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回 傅都監(jiān)飛錘打關(guān)勝 云公子萬弩射索超
作者：俞萬春卻說當日云龍稟告天彪道：“孩兒同風二伯伯路上來，見那清真山向東一面，衰草連天，樹木叢雜，接連平岡不斷。因?qū)︼L二伯說，何不用火攻破他。便是上面有礧木滾石，火勢浩大，沖上去，也不怕那廝們不走。此計不知可還用得？”天彪笑道：“我道是什么妙計，原來如此。我早已想到，所以不用者，有個原故：我早有細作，探得這廝的巢穴十分堅固，莫說那東面平岡，你外面看他平坦，里面卻甚崎嶇，峽路內(nèi)都是苦竹簽、鐵蒺黎，人馬難行。便是這玄武關(guān)，里面還有一座松門關(guān)，轉(zhuǎn)灣山凹之處，都有炮位鎮(zhèn)守。攻破此關(guān)，還不能就掃平山寨。我久已想要用聲東擊西之計，到彼縱火，誘那廝去救，此關(guān)可破。怎奈隆冬之際，沒有東風，逆著風頭，如何燒得！”眾人都拜服。天彪道：“早晚梁山救兵必來。我料賊兵來救，必經(jīng)過西灝山。我兒與歐陽壽通領(lǐng)一技人馬在彼埋伏，放賊兵過去，卻從他背后殺出，縱火燒他輜重。我引兵來接應(yīng)，必獲全勝?！痹讫堫I(lǐng)命，同歐陽壽通領(lǐng)兵去了。這里天彪與眾將并力攻打玄武關(guān)。 卻說馬元見官兵攻打得緊，梁山救兵不到，甚是驚惶，連夜差人飛奔梁山催救。那梁山泊宋江，自并吞了兗州府、飛虎寨，兵糧倍足。得范天喜信息，得知官家又用種師道領(lǐng)兵前來征討，也甚經(jīng)心。忙央梁世杰夫妻寫信，求蔡京斡旋，并應(yīng)許種師道退兵，即送還梁中書、蔡夫人，遣戴宗寄去。這里與吳用商議退兵之策。正說間，忽報楊雄從青云山回來，身受箭傷，眾皆大驚。楊雄到廳上，宋江忙問其故。楊雄說起：“陳希真來攻打青云山，崔豪兄弟吃他壞了。那廝得了勝，退兵而去。狄雷哥哥領(lǐng)兵追去報仇，小弟同去，吃陳麗卿射傷左臂。狄雷哥哥忿怒，盡起山寨兵與他廝并，送小弟回來，求公明哥哥發(fā)救兵?！闭f到分際，只見吳用一迭連聲叫苦道：“青云山休也！教你們不要出戰(zhàn)，何故不聽我的言語？”眾人驚問其故，吳用道：“這明明是調(diào)虎離山之計，并力追去，正中他的機會。陳希真那廝詭計極多，狄家兄弟必死在他手也。種師道又要來，我脫身不得，怎去救他？”宋江道：“軍師在此，我自去救他?！眳怯玫溃骸案绺缜倚葺p動。我想此刻去救，已是不及了，且待戴院長回來?！?不數(shù)日，石秀、狄云都逃回，狄云身帶重傷，訴說：“青云山吃猿臂寨奪了去。那領(lǐng)兵的小后生，名喚祝永清，便是祝家莊祝朝奉的兄弟。此刻陳希真招他做女婿。哥哥與姚順、崔豪都中他奸計，吃他害了?！闭f罷，宋江大驚，對吳用道：“我東路用兵，全仗青云山做險要，今吃陳希真奪了去，我卻怎好？”吳用道：“事已如此，不必說了。只是青云山既失，兗州一帶都振動，深防那廝滋擾。倘或李應(yīng)再失了兗州，真是心腹之患。兄長可速發(fā)號令，教李應(yīng)嚴緊鎮(zhèn)守。那兗州府城東鎮(zhèn)陽關(guān)，兩山陡立，中夾泗河，峻險異常，真是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那里只消用精兵千人把守，再有飛虎寨呼應(yīng)，希真必不能飛渡。教李應(yīng)切要遵守號令，不可再似狄雷鳥強。猿臂寨來攻打關(guān)口時，若擅敢發(fā)一人一騎與他廝殺。不問是誰，定按軍法斬首。這里且待退了種師道，再與青云山報仇。”宋江依言，便差人到兗州府宣諭去訖。楊雄、石秀、狄云都教去養(yǎng)病。吳用又道：“種師道領(lǐng)兵來戰(zhàn)，云天彪是他信任之人，現(xiàn)統(tǒng)青州馬陘軍馬，恐老種教他策應(yīng)，可速發(fā)細作去探?！奔氉魅チ恕?
不到數(shù)日，連接清真山告急文書，說：“云天彪攻打山寨，十分危急，求速發(fā)救兵?！眳怯玫溃骸肮怀鑫宜稀５恢惫ミ@里，先攻清真山，這明是掣我去救，反客為主之計。如今卻不能不去救。云天彪極會用兵，必得上將去，方能敵得。”宋江道：“我與軍師都不能分身，卻差誰去？”說不了，只見大刀關(guān)勝起身道：“小弟不才，愿請一行?！彼谓?、吳用俱喜道：“須得關(guān)賢弟智勇足備，前去吾方放心。只是天彪那廝也了得，須要小心。”關(guān)勝道：“小弟也素知云天彪善于用兵，武藝了得。前者救嘉祥時，不及同他交鋒，今日正好會他?！碑斎贞P(guān)勝奉了將令，帶領(lǐng)五千人馬，井木犴郝思文、丑郡馬宣贊為副將，殺奔清真山，來救馬元。宋江與吳用、公孫勝整頓軍馬，摩拳擦掌，只等抗敵王師。
卻說關(guān)勝提兵，星夜來救清真山，不日來到西灝山地界。關(guān)勝望見山勢險惡，樹木叢雜，恐有埋伏，傳令收住兵馬，且扎下營寨。關(guān)勝親帶數(shù)十騎哨探，望見那山谷中隱隱有殺氣。關(guān)勝道：“里面必有伏兵，休要過去。”宣贊道：“既有伏兵，為何不殺出來？”關(guān)勝道：“他待我們過去，便來抄我后路，劫我輜重也。今休使他出來，我便引兵堵住谷口，把守各處險路，捫殺這廝們。”關(guān)勝便回營點齊人馬，殺奔谷口來。 卻說云龍同歐陽壽通領(lǐng)兵埋伏谷內(nèi)，探馬來報：“有賊兵從大路上來，打著梁山泊旗號，將要到此。”云龍便親自爬上高阜處探望，只見賊兵遠遠的就空闊處屯住，又見有數(shù)十騎哨探了便回。忙下來對壽通道：“此計被賊人猜破也。這廝不肯前進，必來封我谷口。我等不如提兵出谷去，安營布陣，與他廝殺。若待他封住，進退不得，老大吃虧?！眽弁ǖ溃骸安坏弥鞴珜⒘?，怎好造次？”云龍道：“若稟了再行，豈不誤事。如今一面稟，一面做，機會不可失?！痹讫埍阃瑝弁ㄌ彳姵龉韧獍矤I，一面將改計之事飛報天彪。等得關(guān)勝大隊殺未，云龍安營已畢，布陣等待。
