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后患除丑虜入寇 大安失群賢靖節(jié)

作者:陸人龍
殺運嗟日厲,封疆詘保計。羽翼自凋殘,益壯強胡勢。
近交為遠(yuǎn)攻,豕蛇發(fā)狂噬。更復(fù)備御疏,輕兵入幽薊。
堅城碎傾刻,將吏沙場斃。血赤灤河水,橫尸山可儷。
哀哀士女徒,淪落腥膻制。上屋宵旰憂,白日重關(guān)閉。
羽書遍天下,征調(diào)盡精銳。笑彼狂逞者,應(yīng)就長繩系。
獨溯禍之源,怒起欲裂眥。誰令牽制人,斷首窮荒際。
同室橫戈矛,虜和乘其弊。誤國竟何如,天誅想難貰。
著棋,有虛著作實著的;行兵,有虛勢作實勢的。如目今福建鄭之龍擒李魁琦,打聽外洋有紅夷,他不敢出洋,因而發(fā)兵攻之。紅夷原非為我來,我卻借其勢成功,此善用人者。又如奴酋志無日不在中國,畢竟與虜酋結(jié)了親,成了自己羽翼,才方入寇。我卻一個幫手決留不得,致起大禍。
六月中毛帥死,東江四協(xié),只限兵兩萬七千,關(guān)上給糧,又把徐敷奏、劉興祚兩協(xié)留在關(guān)上,東江所有,不過萬余,奴酋早已知他不能做搗巢事業(yè)了。錦寧山海有兵十余萬,又有趙率教、祖大壽一干,他卻要乘虛窺伺薊鎮(zhèn)地方,有喜峰、大安各口,可以入犯。外邊卻有屬夷東酋為我打探,他卻于六月后,差人各將金帛與他結(jié)親。這虜酋貪他利,懼他威,也便結(jié)了,既結(jié)親,卻死也為他,勾引他自大安各口入犯。但是河西哨探是什么哨探,款西虜是什么款,奴酋大舉由邊外來,哨探不知,西虜也不報。先是十月二十五日秦代家人韃子朝浪伯彥來報,奴酋七萬韃子,謀在二十六日犯喜峰、馬蘭、大安口一帶地方,只見二十七日早,果然韃兵無數(shù),從大安口進。先是宣武營參將周鎮(zhèn)領(lǐng)兵拒守,后邊參將張福安接應(yīng),不一時被他殺得大敗,兩個守官也不知下落了。一支從龍井口來,一個游擊王純臣去迎敵,也沒音信,他已是進口來了。此時飛報至京,奴酋前鋒早已分三路入圍遵化。石門驛驛丞慌忙打點下程米面酒肉迎接,奴酋大喜,復(fù)他原職。馬蘭路參將張萬春率兵戰(zhàn)敗,逃入城中,韃賊圍城索要,只得同個王秀才出迎。王秀才奴酋與他做守備,張萬春仍前職,還差他旗牌李友武,拿令箭來將軍關(guān)招降人民,守關(guān)拿送巡撫砍了。一路軍民無非剃頭迎降,任他將妻子奸淫,家財擄掠。
人染腥膻氣,家無擔(dān)石儲?;某庆缏淙?,野城盡丘墟。
初四日,山海鎮(zhèn)守大總兵趙率教,奉旨督領(lǐng)大兵,前來援應(yīng)遵化。約莫巳時,將到遵化,忽然奴酋大兵來到,大戰(zhàn)兩個時辰。不料奴兵眾多,將趙總兵圍繞得不通風(fēng),趙總兵力戰(zhàn),再不能夠脫身,正戰(zhàn)時,又被奴兵一箭,射中心口,落馬而亡。其余部下,俱遭殺害。
錦州血戰(zhàn)著奇功,英武看疑馬服同。誰料天亡難自展,沙場熱血灑孤忠。
趙帥既敗,城中更自震驚,賊回得勝軍攻城。初五日,架有軟梯等項攻城,城中也放有炮石拒敵,打死韃賊二百多人。卻又奸細(xì)在城放火,守城的驚懼顧家,早為他把軟梯自城西北上城,已陷了。城中巡撫王元雅自縊,奴賊阿卜太徑自入城,駐扎巡撫衙門,差官四山招降。
塘報入京,圣上早已知道,傳旨催督師進關(guān),催保定宣大已調(diào)援兵,著山西、山東、河南各發(fā)兵三千,調(diào)總兵侯世祿、滿桂來京防守,各省直督撫,各發(fā)兵入衛(wèi)。又因召對陳言,超擢庶吉士劉之倫兵部右侍郎,協(xié)理部事,布衣申輔創(chuàng)言車戰(zhàn),躐授都司,再加副總兵,給銀七萬,造車募兵。禮部侍郎徐光啟,萬歷中曾開府練兵,如今仍著他同編修李建方,指揮訓(xùn)練。副將以下不用命者,軍法從事。又因本兵王尚書,賊兵入犯,方略不聞,又失于偵探,初時圣問,不知是何處虜兵,后邊遵化失守兩日才報,圣上將來下了獄勘問。督師因圣旨嚴(yán)催入關(guān),因缺餉上本道:乞給援兵一飽。圣旨既催戶部立發(fā)糧草,又發(fā)御前銀一萬兩,差御史一員,制買肉食并酒給犒。此時奴兵已漸過薊,滿總兵、尤總兵已都到城下,圣賜滿總兵鹽菜羊酒。京城大備戰(zhàn)守之具,每門分勛戚大臣把守,后又差內(nèi)臣協(xié)守,俟虜平仍行撤去。嚴(yán)處了幾個守具不完的官,一個不急浚河的官。屢屢傳旨,督催獎賞各路進援將士,傳諭軫恤百姓。
