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人薛侃錄

作者:王陽明
「95」侃問:“持志如心痛。一心在痛人安有工夫說閑語,管閑事”?先生曰:“初學工夫如此用亦好。但要使知‘出入無時,莫知其鄉(xiāng)’。心之神明,原是如此。工夫力有著落。若只死死守著著,恐于工夫上又發(fā)病”。
「96」侃問:“專涵養(yǎng)而不務講求,將認欲作理。則如之何”?先生曰:“人須是知學講求,亦只是涵養(yǎng)。不講求,只是涵養(yǎng)之志不切”。曰:“何謂知學”?曰:“且道為何而學?學個甚”?曰:“嘗聞先生教。學是學存天理。心之本體,即是天理。體認天理,只要自心地無私意”。曰:“如此則只須克去私意便是。又愁甚理欲不明”?曰:“正恐這些私意認不真”?曰:“總是志未切。志切,目視耳聽皆在此。安有認不真的道理?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不假外求。講求亦只是體當自心所見。不成去心外別有個見”。
「97」先生問在坐之友,此來工夫何似?一友舉虛明意思。先生曰:“此是說光景”。一友敘今昔異同。先生曰:“此是說效驗”。二友惘然。請是。先生曰:“吾翡今日用功,只是要為善之心真切。此心真切,見善即遷,有過即改,力是真切工夫。如此則人欲日消,天理日明。若只管求光景,說效驗,卻是助長外馳病痛,不是工夫”?!福梗浮古笥延^書,多有摘議晦庵者。先生曰:“是有心求異,即不是。吾說與晦庵時有不同者,為入門下手處有毫厘千里之分。不得不辯。然吾之心與晦庵之心,未嘗異也。若其余文羲解得明當處,如何動得一字”?
「99」希淵問:“圣人可學而至。然伯夷伊尹于孔子,才力終不同。其同謂之圣者安在”?先生曰,“圣人之所以為圣,只是其心純乎天理,而無人欲之雜。猶精金之所以為精,但以其成色足而無銅鉛之雜也。人到純乎天理方是圣。金到足色方是精。然圣人之才力,亦有大小不同。猶金之分兩有輕重。堯舜猶萬鎰。文王孔子猶九千鎰。禹湯武王猶七八千鎰。伯夷伊尹猶四五千鎰。才力不同,而純乎天理則同。皆可謂之圣人。猶分兩雖不同,而足色則同。皆可謂之精金。以五千鎰者而人于萬鎰之中,其足色同也。以夷尹而廁之堯孔之間。其純乎天理同也。蓋所以為精金者,在足角,而不在分兩。所以為圣者,在純乎天理,而不在才力也。故雖凡人。而肯為學,使此心純乎天理,則亦可為圣人。猶一兩之金,此之萬鎰。分兩雖懸絕,而其到足色處,可以無愧。故曰‘人皆可以為堯舜’者以此。學者學圣人,不過是去人欲而存天理耳。猶煉金而求其足色。金之成色,所爭不多,則煅煉之工省,而功易成。成色愈下,則煅煉愈難。人之氣質,清濁粹駁。有中人以上,中人以下。其于道,有生知安行,學知利行,其下者,必須人一己百,人十己千。及其成功則一。后世不知作圣之本是純乎天理。卻專去知識才能上求圣人。以為圣人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我須是將圣人許多知識才能,逐一理會始得。故不務去天理上看工夫。徒弊精竭力。從冊子上鉆研,名物上考索,形逃上此擬。知識愈廣而人欲愈滋。才力愈多而天理愈蔽。正如見人有萬鎰精金,不務煅煉成色,求無愧于彼之精純。而乃妄希分兩,務同彼之萬鎰。錫鉛銅鐵,雜然而投。分兩愈增,而成色愈下。既其梢末,無復有金矣”。時曰仁在傍曰:“先生此喻,足以破世儒支離之惑。大有功于后學”。先生又曰:“吾輩用力,只求日減,不求日增。減得一分人欲,便是復得一分天理。何等輕快脫灑?何等簡易”?
