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瞿氏子放雷逐怪 車云甫挺斧劈邪
作者：清溪道人詩曰：
從來異教惑民多，五覺三緣總著魔。
茂士少寬雷部責(zé)，須臾四海盡干戈。
話說滑道士見車云甫說妖物神通廣大，將一概高僧法士盡遭侮弄，不覺把持不定，倒退了數(shù)步。瞿琰道：“我之神術(shù)，與那旁門混帳的不同。若是親身施法，也不為奇。單用著此位鄰長握符驅(qū)魅，頃刻可以見功?！避囋聘u頭道：“蠢老年雖昏紈，還要留這殘喘吃口薄粥，怎自送命與那邪鬼！”瞿琰道：“你老人家若有疏虞，我即償汝之命。”車云甫道：“饒我罷，小相公休要作耍！”瞿琰笑道：“何膽怯之甚也！”對滑道士并眾人道：“列位且休散去，試看小生去驅(qū)妖孽。若被他拿住時，乞相救援?！避魇献瓒ǖ溃骸把褡鞴?，乃妾家之不幸，怎好害得郎君？切莫進(jìn)去。”瞿琰帶笑袖內(nèi)取出朱砂，左右二手交換書符于掌心，把兩拳緊緊捏定，拽開腳步，徑往大屋內(nèi)走。
這干人擔(dān)著一團的干系，打攢攢聚定耳聽消息。荀氏放心不下，喚翼兒前去看視，緩急可以救應(yīng)。翼兒終究膽大，飛步跑進(jìn)墻中軟門邊窺覷。只見瞿琰剛走近大廳前欄桿邊，廳里喊聲亂起，奔出長長短短、大大小小百余個鬼怪來，形狀十分丑惡，一齊來擒瞿琰。翼兒慌做一堆，正待要走，猛聽得一聲霹靂震響，把那偌大的廳房震得搖動，那伙鬼怪寂然不見。翼兒歡喜道：“著手，這郎君真是好本事也！就追入廳上來。瞿琰已進(jìn)第二透廳里，翼兒隨步趕入去。一連走進(jìn)五透房子，不見一毫鬼影。
瞿琰站住，問翼兒道：“汝是何人，潑膽隨我入來？”翼兒道：“小子是黨家親人，媽媽因郎君獨自一人行法，恐有失足處，故令小人相隨伏侍?！宾溺溃骸斑m才那一聲霹靂，妖神野鬼盡已沖散，我因力倦，暫憩于此，汝先入去，洞開門扇，待予進(jìn)來，搜檢余孽。”翼兒也不待話畢，放開兩腳，飛也似進(jìn)去了。才踅出穿堂，只見軒子前畫桌上坐著一尊神道，紅須赤發(fā)，兩鬢鬅松，突眼獠牙，臉如靛色，身長丈余，穿一件淡花襖子，兩手扯一條火赤大蛇，在那里喀耰地咬嚙。翼兒一見，驚得一下兩只腳先是軟倒，口里大喊“有鬼”！瞿琰在門縫里窺覘，只不進(jìn)去。翼兒睡在地上，哭道：“這回性命只索罷了。小相公哄我入來，怎不相救？”那尊神道跳下畫桌，怒目伸臂，徑來捉人，翼兒慌得亂滾。瞿琰跨進(jìn)一步，放開左掌，又起一聲霹靂，豁剌剌震地喧天。那兇神兩手捧頭，望里面便走。瞿琰隨后追入，直趕至花樓之下，閃一閃忽然不見。瞿琰上樓看時，但見煙霧達(dá)樓，四面殺氣騰溢。瞿琰取朱砂，于前后出入門戶之上畫了符篆，然后復(fù)出外面來。這翼兒還睡在地上，閉目不動。瞿琰叫喚多時，方才蘇醒，開眼見了，失聲道：“呀，小相公，嚇?biāo)牢乙?！”瞿琰笑道：“『攜』字是汝可稱呼的么？不嚇汝嚇誰？”翼兒才省得是耍他，跳起身便跑，先到棧房里報知?；朗康溃骸昂稳?！我老道士請來的真人，可誤事么？”