圣諭:朕謂民為邦本,本固邦寧。凡我畿甸赤子,皆祖宗二百六十年來休養(yǎng)生息之余。屬者奴孽狂逞,闖我郊甸,橫肆虔劉。遵化一帶民人,初遭誅降,旋被屠戮,我民愚蒙被脅,究無一完。朕痛悼傷惻,中夜不守,朕即日寸剿賊夷,另行招撫存恤。則在爾京城百里,或累代土著,或商賈流寓,朕實痛,無時無刻不甚于懷者。今督師袁崇煥精兵已至城外,總兵官滿桂、侯世初、尤世威、張鴻功,巡按解經(jīng)付、郭之琮,火器都司王邦政等,先后援兵,次第鱗集,賊人深入內(nèi)地,授首已在茲時。即昨有旨,編派守垛民夫,不得已而后用,亦為爾等身家所系。已敕所司,明示曉諭,嚴(yán)禁需索,征討事后,俱免差役。爾士庶商賈人等,正宜一意安心,各循生理,保固封疆,共享太平,毋聽狂徒訛言驚疑煽惑,自取罪戾,或干法紀(jì)。都察院便行五城御史大張榜示,諭慰通知,有煽播訛言,簧鼓眾聽,乘機搶掠,敢行猖亂者,即便擒拿,奏請正法。其有誤被奸驛脅誘搖惑者,許指名據(jù)實出首,所首得實免首者本罪。正陽、崇文、宣武三門,仍照常通行,以日出啟,以日落下鍵,入城者嚴(yán)查搜檢。逃難民人各于附近州縣安插,出城者附士紳家眷及商賈帶有貨物,則仍準(zhǔn)放行,不許借端需索及擁擠致斃。其蘆溝一帶地方,著巡捕營官帶領(lǐng)人馬一支駐扎,專一緝捕盜賊,疏通道路,各使無虞。民人安堵,稱恤民固本之意。特諭。
 
命下,臣民無不激勵思奮。
委宛周民隱,煦煦父子情。縱叫頑木石,亦自礪忠貞。
時赴京入援兵,宣大保定等共六鎮(zhèn),圣旨都差官,著滿總兵與督師商定奇略,敕督師統(tǒng)領(lǐng)援兵,兵將俱受節(jié)制。又起用候勘總兵馬世龍為總兵,御史吳阿衡為監(jiān)軍,管理巡協(xié)煮粥膳京師貧民,梟斬審實來城奸細(xì),大定賞罩格。
賞格有能擒斬大頭目一名顆者,賞銀一百五十兩,不愿賞者升二級。
有能擒斬頭目一名顆者,賞銀一百兩,不愿賞者升二級。
有能擒斬強壯韃賊一名顆者,賞銀五十兩,不愿賞者升一級。
有能擒斬幼小韃賊一名顆者,賞銀三十兩,不愿賞者升原職半級。
有能擒斬降將張萬春等者,賞例與擒斬次頭目同。
罰格將吏舉監(jiān)生員人等,迎賊受降者,凌遲處死,全家處斬。
文武將吏棄城逃走者,斬,妻孥流配。
征調(diào)官員逗遛觀望與避逃者,斬。
差往偵探不實者,捆打一百二十棍,因而誤事者,斬。
征發(fā)調(diào)遣有司官遲誤應(yīng)付致誤軍機者,斬。
嚴(yán)明賞罰,鼓舞作興,文武莫不同心御賊。只是賊勢甚大,所過屯堡,非破即降,一路攻掠,克破順義、玉田、三河、良鄉(xiāng)、涿州、固安、香河等處地方,內(nèi)中有雖知兵力不敵,不敢貪生幸免,或一身死節(jié),或舉家殉國,或遭賊殺或是自盡的,有知縣任光裕、黨還醇,典史史諫。有是閑散官亦以死報國的,教官安上達、李廷、表敬、驛丞楊其禮。其余固安劉知縣,城破,懷印躲在死尸中幸存,全家三十二口都遭殺害;玉田楊知縣,城破,遭賊將城中百姓盡剃頭發(fā),連他頭發(fā)不存;順義趙知縣被生員擁出投降,一路士庶亡死徙,極其慘毒。朝廷將兩個知縣贈光祿寺寺丞,教官贈助孝,典史、驛丞贈主薄,大慰忠魂;劉楊兩知縣提問,趙知縣差旗校捉拿,大懲失事。
高爵酬忠士,銀鐺逮罪臣。政行無假貸,誰不欲忘身。
蓋只因失卻牽制一著,所以貽害于忠義之臣、畿內(nèi)之民,所以勤圣主之宵旰,廷臣之焦勞,不可勝言矣。那虜酋卻又是逞螳臂犯車輪,直又思犯闕,這震驚又自不小了。
毛將軍奏疏,謂關(guān)寧可守不可戰(zhàn),予謂并東江皆守局,覆巢破虜固虛愿,而五年滅賊亦空言。乃并擁牽制之師,不得探虜之入邊,而截之,何其疏乎!倘非皇主之礪精國事,不知如何矣,則今日屠城殺將,勤圣主之宵衣,震數(shù)世之陵寢,致在廷之竭蹷,必有任其罪者。
(一奴櫱耳,猶如結(jié)親為入犯之地,乃中國必欲除其牽制之人,殊為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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