「100」士德問曰:“格物之說,如先生所教,明白簡易,人人見得。文公聰明絕世,于此反有未審。何也”?先生曰:“文公精神氣魄大。是他早年合下便要繼往開來。故一向只就考索著述上用功。若先切己自修,自然不暇及此。到得德盛后,果憂道之不明,如孔子退修六籍,刪繁就簡,開示來學,亦大段不費甚考索。文公早歲便著許多書。晚年方悔是倒做了”。士德曰:“晚年之悔,如謂‘向來定本之悟’。又謂‘雖讀得書,何益于吾事’?又謂‘此與守書籍,泥言語,全無交涉’,是他到此方悔從前用功之錯,方去切己自修矣”。曰:“然。此是文公不可及處。他力量大。一悔便轉??上Р痪眉慈ナ?。平日許多錯處皆不及改正”?!福保埃薄官┤セ▎柌?。因曰:“天地間何善難培,惡難去”?先生曰:“未培未去耳”。少間曰:“此等看善惡,皆從軀殼起念。便會錯”。侃未達。曰:“天地生意,花草一般。何曾有善惡之分?子欲觀花,則以花為善,以草為惡。如欲用草時,復以草為善矣。此等善惡,皆由汝心好惡所生。故知是錯”。曰:“然則無善無惡乎”?曰:“無善無惡者理之靜。有善有惡者氣之動。不動于氣,即無善無惡。是謂至善”。曰:“佛氏亦無善無惡。何以異”?曰:“佛氏著在無善無惡上,便一切都不管。不可以治天下。圣人無善無惡。只是無有作好,無有作惡。不動于氣。然遵王之道,會其有極。便自一循天理。便有個裁成輔相”。曰:“草既非惡,即草不宜去矣”?曰“如此卻是佛老意見。草若是礙,何妨汝去”?曰:“如此又是作好作惡”。曰:“不作好惡,非是全無好惡。卻是無知覺的人。謂之不作者,只是好惡一循于理。不去,又著一分意思。如此即是不曾好惡一般”。曰:“去草如何是一循于埋,不看意思”?曰:“草有妨礙,理亦宜去。去之而已。偶未即去,亦不累心。若著了一分意思,即心體便有貽累,便有許多動氣處”。曰:“然則善惡全不在物”。曰“只在汝心。循理便是善。動氣便是惡”。曰:“畢竟抑無善惡”。曰:“在心如此。在物亦然,世儒惟不知此,舍心逐物。將格物之學錯看了。絳日馳求于外,只做得個義襲而取。終身行不著,習不察”。曰:“如好好色,如惡惡臭,則如何”?曰:“此正是一循于理。是天理合如此。本無私意作好作惡”。曰:“如好好色,如惡惡臭。安得非意”?曰:“卻是誠意。不是私意。誠意只是循天理。雖是循天理,亦看不得一分意。故有所念懥好樂,則不得其正。須是廓然大公,方是心之本體。知此即知未發(fā)之中”,伯生曰:“先生云:‘草有妨礙,理亦宜去’。緣何又是軀殼起念”?曰:“此須汝心自體當。汝要去草,是甚么心?周茂叔窗前草不除,是甚么心”?
「102」先生謂學者曰:“為學須得個頭腦工夫,方有看落。縱未能無間,如舟之有舵,一提便醒。不然,雖從事于學,只做個義襲而取。只是行不著,習不察,非大本達道也”。又曰:“見得時,橫說豎說皆是。若于此處通,彼處不通,只是未見得”。
「103」或問:“為學以親故,不免業(yè)舉之累”。先生曰:“以親之故而業(yè)舉為累于學,則治田以養(yǎng)其親者亦有累于學乎?先正云‘惟患奪志’。但恐為學之志不真切耳”。
「104」崇一問:“尋常意思多忙。有事固忙,無事亦忙。何也”?先生曰:“天地氣機,元無一息之停。然有個主宰。故不先不后,不急不緩。雖千變?nèi)f化,而主宰常定。人得此而生。若主宰定時,與天運一般不忌。雖酬酢萬變,常是從容自在。所謂‘天君泰然,百體從令’。若無主宰,便只是這氣奔放。如何不忙”?
