕來。只見那江灘之上，蘆葦披風(fēng)，搖搖拽拽，狀若點首。祖師乃摘了一葦置之江面，脫了棕履，足踏蘆葦，順風(fēng)真如一葉扁舟，頃刻過了長江。后有夸揚道力神異五言四句，道：
江上無舟日，高僧欲渡時。
一葦飄巨浪，道力果神奇。話說魏地當初無有僧寺，只因梵僧化現(xiàn)，神元通晉，后來方知致信僧眾，創(chuàng)建禪林無數(shù)之多。及被崔、寇之殘，后又復(fù)興，以至大梁，僧寺頗眾。嵩山卻有座少林寺，寺中有一個僧人，法名神光。這和尚真是苦行出家，一心只要參禪悟道，入圣作祖，終日信心禮懺，誠意看經(jīng)，卻因參不透玄機，也說不盡他的苦行。一日看經(jīng)典不能悟，把錐學(xué)蘇秦之刺股；習(xí)靜工不得道，禁錮效老衲之閉關(guān)。大凡人有堅心苦行，就有神力感通。此如士子攻文藝，求工不得，精思苦慮不止。古語說得好：“思之思之，思之不得，鬼神通之。”哪里是鬼神感通，乃精思入極。這神光和尚參悟不得，苦行不改。正在那焦心惕慮之時，忽然到靜定之間，恍惚見一位金甲尊神現(xiàn)于面前，叫道：“那和尚，你縱費盡了心神，熬盡了日月，不遇明師指引，終是不明最上一乘，怎得超凡入圣？”神光聽了，便跪倒問道：“上圣，我弟子肉眼凡胎，怎能識誰是明師？望乘方便，指教趨向之門，以遂得師之愿。”神人道：“我有四句偈語，汝當諦聽?！蹦苏f道：
西來有一衲，面壁自為觀。
立雪求傳道，真誠見志專。
神人說偈畢，神光再欲要問，忽然醒來。乃終日思想神偈中語不提。卻說祖師自一葦渡江，往前走了多時，忽來到魏地，遠遠見一座寺院當前，紺宮梵殿，真是齊整。乃走入山門四望，殿宇雖齊，卻不見一個僧人行走。只見左廡下一個側(cè)門，走入門內(nèi)，乃小小一間禪室。墻垣堅固，門壁周全。祖師看了，道：“好一處清凈僧堂！”乃對壁跏趺而坐?；蛞环艆ⅲ阒寥迦?。寺僧后有觀見的，見師莊嚴色相，不敢驚動詢問。這神光也來看見了，便想起神人偈意，乃近前禮拜，詢問來歷。祖師端坐不顧。卻遇冬月大雪，但見：
鵝毛片片在空飛，地冷天寒曙色微。
欲向神僧詢至道，任教三尺積禪扉。
神光一心專信神語指引他來，叫他真誠求道，乃不顧大雪，立在階道，漸漸雪積過膝。祖師乃轉(zhuǎn)過身來，見了神來立在雪中，心甚慈憫，問道：“汝久立雪中，欲求何事？”神光答道：“惟愿大慈開甘露門，廣度群品。”祖師道：“諸佛無上妙道，曠劫難逢。豈小德小智，輕心慢心，欲冀真乘？徒勞勤苦?！鄙窆饴犃俗鎺熃陶d，雖說是勉勵之言，卻實乃指示人道之路?；氐阶约红o室，左思右想，再三籌度師意，忽然穎悟起來，喜不自勝，說道：“老師父，說我輕心慢心，豈能得真乘？這輕慢之心在人身內(nèi)，如何得顯？除非發(fā)見在外，方顯出不輕不慢真誠。我何不將刀刺臂，以表這點真心。”乃入常住香積廚房，拿了一把尖刃利刀，就要把左臂自刺。只見一個瘋顛行者見神光持刀刺臂，一把手扯奪那刀，道：“師父何事刺臂？我行者向來有瘋顛之病，今見你持刀刺臂，嚇得我倒好了瘋顛，伶俐起來。看你拿刀弄杖，不是出家僧人，豈知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鄙窆饽睦锫犓惆炎蟊鄞虃?，走到師前，跪于地下。祖師見了，乃道：“諸佛最切求道，重法忘身。今汝刺臂吾前，求亦可矣。”神光承其言，乃改名惠可，復(fù)問道：“諸佛法印，可得聞乎？”師曰：“諸佛法印，匪改人得?！鄙窆饴犃瞬唤猓说溃骸暗茏又奈磳?，求師與安?！睅熢唬骸皩⑿膩恚c汝安。”