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落圈套片刻風(fēng)光?露機(jī)關(guān)一場(chǎng)拷打

引首《譙樓聲鼓記》祝允明作
居臥龍街之黃土曲北，鼓出郡譙，聲自西南來，騰騰沉沉，莫知其所在。嗚呼！鳴霜叫月，浮空摩遠(yuǎn)，敲寒擊熱，察公儆私，若哀者，若怨者，若煩冤者，若木然寡情者，徒能煎人肺腸，枯人毛發(fā)，催名而逐利，吊寒人，惋孤娥，戚戚焉天涯之薄宦，嶺海之放臣，巖竇之枯禪，沙塞之窮戍，江湖之游女，以至煢孽背燈之泣，畸幽玩劍之慣，壯俠撫肉之嘆。迨于悲［牙烏］、苦犬、愁蛩、困蚓，且號(hào)鳴不能已。嗚呼！鼓聲之凄感極矣！
卻說成員外自娶熊氏之后，朝朝納悶，夜夜耽愁，決不道是妻子用的心術(shù)，一惟怨命而已。熊氏在家，到得都氏歡心，又有翠苔伏侍，比在娘家更覺快樂。獨(dú)都氏雖然遂了心愿，卻又增上一段新愁；不慮別的，單單慮著翠苔這個(gè)妮子，十五六歲，且又長成，頗也裊娜，比了紅蕖、綠萼，天淵之隔。雖然只在熊氏房中。免不得早晚有些破綻，倘被老兒漁獵去了，不枉費(fèi)下這番心術(shù)？等要捻他出去，可奈這妮子伏侍殷勤，好生恭敬，并沒懈脫去處，不好動(dòng)他；將欲賣掉，看熊氏母子，又不是個(gè)好惹的主顧，只想著過幾時(shí)尋個(gè)頭代嫁送了罷。不期都氏算計(jì)著翠苔，那成珪卻又想著翠苔。莫怪他自從去年八月十五日娶妾，只指望團(tuán)圓，所以揀個(gè)團(tuán)圓日子，誰知撞著這片石田！總是象為之耕，鳥為之耘，也不能一些美滿。自此一個(gè)不樂，竟不親近外色，也不進(jìn)都氏房中，只在帳房里歇宿。此時(shí)正是暮春天氣，成員外居家無事，好生困倦，欲與周君達(dá)同至西湖上走走，偏又身子不爽；要去舊相與的門戶人家聚聚，怎奈妻子仍舊印了舊規(guī)。左右沒處思量，不覺喟然長嘆一聲。你道是何意思？有詩為證：
趙國城堅(jiān)不可攻，烏江渡口嘆途窮；踏翻鵲渡三千仞，掃盡巫山十二峰。龜首無端常掛印，雁門何處問歸蹤；幾回悶殺張君瑞，況直暮春天氣慵。
成珪嘆這一聲，不意翠苔在側(cè)。那丫頭到底乖覺，便近前道：“員外獨(dú)坐無聊，有何郁悶？有茶在此，可用一杯?！北汶p手捧了一杯濃茶獻(xiàn)來。成珪接了，暗想道：“這妮子卻也乖覺，見我情緒不快，便會(huì)寬慰敬茶。想他春情已露，這沒人去處，怎生放得他過？”成珪向來有些不老成的氣味，此時(shí)忍不住磨牙撩嘴，便戲下一副老臉的笑道：“小妮子思量丈夫哩?！贝涮t了張臉，答道：“員外到想丈夫哩。”成珪道：“我們男子家，要這丈夫何用？”翠苔道：“員外不想丈夫，娶了我家二娘子，比了丈夫也不甚差遠(yuǎn)?！背色曅Φ溃骸靶』ㄗ?，你難道不得二娘子一肩力？”便把翠苔一把摟定，道：“趁這書齋僻靜，你且替替力去?！泵Π蜒潈簛碜?。翠苔力掙不脫，詐道：“院君來也。”成珪正是急溜里，聽得這三個(gè)字，卻正是：
頂門中走去了三魂，腦背后飛出了七魄。
