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回 吳加亮議打兗州府 燕小乙組合軍官團
作者：程善之話說那些百姓被喚到宋江馬前，一個個駭?shù)妹嫒菔?。宋江從容安慰道：“你們莫怕！我們一向替天行道，并不和諸位有甚為難?！緤A】只是為難了潯陽的百姓因為看見諸位神色倉皇，想是心中定有大不了的事，故此借問幾句。你們諸位，究竟從哪里來？”內(nèi)中有個老百姓答道：“我們是兗州府人氏，情因【夾】預(yù)備告狀，牢牢記住，到此便滑出來，真鄉(xiāng)老口吻今年夏間無雨，稻子顆粒不收。到了秋間，又是蝗蟲，雜糧吃個罄盡。天又干旱，麥都種不下去。我們沒奈何，去城里報荒，請求賑濟，豁免錢糧。知縣卻好，接了呈子，親自下鄉(xiāng)踏勘了一遍，便替我們懇切切地報了上去。上頭發(fā)下委員來查，不料這個兗州知府，和我們知縣【夾】四字不易得同百姓作對。硬說報荒的是地方上痞棍，和知縣串成，抗糧冒賑。當(dāng)時上司偏聽，將知縣撤任候辦。我們大家不服氣，鳴鑼聚眾鼓噪起來，把新任知縣嚇得跑了。連夜上去報告，說我們造反。那知府也去上邊說這些頑民非洗蕩一番不可。大家事后聽得風(fēng)聲，害怕起來，各尋躲處?！久肌糠饨〞r代官權(quán)甚重，民權(quán)毫不發(fā)達(dá)，專制的流弊從兗州老百姓口中說出，實包孕無窮史事知府指揮兵馬，任意拿人，把平日在地方稍為正直公平點子的好人，都拿下死囚牢里。還要追繳百姓們本年錢糧。我們幾個不被拿的，草根樹皮全吃盡了。沒奈何，一路討飯進京，想到察院控告，天可憐見，尋條生路。”宋江道：“你們知府、知縣是何等樣人？”老百姓答道：“知縣姓陳，喚做陳文昭。【夾】武松當(dāng)認(rèn)得原先也做過府尹的。只因為清廉正直，得罪上官，降班做了知縣。知府是當(dāng)朝蔡丞相的小兒子，聞?wù)f從前也是在別地方做知府的。【夾】戴宗當(dāng)認(rèn)得因為失陷城池，將官職革去。不知怎地，又到這邊，依舊做知府?！绷譀_一旁問道：“你們兗州有個監(jiān)酒稅的官，是甚人？你們知道么？”眾百姓道：“這卻不知?！彼谓倘↑c散碎銀子，分給眾百姓，人人稱謝而去。
宋江道：“諸位弟兄，貪官污吏殘害人民到此地步，我們?nèi)滩灰痪让?？”【夾】確是你們的機會吳用道：“且到忠義堂上公議?！薄緤A】漸漸不敢獨自點兵調(diào)將了說著，大家都到忠義堂坐定。吳用提議道：“我們此次是救百姓，不是有什么野心，【夾】對一部分說不可造次發(fā)動?！久肌俊安豢稍齑伟l(fā)動”是因為和王進交綏未曾得手耳。前事不忘，后事之師，吳用是深心人須得人先往兗州探聽一次，一者看鄉(xiāng)愚的話靠得住靠不住，二者看道路形勢和兵防的疏密，三者也得先行籠絡(luò)幾個得力的土人，好做內(nèi)線?！碑?dāng)下戴宗起身道：“這回小弟該可以去了。”吳用道：“得院長下山去甚好。【夾】不許陪公孫先生，原是留作此種用處只是還得一人同去，凡事才有照應(yīng)?！背喟l(fā)鬼劉唐起身道：“兗州一帶，是小可往時熟路，愿同院長去走一遭?！眳怯玫溃骸皠⑿值?，獨去不得。”劉唐道：“這是為何？”吳用拍著頭腦道：“你路走得既多，這朱砂痣怕沒人省得?！笔闫鹕淼溃骸靶〉苋ト绾?？”