關(guān)勝吃了一驚，忖道：“這廝真有先見之明?！北銛[開陣勢，大叫道：“喚云天彪出來！”云龍縱馬橫刀出陣，喝道：“什么臭賊，敢來欺人！”關(guān)勝道：“你是何人？”云龍道：“云總管公子，特來取你性命。”關(guān)勝道：“乳臭小兒，非吾敵手，叫你父親出來納命?！痹讫埓笈?，拍馬舞刀，直取關(guān)勝，關(guān)勝舉刀相迎。云龍武藝到底敵不過關(guān)勝，戰(zhàn)到五六十合，漸漸氣力不加，刀法散亂。歐陽壽通見了，驟馬挺槍，前來夾攻。郝思文飛馬來迎，敵住壽通。宣贊便從斜刺里闖入官軍陣來。云龍恐陣內(nèi)有失，不敢戀戰(zhàn)，撥馬便回。關(guān)勝隨后追來。壽通也恐云龍有失，撇了郝思文便回。賊兵勢大，一擁殺上，官軍抵敵不住，陣勢大亂。 關(guān)勝正追趕得緊，只見山腳邊喊聲大振，一彪軍殺來，為首大將正是云天彪。天彪挺刀飛馬，大喝：“關(guān)勝背君鼠子，焉敢猖獗！”關(guān)勝更不答話，輪刀來迎。云龍轉(zhuǎn)身來敵住宣贊，歐陽壽通亦轉(zhuǎn)身來敵住郝思文。戰(zhàn)到分際，壽通賣個破綻，抽出八楞虎眼鋼鞭橫掃過去，郝思文急忙躲閃，正中頭盔，打得頭盔飛去，頭發(fā)披散。郝思文膽落魂飛，落荒逃走。且說天彪大展神威，酣戰(zhàn)關(guān)勝，斗了一百多合，不分勝負。兩軍混戰(zhàn)。歐陽壽通追了郝思文一陣，勒馬便回，來助天彪夾攻關(guān)勝。關(guān)勝抵敵不住，收兵便回。又遇傅玉從橫頭沖殺過來，合兵一處，殺退關(guān)勝，收兵回營。
原來天彪正要來接應(yīng)云龍，又聞知關(guān)勝識破伏兵，云龍改計而行。天彪大怒，令風會扼住玄武關(guān)，自己同傅玉來策應(yīng)，恰好遇著關(guān)勝，大殺一陣。雖然殺退關(guān)勝，也傷了些官兵。云龍上帳，請違令之罪。天彪道：“此非你罪，教你獨領(lǐng)兵馬，原要相機行事。計已漏泄，速宜改圖，與其保守將令而敗，何如不遵將令而勝，此是一時從權(quán)。日后若無故更換我的號令，定按軍法?！碧毂胫^眾將道：“關(guān)勝賊子，真吾敵手。來日交逢，當用拖刀計勝他。”傅玉道：“關(guān)勝是蒲州名將，豈不識拖刀之計。小將有件兵器，暗助恩相，決定勝他?！碧毂氲溃骸案沂悄愕牧餍秋w錘？”傅玉道：“正是。小將不敢夸口，這飛錘端的百發(fā)百中。來日恩相與他交鋒，假用拖刀計誘他追來，待小將隱在旗門邊，用飛錘打他?！碧毂氲溃骸按擞嬕埠谩Ｃ魅瘴夷軘啬菑P更妙，如斬他不得，便用你計?！?那夜朔風凜冽，天氣甚冷，半空中降下一天大雪來。天彪教各營加意防守，恐賊兵乘大雪來劫營，并知會風會，一體小心。那宣贊果然勸關(guān)勝劫天彪的營，關(guān)勝笑道：“賢弟休看得天彪如此好欺，此人只好用正兵勝他?！毙澆恍?，自己冒著大雪去巡哨一回，果然見天彪壁壘精嚴，料想難攻，只得回營。 那雪接連下了兩日，不能開兵，第三日天色晴霽，天彪正要出戰(zhàn)，轅門上來報：“關(guān)勝單挑相公廝殺，口出狂言。”天彪大怒，霍的提刀上馬，帶那五百名砍刀手出營迎敵，就雪地上擺開。傅玉亦提槍上馬，腰帶三個飛錘，隨在后面。關(guān)勝橫刀躍馬，高叫：“天彪匹夫，今日必死吾手！”天彪一馬飛出，大罵：“背君禽獸，萬死猶輕，可惜我這口青龍寶刀砍你這狗頭！”揮刀直取關(guān)勝。一關(guān)勝大怒，舞刀相迎。兩馬相交，在雪地上斗經(jīng)一百五六十合，只見一片寒光托住兩條殺氣，正是銅缸遇著鐵甕，毫無半點軟硬。兩軍看得盡皆駭然。此時傅玉已隱在牙旗邊，右手倒提著那顆流星飛錘，眼睜睜只摽著關(guān)勝。郝思文、宣贊也恐關(guān)勝有失，都縱馬到界限上防護。天彪、關(guān)勝又戰(zhàn)夠多時，大約已是二百余合。天彪生恐馬乏，只得虛掩一刀，詐敗回陣。關(guān)勝大叫：“匹夫休使拖刀計，我豈懼你！”驟馬追來。傅玉在旗門邊等夠多時，見關(guān)勝追來，覷得親切，運動猿臂，一飛錘抨去。喝一聲：“著！”關(guān)勝只顧天彪的拖刀計，不防有人暗算，只見銅環(huán)響亮，飛錘早到，急閃不迭，胸坎上打個正著。關(guān)勝幾乎墜地，回馬便走。天彪勒回馬追來，郝思文、宣贊殺出，死命敵住，救回關(guān)勝。傅玉驅(qū)兵掩殺，五百砍刀手奮勇殺上，賊兵無心廝殺，盡皆逃走，吃官兵殺死無數(shù)，滿地都是紅雪。官兵齊掌得勝鼓回營。
天彪方到中軍，只見風會差人來報捷，獻上黑殺神王伯超首級一顆。天彪驚喜，問如何斬得。來人答道：“風老爺因天下大雪，掘下十數(shù)陷坑，埋伏撓鉤手，假意退兵。王伯超開關(guān)追出，顛入陷坑。撓鉤手去捉，伯超情急自刎。殺死賊兵六百多人，特來報捷。”天彪大喜，對左右道：“我的將佐都如此英雄，何憂盜賊利害?！彼彀l(fā)回文慰勞風會，將王伯超首級去軍前號令。忽報：“賊兵營內(nèi)揚起白幡，軍士舉哀，想是關(guān)勝已死了。”眾將大喜，便請?zhí)毂胨偃ゴ驙I。天彪道：“且往。關(guān)勝武藝了得，雖中飛錘，尚能騎馬收兵，必不就死，此必是誘我。且去探聽虛實，不可妄動?！北妼⒆窳睢Ｌ毂胱詳赝醪?，打傷關(guān)勝，軍威大振，賊兵盡皆喪膽。
卻說關(guān)勝中傷敗回，忙叫手下人卸甲，胸前掩心的甲葉都碎了，傷痕甚重，吐血不止。郝思文、宣贊都急得手足無措，灑淚悲哭。關(guān)勝喝道：“你們休這般婦人腔！我誤中好計，死則死耳，軍中事要緊，速去彈壓，休教軍心慌亂。快去報公明哥哥。”說罷昏暈了去，半晌方醒、宣贊忙叫隨營醫(yī)士調(diào)治。關(guān)勝又道：“天彪知我受傷，必來攻營。索性將機就計，詐稱我死，揚幡舉哀，誘他來劫寨。即使那廝多謀料得，亦教他不敢正覷我?！焙滤嘉?、宣贊都依計而行，一面飛報梁山。天彪果然哨探數(shù)次，見得是詐，不敢來攻。不數(shù)日，吳用親帶秦明、呼延綽、董平、索超，并精兵五千，星夜趕來。吳用見關(guān)勝病重，忙叫用暖轎送回梁山將息，便教去搦戰(zhàn)。 早有細作報知天彪，說吳用帶五千兵親到。眾將道：“吳用這廝多謀，賊兵又增添，恩相須要仔細?！碧毂刖b著美髯笑道：“此等鼠賊，何足道哉！這賊恐巢穴有失，利在速戰(zhàn)。現(xiàn)在天色嚴寒，我只守住險要，不與他戰(zhàn)。待老種經(jīng)略相公大軍渡過黃河，那廝腹背受敵，勢必瓦解冰消，馬元勢孤，必為吾擒。那時直搗梁山，易如破竹也。只是老種經(jīng)略相公此刻可到黃河，不知何故，還不見軍報?！闭f間，來報有賊將挑戰(zhàn)，天彪只教堅守。
次日，吳用又叫索超、宣贊挑戰(zhàn)，天彪又不出。一連三日，吳用對眾好漢道：“這廝不肯出戰(zhàn)，無非要等種師道兵來，教我腹背受敵。我若棄此而去，不但清真山不保，那廝若得了清真山，長驅(qū)直入，為患不小。我又不得戴宗消息，不得不與他速戰(zhàn)。”沉吟半晌，問左右道：“這廝糧草往那條道路運解，是否由長城嶺？”做細的稟道：“探得他糧草從青龍汛、高粱屯運解，不經(jīng)長城嶺?！眳怯檬箚竞粞泳b、素超吩咐道：“你二人分領(lǐng)兩枝人馬，虛張聲勢，去青龍汛劫糧。他若來救，你二人于半路上如此如此，休得有誤?！倍祟I(lǐng)計去了。吳用又吩咐郝思文、宣贊道：“天彪若自去救，你二人便去攻他營寨，隨后掩殺，奪他的險要?！?