「105」先生曰:“為學大病在好名”。侃曰:“從前歲,自謂此病已輕。此來精察,乃知全未。豈必務外為人?只聞譽而喜,聞毀而悶,即是此病發(fā)來”。曰:“最是。名與實對。務實之心重一分,則務名之心輕一分。全是務實之心,即全無務名之心。若務實之心,如饑之求食,渴之求飲,安得更有工夫好名”?又曰:“‘疾沒世而名不稱’。稱字去聲讀。亦‘聲聞過情,君子恥之’之意。實不稱名,生猶可補。沒則無及矣?!氖迨鵁o聞’,是不聞道,非無聲聞也??鬃釉?,‘是聞也,非達也’。安肯以此忘人”?「106」侃多悔。先生曰:“悔悟是去病之藥。以改之為貴。若留滯于中,則又因藥發(fā)病”。
「107」德章曰:“聞先生以精金喻圣,以分兩喻圣人之分量,以煅煉喻學者之工夫。最為深切。惟謂堯舜為萬鎰,孔子為九千鎰。疑未安”。先生曰:“此又是軀殼上起念,故替圣人爭分兩。若不從軀殼上起念,即郋堯舜萬鎰不為多,孔子九千鎰不為少。堯舜萬鎰,只是孔子的。孔子尢千鎰,只是堯舜的。原無彼我。所以謂之圣。只論精一,不論多寡。只要此心純乎天理處同。便同謂之圣。若是力量氣魄,如何盡同得?后儒只在分兩上較量,所以流入功利。若除去了此較分兩的心,各人盡著自己力量精神,只在此心純天理上用功,即人人自有,個個圓成,便能大以成大,小以成小。不假外慕,無不具足。此便是實實落落,明善誠身的事。后儒不明圣學。不知就自己心地良知良能上體認擴充。卻去求知其所不知,求能其所不能。一味只是希高慕大。不知自己是桀籿心地。動輒要做堯舜事業(yè)。如何做得?終年碌碌,至于老死。竟不知成就了個甚么??砂б惨选?。
「108」侃問:“先儒以心之靜為體,心之動為用。如何”?先生曰:“心不可以動靜為體用。動靜時也。即體而言用在體。即用而言體在用。是謂‘體用一源’。若說靜可以見其體,動可以見其用,卻不妨”。
「109」問:“上智下愚,如何不可移”?先生曰,不是不可移。只是不肯移”。
「110」問“子夏門人問交”章。先生曰:“子夏星言小子之交。子張是言成人之交。若善用之,亦俱是”。
「111」子仁問:“‘學而時舀之,不亦說乎’?先儒以學為效先覺之所為。如何”?先生曰:“學是學去人欲,存天理。從事于去人欲存天理,則自正諸先覺,考諸古訓。自下許多間辨思索存省克治工夫。然不過欲去此心之人欲,存吾心之天理耳。若曰效先覺之所為,則只說得學中一件事。事亦似專求諸外了?!畷r習’者,‘坐如尸’,非專習坐也。坐時習此心也。‘立如齋’,非專習立也。立時習此心也?!f’是‘理義之說我心’之‘說’。人心本自說理義。如目本說色,耳本說聲。惟為人欲所蔽所累,始有不說。今人欲日去,則理羲日洽浹。安得不說”?
「112」國英問:“曾子三省雖切??质俏绰勔回灂r工夫”。先生曰:“一貫是夫子見曾子未得用功之要,故告之。學者果能忠恕上用力,豈不是一貫?一如樹之根本,貫如樹之枝葉。未種根,何枝葉之可得?體用一慷,體未立,用安從生!謂‘曾子于其用處蓋已隨事精察而力行之。但未知其體之一’。此恐未盡”。
「113」黃誠甫問:“汝與回也孰愈”章。先生曰:“子貢多學而識,在聞見上用力。顏子在心地上用功。故圣人間以啟之。而子貢所對,又只在知見上。故圣人嘆惜之。非許之也”。
「114」顏子不遷怒,不貳過,亦是有未發(fā)之中始能。「115」種樹者必培其根。種德者必養(yǎng)其心。欲樹之長,必于始生時刪其繁枝。欲德之盛,必于始學時去夫外好。如外好詩文,則精神日漸漏泄在詩文上去。凡百外好皆然。又曰:“我此論學,是無中生有的工夫。諸公須要信得及。只是立志。學者一念為善之志,如樹之種,但勿助勿忘,只管培植將去。自然日夜滋長。生氣日完,枝葉日茂。樹初生時,便抽繁枝。亦須刊落。然后根干能大。初學時亦然。故立志貴專一”。