一雙手盡已蘇軟。正回頭看時(shí)，卻被翠苔脫網(wǎng)而走。成珪見他去了，方知是詐，心下一則以喜，一則以懼，想道：“往常我雖在家，到也不去關(guān)心。誰想這個(gè)妮子恁般有趣，只做這幾時(shí)，一發(fā)長成得好了。怎么用些手腳收得到手，豈不強(qiáng)如娶妾？待與院君明言，不惟不穩(wěn)，只恐反增防范，不如設(shè)個(gè)計(jì)策，先入咸關(guān)，然后號(hào)令諸侯，未為晚也，不多幾日，就是周家院君壽誕，只須如此如此，自然停妥?！?br>巴巴望過幾個(gè)日頭，早是三月初旬，都氏正在堂前，吩咐成茂喚裁縫，來點(diǎn)幾匹時(shí)樣紗羅做夏衣。成珪踏向跟前，躬身稟道：“院君可記得否，周家院君卻是本月十五壽誕。院君合去賀壽，備辦些什么儀禮，乞早見諭，免致臨期有誤?！倍际系溃骸拔艺浀闷?，本該去遭，只吃這幾日身子不快，懶于應(yīng)酬，只你去罷?！背色暤溃骸柏M有此理？男人男人去賀，女人女人去賀，況且周宅向系通家，那有院君不去之理？”都氏道：“若去，熊二娘子也該同去，只恐沒人跟隨，帶了翠苔同去。”成珪道：“院君有所不知，翠苔年已長大，俗話說得好：私鹽包子，恐到別人家，人頭混雜，沒甚好勾當(dāng)做出來。院君若慮沒人伏侍，拙夫少不得相隨，凡百事體，俱是拙夫料理，管得院君不致沒有伏侍。”都氏本不實(shí)心要翠苔去，只恐丈夫在家，有些不忠厚處，故出此言。聽得丈夫肯陪同去，即已允了不帶翠苔。成珪十分之喜。次日照常備了葷素禮儀，喚了轎子，同熊二娘子夫妻三人，預(yù)于十四日來到周宅賀壽。但見：
賓客盈門，笙歌聒耳。慶賀的有遠(yuǎn)近親鄰，拜壽的是老幼婦女。階下成流，把盞麻姑祝壽酒，堂前繚繞，添香童子擁爐煙。諸仙捧瑤島蟠桃，滿堂掛琳宮犀軸。庖人色色珍饈妙，戲子般般雜劇新。
周院君見成宅夫妻到來，即率女媳等一齊迎接，彼此敘禮。周智邀成珪側(cè)廳坐下。各親戚俱慶賀了當(dāng)。少時(shí)，戲酌已備，成珪即占了男客首席，都氏亦占了女客首席，熊氏次席。將次戲搬半本，成珪忽地里得了一疾，甚是危急，便蹙緊了兩道眉頭對(duì)周智道：“小弟一時(shí)有恙，甚不耐煩，可喚我荊妻出來。說我要返舍也?！敝苤且娺@勢(shì)頭甚狠，認(rèn)道是真，即忙著丫頭報(bào)與都氏。成珪見妻子到來，只不抬頭，卻像東施效顰相似，緊蹙著眉窩，雙手捧著肚子，只叫疼痛。都氏也認(rèn)真道：“這里金鼓喧天，不便安息，可打轎先回，若不愈，我便來也。”成珪道：“院君難得出門，勿以拙夫賤恙，累你忙忙往返。倘少刻略略疼止，我便著人來說，院君就不必回來，便過明日罷?！背色暫暹^妻子，一回，就到房里去睡，叫道：“翠苔那里？我今日有病，可來伏侍我。”翠苔到得房中，成珪假意呼茶喝水的道：“我夜間不時(shí)要茶水吃，少不得要人陪伴。翠苔在此，去不得了?！本拱逊块T關(guān)上，便欲動(dòng)手。又恐房外有人知覺，或被翠苔仍前逃去，只得說了許多披掛話兒，自己才睡，卻教翠苔睡在腳后。翠苔終是小女孩家，雖然伶俐，畢竟睡魔要緊，上床不多時(shí)，早已困熟了。成珪倒頭在枕上，那里合得眼攏？巴巴的等得夜深人靜，輕輕鉆到翠苔頭邊，偷把手兒渾身一摸，其實(shí)有趣，
成珪也不推醒翠苔，只把雙藕芽般的腿兒擘開，龜頭上用些不費(fèi)本錢的隨身藥料，便向那一線兒桃花縫里，慢慢放進(jìn)。翠苔還未蘇醒，成珪又進(jìn)少許，翠苔夢(mèng)兒里覺有些疼痛，驚醒道：“甚么臭蟲蚤虱，恁般狠咬？”將手一摸，只見擂醬錘樣一條，已在陰門外橫沖直驀，知是員外，便不敢高聲，道：“那一個(gè)這般沒正經(jīng)？”成珪道：“今夜便替力一次，料再?zèng)]院君來也?！贝涮Φ溃骸皢T外肚痛，倘是又辛苦了，院君知道不當(dāng)耍處。