天彪連守三日，忽有伏路兵來報：“有一彪賊兵抹過桃花山，殺奔高粱屯去?！碧毂氲溃骸斑@廝見我堅守不出，卻去絕我糧道。那里有博山縣官兵策應(yīng)，但亦不可托大。”便教傅玉領(lǐng)一千兵去接應(yīng)。傅玉領(lǐng)命，帶了一千人馬飛投高粱屯來。將到半路，正是桃花山下，忽聽一聲炮響，一彪人馬殺出，迎面攔住。那賊將乃是呼延綽，大叫：“匹夫那里走，糧草已被我取了?！备涤翊笈寔響?zhàn)。呼延綽舞動雙鞭敵住。正酣戰(zhàn)間，官軍后隊大亂，又一彪賊兵殺出，正是索超。傅玉首尾不能相顧，領(lǐng)敗兵殺開一條路便走。呼延綽、索超乘勢掩來，傅玉搶過一根溪橋，官軍擠不過，都赴水逃命。賊兵齊放亂箭，官兵吃射殺無數(shù)。
傅王將敗殘兵馬拒住溪橋，正苦斗之際，只見東北松林內(nèi)飛出一枝兵馬，為首那員將，身披鐵葉甲，坐下卷毛赤兔馬，手提大刀，十分英雄，殺入賊兵，無人敢當，賊兵大亂。眾官軍大叫：“傅將軍，既有救兵，何不乘此決一死戰(zhàn)！”傅玉大吼一聲，沖過溪橋，官軍奮勇上前，亂殺賊兵。那大將正遇呼延綽，戰(zhàn)到三十余合，呼延綽抵敵不住敗走。索超亦敗下陣來。傅玉并那員將追殺一陣，賊兵大敗而走。傅王忙問那人高姓大名，那人道：“小將是大刀聞達，現(xiàn)為博山縣提轄?！?
正說間，只見天彪親自來接應(yīng)。傅玉稟天彪道：“若非聞將軍來救，小將幾乎陷于賊人之手?！北阋勥_見天彪。天彪甚喜，邀聞達同回營去。原來聞達曾向云威處學(xué)過刀法，所以天彪認識。天彪道：“吳用這廝假用劫糧計誘我，我一時被他瞞過，累傅將軍輸此一陣。如今我即以假應(yīng)假，自己引兵來接應(yīng)你，卻教龍兒與歐陽壽通埋伏兩山，待賊兵追來，兩路截殺。此刻好道得勝也。”說不了，流星馬報到：“賊將宣贊、郝思文追趕相公，吃公子與歐陽提轄殺敗。歐陽提轄用回馬鞭打折宣贊右臂，官軍大勝。請相公速去掩殺。”天彪忙催軍前進，殺得賊兵尸骸枕籍，血滿山溪。
官兵掌得勝鼓回營，天彪問聞達道：“賢弟許久不見，聞你失陷大名府落職，正憂得你苦，你幾時復(fù)得提轄？”聞達道：“一言難盡。因那年大名府失守，小弟同李成都落了職。小弟在家無事，去一個相識哈蘭生，系歸化莊都團練。此人是個回子，有巨萬家財。小弟助他剿殺山賊二百多人，承他一力維持，方授今職。到任未久，今探得兄長在此剿賊，特稟準上司，領(lǐng)本標兵八百名，前來助戰(zhàn)。剛到高粱屯，恰遇傅將軍受困，一同廝殺，遂與兄相見?！碧毂肷跸玻溃骸懊钤?！我亦聞知得哈回子有萬夫不當之勇，端的是條好漢。那天王李成，此刻在何處？”聞達道：“此人現(xiàn)在閑居在家，要復(fù)本身勾當，只是沒個進步。兄長要用他時，可以喚他來。只是路途遙遠，一二日不能到?！碧毂氲溃骸拔艺谟萌酥H，他肯來最好。既是路遠，你可寫下一封書信，我自差人將了聘禮去請他來。”聞達領(lǐng)命，便修了信。天彪差一員軍官，將了聘金去聘李成。不題。一面犒賞三軍，款待聞達。
次日，天彪正與眾將談?wù)?，忽報：“老種經(jīng)略相公差心腹大將，中候?qū)④娍到?，單身到此，稱有緊急軍情，要見相公?！碧毂塍@訝道：“康中候親來，必非尋常軍報，快開門迎接?！笨垂?，天彪因何這等鄭重？原來這康捷是老種經(jīng)略相公最得意之人。這人相貌奇異，生下地時，爹娘道是妖怪，不肯留他。經(jīng)略相公卻與他緊鄰，極力阻住，留在身邊。長大來筋骨輕便，縱跳如飛。又遇異人傳授神行之術(shù)，舉步有風火相助，一日能行一千二百里?，F(xiàn)授經(jīng)略府中候之職。老種經(jīng)略相公但有緊急事，便差動他。今差他到此，必有非常軍情。當時大開營門，康捷秉著令箭直入中軍。天彪接入，康捷高喝：“總管聽令：經(jīng)略使司有機密軍令，著馬烴鎮(zhèn)總管云天彪火連退兵，毋得刻遲。有札諭一通，開拆細讀。”天彪吃了一驚，參謁畢，請過令箭．接了札諭，與康捷敘禮相見。眾人看那康捷，果然生得奇異，赤發(fā)巨口，臉色青藍，眼珠碧綠，長不滿六尺，骨瘦如柴，腰懸八楞雙锏，英氣逼人，都各駭異。天彪問道：“云某剿殺賊兵，已是得利，經(jīng)略相公何故卻又教退兵？”康捷道：“總管不知，現(xiàn)在朝廷準了童貫所奏，與金國講和，夾攻遼邦，平分燕云。蔡京又奏稱梁山不過疥癬之疾，燕云乃萬世之利，請旨將征討梁山之師，移向遼東，天子也準了。蔡京又請招安宋江，令其征遼贖罪，天子卻不準。如今經(jīng)略相公聞知得梁山賊目有神行太保戴宗，一日能行八百里，深恐宋江先得知這個消息，并力來與總管對敵。賊勢浩大，總管兵少，難以抵擋。為此特差小可，不分雨夜，飛報總管，火速退兵為妙。禮諭上都寫明白，總管細看?！碧毂肼犃T，嘆道：“滇池豈是小害，卻無故舍了，去結(jié)怨鄰國。宋江這廝罪惡滔天，吳用、公孫勝都狡猾多智，生靈日遭涂炭。此時剿滅，已不容易，還待養(yǎng)到怎地？”眾人無不嘆息。
天彪便傳令各營，并知會風會，一齊收兵。傅玉、云龍道：“顯然退兵，恐賊兵知覺?！碧毂氲溃骸扒逭嫔劫\人吃風會誘斬王伯超之后，銳氣盡奪，此番公然退兵，必不敢再追。即使來追，我自有計。便是吳用多謀，卻也怕我。這幾番勝了他，必疑我退兵是假，未必敢追，所謂出其不意也?！北娊园莘?。天彪要款留康捷，康捷道：“小將還要到灤陽一帶，檄催各路征遼軍馬。軍情緊急，不敢稽留?！北銚Q了公文，依舊請了令箭，又討些干糧，捎在包裹內(nèi)，起身便行。天彪同眾將送他出營?？到莨笆忠粍e，取出那風火輪來，踏上腳，作起法來，看他腳不點地，泛泛眼已不見了，眾人無不驚駭。