吳用道：“石家兄弟去最好。”宋江道：“此去兗州，我有個故人在彼，可以訪他，說不定，還可以得他些助力?！贝髯?、石秀齊問：“何人？”宋江便把當(dāng)日殺了閻婆惜，得唐牛兒幫助脫身的事，說了一遍道：“當(dāng)時他原判定刺配五百里外，后我替他瞞了買下，消了罪名?！久肌靠M帶第二十一回于今在兗州西關(guān)外開一個炒貨店，到今還時時有往來。院長此去，不消提起賤名，只說是朱家飯店來的，他自理會得?！眳怯玫溃骸霸洪L此去，還要小心。須知蔡九知府那里防有手下熟人識得?！贝?、石兩人答應(yīng)了。
次早，兩人背了包裹，藏好盤纏，也不帶從人，一直下山，渡過水泊。戴宗的神行法，石秀卻是第一回試新。只覺得步子一開，兩腳便似機器一般，一片白地皮，呼呼地往后退。【眉】繪聲繪影才過午牌時分，便到了兗州。進城看時，果然街市十分冷落，一路行人，好多都帶菜色。尋到西門城外，問一個挑柴的，知道騾馬行間壁，有個炒貨店，店老板姓唐。兩人依著言語走去，只見一間門面，也還寬綽，半邊堆了些蒲包口袋之類，都是實實的。那半邊安張小小柜臺，柜臺里有個瘦長漢子，正坐著撥算盤?！久肌课墓P細(xì)膩石秀上前拱手請問：“有位唐老板，可是這里？”漢子見問，忙忙立起道：“尊駕從哪里來？”石秀告稱：“從朱家飯店帶信來的?！睗h子連忙起來請里坐，石秀招呼戴宗一齊進去。漢子一面叫他那蓬頭發(fā)的渾家，出來招呼店面生意，自己卻同二人到后面一間空地。唐牛兒雖小本生意，因為每年受宋江津貼，也理會得江湖情義。當(dāng)下留二人住下，招待十分親熱。
二人談起世事，原來鬧荒的是滕縣，本年兗州府屬各處都荒，只滕縣人民執(zhí)拗，知縣又極愛惜人民，不料反因此鬧了一場。連兗州府兵馬總管，也因彈壓不力，被上司撤了任。知府護了總管的印，兼文武兩篆，格外威風(fēng)起來。許多鄉(xiāng)民荒年之際，眼巴巴只望賑濟，哪里有氣力來再鬧。【眉】縈帶前文，恰中繩墨幾個稍為強梁的，也都避禍四散。二人看唐牛兒膽小，不便說出所以。唐牛兒也只道宋江手下頭目，過此訪友，不幾日便去。兩人細(xì)心四處打聽，才知兗州的兵防全不注意，府庫卻還滿滿的，城池攻守的道路，也一一看清。住得四日，便回梁山，把打聽得的呈明宋江、吳用。順便告知林沖：“高俅因和童貫爭寵被擠，謫在兗州監(jiān)酒稅，果如王進所言?！彼谓怯靡蛱焐淹?，不便召集大眾，便先邀盧俊義、朱武到機要室商議。
這機要室是宋江受了天書石碣以后，特地建造，商量緊要軍機的。建造得十分嚴(yán)密，一般頭領(lǐng)，縱有緊要公事，不得吩咐，也不許進來。當(dāng)下四人入內(nèi)，宋江將戴、石二人所探得情形，說了一遍。朱武道：“事不宜遲，趁著文武兩印在紈绔子手里，我們攻討，簡直不費吹灰之力?！久肌考w绔子不能做事，今古一轍打開城來，開倉庫，賑饑民；饑民歸我，怕不似流水一般。府屬各縣，一揮可定，這是成大業(yè)立大功的開基，不可錯過。但南旺、濟寧兩路，正當(dāng)南北大路。南旺營那個武職提轄不打緊，濟寧府尹從前卻知過滄州，怕不免和我們尋仇，倒要留心?！眳怯玫溃骸斑^去的事，府尹未必知道是我們做的。要取兗州，倒可用不著煩心。只是另有一件，是我們山上很礙手的。為此今日先得一商才好?！北R俊義問：“什么事？”只見宋江忽地微微一笑，從懷里探出一張紙條來道：“員外，你瞧科?！