荀氏、車云甫等不勝之喜。向前雷聲響時，遠(yuǎn)近之人盡皆驚駭：晴天朗日，霹靂從何而起？黨家人傳出來，說是一少年相公行法驅(qū)妖，因此看的人擠滿巷內(nèi)，見翼兒報知消息，一齊喧哄入來，把五間大花廳堆塞滿了。荀氏也不顧內(nèi)外，踴身捱入，見了瞿琰，納頭便拜。
瞿琰道：“老嫗快不要如此，反折我少年之福?！避魇系溃骸靶∠喙写朔ㄐg(shù)，決非凡人，見了活佛不拜，豈不當(dāng)前錯過？”
瞿琰大笑，慌忙扶起。眾人見了瞿琰一表人才，個個嘖嘖稱羨。
內(nèi)中有好事的上前道：“既承小相公施恩逐怪，救了黨媽媽一家性命，然斬草根不除，難免日后之害。還求小相公捉盡妖魔，方免后患。”瞿琰道：“予已矢心擒怪，豈留余孽生殃？但看那花樓上妖氣甚重，黨宅二女必迷于此，予怎好輕身上去？故候荀嫗與諸鄰?fù)挥^，管取妖邪盡殲予手！”眾皆稱謝。荀氏取了鎖匙，交與翼兒，陪瞿相公先行，隨后這一伙看的人似蜂擁一般跟入來。這翼兒上樓開了鎖，探頭張望，里面黑洞洞地，不敢進(jìn)去。瞿琰跨入樓里，把四面窗扇盡皆開了，滿樓明亮，靜悄悄并無一些影響。荀氏和眾人都已擁到，周圍四下尋遍，并不見人形鬼影。荀氏又哭道：“我兩個女兒不知被妖精攝在何處去了？”瞿琰止住道：“且莫啼哭，包還老嫗二令愛便了。”令翼兒導(dǎo)引，前后屋宇，遍處尋覓，并無蹤跡。
瞿琰心下沉吟不樂，親自上大廳屋脊觀望。只見第六層房子高樓上，有一股黑氣盤旋于窗口。瞿琰又定睛細(xì)看半晌，才下屋來，喚荀氏等一行人同入高樓，四圍看遍，又不見影響，眾人都要下樓去。瞿琰焦躁，復(fù)跨出南窗外月臺上來，只見月臺側(cè)首有一間小樓，那樓門高不過五尺，是一把大鐵鎖鎖上的。
瞿琰看了，道聲：“慚愧！這二女子多分在此了。”忙忙跳下月臺，問荀氏道：“那扃鎖小樓是甚去處？”荀氏道：“這間側(cè)樓，乃老身奉佛誦經(jīng)之所?！宾溺溃骸凹仁欠饦?，為何從月臺上出入，鎖閉不開？”荀氏道：“老身一家長幼皆賴佛爺護佑。凡焚香拜佛，必沐浴更衣，足穿新履，從月臺上啟門而進(jìn)，方免塵垢以玷金身。等閑童仆不許擅入。前月間，圣鶴寺師父有一至親，從西域帶回百十卷真經(jīng)，寄藏佛樓之上，叮囑虔誠供奉三年，闔宅盡皆成佛。老身朝暮禮拜，望生凈土。只因花樓上興妖作怪之后，許久不曾開鎖，這是我佛金身圣境，況有真經(jīng)護衛(wèi)，什么邪鬼敢以近傍？這也不必看的?！宾溺溃骸拔艺秊檫@真經(jīng)而來，作速開鎖，遲延則劈門以進(jìn)?！避魇喜桓疫`拗，即探手于胸前錦囊內(nèi)取出鎖匙，遞與瞿琰。瞿琰親身開鎖，啟門入去。這干人都喧哄要上月臺來瞧，瞿琰喝住，只喚荀氏、滑道士、翼兒、車云甫數(shù)人進(jìn)樓，開了前后窗扇，只見佛座前拜板上二女子手足摟抱，臉對臉，側(cè)睡在那里。荀氏見了，連叫幾聲不應(yīng)，跌足嚎哭起來。瞿琰道：“老嫗且慢哭，試摸令愛胸額可未冷么？”荀氏依言，左手拭著珠淚，右手來摸二女胸額，尚皆溫?zé)?；?fù)候鼻息時，微微呼吸不絕。荀氏歡喜道：“二小女身不冷，氣未斷，還有生機。但不知為何睡在這里？”瞿琰道：“此乃著魔之狀，諒不致死。宜令女侍們管守，切莫驚喧移動?！庇謫枺骸澳呛蜕兴恼娼?jīng)卻在何處？”荀氏指道：“佛爺法座旁，兀的不是經(jīng)卷？”