惠可答道：“弟子覓心，子不可得?！睅熢唬骸芭c汝安心境?！闭f罷，乃出了寺，往前路行走?；菘梢膊晦o方丈，隨著祖師一路前行，卻遇海邊地方?；菘梢娏舜蠛＃藛柕溃骸皫熡瓮?？”祖師道：“何處來，還當何處往。吾有三弟子，助吾演化，現(xiàn)在隔海復(fù)新舊廟，料已工完，曾許以葦渡相逢。你看那前有泊舟，若隨便過海，汝當搭而行來，吾于廟中相候?！闭f罷，那舊葦尚存，乃置之大波之上，益顯神通，頃刻如千里之帆。惠可見了，方信師有道力，又喜自得了正宗，乃向泊舟求搭，果是順舟一帆而去。
卻說道副等三僧道場已完，望師正殷，只見海洋遠處，隱隱一個人影，若似泅水而來，到得面前，果是師尊駕葦而到。三弟子見了大喜。祖師入得廟來，見了齊整如新，甚夸眾善信、施才等功果。廟祝道人便說：“眾商客發(fā)心善愿，果然財利倍僧，順風(fēng)回家去了。施店主家道又復(fù)興旺。如今廟里菩薩顯應(yīng)，地方敬奉的多，便是小道，也多沾利益?？偸抢蠋煾競兊懒晟睢！睆R祝謝了又謝。正說間，只見惠可也過洋到得廟中，先參了圣像，后拜了師尊，才與三僧敘禮。彼此各相講論些道理，但是惠師又高一步。祖師久之乃為四弟子略辨大乘入道四行，其辭曰：
夫入道者多，要而言之，不出二種：一理入，二行入。理入者，謂藉教悟宗，深信舍生。同一真性，但為客塵凡妄想所覆，不能顯了。若舍妄歸真，凝住壁觀，無自無他。凡圣一等，堅住不移，此則與理冥符，無有分別。寂然無為，名之理入。行入者有四：一報冤行，二隨緣行，三無所求行，四稱法行。謂報冤行者，凡修道人，若受苦時，當念我從往昔無數(shù)劫中，棄本逐末，流浪諸有，多起冤憎，違害無限。今雖無犯，是我夙殃惡業(yè)果。孰非天非人所能見與，甘心忍受，都無怨恨。作是觀時，與理相應(yīng)，體冤進道，故名報冤行。隨緣行者，眾生無我，并緣業(yè)所轉(zhuǎn)，苦樂齊受，皆從緣生。若得勝報榮譽等事，皆是過去夙因所感。緣盡還無，何喜之有？得失從緣，心無增減。喜風(fēng)不動，冥順于道，名隨緣行。無所求行者，世人常迷，處處貪著。智者悟真，安心無為，萬有皆空，無所希冀。三界九居，猶如火宅，有身皆苦，誰得而安？了達此處，息念無求。故經(jīng)云：“有求皆苦，無求乃樂。”是則無求，真為道行，故名無所求行。稱法行者，性凈之理，因之為法。此理眾相斯空，無染無著，無此無彼。經(jīng)云：“法無有我，離我垢故?！敝钦咝沤獯死恚瑧?yīng)當稱法而行。法體無慳于身命財，行檀舍施，心無慳惜，達解三空，不倚不著，但為無垢，稱化眾生，而不取相。此為自行，亦復(fù)利人，莊嚴菩提之道，檀施既爾，余五亦然。為除妄想，修行六度，而無所行，是名稱法行。
祖師說罷，遂離了廟中。四弟子也辭謝了廟祝，隨師仍歸本國清寧觀。只見波羅提游方未回，國王尚未坐殿，乃出郭同四弟子遠去，住禹門千圣寺中。時大同元年十月。師見四弟子侍側(cè)，乃問道：“汝等盡各言所得。”道副乃道：“如我所見，不執(zhí)文字，不離文字，而為道用?！睅熢唬骸叭甑梦崛狻！蹦峥偝值溃骸拔医袼姡鐟c喜見阿佛國，一見更不再見。”師曰：“汝得吾皮。”道育道：“四大本空，五陰非有。而我見處，無一法可得。”師曰：“汝得吾骨。”乃惠可即禮三拜，復(fù)依位而立。師曰：“汝得吾髓。”乃顧謂可曰：“世尊以正法眼藏，付囑大迦葉輾轉(zhuǎn)傳授，以至于吾。吾今付汝，汝當護持。”乃授可袈裟，以為法信?；輲熌斯蚴芷湟拢嘎勚甘尽熢唬簝?nèi)傳法印，以契真心；外付法衣，以定宗旨。后代澆薄，疑慮竟生，謂吾西土，汝乃此方，憑何得法？以何為證？或遇難緣，但出此衣，用以表信，其化無礙。至吾滅后，二百余年，衣止不傳，法周沙界。潛符密契，千萬有余，汝當闡化，勿輕未悟。一念回機，便回本有?？陕犖豳实溃?br> 吾本來茲土，傳法救迷情。