天彪口營，只見云龍問父親道：“此去到青州馬陘，可有甚險阻地利？”天彪道：“只有長城嶺最險，兩邊都是顛山亂石，后通萊蕪谷，當中只得一片空地。你問他，莫非要去埋伏？”云龍道：“正是。孩兒在彼埋伏，倘賊兵來追，爹爹如此如此誘他，必然中計。”天彪道：“此言深合吾意。你便領(lǐng)三千弓弩手去，依計而行．那里我原有滾木石砲準備，你便取用。誘敵我自有計?！痹讫埖昧睿I(lǐng)兵先去了。天彪見云龍曉得兵法，心中亦是歡喜。沒多時，風會已從玄武關(guān)收兵回營。馬元果然怕再中計，不敢來追。天彪便叫風會、傅玉、聞達、歐陽壽通四將，都授了密計，拔寨齊退。 卻說吳用與天彪這一場廝殺，雖搶得些糧食器械，卻因宣贊被打壞，折了許多人馬，甚是懊恨。一面送宣贊回山養(yǎng)病，正在思量計策，忽報官兵都拔營退了。吳用不信，親來觀看，果然都是空地，只剩得些潦塹煙灶。吳用笑道：“這廝必不便走，且休追趕。”發(fā)做細的去探聽。次日做細的回稟道：“官兵只退得三十里，便安營下寨?！眳怯脤Ρ娙说溃骸拔艺f這廝必非真退?！贝稳沼秩ヌ铰?。天彪已拔營走了。晚間來報，說天彪又退了三十里下寨，吳用甚疑。此時馬元、皇甫雄等已來，與吳用相見，說道：“這廝們此番敢是真退，可趁勢去追?！鼻孛鳌⑺鞒捕价x躍要去。吳用道：“且勿鹵莽，云天彪智勇雙全，我等寧可走穩(wěn)步?！钡谌?，又深得天彪又退了，仍是三十里。連前三日，共退了九十里。深林密箐之中，各處搜探，并無一個伏兵。吳用暗想道：“莫非真退了？他糧又不盡。銳氣正旺，敢是種師道有甚消息？只是戴宗尚不回，他卻怎的這般得信快？莫非戴宗弄出事來？”好生疑惑，便對馬元道：“你且回山把守山寨，諸凡小心，我提兵緩緩的逼上去。”馬元領(lǐng)命回清真山去了。吳用便同秦明、索超、董平拔寨前進，也到三十里便下了寨。一面飛報宋江，一得東京實信，便起大兵來相助。第四日，天彪又返三十里，吳用亦進三十里。 第五日，吳用正要拔賽起兵，忽報戴院長到。吳用大喜，忙喚進帳，問東京消息如何了。戴宗道：“蔡京、童貫已奏準官家，調(diào)種師道去征遼邦，不到這里。小弟先已報知公明哥哥，公明哥哥已教盧員外、公孫先生鎮(zhèn)守大寨，自己帶花榮、徐寧、楊志、穆洪、歐鵬、燕順、李忠、周通一干弟兄，共起馬步兵五萬，先來對付云天彪也。軍師再看蔡太師、范天喜的書信都在此。蔡太師已知范天喜入我們的伙，十分重用?！眳怯皿@道：“這等說，天彪是真退兵，他卻如何先曉得？”秦明、索超高叫道：“不乘此刻追擒天彪，更待何時！”吳用道：“公明哥哥不日就到，待大兵齊集，一齊進兵，庶不誤事?！鼻孛?、索超兩個火鬼，那里肯歇，都亂嚷道：“我等兄弟吃他傷了許多，聽他自去，實不甘心?！倍降溃骸败妿熥∪沼帽?，怕那個來！今日為何一遇天彪匹夫，卻這般畏首畏尾？便是天彪利害，軍師怕對付他不得，不乘此時追殺，卻待他收兵回去，據(jù)了城池，再去攻打，卻不是舍易取難？”索超道：“小弟受宋大哥厚恩，今日正要圖報，萬死不辭?！眳怯棉直娙瞬贿^，只得依從，道：“既是眾位執(zhí)意要追，也須小心。此處雖無伏兵，前去山勢掩映，必有準備。秦索二將軍引精兵先進，我與董將軍在后面接應(yīng)，以防埋伏?！币幻嬗植畲髯诨貓笏谓?，速催大軍來助。
秦明、索超大喜，當時兼程倍道追趕官兵。次日便追上，只見官兵在前緩緩而行。秦明、索超催兵殺上，大叫：“云天彪那里走！”只聽一聲炮響，左邊山腳下一彪人馬殺來，正是聞達、歐陽壽通，敵住秦明、索超。十余合，聞達、壽通敗走。秦明、索超并力追趕，又一聲炮響，傅玉、風會殺來，大喝：“賊子那里走！”秦明、索超大怒，拍馬來迎。傅玉、風會戰(zhàn)了十余合，撥馬便走，官兵棄甲拋戈而逃。秦明、索超正追趕間，聞達、歐陽壽通又抄在前面，廝殺一陣，便望那樹林山路之中，落荒亂走，賊兵奪了無數(shù)糧草輜重器械馬匹。探聽前面已是長城嶺地界，秦明、索超大喜，便將軍馬歇下，埋鍋造飯。正歇息間，忽聽得對面山里炮響。秦明、索超親自上馬來看，只見那山坡上官兵擺開，正是傅玉、風會。傅玉大罵道：“賊子，我山后有數(shù)萬精兵埋伏等你，你敢殺上來么？”秦明、索超大怒，大驅(qū)兵馬掩殺過來，傅玉、風會回馬便走。秦明、索超追過山坡，只聽得連珠炮響，聞達、歐陽壽通分兩路子來；傅玉、風會回馬來戰(zhàn)。秦明、索超總仗著兵馬多，全然不懼，分頭迎戰(zhàn)。好多時，傅玉等四將繞著長城嶺而走。秦明、索超追殺一陣，天色已晚，忽報后軍流星馬到，報道：“二位將軍少歇，軍師有令，說長城嶺一帶山勢險阻，必有伏兵，且休追趕。軍師在后面依山下寨，請二位將軍也便下寨，再作計較?！鼻孛鞯溃骸胺讲哦急晃覀儦⑼肆?。”來人道：“軍師又吩咐說，伏兵必非真敗，仍是誘敵?！彼鞒溃骸败妿煏r常說，敗兵往往將斷后之兵誑作誘敵，教人疑惑，不敢追他。今天彪這廝，莫非就是此計。若不去追，豈不吃他哄了？”秦明道：“索兄弟雖見得是，但是我二人的見識，怎及得軍師。既是軍師這般說，我等不可違令。”索超依言，便傳令就對著長城嶺的山口安營。
那夜朔風凜冽，天上又飄雪花兒，但聽得山谷之中，神號鬼哭。秦明、索超遣人打探路徑，少刻軍士們提了兩個農(nóng)夫來。秦明、索超問道：“你既是本地莊家，可曉得此處路徑，這山口內(nèi)可通那里？此地離青州馬陘鎮(zhèn)還有多少路？”兩個農(nóng)夫道：“這長城嶺下山口入去，直通萊蕪谷，中有大片空地。出谷去不遠，便是馬烽鎮(zhèn)。只是山路崎嶇，雪深地凍，不便行走。投東大路，甚是平坦，到馬陘鎮(zhèn)，卻遠四十余里?！彼鞒溃骸澳憧梢娪泄俦M山口去埋伏么？”農(nóng)夫道：“山凹內(nèi)雪沒著腳膝價深，谷風又大，若進去吃凍死?！彼鞒笙玻p了兩個農(nóng)夫去訖。那知這兩個農(nóng)夫，正是天彪的心腹人，云龍差他來回話的。索超卻著了道兒，當時對秦明道：“有一計在此：我同你各分兵一半，你領(lǐng)一半從大路去追；我領(lǐng)一半偷過萊蕪谷，逕取馬莊鎮(zhèn)，截他的歸路，兩面夾攻，今夜必擒云天彪也?！鼻孛鞯溃骸澳寝r(nóng)夫說山里雪深路險，如何去得？”索超道：“非也。你豈不曉得唐朝的李愬雪夜入蔡州，生擒吳元濟的故事。今夜這機會，正復(fù)相同。你只管依我，同建奇功?！鼻孛鞯溃骸澳乔f家說谷內(nèi)并無伏兵，也難盡信，我等何不親自去探看。”索超道：“有理?！倍吮闵像R，帶領(lǐng)數(shù)十騎，冒著朔風進山口觀看，只見白茫茫的雪光，映著那山骨層崚。索超大笑道：“有甚伏兵！哥哥，你但看地下的雪一望如鏡，并不見一個人馬腳印，伏兵怕他從天上飛下來不成？此真天賜我成功也?！鼻孛鞔笙驳溃骸凹热绱耍虏灰诉t?！北闼倩貭I，分兵兩路，吩咐道：“爾等體辭辛苦，今夜成功，定有重賞?！北娰\兵都抖擻精神，摩拳擦掌，拔營都起，一齊動身。 不說秦明領(lǐng)那一半兵往東追去，單說索超領(lǐng)了這一半人馬往山口內(nèi)進發(fā)。果然山路狹窄，七高八低，雪沒著膝蓋，眾兵不能騎馬，都下來牽著走。索超也自己牽馬而行。那山川夜色，被雪光映耀，如白晝一般。好多時，行過山峽，前面四山環(huán)抱，地勢開闊，雪也淺了。索超約定前軍人馬，待后軍到齊再進。那些兵都凍得把兵器夾在懷里，肐搭搭發(fā)抖。只見山頂上有四五處火光明亮，四面樹林內(nèi)也有火光，仿佛人影走動。索超驚道：“莫非真有伏兵？”說不了，炮火連天，喊聲大起，礧石滾木奔雷價倒下來，霎時間把山口塞斷。索超大驚，待要尋出路，只聽梆子亂響，四面雜樹林內(nèi)萬弩齊發(fā)，箭如飛蝗驟雨。索超同那數(shù)千人馬，休想走脫半個，都射死在長城嶺下雪地里。原來云龍領(lǐng)那一枝埋伏兵，到了長城嶺下，相度地利，見那山口雪地平坦，全無人跡，就料到賊兵必來探看。他恐踏壞了雪地，吃賊人看出破綻，卻不從山口入去，卻繞出林外小路，盤上山去。將天彪準備的礧石滾木，都運來山口應(yīng)用，又教心腹人扮作農(nóng)夫誘敵。當日盼得索超人馬入來，依計而行，果然著手。