饒我吧！”只求脫身。成珪只是緊緊抱住，再三甜言哄誘。只這一陣大殺，少不得各各納款收兵，正待用著陳媽媽的時(shí)候，成珪摸著陰門濕搭搭的，知是那家話了，便向袖里摸出一條白縐綢汗巾，輕輕拭凈，兩人說些情言趣語，交相摟抱而睡。成珪既遂此愿，十分歡喜。不提防院君從門外“呀”的推入房門，一把將成珪擘胸揪住，照面就打，道：“老殺才，我道你一時(shí)那得病來，原來為著這個(gè)歪辣骨，這般哄我！了賬不得，先打二百，慢慢講理！”就將手中竹篦向精屁上刮的一下，成珪傾天叫道：“院君饒我罷！”翠苔正是共枕兒睡著，聽得這一句，卻也驚醒道：“員外為何如此？”成珪道：“不好了！院君來也！”翠苔道：“員外不是做夢(mèng)？這房里蚊子也飛不一個(gè)進(jìn)來，那得院君來到？”成珪道：“難道果然是夢(mèng)？只被院君臀上一下，隱隱還有些疼哩。”翠苔道：“員外適才假肚疼，賺我做下這番勾當(dāng)，如今又假臀痛了！”成珪道：“如今也要再做番勾當(dāng)?！贝涮]奈何，只得又承受著。
成珪重鳴金鼓，再整旗槍，擺開陣勢(shì)，又戰(zhàn)一回。早是金雞報(bào)曉，玉兔西沉。忽記得，“日昨不曾著人復(fù)得妻子，倘他只道我病，隨即歸來，卻不誤了今晚這場(chǎng)美事?！庇谑沁B忙起來，吩咐成茂回復(fù)院君，說員外身體已健，院君不必歸家。倘周宅相留，即多住幾日不妨。成茂領(lǐng)命去了。不題。
成珪自穩(wěn)道：“這回去說，一定相信，況他家連日有戲，正好消遣，少也定有三五日不回。這段因緣，中吾計(jì)也！”
因此也不把房中手腳動(dòng)靜收拾，只辦著云雨勾當(dāng)。再說都氏在周家，正是昨夜宿醒猶未醒，今朝畫閣又排筵。其日是壽誕正日，焉得不設(shè)筵席？鬧嚷嚷正是忙的時(shí)候，只見成茂早來，備說員外病痊等因。都氏、何氏一齊歡喜道：“謝天謝地！正沒個(gè)人探望，且喜你來，方解我們掛念?！奔疵Ψ愿揽靷浼硖嗾?qǐng)，成茂道：“宅上人忙，小人帶個(gè)帖子去罷?！背擅I(lǐng)帖歸家，對(duì)成珪道：“院君聞得員外病愈，不勝之喜，正欲著人來請(qǐng)，小人見他家人忙，便將柬帖帶回。周員外多多致意，決要員外赴席?！背色暟l(fā)放成茂去了。自想道：“今日之酌，不是不去之理。但我千年黃河，幾時(shí)上清這一清？若不去，又恐周家相怪，還是小事，倘院君見疑，口面不小。但得在家溫存一日，再整鸞儔，重偕伉儷才妙。若去時(shí)，少不得水淹藍(lán)橋，怎免得火燒祆廟！沒奈何，只去領(lǐng)個(gè)意思罷！”便走入房里面無人處，對(duì)翠苔道：“姐姐，我去周家赴酌，你在家好好將養(yǎng)身體，我未晚便回來也。”翠苔道：“員外早早歸來，免至酒醉后露出機(jī)關(guān)。千萬保重。”成珪插趣一番，竟到周宅。見著妻子，便躬身唱喏道：“院君夜來且喜康泰，只是拙夫有失祗候，望乞恕罪?！倍际系溃骸澳惚驹撛诖寺牶蚴沽?，恕你病中，也不怪你。且去坐席著。”成珪撐持過去，便向男客隊(duì)里坐下。有的是談天的張撮空、說地的李搗鬼。不一刻，早又戲場(chǎng)演動(dòng)，舊套不過搬些全福百順、三元四喜之類。未及半本，成珪總也滿頭澆栗子，一個(gè)也不入耳，心心念念的只是要回去。思量無計(jì)可辭，又見天色已晚，心下似小鹿兒般撞、螃蟹兒樣爬。