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張盤恢復金州 杜貴大戰(zhàn)滿浦

作者:陸人龍
毛土恩波不可忘,肯叫俯者事豺狼?云霓念切濡窮海,日月恩深照大荒。
緩死再遵周正朔,偷生重晤漢冠裳。壺漿莫惜迎軍旅,潦倒襟懷喜欲狂。
用兵進取,恢復易,拓土難。拓土但見兵威,未見恩德,人多疑懼之心;恢復久沾恩意,正極追思,自有樂附之想,大兵一到,自然歸服。此二百人所以取鎮(zhèn)江也。河東之地,金州去遼東最遠,離海極近,外通旅順,內接復耀蓋海,南有旅順口,東有菱角灣、小平島、龍王堂,西有雙島、麻羊島、豬島、南汛口、北汛口,都可進兵,也是個危而難守之地。奴酋封劉愛塔叫劉興祚做總兵鎮(zhèn)守,他見各島兵環(huán)海居住,恐一時失于提防,便遭掩襲似佟賊一般,又見奴酋親信如李永芳,屢次幾遭殺害,夷性不常,思得歸國,二月間曾有稟帖與毛將軍并登州巡撫道:
興祚死罪死罪,叩首 大將軍麾下:興祚背華從夷,原非本心,原欲乘機自效,以贖罪戾,但臺臺見疑,是出死地而仍入死地也。今因奴酋委管金復蓋三州,期于六月舉州內附,乞賜免死牌票,仍得發(fā)兵接應,實為恩便。上稟。
毛將軍賞了他來人金應魁,給予免死牌票,叫他慎重,不可漏泄。隨著張盤領兵五百,屯在麻羊島,以備接應。
延至六月,愛塔又差一個張應科,來約獻城,怕奴酋來追,要船只接應,期定二十五日。毛將軍也一面撥船,潛往各島應用。不料未到二十五日,只見遼民紛紛逃到海口,張守備就將船接濟,問他消息,卻是劉愛塔因本州島一個守堡王丙,做人狡猾貪暴,不受愛塔節(jié)制,怕他阻撓壞事,把他罪惡寫成稟帖,稟與奴酋,要將他拿去,自己便可舉州歸國。誰知王丙也有揭首劉愛塔,說私通中國,率眾獻城,奴酋知得,特發(fā)兵三萬,來捉這兩人,并要將這四衛(wèi)人盡行驅到遼陽,所以不愿的,卻要逃入海島。張守備又差撥夜前到各州打聽,果是愛塔被縛,人民驅逐北行,城中另用守將,所留兵不過五六百,人民亦不過三五百。
張守備想一想道:“我這來原為接應劉愛塔,乘機取城。今劉家塔被拿,我不能救他,怎么回復毛帥?”沉吟半日,道:“四衛(wèi)驅去者驅去,逃去者逃去,各城料也無多。就是新來守將,情意也不曾洽浹,無人為他。不若出他不意,先奪取金州,次取復州、蓋州,不要等他立定腳跟,那時又勞師動眾。但是克取一個城池,也得兵數千才好,部下兵馬不過五百余,怕不濟事?!庇中Φ溃骸爱敵蹼S毛爺,二百人奪了一個鎮(zhèn)江,五百人已多了。且在難民中揀他些丁壯出來,不能殺賊,也可以吶喊助興?!币贿x選了一千七百五十個,分做三十五隊。又想日間去他知道我多少,還是夜間去,毛爺拿佟養(yǎng)真,也是夜間。就是七月初二日晚間,悄悄把船自麻羊島撥到金州岸上,夜間走,日間在深森敗堡破屋中暫躲了身子。
挨到初三二更,離城不遠,張守備道:“捉賊不如趕賊。如今圍了城與他攻打,扒進城與他殺,都費力。不如只在南門吶喊搖旗,放北門與他做走路,他夜里不知虛實,畢竟逃走。是我不動刀兵,得了一個城,何必兩下殺傷。”張守備又吩咐,沿途逃民剩下的破屋,把他蘆壁草篷都取了來。自己帶兵在先,這三十五隊人遠遠分開,取他喊聲相應。又差部下多帶火炮,隔一二里一處,在那里施效,以見接應的遠。吩咐畢,抵城已是三更,張守備叫把帶來柴草分做數十處,點起火來,照得如同白日,就一齊放炮吶喊。這一聲接應去,足有數里,又遠遠炮聲相接。城里韃子夢中驚醒,見南邊火把齊明,喊聲大震,正不知有多少兵馬臨城,喜得北門燈火不見,想是還未合圍,忙忙的備了馬,跳得上去,也不顧城中積蓄,也不顧城外昏黑,六七百韃子,沒命似逃走去了。