卻說秦明領(lǐng)那一半人馬，正追趕官兵，忽見山谷中火光照天，人喊馬嘶，情知索超中計，忙收兵回來接應(yīng)。只見山口塞斷，才叫得聲苦，傅玉、風會、歐陽壽通、聞達早已倒殺轉(zhuǎn)來，賊兵亂竄。傅玉等四將把秦明困在垓心。秦明身中四箭，死戰(zhàn)不得脫身，幸虧董平領(lǐng)生力軍殺到，救出秦明。官軍四將乘勢掩殺一陣，大勝而回。秦明、董平殺脫，踉蹌奔走，到得二龍山下，已是五更天氣，查點軍馬，連董平帶來的，只剩得五六百人，大半帶傷，朔風凜冽，血流成冰。董平道：“軍師特教我來接應(yīng)你們，早不聽軍師之言，果遭此敗?！鼻孛鞯溃骸安恢鞒值芗獌春稳纭！?正說話間，只聽得二龍山里一個號炮飛入半天，山川動搖，無數(shù)官兵吶喊殺來。眾人大驚，看那山坡上火光影里，現(xiàn)出一員大將，赤面長髯，青巾綠袍，手提青龍刀，身坐大白馬。賊兵見是云天彪，心碎膽裂，紛紛的跌下馬來。秦董二人那里止喝得住。這正是：老鼠逢貓魂魄散，羔羊遇虎骨筋酥。不知秦明、董平性命又是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不到數(shù)日，連接清真山告急文書，說：“云天彪攻打山寨，十分危急，求速發(fā)救兵?！眳怯玫溃骸肮怀鑫宜稀５恢惫ミ@里，先攻清真山，這明是掣我去救，反客為主之計。如今卻不能不去救。云天彪極會用兵，必得上將去，方能敵得。”宋江道：“我與軍師都不能分身，卻差誰去？”說不了，只見大刀關(guān)勝起身道：“小弟不才，愿請一行?！彼谓?、吳用俱喜道：“須得關(guān)賢弟智勇足備，前去吾方放心。只是天彪那廝也了得，須要小心。”關(guān)勝道：“小弟也素知云天彪善于用兵，武藝了得。前者救嘉祥時，不及同他交鋒，今日正好會他?！碑斎贞P(guān)勝奉了將令，帶領(lǐng)五千人馬，井木犴郝思文、丑郡馬宣贊為副將，殺奔清真山，來救馬元。宋江與吳用、公孫勝整頓軍馬，摩拳擦掌，只等抗敵王師。
卻說關(guān)勝提兵，星夜來救清真山，不日來到西灝山地界。關(guān)勝望見山勢險惡，樹木叢雜，恐有埋伏，傳令收住兵馬，且扎下營寨。關(guān)勝親帶數(shù)十騎哨探，望見那山谷中隱隱有殺氣。關(guān)勝道：“里面必有伏兵，休要過去。”宣贊道：“既有伏兵，為何不殺出來？”關(guān)勝道：“他待我們過去，便來抄我后路，劫我輜重也。今休使他出來，我便引兵堵住谷口，把守各處險路，捫殺這廝們。”關(guān)勝便回營點齊人馬，殺奔谷口來。 卻說云龍同歐陽壽通領(lǐng)兵埋伏谷內(nèi)，探馬來報：“有賊兵從大路上來，打著梁山泊旗號，將要到此。”云龍便親自爬上高阜處探望，只見賊兵遠遠的就空闊處屯住，又見有數(shù)十騎哨探了便回。忙下來對壽通道：“此計被賊人猜破也。這廝不肯前進，必來封我谷口。我等不如提兵出谷去，安營布陣，與他廝殺。若待他封住，進退不得，老大吃虧?！眽弁ǖ溃骸安坏弥鞴珜⒘?，怎好造次？”云龍道：“若稟了再行，豈不誤事。如今一面稟，一面做，機會不可失?！痹讫埍阃瑝弁ㄌ彳姵龉韧獍矤I，一面將改計之事飛報天彪。等得關(guān)勝大隊殺未，云龍安營已畢，布陣等待。
關(guān)勝吃了一驚，忖道：“這廝真有先見之明?！北銛[開陣勢，大叫道：“喚云天彪出來！”云龍縱馬橫刀出陣，喝道：“什么臭賊，敢來欺人！”關(guān)勝道：“你是何人？”云龍道：“云總管公子，特來取你性命。”關(guān)勝道：“乳臭小兒，非吾敵手，叫你父親出來納命?！痹讫埓笈?，拍馬舞刀，直取關(guān)勝，關(guān)勝舉刀相迎。云龍武藝到底敵不過關(guān)勝，戰(zhàn)到五六十合，漸漸氣力不加，刀法散亂。歐陽壽通見了，驟馬挺槍，前來夾攻。郝思文飛馬來迎，敵住壽通。宣贊便從斜刺里闖入官軍陣來。云龍恐陣內(nèi)有失，不敢戀戰(zhàn)，撥馬便回。關(guān)勝隨后追來。壽通也恐云龍有失，撇了郝思文便回。賊兵勢大，一擁殺上，官軍抵敵不住，陣勢大亂。 關(guān)勝正追趕得緊，只見山腳邊喊聲大振，一彪軍殺來，為首大將正是云天彪。天彪挺刀飛馬，大喝：“關(guān)勝背君鼠子，焉敢猖獗！”關(guān)勝更不答話，輪刀來迎。云龍轉(zhuǎn)身來敵住宣贊，歐陽壽通亦轉(zhuǎn)身來敵住郝思文。戰(zhàn)到分際，壽通賣個破綻，抽出八楞虎眼鋼鞭橫掃過去，郝思文急忙躲閃，正中頭盔，打得頭盔飛去，頭發(fā)披散。郝思文膽落魂飛，落荒逃走。且說天彪大展神威，酣戰(zhàn)關(guān)勝，斗了一百多合，不分勝負。兩軍混戰(zhàn)。歐陽壽通追了郝思文一陣，勒馬便回，來助天彪夾攻關(guān)勝。關(guān)勝抵敵不住，收兵便回。又遇傅玉從橫頭沖殺過來，合兵一處，殺退關(guān)勝，收兵回營。