北R俊義接過一看，只見上面寫道：“同人等羈身水泊，淹歷歲時，莽莽前途，未知所屆，眷懷身世，感慨良多。茲訂于月之十九日夜午，集后泊東山，共為對月盟心之舉，凡我同人，各宜省記，勿得遺忘?！毕旅媸擒姽賵F同人謹(jǐn)啟?！久肌恳还P轉(zhuǎn)過來，叫人有意想不到的境界盧俊義不覺呵呀一聲道：“好個對月盟心！”【夾】是贊嘆，不是痛恨朱武道：“‘省記’二字，顯然有點所以，只軍官團的稱呼，太明白了，莫不是有人用計挑唆離間我們兄弟么？”宋江沉吟不語。吳用道：“這是昨日花兄弟給我的。他昨早去看他妹丈，他妹丈檢閱新到北口馬去了，書案上遺下這簡帖。他覺得奇怪，袖了轉(zhuǎn)來。我想秦兄弟確是軍官，軍官團是抵實了。我已托花兄弟留意，看還有幾多人在內(nèi)。”朱武道：“這字條上筆跡，也是一個推度的線索。”宋江道：“原條我和吳軍師看過，都推度不出。吳軍師怕秦兄弟夫妻間生出誤會來，已叫花兄弟悄悄的仍舊放在那里去了。這是我家清弟抄下的?！眳怯玫溃骸白舟E上就推度出個人來，也無益處。小可意見，這些人起心就大得很。我們是早知今日，悔不當(dāng)初。如今設(shè)法消弭，還來得及。徜若他們能替我山泊里多做幾件事，也便絕了歸路，不好變臉。”【夾】又倒轉(zhuǎn)頭想到王倫逼林沖寫投名狀的老把戲盧俊義道：“如此說來，攻打兗州，正是個機會?！薄久肌恳还P轉(zhuǎn)過去，回應(yīng)攻打兗州正文吳用道：“原是如此。員外，你須設(shè)法幫我們鼓動大家點興頭才好。”盧俊義稱：“是?！碑?dāng)下四個又密密計較一番遣兵調(diào)將的事體。吳用要調(diào)武松、魯達(dá)護持中軍，宋江因上回的情形，怕魯達(dá)又不肯。吳用道：“魯兄弟是尚義氣的好男子，恩怨最是分明，這回包管無事?！薄緤A】軍師意思是要表示上回調(diào)不動，這回到底調(diào)動，非一定要借重大和尚也盧俊義道：“楊家兄弟雖是制使出身，卻和高俅有宿仇，此次可與林頭領(lǐng)同領(lǐng)先鋒，好暢快廝殺一下。”宋江稱是。
當(dāng)下斟酌定妥，盧俊義回到自己房內(nèi)。這房子一排四間，盧俊義和公孫勝、孔明、孔亮居住。平時公孫勝另有靜室修道，房是空的，現(xiàn)又回家去了?？酌?、孔亮有家眷，也不住此。盧俊義心中有事，對著豆大燈光，再睡不著。偏偏隔壁空房間里，鼠聲唧唧不止。須臾，又加上些跑趕咬嚼之聲。約莫三更已過，忽然檐瓦上微微一響，接上空房窗口，似貓子一般直躥進去，突地落地，煞時鼠聲便歇。盧俊義想定是貓子無疑。只正在煩躁無聊時候，心下有點不安，還是下床去看看好，跨出房門。正好秋季下旬，月光才上，映著空房的門，半開半掩?！久肌繉懲砭氨普妫敲覠o此手筆步到門邊，恰恰一條黑影從門里一閃。盧俊義上前搶一步，早已拿定。定睛看時，正是走報機密頭領(lǐng)鼓上蚤時遷?！緤A】用前書頭銜，非常刺目見了盧俊義，半晌做聲不得。盧俊義道：“你的來意我知道，我不說破，你去罷?！蹦情芟略兄桓妥?，時遷一晃頭腦，便接上瓦櫳，無影無蹤。盧俊義剛待轉(zhuǎn)身，竿子又刷地一動，又一個黑影溜下來，卻是燕青?！久肌垦嗲嗤蝗缙鋪?，看官當(dāng)為愕然。伏在屋脊后面，倍顯出如鬼如蜮的神氣盧俊義道：“你怎么此刻來？”