延至天明,只見城中居民,攜老扶幼,焚著香花,大開城門迎接。張守備就整兵進城。知道韃子去遠,也不追趕,只于安撫百姓,封籍府庫,當收得谷三千石,大小炮銃一千零十四位,硝磺五百六十斤,大小鉛子七千三百零二個。飛報至皮島,乞大發(fā)兵防守,庶得以扼要。西南之奴島,正南之旅順口,東之三懼中,俱為我有。城南一百二十里,都可聚兵屯糧,招撫屯種,即登津船只往來,都有停泊,東可以窺蓋復,西可以通廣寧。仍要于城要二十里地,兩崖距海,中橫山脊,內有路闊一百步,要行設立重關,以為防守金州險阻。
毛將軍即為具題,言固守金州,須用兵餉器械,東江自支不足,乞朝廷急行接濟。
翹首邊城望義師,喜看一戰(zhàn)靖胡兒。從今再得沾王化,夾路壺漿不敢遲。
正具疏時,又想:奴酋他發(fā)精兵三萬,前往復州,倘或乘勢屯住海州,聚兵積糧,思量窺關有之,或者知得張盤取了金州,回兵爭奪,張盤如何支對?不若搗巢,使他東支西顧,正是息他邪謀,保全張盤良策。忙傳令箭,著參將易承惠督兵一千,前往滿浦,渡烏龍江,取路直入,都司杜貴,督兵一千,自昌城渡江,由云頭里直入,都有釘封公文,指授他方略。又著參將毛承祿,督兵一千做先鋒,由鎮(zhèn)江取路湯站、鳳凰城、新佃堡、草河口、甜水口,聽梆聲即回。自己督兵三千,駐鎮(zhèn)江,兩路接應。
方略已定,先是易參將領兵進發(fā),渡了江,到橫江地方,扎下一個寨,放炮吶喊,縱兵攻打各堡。各堡連連傳梆,奴酋在老寨中,忙即發(fā)兵,向橫江一路來拒敵。正行時,早有杜都司由昌城渡水,在云頭里扎下一個大寨,直掠亮馬佃,亮馬佃又傳梆。八王子正在遼陽,聽得有兩路兵來搗巢,竟帶了有馬韃子,直趕到亮馬佃來。跑了兩日,不見一人,杜都司已是渡江去了。八王子直追到云頭里,見一大寨,怒極,叫打寨。卻是一個空寨,內中還堆著些用不盡柴草。八王子大怒,叫燒,不燒時還可,一燒時:
火散半天霞彩,炮飛一地雷聲。亂紛紛火箭舞金蛇,密扎扎鉛丸來鐵蝎。沾著處頭開額裂,打來時馬斃人亡。恰如項羽火咸陽,一似武侯焚藤甲。一陣火炮,可也打死數千。那邊救橫江的,卻也中了這個計,空寨中火炮打死三停之一。正在惱懊,河東梆聲又發(fā),奴酋惱得緊,道:“這番去殺他一個盡絕!”渡了河,隨梆聲直趕到甜水站,那毛承祿又已回了兩日,扎下一個寨,看也不敢去看他。計點部下,亮馬佃打死五千多人馬,橫江也不下四千,卻也人馬跑了五六日,人渴死了有千余,馬倒死了八千余匹。
各王子且在甜水站安息,喝罵毛文龍這奸賊,慣用這奸計弄人,犒賞了這些韃子,自己也痛飲一醉睡覺。到得二更,卻又梆聲聒耳,是毛將軍自督兵,分一支在寬◆喊殺,一支過河在沙松排點放火炮。這時各王子待發(fā)兵時,兩三次撲個空,枉自折許多人馬;若是不去,怕他當了真從寬◆進兵搗寨。一個道:“是這奸賊慣是撮空,一定還是謊我,不要去!”一個道:“他騙得我跑壞了,料我們不信,不行救護,必定來搗巢,是真的,還是殺去的是?!敝皇呛谝估锩γτ诌M兵,登山渡水,黑影子內,失腳落崖或是落水的,不知壞了多少人馬。直追到鎮(zhèn)江時,各堡說:“這番果是毛將軍自領兵來,一到就去,只是不發(fā)梆,怕他殺進來,寨里沒有防備。及至他去,又沒甚號兒止得各處救兵,這也沒設法?!备魍踝訃@氣道:“委是與他殺一場,砍得他幾個人,自家也損傷些罷了。顛倒奔東趕西,走了七八日,連人影兒不曾見得一個,卻為他坑死許多人,可惱得緊!”各兵也只可付之無可奈何,各自回寨。這邊毛將軍雖是不戰(zhàn),卻他打死疲死了他許多。王師神不戰(zhàn),虜騎自分崩。妙算無如巧,狂奴自不勝。
毛帥到寨,將各官記功獎賞,一面具題報捷。這便是奴酋雖勇,不能不為智屈,力戰(zhàn)為下,心戰(zhàn)為上了。
(兵法多方以擾之,彼出則我回,彼往則我進,此以寡制眾,以弱勝強,以智役愚之妙算也。擾之以不敢不應,則奴酋方為穴中之鼠,欲出而不敢,猶足為河西害乎!
擾之一法,的是東江能事。擾之,奴且不敢離穴,況得呼魚皮諸類而來也,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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