「116」因論先生之門。某人在涵養(yǎng)上用功,某人在識見上用功。先生曰:“專涵養(yǎng)者,日見其不足。專識見者,日見其有余。日不足者,日有余矣。日有余者,日不足矣”。
「117」梁日孚問:“居敬窮理是兩事。先生以為一事。何如”?先生曰:“天地間只有此一事。安有兩事?若論萬殊,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又何止兩?公且道居敬是如何?窮理是如何”?曰:“居敬是存養(yǎng)工夫。窮理是窮事物之理”。曰:“存養(yǎng)個甚”?曰:“是存養(yǎng)此心之天理”。曰:“如此亦只是窮理矣”。曰:“且道如何窮事物之理”?曰:“如事親,便要窮孝之理。事君,便要窮忠之理”。曰:“忠興孝之理,在君親身上?在自己心上?若在自己心上,亦只是窮此心之理矣。且道如何是敬”?曰:“只是主一”?!叭绾问侵饕弧保吭唬骸叭缱x書,便一心在讀書上。接事,便一心在接事上”。曰:“如此則飲酒便一心在飲酒上,好色便一心在好色上。卻是逐物。成甚居敬功夫”?日孚請問曰:“一者,天理。主一是一心在天理上。若只知主一,不知一即是理,有事時便是逐物,無事時便是看空。惟其有事無事,一心皆在天理上用功。所以居敬亦即是窮理。就窮理專一處說,便謂之居敬。就居敬精密處說,便謂之窮理。卻不是居敬了,別有個心窮理。窮理時,別有個心居敬。名睢不同。功夫只是一事。就如易言‘敬以直內(nèi),義以方外’。敬即是無事時羲,羲即是有事時敬。兩句合說一件。如孔子言‘修己以敬’,即不須言義。孟子言集義,即不須言敬。會得時,橫說璧說,工夫總是一般。若泥文逐句,不識本領,即支離決裂。工夫都無下落”。問:“窮理何以即是盡性”?曰:“心之體,性也。性即理也。窮仁之理,真要仁極仁。窮義之理,真要義極義。仁義只是吾性。故窮理即是盡性。如孟子說‘充其惻隱之心,至仁不可勝用’。這便是窮理工夫”。日孚曰:“先儒謂‘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不可不察’。如何”?先生曰:“夫我則不暇。公且先去理會自己性情。須能盡人之性,然后能盡物之性”。日孚悚然有悟。
「118」惟干問:“知如何是心之本體”?先生曰:“知是理之靈處。就其主宰處說便謂之心。就其稟賦處說便謂之性。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無不知敬其兄。只是這個靈能不為私欲遮隔,充拓得盡,便完完是他本體。便與天地合德。自圣人以下,不能無蔽。故須格物以致其知”。「119」守衡問:“大學工夫只是誠意。誠意工夫只是格物修齊治平。只誠意盡矣。又有正心之功。有所念懥好樂,則不得其正。何也”?先生曰:“此要自思得之。知此則知未發(fā)之中矣”。守衡再三請。曰:“為學工夫有淺深。初時若不看實用意去好善惡惡,如何能為善去惡?這著實用意,便是誠意。然不知心之本體原無一物,一向著意去好善惡惡,便又多了這分意思,便不是廓然大公。書所謂‘無有作好作惡’,方是本體。所以說有所念懥好樂,則不得其正。正心只是誠意工夫里面。體當自家心體,常要鑒空衡平,這便是未發(fā)之中”。