燕青笑嘻嘻地道：“有個奉軍師將令的，在前過去，小乙怎敢不等候多時呢。”盧俊義道：“你好大膽，你前回的把戲，如今通天了。曉得么？”便把在機要室的商量說過一遍。燕青道：“好在員外的計劃，全在暗中，由小乙接洽。饒他怎樣厲害，看不出。而且?guī)讉€都是舊部最多．他們怎敢動？”盧俊義道：“咄！道他看不出，今夜人來做什么？”燕青道：“他也是疑似之間，于今來人又吃悶葫蘆回去，怕怎地！”盧俊義道：“他不看見你么？”燕青道：“小乙伏在屋脊后面，那廝不知道?！北R俊義道：“現(xiàn)在消息得了，此處你也不宜多耽擱。趁著月色，趕快回去罷！只關(guān)照大家，等他們兩個出兵去后，再作理會！”燕青竿頭進步，盧俊義一枕黑甜。
次早，宋江上忠義堂，宣布出兵理由，道：“前日難民的情形，所說的話，眾位兄弟們都看見聽見的。隨后由戴宗、石秀兩位兄弟又下山詳細(xì)打探一過，果然是府庫充實，百姓饑荒。我們到此，萬不忍坐視。這番出兵，除吊民伐罪而外，更無別的野心?！緤A】此數(shù)語是對軍官團我們預(yù)定城攻下以后，第一事便是開倉賑饑，第二事便是辦貪官污吏以快人心，第三事，順便捉萬惡不赦的高俅，替林、楊兩位頭領(lǐng)，出十年來的冤氣?！碑?dāng)下眾頭領(lǐng)并無異議。吳用便點撥兵馬，【夾】可見原先有些膽怯前軍馬軍五百人，步兵一千人，統(tǒng)將豹子頭林沖、青面獸楊志、踏白將赤發(fā)鬼劉唐。中軍宋江、吳用，馬軍二千，統(tǒng)將小溫侯呂方、賽仁貴郭盛；步兵五千，統(tǒng)將行者武松、花和尚魯智深、毛頭星孔明、獨火星孔亮。后軍步兵五千，統(tǒng)將拚命三郎石秀、病關(guān)索楊雄。別遣撲天雕李應(yīng)、小李廣花榮、出林龍鄒淵、獨角龍鄒潤，統(tǒng)馬步兵三千，截要路下寨，應(yīng)付南旺、濟寧兩路?！久肌寇娙萆跏⒘舯R俊義、朱武統(tǒng)率眾位頭領(lǐng)鎮(zhèn)守山寨?！緤A】軍官團中只楊志一人，此吳用小心處當(dāng)下盧俊義提議：“此番出兵，原是吊民伐罪，軍律應(yīng)該格外謹(jǐn)嚴(yán)，應(yīng)請鐵面孔目裴宣隨軍，掌管軍法，如有違犯，登時處決。兼之各地饑民，急于賑濟，克城以后，所有府庫倉廒都應(yīng)檢點明白，造冊登記，以備發(fā)給。應(yīng)請神算子蔣敬，專管此事?！久肌吭靸缘怯浻蒙袼阕由醍?dāng)，是作者細(xì)心處如查有侵吞盜掠，便會同裴宣，照軍法辦理?！彼谓?、吳用和眾人討論一會，因山泊上事務(wù)繁重，蔣敬不便離開，可調(diào)李應(yīng)到中軍，兼管錢糧事務(wù)，別調(diào)美髯公朱仝、插翅虎雷橫，做花榮的幫助。裴宣管軍法，自應(yīng)隨征。一時兵隊點齊，天色已晚，二十位頭領(lǐng)，【夾】堂皇出軍，卻每人上面都帶個綽號，所以表明其到底不離強盜也都各自整備一切，待到天明，吹角下山。盧俊義和朱武，便不得不暫時主持山泊事務(wù)。