瞿琰看時，卻是四個小小籠子，外面用黃布包裹，重迭鈐印封固?；朗康瓤戳?，不解何物。瞿琰喚翼兒取刀斧來劈開。荀氏攔定道：“這是我?guī)煾讣姆钫娼?jīng)，怎敢擅行劈毀，豈不召佛爺降禍？”車云甫笑道：“恭喜，尊府的禍?zhǔn)乱脖M彀了，還怕什么佛爺？”雙手扯過一個籠子，往窗外便拋。瞿琰扯住道：“老丈且慢動手，這籠內(nèi)決是異物，逐個個開來展看，以法制之，莫使他乘隙而遁?！?br>車云甫連聲道：“是！”也不待荀氏言語，急忙忙跳下樓去，取了一柄大斧，飛身入樓，將四個籠子劈開看時，盡是些紙剪成的人馬。滿樓人喧哄不已。這黨媽媽嚇的呆了。翼兒扯過上面那個籠子翻看，內(nèi)中有一紅紙將官、白紙老子、藍(lán)紙軍校，竟與那夜瞧見的大將、土地、執(zhí)斧趕逐的鬼使面龐形狀無二。當(dāng)下反復(fù)看了幾遍，頓腳道：“啐，真著鬼！早知這藍(lán)面入娘鬼囚是一紙剪的，一手攥住，怎使他揚威耀武，追的人無處藏身！咳，可惜了這一場好殺。”說罷，拿起這藍(lán)紙鬼，扯作粉碎。眾人皆笑。瞿琰兩手加額道：“朝廷之福也。不然，妖術(shù)一行，生靈盡遭荼毒，這干戈甚時寧靜？”止住眾人，毋得喧嚷，若露了風(fēng)聲，賊必逃遁，一時難以捕獲。眾皆寂靜無言。
當(dāng)下將籠子依然捆索，取紙書符四圍封固，對荀氏道：“老嫗拜的好師，若非我來看破，汝滿門皆為賊黨，幾遭滅族之禍?！?br>荀氏慌的面如土色，手足皆顫，只是跪下磕頭。瞿琰扶起道：“老嫗不必如此，你且講那和尚名號，并寄經(jīng)之人姓氏，才好行事，脫你家的干系?！避魇系溃骸皫煾感崭?，號為一庵，是圣鶴寺的法座，講那至親姓史，不識是甚名號？”瞿琰道：“拿住和尚，便有了那人。老嫗速到縣門擊鼓，報與大尹知道，我這里自有區(qū)處?！避魇蠋Я艘韮汉蛢蓚€鄰舍，同出街口，雇了一乘轎子，飛也似抬到縣前，冬冬地擂動大鼓。這大尹姓樂名彰，急穿公服升堂。管門人役已把荀氏拘拿，跪于階下。大尹道：“汝這老婦人有何急事，擅行擊鼓？”荀氏將已前甘和尚怎樣寄頓籠子，向后花樓上二女怎樣見怪，并接僧道法士等驅(qū)遣，怎樣受傷，又?jǐn)z去二女，并瞿相公放雷逐怪，開籠見那紙剪成的人馬，備細(xì)說了一遍。大尹失驚道：“清平世界，出此怪異之事，實可駭人。但那人藏頓怪物，必存異心，為變亂。
若不早除，決為大害。”即差弓兵三十名、緝捕三十名，通縣快手人役，跟隨縣尉，往圣鶴寺捉拿妖僧甘一庵，并那姓史的重犯?？h尉飛身上馬去了，大尹也上馬，帶了荀氏等，往花樓巷來，通縣衙人役盡皆奔走不迭。有詩為證：
老嫗好梵修，真經(jīng)隱畫樓。
不因機泄露，險受滅門愁。話分兩頭。且說瞿琰自發(fā)付荀氏去后，對眾道：“妖賊包藏禍心，諸君險受其害，若不削草除根，本州島必遭大變，故煩仗義烈士協(xié)助擒捉妖徒，高誼者向前，畏縮者請便?！北娙她R聲答應(yīng)道：“蒙相公大施威力，我等賴以全生，愿協(xié)同擒賊，焉敢退避？”瞿琰把眾人看了一遍，選取大漢八人，每人右手畫符一道，附耳道“如此如此”。這八人點頭會意，飛奔到圣鶴寺來，各占方位。