一花開五葉，結(jié)果自然成。
祖師說偈畢，又以《楞伽經(jīng)》四卷付惠師，乃向道副等道：“吾化緣已畢，傳法得人，將示寂矣?！蹦硕俗?。弟子等奉金身葬熊耳山定林寺。次年，有使宋云自西域還，遇師于蔥嶺，手攜只履，翩翩獨邁云間而去。詩曰：
編成一記莫言迂，借得僧家理不虛。
句句冷言皆勸善，行行大義總歸儒。
綱常倫理能依盡，煩誕支離任笑愚。
但愿清平無個事，消閑且閱這篇書。
積功累行孰為先？莫害生靈罔作愆。
方便一朝為己福，勝如拜佛與求仙。
卻說大梁武帝大通元年，帝幸同泰寺，拜禮過去、未來、現(xiàn)在三世慈尊。群臣排列兩廡，眾僧恭迎階下。帝問：“眾僧中誰有道行？”眾各不敢妄對。只見一個執(zhí)事官奏道：“今有廣州刺史蕭昂薦的高僧，卻有道行，現(xiàn)在朝門外。”帝令左右臣下迎入朝堂。祖師望殿上行個方外禮，帝笑而寬容，隨賜墩坐，乃向著祖師問道：“朕即位以來，造寺寫經(jīng)度僧，不可勝數(shù)，有何功德？”祖師奏道：“并無功德?！钡墼唬骸昂我圆o？”祖師奏道：“人天小果，有漏之因，雖有非實。”帝曰：“何謂真功德？”祖師奏道：“靜智妙明，體自空寂。如是功德，不于世求。”帝曰：“何為圣諦第一義？”師奏道：“廓然無圣?！钡墼唬骸皩﹄拚哒l？”師奏道：“不識帝，不省奧旨?！蹦肆畛枷?，供養(yǎng)在朝外寺院中。祖師在寺院中，臣下與寺僧參謁的，或問以禪家道理，或講以方外高談，祖師只是隨問諢答，終日打坐。住留了幾朝，見帝不復(fù)召見，乃不向人說，夜半出了寺門，望大路走來。只見一帶大江當前。祖師見那江水： 勢茫茫有如海匯，浪滾滾不說湖光。
形泱泱衣帶一水，波涌涌天塹長江。
祖師走近江邊，見沒個漁舟渡艇，正思怎得過此大江，只見一個大黿現(xiàn)形，若有渡僧之狀。祖師笑道：“吾豈以足踏汝之背？”又見一木筏在港，走纜淌來，也不去登，道：“虛筏無人，安可妄渡？”正說間，只見一個漁婦，駕著一只小舟，飛奔而來，道：“師父可是過江？我舟可渡?！弊鎺煹溃骸俺心忝酪猓嶙杂兄鄱?。”那婦人道：“我是敬重出家?guī)煾傅?，不要你渡船錢，還有素齋供獻。”祖師見她說出此言，乃把慧光一照，乃笑道：“賽新園道真，你成了你道行，我完了我演化，何勞設(shè)幻試我？我豈無道力，赴渡此江？”說罷，那婦駕舟一笑，如飛去了。祖師乃坐在江上，漸漸天明，又恐寺僧知覺，臣下趕來。只見那江灘之上，蘆葦披風(fēng)，搖搖拽拽，狀若點首。祖師乃摘了一葦置之江面，脫了棕履，足踏蘆葦，順風(fēng)真如一葉扁舟，頃刻過了長江。后有夸揚道力神異五言四句，道：
江上無舟日，高僧欲渡時。
一葦飄巨浪，道力果神奇。話說魏地當初無有僧寺，只因梵僧化現(xiàn)，神元通晉，后來方知致信僧眾，創(chuàng)建禪林無數(shù)之多。及被崔、寇之殘，后又復(fù)興，以至大梁，僧寺頗眾。嵩山卻有座少林寺，寺中有一個僧人，法名神光。這和尚真是苦行出家，一心只要參禪悟道，入圣作祖，終日信心禮懺，誠意看經(jīng)，卻因參不透玄機，也說不盡他的苦行。一日看經(jīng)典不能悟，把錐學(xué)蘇秦之刺股；習(xí)靜工不得道，禁錮效老衲之閉關(guān)。大凡人有堅心苦行，就有神力感通。