幾日無話，又是十月朔日到了，【眉】“幾日無話”四字輕輕將攻打兗州事擱置不提，忽接著又是十月朔日到了，另敘一番事，引人入勝，是行文變化莫測處便有執(zhí)事的小頭目，來請盧俊義到九天玄女祠和山神祠拈香。那山神祠蓋在東山坡上，供的山神，便是晁蓋，土木工程十分壯麗。山神祠的間壁，是九天玄女祠，祠的壯麗，更加幾倍。前殿供的玄女神像。神龕的制造，全照宋江夢中所見的樣子。所得天書一卷，也供龕中。后殿還陳列天書碑碣。盧俊義第一次就主位，率領(lǐng)弟兄們拈香行禮，免不得趁勢將天書石碣，細(xì)細(xì)賞鑒一回?！緤A】往時是不許的盧俊義笑對蕭讓、金大堅道：“小弟在北京時，也曾向書法和篆刻兩門學(xué)習(xí)一番。只是天資太鈍，無甚成就。聽大名家說學(xué)楷要好，須先學(xué)隸；學(xué)隸要好，須先學(xué)篆；學(xué)小篆要好，還須學(xué)古篆大篆。至于古代刻符銅器，也是雕刻家非常秘寶。你們看此語是否？”
二人齊聲道：“是?！北R俊義道：“如此說來，這天書石碣，你應(yīng)得常常摩挲了。”【夾】漸漸引入正說著，外邊嘍羅氣急敗壞地，請盧頭領(lǐng)從速出去。【眉】與七十回及第七十一回遙遙相應(yīng)，見出作者細(xì)心究竟因何緣故，且看下回分解。
吳用劃策攻兗州，一步緊是一步；燕青謀組織軍官團，卻從側(cè)面寫來，文章可謂極變化之能事矣。湘亭
宋江道：“諸位弟兄，貪官污吏殘害人民到此地步，我們?nèi)滩灰痪让?？”【夾】確是你們的機會吳用道：“且到忠義堂上公議?！薄緤A】漸漸不敢獨自點兵調(diào)將了說著，大家都到忠義堂坐定。吳用提議道：“我們此次是救百姓，不是有什么野心，【夾】對一部分說不可造次發(fā)動?！久肌俊安豢稍齑伟l(fā)動”是因為和王進交綏未曾得手耳。前事不忘，后事之師，吳用是深心人須得人先往兗州探聽一次，一者看鄉(xiāng)愚的話靠得住靠不住，二者看道路形勢和兵防的疏密，三者也得先行籠絡(luò)幾個得力的土人，好做內(nèi)線?！碑?dāng)下戴宗起身道：“這回小弟該可以去了。”吳用道：“得院長下山去甚好。【夾】不許陪公孫先生，原是留作此種用處只是還得一人同去，凡事才有照應(yīng)?！背喟l(fā)鬼劉唐起身道：“兗州一帶，是小可往時熟路，愿同院長去走一遭?！眳怯玫溃骸皠⑿值?，獨去不得。”劉唐道：“這是為何？”吳用拍著頭腦道：“你路走得既多，這朱砂痣怕沒人省得?！笔闫鹕淼溃骸靶〉苋ト绾?？”吳用道：“石家兄弟去最好。”宋江道：“此去兗州，我有個故人在彼，可以訪他，說不定，還可以得他些助力?！贝髯?、石秀齊問：“何人？”宋江便把當(dāng)日殺了閻婆惜，得唐牛兒幫助脫身的事，說了一遍道：“當(dāng)時他原判定刺配五百里外，后我替他瞞了買下，消了罪名?！久肌靠M帶第二十一回于今在兗州西關(guān)外開一個炒貨店，到今還時時有往來。院長此去，不消提起賤名，只說是朱家飯店來的，他自理會得?！眳怯玫溃骸霸洪L此去，還要小心。須知蔡九知府那里防有手下熟人識得?！贝?、石兩人答應(yīng)了。
次早，兩人背了包裹，藏好盤纏，也不帶從人，一直下山，渡過水泊。戴宗的神行法，石秀卻是第一回試新。只覺得步子一開，兩腳便似機器一般，一片白地皮，呼呼地往后退。【眉】繪聲繪影才過午牌時分，便到了兗州。進城看時，果然街市十分冷落，一路行人，好多都帶菜色。尋到西門城外，問一個挑柴的，知道騾馬行間壁，有個炒貨店，店老板姓唐。兩人依著言語走去，只見一間門面，也還寬綽，半邊堆了些蒲包口袋之類，都是實實的。那半邊安張小小柜臺，柜臺里有個瘦長漢子，正坐著撥算盤?！久肌课墓P細(xì)膩石秀上前拱手請問：“有位唐老板，可是這里？”漢子見問，忙忙立起道：“尊駕從哪里來？”石秀告稱：“從朱家飯店帶信來的?！睗h子連忙起來請里坐，石秀招呼戴宗一齊進去。漢子一面叫他那蓬頭發(fā)的渾家，出來招呼店面生意，自己卻同二人到后面一間空地。唐牛兒雖小本生意，因為每年受宋江津貼，也理會得江湖情義。當(dāng)下留二人住下，招待十分親熱。