站腳未定，只見縣尉等一行人已到，奔入寺里搜捉妖人，將甘和尚并合寺僧人盡皆綁縛，單不見姓史之人?？h尉將甘和尚上了腦箍，究問妖人名號蹤跡。甘一庵招道：“這人姓史名酉魚，是和尚姑表兄弟。正與他方丈中閑話，忽報老爺入寺，閃一閃，不知何處去了?！笨h尉不信，令眾人分投搜檢。一個緝捕直尋出大雄寶殿上來，忽見一人側(cè)臥在佛座蓮花之下，緝捕大喝一聲，舉竹葉槍戳將入去。那人把槍按住，按一按，橫跳出來，就勢把槍桿劈胸脯一搠，緝捕早被搠倒，大聲喊叫“救命”！弓兵、民快一齊搶出殿上來，那人早已躍身上屋，望東首墻外便跳。猛地墻外一聲雷響，那人滾落墻下，被一大漢劈頭揪住。此時寺里人都趕出來，喝問大漢是誰？大漢講了來意，緝捕等歡喜，取繩索將史酉魚背剪綁縛定了，飛報縣尉，帶了一干重犯簇?fù)砩像R，回縣中來。門吏稟復(fù)，太爺親往黨家檢點妖物未回，縣尉親自監(jiān)轄和尚等一行人于堂上俟候不題。
再說樂大尹到黨家廳上和瞿琰相見，問道：“足下青年俊杰，決非術(shù)士之流，何以能擒妖逐怪，奠安敝治？”瞿琰道：“劉相國，鯫生之兄也。曾斬苗酋、擒番寇，頗建微勛，蒙圣恩除授東都司理。因年幼力綿，辭朝歸省，偶為黨嫗遭魔，試展末技，立破妖網(wǎng)。但黨母二愛困迷不醒，盈籠軍馬干戈，若不早除，決為民害。乞老父母作主，萬姓之幸！”大尹躬身施禮，揖遜而坐，敘了一番閑話。黨家將四個籠子移下樓來。大尹即教開一籠子看了，依然用符貼上，辭別瞿琰，上馬回縣。馬后眾百姓簇?fù)碇幕\寶貝，同入縣來。大尹進(jìn)了二門，下馬至堂上和縣尉相見?？h尉把一干重犯帶至丹墀下，稟說：“妖人史酉魚恃法拒捕，險被脫逃，又虧瞿法師令人發(fā)雷擒獲。今盡拘拿于此，候爺臺施行。”樂大尹笑道：“那法士長官道是兀誰，有此手段？”縣尉道：“晚生但聞捉妖之人言，是瞿法師差遣，實不知何許人也?！睒反笠溃骸斑@法師年方弱冠，器宇不凡，乃當(dāng)朝劉相國之弟，深通韜略，善武能文，曾遇異人授以秘術(shù)，鞭雷逐電，捉怪擒妖。前奉旨征威蒙山洞賊骨查臘，復(fù)擒撒馬兒罕國王哈云撒密父子，獻(xiàn)俘于朝，圣恩擢為東都司理。即辭命歸省，因憐黨家被魔纏擾，特施法力破之。乃當(dāng)今豪俠，非庸常之術(shù)士也。”縣尉正躬身答應(yīng)，驀地里丹墀下喧哄起來。原來是妖人史酉魚覷大尹和縣尉講談，眾人皆仰面?zhèn)榷粗蒙?，他即乘空飛身上屋，望前門便走，兩班公人吶起喊來。樂大尹與縣尉駭愕相顧，喝令合堂人役追趕。眾人未及舉步，忽聽得大門外雷聲震動，恰如放連珠號炮一般，響聲不絕。一條大漢腦揪著史酉魚，徑入廳前按下。樂大尹驚喜，忙喚取狗血來澆潑，免使妖人再遁。大漢等一齊跪下。稟道：“小的八人遵瞿相公之命，握符遣雷，鎮(zhèn)妖擒賊，曾叮囑眾雷并發(fā)，賊不能復(fù)行逃遁，老爺何必復(fù)傷生命！”大尹道：“既如此，汝等且站在一旁，我也不殺犬了?！碑?dāng)下請縣尉坐于案左，整冠肅容，壯起虎威，大喝道：“取那妖僧過來！”兩旁皂甲齊喊一聲，將甘一庵劈衣領(lǐng)提到案前。大尹道：“汝這野驢，為何藏匿妖人，擅行邪術(shù)，攝害良家子女？好好從實供招，免受刑具！”不知這甘和尚怎生答應(yīng)，且看下回分解。