此如士子攻文藝，求工不得，精思苦慮不止。古語說得好：“思之思之，思之不得，鬼神通之。”哪里是鬼神感通，乃精思入極。這神光和尚參悟不得，苦行不改。正在那焦心惕慮之時，忽然到靜定之間，恍惚見一位金甲尊神現(xiàn)于面前，叫道：“那和尚，你縱費盡了心神，熬盡了日月，不遇明師指引，終是不明最上一乘，怎得超凡入圣？”神光聽了，便跪倒問道：“上圣，我弟子肉眼凡胎，怎能識誰是明師？望乘方便，指教趨向之門，以遂得師之愿。”神人道：“我有四句偈語，汝當諦聽?！蹦苏f道：
西來有一衲，面壁自為觀。
立雪求傳道，真誠見志專。
神人說偈畢，神光再欲要問，忽然醒來。乃終日思想神偈中語不提。卻說祖師自一葦渡江，往前走了多時，忽來到魏地，遠遠見一座寺院當前，紺宮梵殿，真是齊整。乃走入山門四望，殿宇雖齊，卻不見一個僧人行走。只見左廡下一個側(cè)門，走入門內(nèi)，乃小小一間禪室。墻垣堅固，門壁周全。祖師看了，道：“好一處清凈僧堂！”乃對壁跏趺而坐?；蛞环艆ⅲ阒寥迦?。寺僧后有觀見的，見師莊嚴色相，不敢驚動詢問。這神光也來看見了，便想起神人偈意，乃近前禮拜，詢問來歷。祖師端坐不顧。卻遇冬月大雪，但見：
鵝毛片片在空飛，地冷天寒曙色微。
欲向神僧詢至道，任教三尺積禪扉。
神光一心專信神語指引他來，叫他真誠求道，乃不顧大雪，立在階道，漸漸雪積過膝。祖師乃轉(zhuǎn)過身來，見了神來立在雪中，心甚慈憫，問道：“汝久立雪中，欲求何事？”神光答道：“惟愿大慈開甘露門，廣度群品。”祖師道：“諸佛無上妙道，曠劫難逢。豈小德小智，輕心慢心，欲冀真乘？徒勞勤苦?！鄙窆饴犃俗鎺熃陶d，雖說是勉勵之言，卻實乃指示人道之路?；氐阶约红o室，左思右想，再三籌度師意，忽然穎悟起來，喜不自勝，說道：“老師父，說我輕心慢心，豈能得真乘？這輕慢之心在人身內(nèi)，如何得顯？除非發(fā)見在外，方顯出不輕不慢真誠。我何不將刀刺臂，以表這點真心。”乃入常住香積廚房，拿了一把尖刃利刀，就要把左臂自刺。只見一個瘋顛行者見神光持刀刺臂，一把手扯奪那刀，道：“師父何事刺臂？我行者向來有瘋顛之病，今見你持刀刺臂，嚇得我倒好了瘋顛，伶俐起來。看你拿刀弄杖，不是出家僧人，豈知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鄙窆饽睦锫犓惆炎蟊鄞虃?，走到師前，跪于地下。祖師見了，乃道：“諸佛最切求道，重法忘身。今汝刺臂吾前，求亦可矣。”神光承其言，乃改名惠可，復(fù)問道：“諸佛法印，可得聞乎？”師曰：“諸佛法印，匪改人得?！鄙窆饴犃瞬唤猓说溃骸暗茏又奈磳?，求師與安?！睅熢唬骸皩⑿膩恚c汝安。”惠可答道：“弟子覓心，子不可得?！睅熢唬骸芭c汝安心境?！闭f罷，乃出了寺，往前路行走?；菘梢膊晦o方丈，隨著祖師一路前行，卻遇海邊地方?；菘梢娏舜蠛＃藛柕溃骸皫熡瓮?？”祖師道：“何處來，還當何處往。吾有三弟子，助吾演化，現(xiàn)在隔海復(fù)新舊廟，料已工完，曾許以葦渡相逢。你看那前有泊舟，若隨便過海，汝當搭而行來，吾于廟中相候?！闭f罷，那舊葦尚存，乃置之大波之上，益顯神通，頃刻如千里之帆。惠可見了，方信師有道力，又喜自得了正宗，乃向泊舟求搭，果是順舟一帆而去。