二人談起世事，原來鬧荒的是滕縣，本年兗州府屬各處都荒，只滕縣人民執(zhí)拗，知縣又極愛惜人民，不料反因此鬧了一場。連兗州府兵馬總管，也因彈壓不力，被上司撤了任。知府護了總管的印，兼文武兩篆，格外威風(fēng)起來。許多鄉(xiāng)民荒年之際，眼巴巴只望賑濟，哪里有氣力來再鬧。【眉】縈帶前文，恰中繩墨幾個稍為強梁的，也都避禍四散。二人看唐牛兒膽小，不便說出所以。唐牛兒也只道宋江手下頭目，過此訪友，不幾日便去。兩人細(xì)心四處打聽，才知兗州的兵防全不注意，府庫卻還滿滿的，城池攻守的道路，也一一看清。住得四日，便回梁山，把打聽得的呈明宋江、吳用。順便告知林沖：“高俅因和童貫爭寵被擠，謫在兗州監(jiān)酒稅，果如王進所言?！彼谓怯靡蛱焐淹?，不便召集大眾，便先邀盧俊義、朱武到機要室商議。
這機要室是宋江受了天書石碣以后，特地建造，商量緊要軍機的。建造得十分嚴(yán)密，一般頭領(lǐng)，縱有緊要公事，不得吩咐，也不許進來。當(dāng)下四人入內(nèi)，宋江將戴、石二人所探得情形，說了一遍。朱武道：“事不宜遲，趁著文武兩印在紈绔子手里，我們攻討，簡直不費吹灰之力?！久肌考w绔子不能做事，今古一轍打開城來，開倉庫，賑饑民；饑民歸我，怕不似流水一般。府屬各縣，一揮可定，這是成大業(yè)立大功的開基，不可錯過。但南旺、濟寧兩路，正當(dāng)南北大路。南旺營那個武職提轄不打緊，濟寧府尹從前卻知過滄州，怕不免和我們尋仇，倒要留心?！眳怯玫溃骸斑^去的事，府尹未必知道是我們做的。要取兗州，倒可用不著煩心。只是另有一件，是我們山上很礙手的。為此今日先得一商才好?！北R俊義問：“什么事？”只見宋江忽地微微一笑，從懷里探出一張紙條來道：“員外，你瞧科?！北R俊義接過一看，只見上面寫道：“同人等羈身水泊，淹歷歲時，莽莽前途，未知所屆，眷懷身世，感慨良多。茲訂于月之十九日夜午，集后泊東山，共為對月盟心之舉，凡我同人，各宜省記，勿得遺忘?！毕旅媸擒姽賵F同人謹(jǐn)啟?！久肌恳还P轉(zhuǎn)過來，叫人有意想不到的境界盧俊義不覺呵呀一聲道：“好個對月盟心！”【夾】是贊嘆，不是痛恨朱武道：“‘省記’二字，顯然有點所以，只軍官團的稱呼，太明白了，莫不是有人用計挑唆離間我們兄弟么？”宋江沉吟不語。吳用道：“這是昨日花兄弟給我的。他昨早去看他妹丈，他妹丈檢閱新到北口馬去了，書案上遺下這簡帖。他覺得奇怪，袖了轉(zhuǎn)來。我想秦兄弟確是軍官，軍官團是抵實了。我已托花兄弟留意，看還有幾多人在內(nèi)。”朱武道：“這字條上筆跡，也是一個推度的線索。”宋江道：“原條我和吳軍師看過，都推度不出。吳軍師怕秦兄弟夫妻間生出誤會來，已叫花兄弟悄悄的仍舊放在那里去了。這是我家清弟抄下的?！眳怯玫溃骸白舟E上就推度出個人來，也無益處。小可意見，這些人起心就大得很。我們是早知今日，悔不當(dāng)初。如今設(shè)法消弭，還來得及。