原來天彪正要來接應(yīng)云龍，又聞知關(guān)勝識破伏兵，云龍改計而行。天彪大怒，令風會扼住玄武關(guān)，自己同傅玉來策應(yīng)，恰好遇著關(guān)勝，大殺一陣。雖然殺退關(guān)勝，也傷了些官兵。云龍上帳，請違令之罪。天彪道：“此非你罪，教你獨領(lǐng)兵馬，原要相機行事。計已漏泄，速宜改圖，與其保守將令而敗，何如不遵將令而勝，此是一時從權(quán)。日后若無故更換我的號令，定按軍法?！碧毂胫^眾將道：“關(guān)勝賊子，真吾敵手。來日交逢，當用拖刀計勝他。”傅玉道：“關(guān)勝是蒲州名將，豈不識拖刀之計。小將有件兵器，暗助恩相，決定勝他?！碧毂氲溃骸案沂悄愕牧餍秋w錘？”傅玉道：“正是。小將不敢夸口，這飛錘端的百發(fā)百中。來日恩相與他交鋒，假用拖刀計誘他追來，待小將隱在旗門邊，用飛錘打他?！碧毂氲溃骸按擞嬕埠谩Ｃ魅瘴夷軘啬菑P更妙，如斬他不得，便用你計?！?那夜朔風凜冽，天氣甚冷，半空中降下一天大雪來。天彪教各營加意防守，恐賊兵乘大雪來劫營，并知會風會，一體小心。那宣贊果然勸關(guān)勝劫天彪的營，關(guān)勝笑道：“賢弟休看得天彪如此好欺，此人只好用正兵勝他?！毙澆恍?，自己冒著大雪去巡哨一回，果然見天彪壁壘精嚴，料想難攻，只得回營。 那雪接連下了兩日，不能開兵，第三日天色晴霽，天彪正要出戰(zhàn)，轅門上來報：“關(guān)勝單挑相公廝殺，口出狂言。”天彪大怒，霍的提刀上馬，帶那五百名砍刀手出營迎敵，就雪地上擺開。傅玉亦提槍上馬，腰帶三個飛錘，隨在后面。關(guān)勝橫刀躍馬，高叫：“天彪匹夫，今日必死吾手！”天彪一馬飛出，大罵：“背君禽獸，萬死猶輕，可惜我這口青龍寶刀砍你這狗頭！”揮刀直取關(guān)勝。一關(guān)勝大怒，舞刀相迎。兩馬相交，在雪地上斗經(jīng)一百五六十合，只見一片寒光托住兩條殺氣，正是銅缸遇著鐵甕，毫無半點軟硬。兩軍看得盡皆駭然。此時傅玉已隱在牙旗邊，右手倒提著那顆流星飛錘，眼睜睜只摽著關(guān)勝。郝思文、宣贊也恐關(guān)勝有失，都縱馬到界限上防護。天彪、關(guān)勝又戰(zhàn)夠多時，大約已是二百余合。天彪生恐馬乏，只得虛掩一刀，詐敗回陣。關(guān)勝大叫：“匹夫休使拖刀計，我豈懼你！”驟馬追來。傅玉在旗門邊等夠多時，見關(guān)勝追來，覷得親切，運動猿臂，一飛錘抨去。喝一聲：“著！”關(guān)勝只顧天彪的拖刀計，不防有人暗算，只見銅環(huán)響亮，飛錘早到，急閃不迭，胸坎上打個正著。關(guān)勝幾乎墜地，回馬便走。天彪勒回馬追來，郝思文、宣贊殺出，死命敵住，救回關(guān)勝。傅玉驅(qū)兵掩殺，五百砍刀手奮勇殺上，賊兵無心廝殺，盡皆逃走，吃官兵殺死無數(shù)，滿地都是紅雪。官兵齊掌得勝鼓回營。
天彪方到中軍，只見風會差人來報捷，獻上黑殺神王伯超首級一顆。天彪驚喜，問如何斬得。來人答道：“風老爺因天下大雪，掘下十數(shù)陷坑，埋伏撓鉤手，假意退兵。王伯超開關(guān)追出，顛入陷坑。撓鉤手去捉，伯超情急自刎。殺死賊兵六百多人，特來報捷。”天彪大喜，對左右道：“我的將佐都如此英雄，何憂盜賊利害?！彼彀l(fā)回文慰勞風會，將王伯超首級去軍前號令。忽報：“賊兵營內(nèi)揚起白幡，軍士舉哀，想是關(guān)勝已死了。”眾將大喜，便請?zhí)毂胨偃ゴ驙I。天彪道：“且往。關(guān)勝武藝了得，雖中飛錘，尚能騎馬收兵，必不就死，此必是誘我。且去探聽虛實，不可妄動?！北妼⒆窳睢Ｌ毂胱詳赝醪?，打傷關(guān)勝，軍威大振，賊兵盡皆喪膽。
卻說關(guān)勝中傷敗回，忙叫手下人卸甲，胸前掩心的甲葉都碎了，傷痕甚重，吐血不止。郝思文、宣贊都急得手足無措，灑淚悲哭。關(guān)勝喝道：“你們休這般婦人腔！我誤中好計，死則死耳，軍中事要緊，速去彈壓，休教軍心慌亂。快去報公明哥哥。”說罷昏暈了去，半晌方醒、宣贊忙叫隨營醫(yī)士調(diào)治。關(guān)勝又道：“天彪知我受傷，必來攻營。索性將機就計，詐稱我死，揚幡舉哀，誘他來劫寨。即使那廝多謀料得，亦教他不敢正覷我?！焙滤嘉?、宣贊都依計而行，一面飛報梁山。天彪果然哨探數(shù)次，見得是詐，不敢來攻。不數(shù)日，吳用親帶秦明、呼延綽、董平、索超，并精兵五千，星夜趕來。吳用見關(guān)勝病重，忙叫用暖轎送回梁山將息，便教去搦戰(zhàn)。 早有細作報知天彪，說吳用帶五千兵親到。眾將道：“吳用這廝多謀，賊兵又增添，恩相須要仔細?！碧毂刖b著美髯笑道：“此等鼠賊，何足道哉！這賊恐巢穴有失，利在速戰(zhàn)。現(xiàn)在天色嚴寒，我只守住險要，不與他戰(zhàn)。待老種經(jīng)略相公大軍渡過黃河，那廝腹背受敵，勢必瓦解冰消，馬元勢孤，必為吾擒。那時直搗梁山，易如破竹也。只是老種經(jīng)略相公此刻可到黃河，不知何故，還不見軍報?！闭f間，來報有賊將挑戰(zhàn)，天彪只教堅守。
次日，吳用又叫索超、宣贊挑戰(zhàn)，天彪又不出。一連三日，吳用對眾好漢道：“這廝不肯出戰(zhàn)，無非要等種師道兵來，教我腹背受敵。我若棄此而去，不但清真山不保，那廝若得了清真山，長驅(qū)直入，為患不小。我又不得戴宗消息，不得不與他速戰(zhàn)。”沉吟半晌，問左右道：“這廝糧草往那條道路運解，是否由長城嶺？”做細的稟道：“探得他糧草從青龍汛、高粱屯運解，不經(jīng)長城嶺?！眳怯檬箚竞粞泳b、素超吩咐道：“你二人分領(lǐng)兩枝人馬，虛張聲勢，去青龍汛劫糧。他若來救，你二人于半路上如此如此，休得有誤?！倍祟I(lǐng)計去了。吳用又吩咐郝思文、宣贊道：“天彪若自去救，你二人便去攻他營寨，隨后掩殺，奪他的險要?！?
天彪連守三日，忽有伏路兵來報：“有一彪賊兵抹過桃花山，殺奔高粱屯去?！碧毂氲溃骸斑@廝見我堅守不出，卻去絕我糧道。那里有博山縣官兵策應(yīng)，但亦不可托大。”便教傅玉領(lǐng)一千兵去接應(yīng)。傅玉領(lǐng)命，帶了一千人馬飛投高粱屯來。將到半路，正是桃花山下，忽聽一聲炮響，一彪人馬殺出，迎面攔住。那賊將乃是呼延綽，大叫：“匹夫那里走，糧草已被我取了?！备涤翊笈寔響?zhàn)。呼延綽舞動雙鞭敵住。正酣戰(zhàn)間，官軍后隊大亂，又一彪賊兵殺出，正是索超。傅玉首尾不能相顧，領(lǐng)敗兵殺開一條路便走。呼延綽、索超乘勢掩來，傅玉搶過一根溪橋，官軍擠不過，都赴水逃命。賊兵齊放亂箭，官兵吃射殺無數(shù)。
傅王將敗殘兵馬拒住溪橋，正苦斗之際，只見東北松林內(nèi)飛出一枝兵馬，為首那員將，身披鐵葉甲，坐下卷毛赤兔馬，手提大刀，十分英雄，殺入賊兵，無人敢當，賊兵大亂。眾官軍大叫：“傅將軍，既有救兵，何不乘此決一死戰(zhàn)！”傅玉大吼一聲，沖過溪橋，官軍奮勇上前，亂殺賊兵。那大將正遇呼延綽，戰(zhàn)到三十余合，呼延綽抵敵不住敗走。索超亦敗下陣來。傅玉并那員將追殺一陣，賊兵大敗而走。傅王忙問那人高姓大名，那人道：“小將是大刀聞達，現(xiàn)為博山縣提轄?！?