從來異教惑民多，五覺三緣總著魔。
茂士少寬雷部責(zé)，須臾四海盡干戈。
話說滑道士見車云甫說妖物神通廣大，將一概高僧法士盡遭侮弄，不覺把持不定，倒退了數(shù)步。瞿琰道：“我之神術(shù)，與那旁門混帳的不同。若是親身施法，也不為奇。單用著此位鄰長握符驅(qū)魅，頃刻可以見功?！避囋聘u頭道：“蠢老年雖昏紈，還要留這殘喘吃口薄粥，怎自送命與那邪鬼！”瞿琰道：“你老人家若有疏虞，我即償汝之命。”車云甫道：“饒我罷，小相公休要作耍！”瞿琰笑道：“何膽怯之甚也！”對滑道士并眾人道：“列位且休散去，試看小生去驅(qū)妖孽。若被他拿住時，乞相救援?！避魇献瓒ǖ溃骸把褡鞴?，乃妾家之不幸，怎好害得郎君？切莫進(jìn)去。”瞿琰帶笑袖內(nèi)取出朱砂，左右二手交換書符于掌心，把兩拳緊緊捏定，拽開腳步，徑往大屋內(nèi)走。
這干人擔(dān)著一團的干系，打攢攢聚定耳聽消息。荀氏放心不下，喚翼兒前去看視，緩急可以救應(yīng)。翼兒終究膽大，飛步跑進(jìn)墻中軟門邊窺覷。只見瞿琰剛走近大廳前欄桿邊，廳里喊聲亂起，奔出長長短短、大大小小百余個鬼怪來，形狀十分丑惡，一齊來擒瞿琰。翼兒慌做一堆，正待要走，猛聽得一聲霹靂震響，把那偌大的廳房震得搖動，那伙鬼怪寂然不見。翼兒歡喜道：“著手，這郎君真是好本事也！就追入廳上來。瞿琰已進(jìn)第二透廳里，翼兒隨步趕入去。一連走進(jìn)五透房子，不見一毫鬼影。
瞿琰站住，問翼兒道：“汝是何人，潑膽隨我入來？”翼兒道：“小子是黨家親人，媽媽因郎君獨自一人行法，恐有失足處，故令小人相隨伏侍?！宾溺溃骸斑m才那一聲霹靂，妖神野鬼盡已沖散，我因力倦，暫憩于此，汝先入去，洞開門扇，待予進(jìn)來，搜檢余孽。”翼兒也不待話畢，放開兩腳，飛也似進(jìn)去了。才踅出穿堂，只見軒子前畫桌上坐著一尊神道，紅須赤發(fā)，兩鬢鬅松，突眼獠牙，臉如靛色，身長丈余，穿一件淡花襖子，兩手扯一條火赤大蛇，在那里喀耰地咬嚙。翼兒一見，驚得一下兩只腳先是軟倒，口里大喊“有鬼”！瞿琰在門縫里窺覘，只不進(jìn)去。翼兒睡在地上，哭道：“這回性命只索罷了。小相公哄我入來，怎不相救？”那尊神道跳下畫桌，怒目伸臂，徑來捉人，翼兒慌得亂滾。瞿琰跨進(jìn)一步，放開左掌，又起一聲霹靂，豁剌剌震地喧天。那兇神兩手捧頭，望里面便走。瞿琰隨后追入，直趕至花樓之下，閃一閃忽然不見。瞿琰上樓看時，但見煙霧達(dá)樓，四面殺氣騰溢。瞿琰取朱砂，于前后出入門戶之上畫了符篆，然后復(fù)出外面來。這翼兒還睡在地上，閉目不動。瞿琰叫喚多時，方才蘇醒，開眼見了，失聲道：“呀，小相公，嚇?biāo)牢乙?！”瞿琰笑道：“『攜』字是汝可稱呼的么？不嚇汝嚇誰？”翼兒才省得是耍他，跳起身便跑，先到棧房里報知?；朗康溃骸昂稳?！我老道士請來的真人，可誤事么？”
荀氏、車云甫等不勝之喜。向前雷聲響時，遠(yuǎn)近之人盡皆驚駭：晴天朗日，霹靂從何而起？黨家人傳出來，說是一少年相公行法驅(qū)妖，因此看的人擠滿巷內(nèi)，見翼兒報知消息，一齊喧哄入來，把五間大花廳堆塞滿了。荀氏也不顧內(nèi)外，踴身捱入，見了瞿琰，納頭便拜。