「120」正之問:“戒懼是己所不知時工夫。慎獨是己所獨知時工夫。此說如何”?先生曰:“只是一個工夫。無事時固是獨知。有事時亦是獨知。人若不知于此獨知之地用力,只在人所共知處用功,便是作偽,便是‘貝君子而后厭然’。此獨知處便是誠的萌芽。此處不論善念惡念,更無虛假。一是百是,一錯百錯。正是王霸義利誠偽善惡界頭。于此一立立定,便是端本澄源,便是立誠。古人許多誠身的工夫。精神命脈,全體只在此虛。真是莫見莫顯,無時無處,無終無始。只是此個工夫。今若又分戒懼為己所不知。即工夫便支離,亦有間斷。既戒懼,即是知。己若不知,是誰戒懼?如此見解,便要流入斷滅禪定”。曰:“不論善念惡念,更無虛假。則獨知之地,更無無念時邪”?曰:“戒懼亦是念。戒懼之念,無時可息。若戒懼之心稍有不存,不是昏瞶,便已流入惡念。自朝至暮,自少至老,若要無念,即是己不知。此除是昏睡,除是槁木死灰”。
「121」志道問:“荀子云:‘養(yǎng)心莫善于誠’。先儒非之,何也”?先生曰:“此亦未可便以為非?!\’字有以工夫說者。誠是心之本體。求復其本體,便是思誠的工夫。明道說‘以誠敬存之’,亦是此意。大學‘欲正其心,先誠其意’。荀子之言固多病,然不可一例吹毛求疵。大凡看人言語,若先有個意見,便有過當處?!疄楦徊蝗省裕献佑腥∮陉柣?。此便見圣賢大公之心”。
「122」蕭惠問:“己私難克。奈何”?先生曰:“將汝己私來替汝東”。又曰:“人頂有為己之心,方能克己。能克己,方能成己”。蕭惠曰:“惠亦頗有為己之心。不知緣何不能克己”?先生曰“且說汝有為己之心是如何”?;萘季迷唬骸盎菀嘁恍囊龊萌恕1阕灾^頗有為己之心。今思之,看來亦只是為得個軀殼的己。不曾為個真己”。先生曰:“真己何曾離著軀殼?恐汝連那軀殼的己也不曾為。且道汝所謂軀殼的己,豈不是耳目囗鼻四肢”?惠曰:“正是為此,目便要色,耳便要聲,囗便要味,四肢便要逸樂,所以不能克”。先生曰:“美色令人目盲。美聲令人耳聾。美味令人囗爽。馳騁田獵令人發(fā)狂,這都是害汝耳目囗鼻四肢的。豈得是為汝耳目囗鼻四肢?若為看耳目囗鼻四肢時,便須思量耳如何聽,目如何祝,囗如何言,四肢如何動。必須非禮勿視聽言動,方才成得個耳目囗鼻四肢。這個才是為著耳目囗鼻四肢。汝今終日向外馳求,為名為利一逼都是為著軀殼外面的物事。汝若為著耳目囗鼻四肢,要非禮勿視聽言動時,豈是汝之耳目囗鼻四肢自能勿視聽言動?須由汝心。這視聽言動,皆是汝心。汝心之動發(fā)竅于目。汝心之聽發(fā)竅于耳。汝心之言發(fā)竅于囗。汝心之動發(fā)竅于四肢。若無汝心,便無耳目囗鼻。所謂汝心,亦不專是那一團血肉。若是那一團血肉,如今已死的人,那一團血肉還在。緣何不能視聽言動?所謂汝心,卻是那能視聽言動的。這個便是性,便是天理。有這個性,才能生這性之生理。便謂之仁。這性之生理,發(fā)在目便會視。發(fā)在耳便會聽。發(fā)在囗便會言。發(fā)在四肢便會動。都只是那天理發(fā)生。以其主宰一身,故謂之心。這心之本體,原只是個天理。原無非禮。這個便是汝之真己。這個真己,是軀殼的主宰。若無真己,便無軀殼。真是有之即生,無之即死。汝若真為那個軀殼的己,必須用著這個真己。便須常常保守著這個真己的本體。戒慎不《睹》,恐懼不聞。惟恐虧損了他一些。才有一毫非禮萌動,便如刀割,如針刺。忍耐不過。必須去了刀,拔了針。這才是有為己之心,力能克己。汝今正是認賊作子。緣何卻說有為己之心,不能克己”?