徜若他們能替我山泊里多做幾件事，也便絕了歸路，不好變臉。”【夾】又倒轉(zhuǎn)頭想到王倫逼林沖寫投名狀的老把戲盧俊義道：“如此說來，攻打兗州，正是個機會?！薄久肌恳还P轉(zhuǎn)過去，回應(yīng)攻打兗州正文吳用道：“原是如此。員外，你須設(shè)法幫我們鼓動大家點興頭才好。”盧俊義稱：“是?！碑?dāng)下四個又密密計較一番遣兵調(diào)將的事體。吳用要調(diào)武松、魯達(dá)護持中軍，宋江因上回的情形，怕魯達(dá)又不肯。吳用道：“魯兄弟是尚義氣的好男子，恩怨最是分明，這回包管無事?！薄緤A】軍師意思是要表示上回調(diào)不動，這回到底調(diào)動，非一定要借重大和尚也盧俊義道：“楊家兄弟雖是制使出身，卻和高俅有宿仇，此次可與林頭領(lǐng)同領(lǐng)先鋒，好暢快廝殺一下。”宋江稱是。
當(dāng)下斟酌定妥，盧俊義回到自己房內(nèi)。這房子一排四間，盧俊義和公孫勝、孔明、孔亮居住。平時公孫勝另有靜室修道，房是空的，現(xiàn)又回家去了?？酌?、孔亮有家眷，也不住此。盧俊義心中有事，對著豆大燈光，再睡不著。偏偏隔壁空房間里，鼠聲唧唧不止。須臾，又加上些跑趕咬嚼之聲。約莫三更已過，忽然檐瓦上微微一響，接上空房窗口，似貓子一般直躥進去，突地落地，煞時鼠聲便歇。盧俊義想定是貓子無疑。只正在煩躁無聊時候，心下有點不安，還是下床去看看好，跨出房門。正好秋季下旬，月光才上，映著空房的門，半開半掩?！久肌繉懲砭氨普妫敲覠o此手筆步到門邊，恰恰一條黑影從門里一閃。盧俊義上前搶一步，早已拿定。定睛看時，正是走報機密頭領(lǐng)鼓上蚤時遷?！緤A】用前書頭銜，非常刺目見了盧俊義，半晌做聲不得。盧俊義道：“你的來意我知道，我不說破，你去罷?！蹦情芟略兄桓妥?，時遷一晃頭腦，便接上瓦櫳，無影無蹤。盧俊義剛待轉(zhuǎn)身，竿子又刷地一動，又一個黑影溜下來，卻是燕青?！久肌垦嗲嗤蝗缙鋪?，看官當(dāng)為愕然。伏在屋脊后面，倍顯出如鬼如蜮的神氣盧俊義道：“你怎么此刻來？”燕青笑嘻嘻地道：“有個奉軍師將令的，在前過去，小乙怎敢不等候多時呢。”盧俊義道：“你好大膽，你前回的把戲，如今通天了。曉得么？”便把在機要室的商量說過一遍。燕青道：“好在員外的計劃，全在暗中，由小乙接洽。饒他怎樣厲害，看不出。而且?guī)讉€都是舊部最多．他們怎敢動？”盧俊義道：“咄！道他看不出，今夜人來做什么？”燕青道：“他也是疑似之間，于今來人又吃悶葫蘆回去，怕怎地！”盧俊義道：“他不看見你么？”燕青道：“小乙伏在屋脊后面，那廝不知道?！北R俊義道：“現(xiàn)在消息得了，此處你也不宜多耽擱。趁著月色，趕快回去罷！只關(guān)照大家，等他們兩個出兵去后，再作理會！”燕青竿頭進步，盧俊義一枕黑甜。