思量妻子前算來瞞他不過，再難把病容來裝，倘或言語中識(shí)出，反為不美，縱使院君肯放，周君達(dá)不知就里，決要相留，必多累贅。正是三十六著，走為上著，只是逃之夭夭，一溜而回。忽然席中不見了首席的成員外，眾人各處喧喧嚷嚷的尋覓。知是逃席，再三又接，只是不來，到也罷了。都氏聽得自己丈夫逃席，即便關(guān)心，忙問周智道：“拙夫何往？”周智道：“正是不知怎地去了。著人去請(qǐng)，道是酒醉睡了。”都氏道：“今日我見他有頭沒腦，不曾吃得幾杯酒食，為何便醉？敢是家下做出來也？快打轎，老身急欲回去?！?br>何氏道：“院君有何事故，忽然便要回府？敢是愚夫婦有甚相慢去處？恐在忙中，多失檢點(diǎn)，不可當(dāng)真見怪?！敝苤且瞾硐嗔?，都氏執(zhí)意不允，吩咐熊二娘次日回來，自己一轎先回。眾主管迎接不迭，正是迅雷不及掩耳。成珪正袖了些果餅之類，把與翠苔吃了，挨得日晡天晚，剛打點(diǎn)說三句干一回，驀然聽得院君來到，乍道是真，還疑是假，忙中出堂探頭一望，見果然是真虎丘來到。吃這一嚇，真也不小，只得按著膽，假裝副笑臉，上前迎接道：“院君為何就歸來也？”都氏道：“正來問你，為何便歸來也？”成珪道：“不瞞院君說，老年之人，況且病后不經(jīng)酒力，那里和那些生家賭賽得過？恐說知，必來挽留，只得不告而回。連院君也不說得，莫罪，莫罪。但只一味怕醉之故，并無別事?！倍际系溃骸罢l道你有別事來？只說你醉倒，為何也還清醒？”成珪道：“非是拙夫不醉，見了院君，縱醉，也不醉了?！倍际系溃骸拔乙仓闶俏达嬓南茸矶?。”成珪道：“院君又來取笑！老人家那得有這段心情？連日厭煩，早些安置罷?！背色曇娖拮友匀Z四，句句怕人，惟恐露出消息。沒奈何，只得賠著笑臉，假意溫存，喬裝風(fēng)月，只想賺過了這刻惡時(shí)辰，平安無事。誰想都院君性格多疑，極愛潔凈，席鋪中自己一日不在上邊安歇，就道有些塵垢，定要重重抖過。這日少不得也要翻床倒席，抖這一回。不期成員外命里駁雜，翠苔棒光兒現(xiàn)，巧巧的翻至第二層褥子底下，滴溜溜抖出一條物件來，都氏甚是涉疑。有《桂枝香》一曲以摹之：鮫［魚肖］尺素，點(diǎn)瑕非故，又不是桃葉隨波，好一似梨花含露，這痕兒出奇，痕兒出奇，敢是珠樓咳唾，還是嵬坡血污？謾躊躇，好似竹上湘妃染，這的是枝頭杜宇污。
都氏拾起一看，原來是條白縐汗巾，上邊許多跡札。又到燈下一瞧，認(rèn)得是真，估得是實(shí)，便厲聲高叫道：“罷了！罷了！做下來也！”成珪不知頭路，只道是甚么風(fēng)波，忽見妻子手中赤條條提著個(gè)汗巾兒，咬牙切齒罵道：“老殺才，我也沒設(shè)處你，且跪著，只問你，這是為何如此的？”成珪道：“這是昨夜發(fā)嗽不已，咳出痰涎，不曾備得接痰家伙，便吐在汗巾之上。誰知痰中裹血，紅白相間，早上見了，方吃一驚。正要對(duì)院君說知，因匆忙之際，未及奉告。”都氏夾臉摑的一個(gè)巴掌道：“老花嘴，別處弄得虛脾，魯班前休想調(diào)了月斧。昨日夾痰吐血，今朝好得恁快？分明與翠苔賤婢干下不法之事！好好招承，免些刑法；若不招，休怪老娘手段滑辣！”成珪目瞪口呆，只得跪著。原來這條汗巾，是昨夜與翠苔干事，拭在上邊的腥紅一點(diǎn)。這原是真正含花女兒的證據(jù)。那時(shí)高興之際，事畢后各自收兵，便把來放在床頭，那里記得收拾？況且還道妻子少也有十多個(gè)日子住，不料便回，偏又捉著這個(gè)火種頭，的確是真贓實(shí)犯。