「123」有一學者病目。戚戚甚憂。先生曰,二苖乃貴目賤心”。
「124」蕭惠好仙釋。先生警之曰:“吾亦自幼篤志二氏。自謂既有所得,謂儒者為不足學。其后居夷三載,貝得圣人之學若是其簡易廣大。始自嘆悔錯用了三十年氣力。大抵二氏之學,其妙與圣人只有毫厘之間。汝今所學,乃其土苴。輒自信自好若此。真鴟鸮竊腐鼠耳”。惠請問二氏之妙。先生曰:“向汝說圣人之學簡易廣大。汝卻不問我悟的。只問我悔的”。惠慚謝。請問圣人之學。先生曰:“汝今只是了人事問。待汝辨?zhèn)€真要求為圣人的心來與汝說”?;菰偃垺O壬唬骸耙雅c汝一句道盡。汝尚自不會”。
「125」劉觀時問:“未發(fā)之中是如何”?先生曰:“汝但戒慎不《睹》,恐懼不聞,養(yǎng)得此心純是天理,便自然見”。觀時請略示氣象。先生曰:“啞子吃苦瓜,與你說不得。你要知此苦,還須你自吃”。時曰仁在傍曰:“如此才是真知即是行矣”。一時在座諸友皆有省。
「126」蕭惠問死生之道。先生曰:“知晝夜,即知死生”。問晝夜之道。曰:“知晝則知夜”。曰:“晝亦有所不知乎”?先生曰:“汝能知晝,懵懵而興,蠢蠢而食。行不著,習不察。終日昏昏,只是夢晝。惟‘息有養(yǎng),瞬有存’。此心惺惺明明,天理無一忌間斷,才是能知晝。這便是天德。便是通乎晝夜之道而知。更有甚么死生”?「127」馬子莘問:“修道之教,舊說謂圣人品節(jié)吾性之固有,以為法于天下,若禮樂刑政之屬。此意如何”?先生曰:“道即性即命。本是完完全全,增減不得,不假修飾的。何須要圣人品節(jié)?卻是不完全的對象。禮樂刑政是治天下之法,固亦可謂之教。但不是子思本旨。若如先儒之說,下面由教入道的,緣何舍了圣人禮樂刑政之教,別說出一段戒慎恐懼工夫?卻是圣人之敢為虛設矣”。子莘請問。先生曰:“子思性道教,皆從本原上說。天命于人,則命便謂之性。率性而行,則性便謂之道。修道而學,則道便謂之教。率性是誠者事。所謂‘自誠明,謂之性’也。修道是誠之者事。所謂“自明誠,謂之教’也。圣人率性而行,即是道。圣人以下,未能率性于道。未免有過不及。故須修道,修道則賢知者不得而過,愚不肯者不得而不及。都要循著這個道,則道便是個教。此‘教’字與‘天道至教。風雨霜露,無非教也’之‘教’同?!薜馈峙c‘修道以仁’同。人能修道,然后能不違于道,以復其性之本體。則亦是圣人率性之道矣。下面戒慎恐懼便是修道的工夫。中和便是復其性之本體。如易所謂‘窮理盡性,以至于命’。中和位育,便是盡性至命”。「128」黃誠甫問:“先儒以孔子告顏淵為邦之問,是立萬世常行之道。如何”?先生曰:“顏子具體圣人。其于為邦的大本大原,都已完備。夫子平日知之已深。到此都不必言。只就制度文為上說。此等處亦不可忽略。須要是如此方盡善。又不可因自己本領是當了,便于防范上疏闊。須是要‘放鄭聲,遠佞人’蓋顏子是個克己向里德上用心的人。孔子恐其外面末節(jié),或有疏略,故就他不足處幫補說。若在他人,須告以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達道九經(jīng),及誠身許多工夫,方始做得這個,方是萬世常行之道。不然,只去行了夏時,乘了殷輅,服了周冕,作了韶舞,天下便治得。后人但見顏子是孔門第一人,又問個為邦,便把做天大事看了”。
「129」蔡希淵問:“文公大學新本,先格致而后誠意工夫。似與首章次第相合。若如先生從舊本之說,即誠意反在格致之前。于此尚未釋然”。先生曰:“大學工夫即是明明德。明明德只是個誠意。誠意的工夫只是格物致知。若以誠意為主,去用格物致知的工夫,即工夫始有下落。即為善去惡,無非是誠意的事。如新本先去窮格事物之理。即茫茫蕩蕩,都無著落處。須用添個敬字,方才牽扯得向身心上來。然終是沒根原。若須用添個敬字,緣何孔門倒將一個最緊要的字落了,直待千余年后要人來補出?正謂以誠意為主,即不須添敬字。所以舉出個誠意來說。正是學問的大頭腦處。于此不察,真所謂毫厘之差,千里之繆。大抵中庸工夫只是誠身。誠身之極便是至誠。大學工夫只是誠意。誠意之極便是至善。工夫總是一般。今說這里補個敬字,那里補個誠字,未免晝蛇添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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