瞿琰道：“老嫗快不要如此，反折我少年之福?！避魇系溃骸靶∠喙写朔ㄐg(shù)，決非凡人，見了活佛不拜，豈不當(dāng)前錯過？”
瞿琰大笑，慌忙扶起。眾人見了瞿琰一表人才，個個嘖嘖稱羨。
內(nèi)中有好事的上前道：“既承小相公施恩逐怪，救了黨媽媽一家性命，然斬草根不除，難免日后之害。還求小相公捉盡妖魔，方免后患。”瞿琰道：“予已矢心擒怪，豈留余孽生殃？但看那花樓上妖氣甚重，黨宅二女必迷于此，予怎好輕身上去？故候荀嫗與諸鄰?fù)挥^，管取妖邪盡殲予手！”眾皆稱謝。荀氏取了鎖匙，交與翼兒，陪瞿相公先行，隨后這一伙看的人似蜂擁一般跟入來。這翼兒上樓開了鎖，探頭張望，里面黑洞洞地，不敢進(jìn)去。瞿琰跨入樓里，把四面窗扇盡皆開了，滿樓明亮，靜悄悄并無一些影響。荀氏和眾人都已擁到，周圍四下尋遍，并不見人形鬼影。荀氏又哭道：“我兩個女兒不知被妖精攝在何處去了？”瞿琰止住道：“且莫啼哭，包還老嫗二令愛便了。”令翼兒導(dǎo)引，前后屋宇，遍處尋覓，并無蹤跡。
瞿琰心下沉吟不樂，親自上大廳屋脊觀望。只見第六層房子高樓上，有一股黑氣盤旋于窗口。瞿琰又定睛細(xì)看半晌，才下屋來，喚荀氏等一行人同入高樓，四圍看遍，又不見影響，眾人都要下樓去。瞿琰焦躁，復(fù)跨出南窗外月臺上來，只見月臺側(cè)首有一間小樓，那樓門高不過五尺，是一把大鐵鎖鎖上的。
瞿琰看了，道聲：“慚愧！這二女子多分在此了。”忙忙跳下月臺，問荀氏道：“那扃鎖小樓是甚去處？”荀氏道：“這間側(cè)樓，乃老身奉佛誦經(jīng)之所?！宾溺溃骸凹仁欠饦?，為何從月臺上出入，鎖閉不開？”荀氏道：“老身一家長幼皆賴佛爺護佑。凡焚香拜佛，必沐浴更衣，足穿新履，從月臺上啟門而進(jìn)，方免塵垢以玷金身。等閑童仆不許擅入。前月間，圣鶴寺師父有一至親，從西域帶回百十卷真經(jīng)，寄藏佛樓之上，叮囑虔誠供奉三年，闔宅盡皆成佛。老身朝暮禮拜，望生凈土。只因花樓上興妖作怪之后，許久不曾開鎖，這是我佛金身圣境，況有真經(jīng)護衛(wèi)，什么邪鬼敢以近傍？這也不必看的?！宾溺溃骸拔艺秊檫@真經(jīng)而來，作速開鎖，遲延則劈門以進(jìn)?！避魇喜桓疫`拗，即探手于胸前錦囊內(nèi)取出鎖匙，遞與瞿琰。瞿琰親身開鎖，啟門入去。這干人都喧哄要上月臺來瞧，瞿琰喝住，只喚荀氏、滑道士、翼兒、車云甫數(shù)人進(jìn)樓，開了前后窗扇，只見佛座前拜板上二女子手足摟抱，臉對臉，側(cè)睡在那里。荀氏見了，連叫幾聲不應(yīng)，跌足嚎哭起來。瞿琰道：“老嫗且慢哭，試摸令愛胸額可未冷么？”荀氏依言，左手拭著珠淚，右手來摸二女胸額，尚皆溫?zé)?；?fù)候鼻息時，微微呼吸不絕。荀氏歡喜道：“二小女身不冷，氣未斷，還有生機。但不知為何睡在這里？”瞿琰道：“此乃著魔之狀，諒不致死。宜令女侍們管守，切莫驚喧移動?！庇謫枺骸澳呛蜕兴恼娼?jīng)卻在何處？”荀氏指道：“佛爺法座旁，兀的不是經(jīng)卷？”瞿琰看時，卻是四個小小籠子，外面用黃布包裹，重迭鈐印封固?；朗康瓤戳?，不解何物。瞿琰喚翼兒取刀斧來劈開。