卻說道副等三僧道場已完，望師正殷，只見海洋遠處，隱隱一個人影，若似泅水而來，到得面前，果是師尊駕葦而到。三弟子見了大喜。祖師入得廟來，見了齊整如新，甚夸眾善信、施才等功果。廟祝道人便說：“眾商客發(fā)心善愿，果然財利倍僧，順風(fēng)回家去了。施店主家道又復(fù)興旺。如今廟里菩薩顯應(yīng)，地方敬奉的多，便是小道，也多沾利益?？偸抢蠋煾競兊懒晟睢！睆R祝謝了又謝。正說間，只見惠可也過洋到得廟中，先參了圣像，后拜了師尊，才與三僧敘禮。彼此各相講論些道理，但是惠師又高一步。祖師久之乃為四弟子略辨大乘入道四行，其辭曰：
夫入道者多，要而言之，不出二種：一理入，二行入。理入者，謂藉教悟宗，深信舍生。同一真性，但為客塵凡妄想所覆，不能顯了。若舍妄歸真，凝住壁觀，無自無他。凡圣一等，堅住不移，此則與理冥符，無有分別。寂然無為，名之理入。行入者有四：一報冤行，二隨緣行，三無所求行，四稱法行。謂報冤行者，凡修道人，若受苦時，當念我從往昔無數(shù)劫中，棄本逐末，流浪諸有，多起冤憎，違害無限。今雖無犯，是我夙殃惡業(yè)果。孰非天非人所能見與，甘心忍受，都無怨恨。作是觀時，與理相應(yīng)，體冤進道，故名報冤行。隨緣行者，眾生無我，并緣業(yè)所轉(zhuǎn)，苦樂齊受，皆從緣生。若得勝報榮譽等事，皆是過去夙因所感。緣盡還無，何喜之有？得失從緣，心無增減。喜風(fēng)不動，冥順于道，名隨緣行。無所求行者，世人常迷，處處貪著。智者悟真，安心無為，萬有皆空，無所希冀。三界九居，猶如火宅，有身皆苦，誰得而安？了達此處，息念無求。故經(jīng)云：“有求皆苦，無求乃樂。”是則無求，真為道行，故名無所求行。稱法行者，性凈之理，因之為法。此理眾相斯空，無染無著，無此無彼。經(jīng)云：“法無有我，離我垢故?！敝钦咝沤獯死恚瑧?yīng)當稱法而行。法體無慳于身命財，行檀舍施，心無慳惜，達解三空，不倚不著，但為無垢，稱化眾生，而不取相。此為自行，亦復(fù)利人，莊嚴菩提之道，檀施既爾，余五亦然。為除妄想，修行六度，而無所行，是名稱法行。
祖師說罷，遂離了廟中。四弟子也辭謝了廟祝，隨師仍歸本國清寧觀。只見波羅提游方未回，國王尚未坐殿，乃出郭同四弟子遠去，住禹門千圣寺中。時大同元年十月。師見四弟子侍側(cè)，乃問道：“汝等盡各言所得。”道副乃道：“如我所見，不執(zhí)文字，不離文字，而為道用?！睅熢唬骸叭甑梦崛狻！蹦峥偝值溃骸拔医袼姡鐟c喜見阿佛國，一見更不再見。”師曰：“汝得吾皮。”道育道：“四大本空，五陰非有。而我見處，無一法可得。”師曰：“汝得吾骨。”乃惠可即禮三拜，復(fù)依位而立。師曰：“汝得吾髓。”乃顧謂可曰：“世尊以正法眼藏，付囑大迦葉輾轉(zhuǎn)傳授，以至于吾。吾今付汝，汝當護持。”乃授可袈裟，以為法信?；輲熌斯蚴芷湟拢嘎勚甘尽熢唬簝?nèi)傳法印，以契真心；外付法衣，以定宗旨。后代澆薄，疑慮竟生，謂吾西土，汝乃此方，憑何得法？以何為證？或遇難緣，但出此衣，用以表信，其化無礙。至吾滅后，二百余年，衣止不傳，法周沙界。潛符密契，千萬有余，汝當闡化，勿輕未悟。一念回機，便回本有?？陕犖豳实溃?br> 吾本來茲土，傳法救迷情。
一花開五葉，結(jié)果自然成。
祖師說偈畢，又以《楞伽經(jīng)》四卷付惠師，乃向道副等道：“吾化緣已畢，傳法得人，將示寂矣?！蹦硕俗?。弟子等奉金身葬熊耳山定林寺。次年，有使宋云自西域還，遇師于蔥嶺，手攜只履，翩翩獨邁云間而去。詩曰：
編成一記莫言迂，借得僧家理不虛。
句句冷言皆勸善，行行大義總歸儒。
綱常倫理能依盡，煩誕支離任笑愚。
但愿清平無個事，消閑且閱這篇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