次早，宋江上忠義堂，宣布出兵理由，道：“前日難民的情形，所說的話，眾位兄弟們都看見聽見的。隨后由戴宗、石秀兩位兄弟又下山詳細(xì)打探一過，果然是府庫充實，百姓饑荒。我們到此，萬不忍坐視。這番出兵，除吊民伐罪而外，更無別的野心?！緤A】此數(shù)語是對軍官團我們預(yù)定城攻下以后，第一事便是開倉賑饑，第二事便是辦貪官污吏以快人心，第三事，順便捉萬惡不赦的高俅，替林、楊兩位頭領(lǐng)，出十年來的冤氣?！碑?dāng)下眾頭領(lǐng)并無異議。吳用便點撥兵馬，【夾】可見原先有些膽怯前軍馬軍五百人，步兵一千人，統(tǒng)將豹子頭林沖、青面獸楊志、踏白將赤發(fā)鬼劉唐。中軍宋江、吳用，馬軍二千，統(tǒng)將小溫侯呂方、賽仁貴郭盛；步兵五千，統(tǒng)將行者武松、花和尚魯智深、毛頭星孔明、獨火星孔亮。后軍步兵五千，統(tǒng)將拚命三郎石秀、病關(guān)索楊雄。別遣撲天雕李應(yīng)、小李廣花榮、出林龍鄒淵、獨角龍鄒潤，統(tǒng)馬步兵三千，截要路下寨，應(yīng)付南旺、濟寧兩路?！久肌寇娙萆跏⒘舯R俊義、朱武統(tǒng)率眾位頭領(lǐng)鎮(zhèn)守山寨?！緤A】軍官團中只楊志一人，此吳用小心處當(dāng)下盧俊義提議：“此番出兵，原是吊民伐罪，軍律應(yīng)該格外謹(jǐn)嚴(yán)，應(yīng)請鐵面孔目裴宣隨軍，掌管軍法，如有違犯，登時處決。兼之各地饑民，急于賑濟，克城以后，所有府庫倉廒都應(yīng)檢點明白，造冊登記，以備發(fā)給。應(yīng)請神算子蔣敬，專管此事?！久肌吭靸缘怯浻蒙袼阕由醍?dāng)，是作者細(xì)心處如查有侵吞盜掠，便會同裴宣，照軍法辦理?！彼谓?、吳用和眾人討論一會，因山泊上事務(wù)繁重，蔣敬不便離開，可調(diào)李應(yīng)到中軍，兼管錢糧事務(wù)，別調(diào)美髯公朱仝、插翅虎雷橫，做花榮的幫助。裴宣管軍法，自應(yīng)隨征。一時兵隊點齊，天色已晚，二十位頭領(lǐng)，【夾】堂皇出軍，卻每人上面都帶個綽號，所以表明其到底不離強盜也都各自整備一切，待到天明，吹角下山。盧俊義和朱武，便不得不暫時主持山泊事務(wù)。
幾日無話，又是十月朔日到了，【眉】“幾日無話”四字輕輕將攻打兗州事擱置不提，忽接著又是十月朔日到了，另敘一番事，引人入勝，是行文變化莫測處便有執(zhí)事的小頭目，來請盧俊義到九天玄女祠和山神祠拈香。那山神祠蓋在東山坡上，供的山神，便是晁蓋，土木工程十分壯麗。山神祠的間壁，是九天玄女祠，祠的壯麗，更加幾倍。前殿供的玄女神像。神龕的制造，全照宋江夢中所見的樣子。所得天書一卷，也供龕中。后殿還陳列天書碑碣。盧俊義第一次就主位，率領(lǐng)弟兄們拈香行禮，免不得趁勢將天書石碣，細(xì)細(xì)賞鑒一回?！緤A】往時是不許的盧俊義笑對蕭讓、金大堅道：“小弟在北京時，也曾向書法和篆刻兩門學(xué)習(xí)一番。只是天資太鈍，無甚成就。聽大名家說學(xué)楷要好，須先學(xué)隸；學(xué)隸要好，須先學(xué)篆；學(xué)小篆要好，還須學(xué)古篆大篆。至于古代刻符銅器，也是雕刻家非常秘寶。你們看此語是否？”
二人齊聲道：“是?！北R俊義道：“如此說來，這天書石碣，你應(yīng)得常常摩挲了。”【夾】漸漸引入正說著，外邊嘍羅氣急敗壞地，請盧頭領(lǐng)從速出去。【眉】與七十回及第七十一回遙遙相應(yīng)，見出作者細(xì)心究竟因何緣故，且看下回分解。
吳用劃策攻兗州，一步緊是一步；燕青謀組織軍官團，卻從側(cè)面寫來，文章可謂極變化之能事矣。湘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