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刁歪婦公堂告狀　逃難女尼庵寄身

話說賈氏身體困倦，酣睡了一夜，到那鐘鳴漏盡，東方漸漸發(fā)白的時候，猛然醒來。說：“昨夜女兒事情，活活把人氣死。我想她平日嬌養(yǎng)，偶然叫她拾柴，不過要挫磨她的生性，哪知道她到那郊外做出這樣丑事。如今送她到官審出真情，料她也怨不得我了。就是她父親回來，也不能十分怪我。事到其間，一不做，二不休。呈狀已曾寫完，地保又與知會，怎好停止。常言道，任你們奸似鬼，也要吃老娘的洗腳水。那老賊人、小賤人你須準(zhǔn)備，待我起來束妝停當(dāng)，再到后面嚇?biāo)齻円粐?。”及至收拾完備，走到角門口內(nèi)便喊道：“秋蓮、乳娘，還不快些起來?！奔昂傲藬?shù)聲，絕沒人答應(yīng)。說：“呀，因什么靜悄悄的不聞聲息，莫不是怕見官府露出馬腳，心中害怕尋了短見么。待我推門一看，呀，不好了，人也不見，箱籠大開，許多衣裳撇得紛紛亂亂，想是逃走了。待我看看行蹤，呀，后院放得梯兒，何如不見呢。再到園內(nèi)去瞧，只見那墻頭上面，磚瓦參差，一定是越墻而逃。這便怎么處，為今之計，只得到門外叫地保知道，再作商議?！眳s說那地方聽得有人呼喚，只得走向前來細(xì)問根由。看見賈氏，說：“原來是姜大娘，為何這等驚慌，是什急事?！辟Z氏道：“你們不知，就是我昨日所說的那個女兒，同著奶娘夤夜私自逃走了。我丈夫又不在家，少不得要勞列位，與我追趕一程，倘或趕上，自有重謝?！钡乇５溃骸白蚪唤竽锝贪硞兇驁髥?，想來就是因此起的么。”賈氏道：“正是?！钡胤降溃骸按覀儙湍闳ペs一趕，但不知從哪里走的？”賈氏道：“從后園中越墻走的?！钡乇５溃骸安幌癫幌?。這樣高大墻院，她是兩個婦人，怎么扒得上去?！辟Z氏道：“家中梯兒今已不見，想是登梯子旋轉(zhuǎn)過去的。列位請看看蹤跡，便知端底?！辟Z氏遂領(lǐng)著地保從周圍觀了一遍。地保道：“果然是越墻而走。不必說了，如今且不要忙，路上必有腳跡，讓她婦人行走，料想不遠(yuǎn)。我們只望那柳道中尋找便了。”只見他們慌慌張張急忙亂跑，抬頭一望，前面路旁影影綽綽似有人在地倒臥。地保嚷道：“列位你看，前面恰像個人在那里睡哩。定然是個醉漢，待我上前喚他醒來?！弊叩礁?，說：“呀，不好了。呸呸，原來是賊盜殺死的一個婦人在此?！辟Z氏聞聽心驚道：“果然是殺死的尸首么?！钡乇Ｕf：“難道誰來哄你不成，你也過來看看便明白了?！辟Z氏一見，心底明白，卻嘀咕道：“這是賤人奶娘。想是她們作了丑事，懼禍偷逃，卻遭人暗算了。若論此事，全是我非，如今追悔也無及了。”轉(zhuǎn)回臉來說道：“列位請到俺家中從長計議何如?！钡乇５溃骸斑@個理應(yīng)?！彼旄ㄙZ氏進(jìn)了她門，共同計較。且按下不表。卻說姜秋蓮將賊推下澗去，方得脫身。趁著星月之下，胡亂前奔。哪管金風(fēng)透體，玉露浸鞋。行了多半夜，天色漸明，星光欲滅，才敢慢慢緩走。心中感傷，不覺淚下。說：“哪料遭此家難，受這苦處。我爹爹回家知道，不知怎樣痛楚。膝下沒了女孩，又無音信，他豈肯罷休。想到此處，如何不叫人悲傷。再者與奶娘何干，情愿隨我脫逃，實指望將來有了好處，定然報答她的恩情。誰想路逢強(qiáng)賊兇犯，持刀害命，死得可憐，豈不是我連累于她。倒不如我死在家中，卻得明白，也省得遭害?！币宦飞献运甲韵耄趾抻謵?，悲悲切切。眼中的血淚，兩只袖也拭不干凈。走到太陽剛出，才停腳步道：“奴家奔走一夜，體倦足麻，肚中饑餓，半步難行，如何是好。你看遠(yuǎn)遠(yuǎn)望見一片青堂瓦舍，是誰家宅院，倘可托身，亦未可定。只得上前再作區(qū)處?！奔爸磷叩脤⒔屑?xì)一觀，是座庵院。怎見得：
大雄寶殿，鴛瓦層迭，真?zhèn)€氣象巍峨。鐘鼓樓臺龍架高懸，果然擺列齊整。青松滿院，翠生生階砌鋪蔭。綠竹圍墻，嬌滴滴隨風(fēng)弄響，應(yīng)是蓬萊仙境，不讓金谷名園。
秋蓮贊道：“好個功果?！庇痔ь^一望，見門上一匾，書著“青蓮庵”三個大字。心內(nèi)想道：但不知住持的是僧是尼，何敢輕于叫喚。正在遲疑，門里早走出一個尼姑來。秋蓮一見，滿心歡喜。想道：這是我的造化了，倘施慈悲盡可棲身。上前迎了幾步，說：“師傅見禮了?！蹦峁没琶Υ鸲Y道：“女娘稽首?！边@尼姑向秋蓮上下一觀，腹內(nèi)猜疑道：你看這女子生得俊俏，舉止又極穩(wěn)重，又甚溫柔，為何容顏上帶些憂愁的氣色。待我盤問她一番，看是如何。遂開口道聲：“女子我且問你，仙鄉(xiāng)何處，到此有何見教?！鼻锷彽溃骸芭乙虮焕^母趕出，路上又遇歹人殺我奶娘，搶去了所帶包袱，奴家幸而脫身逃命，至此真是萬死一生，敢望師傅大發(fā)慈悲，把奴打救，決不相忘?！蹦峁寐勓哉f：“原來你是避難之人，可憐可憐。救人原出佛門，既是不嫌，請進(jìn)里面見了當(dāng)家?guī)煾?，沒有不收留之理。”秋蓮道：“如此多謝了?！蹦峁玫溃骸芭锸强?，請先行?！鼻锷彽溃骸斑€請師傅先行，奴家隨后?！蹦峁玫溃骸叭绱诵∧嵋懒T?！眱扇诉M(jìn)了山門，轉(zhuǎn)到二門，繞過韋駝庵，由階而登，進(jìn)入大殿。方知是觀音圣像，倒身參拜。尼姑把罄擊了三下，然后領(lǐng)到方丈內(nèi)，叩拜主教老尼。老師傅又盤問一番，甚是憐念，遂叫安排齋飯，令秋蓮用過，送在兩間最幽靜嚴(yán)密的房屋，叫她安置歇息。秋蓮謝了又謝，不勝感慨。心內(nèi)暗說道：也是奴家大造化，得了安身所在。任憑那歪娘家中怎樣處置，也顧不得了。正是：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隨。
不知秋蓮怎生離得尼庵，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