正說間，只見天彪親自來接應(yīng)。傅玉稟天彪道：“若非聞將軍來救，小將幾乎陷于賊人之手?！北阋勥_見天彪。天彪甚喜，邀聞達同回營去。原來聞達曾向云威處學(xué)過刀法，所以天彪認識。天彪道：“吳用這廝假用劫糧計誘我，我一時被他瞞過，累傅將軍輸此一陣。如今我即以假應(yīng)假，自己引兵來接應(yīng)你，卻教龍兒與歐陽壽通埋伏兩山，待賊兵追來，兩路截殺。此刻好道得勝也。”說不了，流星馬報到：“賊將宣贊、郝思文追趕相公，吃公子與歐陽提轄殺敗。歐陽提轄用回馬鞭打折宣贊右臂，官軍大勝。請相公速去掩殺。”天彪忙催軍前進，殺得賊兵尸骸枕籍，血滿山溪。
官兵掌得勝鼓回營，天彪問聞達道：“賢弟許久不見，聞你失陷大名府落職，正憂得你苦，你幾時復(fù)得提轄？”聞達道：“一言難盡。因那年大名府失守，小弟同李成都落了職。小弟在家無事，去一個相識哈蘭生，系歸化莊都團練。此人是個回子，有巨萬家財。小弟助他剿殺山賊二百多人，承他一力維持，方授今職。到任未久，今探得兄長在此剿賊，特稟準上司，領(lǐng)本標兵八百名，前來助戰(zhàn)。剛到高粱屯，恰遇傅將軍受困，一同廝殺，遂與兄相見?！碧毂肷跸玻溃骸懊钤?！我亦聞知得哈回子有萬夫不當之勇，端的是條好漢。那天王李成，此刻在何處？”聞達道：“此人現(xiàn)在閑居在家，要復(fù)本身勾當，只是沒個進步。兄長要用他時，可以喚他來。只是路途遙遠，一二日不能到?！碧毂氲溃骸拔艺谟萌酥H，他肯來最好。既是路遠，你可寫下一封書信，我自差人將了聘禮去請他來。”聞達領(lǐng)命，便修了信。天彪差一員軍官，將了聘金去聘李成。不題。一面犒賞三軍，款待聞達。
次日，天彪正與眾將談?wù)?，忽報：“老種經(jīng)略相公差心腹大將，中候?qū)④娍到?，單身到此，稱有緊急軍情，要見相公?！碧毂塍@訝道：“康中候親來，必非尋常軍報，快開門迎接?！笨垂?，天彪因何這等鄭重？原來這康捷是老種經(jīng)略相公最得意之人。這人相貌奇異，生下地時，爹娘道是妖怪，不肯留他。經(jīng)略相公卻與他緊鄰，極力阻住，留在身邊。長大來筋骨輕便，縱跳如飛。又遇異人傳授神行之術(shù)，舉步有風火相助，一日能行一千二百里?，F(xiàn)授經(jīng)略府中候之職。老種經(jīng)略相公但有緊急事，便差動他。今差他到此，必有非常軍情。當時大開營門，康捷秉著令箭直入中軍。天彪接入，康捷高喝：“總管聽令：經(jīng)略使司有機密軍令，著馬烴鎮(zhèn)總管云天彪火連退兵，毋得刻遲。有札諭一通，開拆細讀。”天彪吃了一驚，參謁畢，請過令箭．接了札諭，與康捷敘禮相見。眾人看那康捷，果然生得奇異，赤發(fā)巨口，臉色青藍，眼珠碧綠，長不滿六尺，骨瘦如柴，腰懸八楞雙锏，英氣逼人，都各駭異。天彪問道：“云某剿殺賊兵，已是得利，經(jīng)略相公何故卻又教退兵？”康捷道：“總管不知，現(xiàn)在朝廷準了童貫所奏，與金國講和，夾攻遼邦，平分燕云。蔡京又奏稱梁山不過疥癬之疾，燕云乃萬世之利，請旨將征討梁山之師，移向遼東，天子也準了。蔡京又請招安宋江，令其征遼贖罪，天子卻不準。如今經(jīng)略相公聞知得梁山賊目有神行太保戴宗，一日能行八百里，深恐宋江先得知這個消息，并力來與總管對敵。賊勢浩大，總管兵少，難以抵擋。為此特差小可，不分雨夜，飛報總管，火速退兵為妙。禮諭上都寫明白，總管細看?！碧毂肼犃T，嘆道：“滇池豈是小害，卻無故舍了，去結(jié)怨鄰國。宋江這廝罪惡滔天，吳用、公孫勝都狡猾多智，生靈日遭涂炭。此時剿滅，已不容易，還待養(yǎng)到怎地？”眾人無不嘆息。
天彪便傳令各營，并知會風會，一齊收兵。傅玉、云龍道：“顯然退兵，恐賊兵知覺?！碧毂氲溃骸扒逭嫔劫\人吃風會誘斬王伯超之后，銳氣盡奪，此番公然退兵，必不敢再追。即使來追，我自有計。便是吳用多謀，卻也怕我。這幾番勝了他，必疑我退兵是假，未必敢追，所謂出其不意也?！北娊园莘?。天彪要款留康捷，康捷道：“小將還要到灤陽一帶，檄催各路征遼軍馬。軍情緊急，不敢稽留?！北銚Q了公文，依舊請了令箭，又討些干糧，捎在包裹內(nèi)，起身便行。天彪同眾將送他出營?？到莨笆忠粍e，取出那風火輪來，踏上腳，作起法來，看他腳不點地，泛泛眼已不見了，眾人無不驚駭。
天彪口營，只見云龍問父親道：“此去到青州馬陘，可有甚險阻地利？”天彪道：“只有長城嶺最險，兩邊都是顛山亂石，后通萊蕪谷，當中只得一片空地。你問他，莫非要去埋伏？”云龍道：“正是。孩兒在彼埋伏，倘賊兵來追，爹爹如此如此誘他，必然中計。”天彪道：“此言深合吾意。你便領(lǐng)三千弓弩手去，依計而行．那里我原有滾木石砲準備，你便取用。誘敵我自有計?！痹讫埖昧睿I(lǐng)兵先去了。天彪見云龍曉得兵法，心中亦是歡喜。沒多時，風會已從玄武關(guān)收兵回營。馬元果然怕再中計，不敢來追。天彪便叫風會、傅玉、聞達、歐陽壽通四將，都授了密計，拔寨齊退。 卻說吳用與天彪這一場廝殺，雖搶得些糧食器械，卻因宣贊被打壞，折了許多人馬，甚是懊恨。一面送宣贊回山養(yǎng)病，正在思量計策，忽報官兵都拔營退了。吳用不信，親來觀看，果然都是空地，只剩得些潦塹煙灶。吳用笑道：“這廝必不便走，且休追趕。”發(fā)做細的去探聽。次日做細的回稟道：“官兵只退得三十里，便安營下寨?！眳怯脤Ρ娙说溃骸拔艺f這廝必非真退?！贝稳沼秩ヌ铰?。天彪已拔營走了。晚間來報，說天彪又退了三十里下寨，吳用甚疑。此時馬元、皇甫雄等已來，與吳用相見，說道：“這廝們此番敢是真退，可趁勢去追?！鼻孛鳌⑺鞒捕价x躍要去。吳用道：“且勿鹵莽，云天彪智勇雙全，我等寧可走穩(wěn)步?！钡谌?，又深得天彪又退了，仍是三十里。連前三日，共退了九十里。深林密箐之中，各處搜探，并無一個伏兵。吳用暗想道：“莫非真退了？他糧又不盡。銳氣正旺，敢是種師道有甚消息？只是戴宗尚不回，他卻怎的這般得信快？莫非戴宗弄出事來？”好生疑惑，便對馬元道：“你且回山把守山寨，諸凡小心，我提兵緩緩的逼上去。”馬元領(lǐng)命回清真山去了。吳用便同秦明、索超、董平拔寨前進，也到三十里便下了寨。一面飛報宋江，一得東京實信，便起大兵來相助。第四日，天彪又返三十里，吳用亦進三十里。 第五日，吳用正要拔賽起兵，忽報戴院長到。吳用大喜，忙喚進帳，問東京消息如何了。戴宗道：“蔡京、童貫已奏準官家，調(diào)種師道去征遼邦，不到這里。小弟先已報知公明哥哥，公明哥哥已教盧員外、公孫先生鎮(zhèn)守大寨，自己帶花榮、徐寧、楊志、穆洪、歐鵬、燕順、李忠、周通一干弟兄，共起馬步兵五萬，先來對付云天彪也。軍師再看蔡太師、范天喜的書信都在此。蔡太師已知范天喜入我們的伙，十分重用?！眳怯皿@道：“這等說，天彪是真退兵，他卻如何先曉得？”秦明、索超高叫道：“不乘此刻追擒天彪，更待何時！”吳用道：“公明哥哥不日就到，待大兵齊集，一齊進兵，庶不誤事?！鼻孛?、索超兩個火鬼，那里肯歇，都亂嚷道：“我等兄弟吃他傷了許多，聽他自去，實不甘心?！倍降溃骸败妿熥∪沼帽?，怕那個來！今日為何一遇天彪匹夫，卻這般畏首畏尾？便是天彪利害，軍師怕對付他不得，不乘此時追殺，卻待他收兵回去，據(jù)了城池，再去攻打，卻不是舍易取難？”索超道：“小弟受宋大哥厚恩，今日正要圖報，萬死不辭?！眳怯棉直娙瞬贿^，只得依從，道：“既是眾位執(zhí)意要追，也須小心。此處雖無伏兵，前去山勢掩映，必有準備。秦索二將軍引精兵先進，我與董將軍在后面接應(yīng)，以防埋伏?！币幻嬗植畲髯诨貓笏谓?，速催大軍來助。