你道太歲頭上，動(dòng)了這一塊土，可是了賬得的？成珪跪在埃心，只是自己埋怨千不合萬不合，那有此物不收拾過的？如今捉賊見贓，那里去賴！不敢做聲，只自磕頭如搗蒜。都氏氣狠狠罵道：“老賊！再要怎地防范你來？你道沒有兒女，都是我不肯娶妾，如今依你主意，費(fèi)了二百余金，娶妾與你，你如今生得兒女在何處？枉枉害了一個(gè)女子，空掛一名，替你作妾，已是你分中罪孽了；便是這個(gè)小小丫頭，也好饒得他過，與他做個(gè)完全婦人，你又去破壞他身子！自此罪孽，你后世可不變了山中鴇鳥、街上雌狗，是物就交，是雄便受！每常不好，只打一百，今番這般放肆，實(shí)實(shí)要打三百下！翠苔那賤婢，慢慢擺布他?！背色暤溃骸霸壕谏希痉蜃鍪虏铄e(cuò)，今也不敢強(qiáng)辯。但我自身做事，理應(yīng)獨(dú)自承當(dāng)，即與院君打死，心中其實(shí)無怨。只可憐翠苔，實(shí)出無辜，與彼何涉？倘院君要把翠苔擺布，寧可將拙夫再加一二百下，斷斷不可波及翠苔。萬望院君垂憐?！倍际侠湫Φ溃骸昂呛牵耸略桓纱涮χ?！你今與他解脫，甘為代打，也是你的本心。罷罷，你既憐他，我亦恕你，索性饒你打罪，只罰跪到四更鼓絕，方許就枕?！?br>都氏發(fā)放已了，自先睡下。成珪見妻子親口應(yīng)許不責(zé)翠苔，并又饒了三百竹片，正是望外之喜，只要跪得四個(gè)更次，何樂不為？竟向床前踏腳板上，儼然岳武穆墳前生鐵鑄的秦檜相似，直矗矗跪著，真正地暗數(shù)更籌。誰知都氏不須眉頭一蹙，早已計(jì)在心頭，所恨的正是翠苔，這不識(shí)起纖的，又來替他討?zhàn)?，豈不反增其恨？故此假意饒了打罪，特賺他跪到四更，料必辛苦上床，畢竟睡熟，好任憑自己施設(shè)他。
成珪跪在踏板上，巴巴地望得妻子已醒，便道：“稟院君得知，四更絕也?！倍际系溃骸皫自S時(shí)光，才一覺之眠，又早四更鼓絕？”成珪道：“院君不信，只聽便是?！倍际蟼?cè)耳一聽，果然咚咚的打了四更五點(diǎn)，道：“既如此，去睡罷?！背色暲蠈?shí)跪了半夜，果然辛苦，正是頭未上床，腳先睡著。一覺睡去，鼾鼾困個(gè)不醒，眼見得落了都氏套子。都氏聽得雞聲三唱，東方漸明，輕輕著了衣服，悄悄步出房門，踏到翠苔房門首，叫道：“翠苔起來?！贝涮Φ溃骸霸壕泻问沽?？”都氏道：“我在后園灌花，可來襯副我?！贝涮Φ溃骸按藭r(shí)尚早，露氣正濃，少頃未為遲也。”都氏道：“女孩子家，恁般懶惰，快快起來！”都氏先行，翠苔隨后。
才到太湖石邊，都氏早向假山石上坐定，手中幌出那條向來慣打丈夫的毛竹板子，惡狠狠地喝道：“小賤人，買干魚放生，兀自不知死活！還不跪著！你與老員外做得好事！”提起竹片劈頭劈面打來。翠苔再三分辯不脫，見了那條汗巾兒，只得也啞口無言。都氏逞著威力，將他衣服層層剝下，自頭至腳，約打有三四百下，不覺竹篦打斷。復(fù)將翠苔頭發(fā)分開，縛在太湖石上，自去攀下一枝粗大的桃條，復(fù)連花帶葉，又抽上二三百。還要去尋石頭來打肚子，燒火烙來探陰門。只見翠苔漸漸兩眼倒上，四肢不舉，聲氣全無，蘇蘇的倒在地下。都氏見其如此，連忙叫：“成茂快來！”只見成茂應(yīng)聲未到。都氏又連聲相呼。不知還是要他來尋石頭，還是要他來燒火烙，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