荀氏攔定道：“這是我?guī)煾讣姆钫娼?jīng)，怎敢擅行劈毀，豈不召佛爺降禍？”車云甫笑道：“恭喜，尊府的禍?zhǔn)乱脖M彀了，還怕什么佛爺？”雙手扯過一個籠子，往窗外便拋。瞿琰扯住道：“老丈且慢動手，這籠內(nèi)決是異物，逐個個開來展看，以法制之，莫使他乘隙而遁?！?br>車云甫連聲道：“是！”也不待荀氏言語，急忙忙跳下樓去，取了一柄大斧，飛身入樓，將四個籠子劈開看時，盡是些紙剪成的人馬。滿樓人喧哄不已。這黨媽媽嚇的呆了。翼兒扯過上面那個籠子翻看，內(nèi)中有一紅紙將官、白紙老子、藍(lán)紙軍校，竟與那夜瞧見的大將、土地、執(zhí)斧趕逐的鬼使面龐形狀無二。當(dāng)下反復(fù)看了幾遍，頓腳道：“啐，真著鬼！早知這藍(lán)面入娘鬼囚是一紙剪的，一手攥住，怎使他揚威耀武，追的人無處藏身！咳，可惜了這一場好殺。”說罷，拿起這藍(lán)紙鬼，扯作粉碎。眾人皆笑。瞿琰兩手加額道：“朝廷之福也。不然，妖術(shù)一行，生靈盡遭荼毒，這干戈甚時寧靜？”止住眾人，毋得喧嚷，若露了風(fēng)聲，賊必逃遁，一時難以捕獲。眾皆寂靜無言。
當(dāng)下將籠子依然捆索，取紙書符四圍封固，對荀氏道：“老嫗拜的好師，若非我來看破，汝滿門皆為賊黨，幾遭滅族之禍?！?br>荀氏慌的面如土色，手足皆顫，只是跪下磕頭。瞿琰扶起道：“老嫗不必如此，你且講那和尚名號，并寄經(jīng)之人姓氏，才好行事，脫你家的干系?！避魇系溃骸皫煾感崭?，號為一庵，是圣鶴寺的法座，講那至親姓史，不識是甚名號？”瞿琰道：“拿住和尚，便有了那人。老嫗速到縣門擊鼓，報與大尹知道，我這里自有區(qū)處?！避魇蠋Я艘韮汉蛢蓚€鄰舍，同出街口，雇了一乘轎子，飛也似抬到縣前，冬冬地擂動大鼓。這大尹姓樂名彰，急穿公服升堂。管門人役已把荀氏拘拿，跪于階下。大尹道：“汝這老婦人有何急事，擅行擊鼓？”荀氏將已前甘和尚怎樣寄頓籠子，向后花樓上二女怎樣見怪，并接僧道法士等驅(qū)遣，怎樣受傷，又?jǐn)z去二女，并瞿相公放雷逐怪，開籠見那紙剪成的人馬，備細(xì)說了一遍。大尹失驚道：“清平世界，出此怪異之事，實可駭人。但那人藏頓怪物，必存異心，為變亂。
若不早除，決為大害。”即差弓兵三十名、緝捕三十名，通縣快手人役，跟隨縣尉，往圣鶴寺捉拿妖僧甘一庵，并那姓史的重犯?？h尉飛身上馬去了，大尹也上馬，帶了荀氏等，往花樓巷來，通縣衙人役盡皆奔走不迭。有詩為證：
老嫗好梵修，真經(jīng)隱畫樓。
不因機泄露，險受滅門愁。話分兩頭。且說瞿琰自發(fā)付荀氏去后，對眾道：“妖賊包藏禍心，諸君險受其害，若不削草除根，本州島必遭大變，故煩仗義烈士協(xié)助擒捉妖徒，高誼者向前，畏縮者請便?！北娙她R聲答應(yīng)道：“蒙相公大施威力，我等賴以全生，愿協(xié)同擒賊，焉敢退避？”瞿琰把眾人看了一遍，選取大漢八人，每人右手畫符一道，附耳道“如此如此”。這八人點頭會意，飛奔到圣鶴寺來，各占方位。站腳未定，只見縣尉等一行人已到，奔入寺里搜捉妖人，將甘和尚并合寺僧人盡皆綁縛，單不見姓史之人?？h尉將甘和尚上了腦箍，究問妖人名號蹤跡。