秦明、索超大喜，當時兼程倍道追趕官兵。次日便追上，只見官兵在前緩緩而行。秦明、索超催兵殺上，大叫：“云天彪那里走！”只聽一聲炮響，左邊山腳下一彪人馬殺來，正是聞達、歐陽壽通，敵住秦明、索超。十余合，聞達、壽通敗走。秦明、索超并力追趕，又一聲炮響，傅玉、風會殺來，大喝：“賊子那里走！”秦明、索超大怒，拍馬來迎。傅玉、風會戰(zhàn)了十余合，撥馬便走，官兵棄甲拋戈而逃。秦明、索超正追趕間，聞達、歐陽壽通又抄在前面，廝殺一陣，便望那樹林山路之中，落荒亂走，賊兵奪了無數(shù)糧草輜重器械馬匹。探聽前面已是長城嶺地界，秦明、索超大喜，便將軍馬歇下，埋鍋造飯。正歇息間，忽聽得對面山里炮響。秦明、索超親自上馬來看，只見那山坡上官兵擺開，正是傅玉、風會。傅玉大罵道：“賊子，我山后有數(shù)萬精兵埋伏等你，你敢殺上來么？”秦明、索超大怒，大驅(qū)兵馬掩殺過來，傅玉、風會回馬便走。秦明、索超追過山坡，只聽得連珠炮響，聞達、歐陽壽通分兩路子來；傅玉、風會回馬來戰(zhàn)。秦明、索超總仗著兵馬多，全然不懼，分頭迎戰(zhàn)。好多時，傅玉等四將繞著長城嶺而走。秦明、索超追殺一陣，天色已晚，忽報后軍流星馬到，報道：“二位將軍少歇，軍師有令，說長城嶺一帶山勢險阻，必有伏兵，且休追趕。軍師在后面依山下寨，請二位將軍也便下寨，再作計較?！鼻孛鞯溃骸胺讲哦急晃覀儦⑼肆?。”來人道：“軍師又吩咐說，伏兵必非真敗，仍是誘敵?！彼鞒溃骸败妿煏r常說，敗兵往往將斷后之兵誑作誘敵，教人疑惑，不敢追他。今天彪這廝，莫非就是此計。若不去追，豈不吃他哄了？”秦明道：“索兄弟雖見得是，但是我二人的見識，怎及得軍師。既是軍師這般說，我等不可違令。”索超依言，便傳令就對著長城嶺的山口安營。
那夜朔風凜冽，天上又飄雪花兒，但聽得山谷之中，神號鬼哭。秦明、索超遣人打探路徑，少刻軍士們提了兩個農(nóng)夫來。秦明、索超問道：“你既是本地莊家，可曉得此處路徑，這山口內(nèi)可通那里？此地離青州馬陘鎮(zhèn)還有多少路？”兩個農(nóng)夫道：“這長城嶺下山口入去，直通萊蕪谷，中有大片空地。出谷去不遠，便是馬烽鎮(zhèn)。只是山路崎嶇，雪深地凍，不便行走。投東大路，甚是平坦，到馬陘鎮(zhèn)，卻遠四十余里?！彼鞒溃骸澳憧梢娪泄俦M山口去埋伏么？”農(nóng)夫道：“山凹內(nèi)雪沒著腳膝價深，谷風又大，若進去吃凍死?！彼鞒笙玻p了兩個農(nóng)夫去訖。那知這兩個農(nóng)夫，正是天彪的心腹人，云龍差他來回話的。索超卻著了道兒，當時對秦明道：“有一計在此：我同你各分兵一半，你領(lǐng)一半從大路去追；我領(lǐng)一半偷過萊蕪谷，逕取馬莊鎮(zhèn)，截他的歸路，兩面夾攻，今夜必擒云天彪也?！鼻孛鞯溃骸澳寝r(nóng)夫說山里雪深路險，如何去得？”索超道：“非也。你豈不曉得唐朝的李愬雪夜入蔡州，生擒吳元濟的故事。今夜這機會，正復(fù)相同。你只管依我，同建奇功?！鼻孛鞯溃骸澳乔f家說谷內(nèi)并無伏兵，也難盡信，我等何不親自去探看。”索超道：“有理?！倍吮闵像R，帶領(lǐng)數(shù)十騎，冒著朔風進山口觀看，只見白茫茫的雪光，映著那山骨層崚。索超大笑道：“有甚伏兵！哥哥，你但看地下的雪一望如鏡，并不見一個人馬腳印，伏兵怕他從天上飛下來不成？此真天賜我成功也?！鼻孛鞔笙驳溃骸凹热绱耍虏灰诉t?！北闼倩貭I，分兵兩路，吩咐道：“爾等體辭辛苦，今夜成功，定有重賞?！北娰\兵都抖擻精神，摩拳擦掌，拔營都起，一齊動身。 不說秦明領(lǐng)那一半兵往東追去，單說索超領(lǐng)了這一半人馬往山口內(nèi)進發(fā)。果然山路狹窄，七高八低，雪沒著膝蓋，眾兵不能騎馬，都下來牽著走。索超也自己牽馬而行。那山川夜色，被雪光映耀，如白晝一般。好多時，行過山峽，前面四山環(huán)抱，地勢開闊，雪也淺了。索超約定前軍人馬，待后軍到齊再進。那些兵都凍得把兵器夾在懷里，肐搭搭發(fā)抖。只見山頂上有四五處火光明亮，四面樹林內(nèi)也有火光，仿佛人影走動。索超驚道：“莫非真有伏兵？”說不了，炮火連天，喊聲大起，礧石滾木奔雷價倒下來，霎時間把山口塞斷。索超大驚，待要尋出路，只聽梆子亂響，四面雜樹林內(nèi)萬弩齊發(fā)，箭如飛蝗驟雨。索超同那數(shù)千人馬，休想走脫半個，都射死在長城嶺下雪地里。原來云龍領(lǐng)那一枝埋伏兵，到了長城嶺下，相度地利，見那山口雪地平坦，全無人跡，就料到賊兵必來探看。他恐踏壞了雪地，吃賊人看出破綻，卻不從山口入去，卻繞出林外小路，盤上山去。將天彪準備的礧石滾木，都運來山口應(yīng)用，又教心腹人扮作農(nóng)夫誘敵。當日盼得索超人馬入來，依計而行，果然著手。
卻說秦明領(lǐng)那一半人馬，正追趕官兵，忽見山谷中火光照天，人喊馬嘶，情知索超中計，忙收兵回來接應(yīng)。只見山口塞斷，才叫得聲苦，傅玉、風會、歐陽壽通、聞達早已倒殺轉(zhuǎn)來，賊兵亂竄。傅玉等四將把秦明困在垓心。秦明身中四箭，死戰(zhàn)不得脫身，幸虧董平領(lǐng)生力軍殺到，救出秦明。官軍四將乘勢掩殺一陣，大勝而回。秦明、董平殺脫，踉蹌奔走，到得二龍山下，已是五更天氣，查點軍馬，連董平帶來的，只剩得五六百人，大半帶傷，朔風凜冽，血流成冰。董平道：“軍師特教我來接應(yīng)你們，早不聽軍師之言，果遭此敗?！鼻孛鞯溃骸安恢鞒值芗獌春稳纭！?正說話間，只聽得二龍山里一個號炮飛入半天，山川動搖，無數(shù)官兵吶喊殺來。眾人大驚，看那山坡上火光影里，現(xiàn)出一員大將，赤面長髯，青巾綠袍，手提青龍刀，身坐大白馬。賊兵見是云天彪，心碎膽裂，紛紛的跌下馬來。秦董二人那里止喝得住。這正是：老鼠逢貓魂魄散，羔羊遇虎骨筋酥。不知秦明、董平性命又是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