甘一庵招道：“這人姓史名酉魚，是和尚姑表兄弟。正與他方丈中閑話，忽報老爺入寺，閃一閃，不知何處去了?！笨h尉不信，令眾人分投搜檢。一個緝捕直尋出大雄寶殿上來，忽見一人側(cè)臥在佛座蓮花之下，緝捕大喝一聲，舉竹葉槍戳將入去。那人把槍按住，按一按，橫跳出來，就勢把槍桿劈胸脯一搠，緝捕早被搠倒，大聲喊叫“救命”！弓兵、民快一齊搶出殿上來，那人早已躍身上屋，望東首墻外便跳。猛地墻外一聲雷響，那人滾落墻下，被一大漢劈頭揪住。此時寺里人都趕出來，喝問大漢是誰？大漢講了來意，緝捕等歡喜，取繩索將史酉魚背剪綁縛定了，飛報縣尉，帶了一干重犯簇?fù)砩像R，回縣中來。門吏稟復(fù)，太爺親往黨家檢點妖物未回，縣尉親自監(jiān)轄和尚等一行人于堂上俟候不題。
再說樂大尹到黨家廳上和瞿琰相見，問道：“足下青年俊杰，決非術(shù)士之流，何以能擒妖逐怪，奠安敝治？”瞿琰道：“劉相國，鯫生之兄也。曾斬苗酋、擒番寇，頗建微勛，蒙圣恩除授東都司理。因年幼力綿，辭朝歸省，偶為黨嫗遭魔，試展末技，立破妖網(wǎng)。但黨母二愛困迷不醒，盈籠軍馬干戈，若不早除，決為民害。乞老父母作主，萬姓之幸！”大尹躬身施禮，揖遜而坐，敘了一番閑話。黨家將四個籠子移下樓來。大尹即教開一籠子看了，依然用符貼上，辭別瞿琰，上馬回縣。馬后眾百姓簇?fù)碇幕\寶貝，同入縣來。大尹進(jìn)了二門，下馬至堂上和縣尉相見?？h尉把一干重犯帶至丹墀下，稟說：“妖人史酉魚恃法拒捕，險被脫逃，又虧瞿法師令人發(fā)雷擒獲。今盡拘拿于此，候爺臺施行。”樂大尹笑道：“那法士長官道是兀誰，有此手段？”縣尉道：“晚生但聞捉妖之人言，是瞿法師差遣，實不知何許人也?！睒反笠溃骸斑@法師年方弱冠，器宇不凡，乃當(dāng)朝劉相國之弟，深通韜略，善武能文，曾遇異人授以秘術(shù)，鞭雷逐電，捉怪擒妖。前奉旨征威蒙山洞賊骨查臘，復(fù)擒撒馬兒罕國王哈云撒密父子，獻(xiàn)俘于朝，圣恩擢為東都司理。即辭命歸省，因憐黨家被魔纏擾，特施法力破之。乃當(dāng)今豪俠，非庸常之術(shù)士也。”縣尉正躬身答應(yīng)，驀地里丹墀下喧哄起來。原來是妖人史酉魚覷大尹和縣尉講談，眾人皆仰面?zhèn)榷粗蒙?，他即乘空飛身上屋，望前門便走，兩班公人吶起喊來。樂大尹與縣尉駭愕相顧，喝令合堂人役追趕。眾人未及舉步，忽聽得大門外雷聲震動，恰如放連珠號炮一般，響聲不絕。一條大漢腦揪著史酉魚，徑入廳前按下。樂大尹驚喜，忙喚取狗血來澆潑，免使妖人再遁。大漢等一齊跪下。稟道：“小的八人遵瞿相公之命，握符遣雷，鎮(zhèn)妖擒賊，曾叮囑眾雷并發(fā)，賊不能復(fù)行逃遁，老爺何必復(fù)傷生命！”大尹道：“既如此，汝等且站在一旁，我也不殺犬了?！碑?dāng)下請縣尉坐于案左，整冠肅容，壯起虎威，大喝道：“取那妖僧過來！”兩旁皂甲齊喊一聲，將甘一庵劈衣領(lǐng)提到案前。大尹道：“汝這野驢，為何藏匿妖人，擅行邪術(shù)，攝害良家子女？好好從實供招，免受刑具！”不知這甘和尚怎生答應(yīng)，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