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卷 燒鐵籠焚死二弟 棄漳水殺盡諸元
作者：杜綱話說文宣末年，耽酒漁色，淫虐之事無所不為。用刑更極殘忍，有司逢迎上意，莫不嚴酷?；驘缍?，使犯人立于其上?；驘団G，使犯人以臂貫之。每有冤陌，不勝痛苦，皆自誣服。唯郎中蘇瓊以寬平為治。有告謀反者，付瓊推驗，事多申雪。尚書崔昂謂之曰：“若欲立功名，當(dāng)更思其余。數(shù)雪反逆，身命何輕？”瓊正色曰：“所雪者，冤枉耳，非縱反逆也?！卑捍髴M。
帝怒臨漳令嵇曄、舍人李文師，以賜臣下為奴。侍郎鄭頤問尚書王昕曰：“自古無朝士為奴者?！标吭唬骸盎訛橹??！鳖U以白帝，曰：“王元景以嵇、李二臣為奴，同于箕子，是比陛下于桀、紂也。”帝銜之。俄而，帝與朝臣酣飲，昕稱疾不至。帝遣騎召之，見昕方搖膝長吟，騎以白帝，帝益怒。及昕至，遂斬于殿前，投尸漳水。
帝如北城，就視永安、上黨二王于地牢，臨穴謳歌，令二王和之。二王懼怖且悲，不覺聲顫。帝愴然為之下泣，將赦之。長廣王湛素與浚不睦，進曰：“猛虎安可出穴？”帝默然。浚聞其言，呼湛小字曰：“步落稽，與汝何仇，而必殺我？但汝之忍心，皇天見之！”帝亦以浚與渙皆有雄略，恐為后害，乃自刺之。又使劉桃枝就籠亂刺，槊每下，浚、渙輒以手拉折之，號哭呼天。于是薪火亂投，燒殺之，填以土石。后出其尸，皮發(fā)皆盡，尸色如炭。遠近為之痛憤。仆射崔暹卒，帝親臨其喪，哭之，謂暹妻李氏曰：“頗憶暹乎？”其妻曰：“結(jié)發(fā)義深，實懷追憶?！钡墼唬骸凹葢浿?，自往省?！?br>手斬其頭，擲于墻外。高德政與楊愔同相，愔常忌之。帝狂于飲，德政數(shù)強諫。帝不悅，謂左右曰：“德政恒以精神凌逼人?！钡抡郑Q疾不朝。帝謂愔曰：“我大憂德政病?！睂υ唬骸氨菹氯粲脼榧街荽淌罚‘?dāng)自差?！钡蹚闹?。德政見徐書，即起。帝大怒，召德政，謂曰：“聞爾病，我為爾針?！?br>親以小刀刺之，血流沾地。又使曳下，斬去其足。桃枝執(zhí)刀不敢下，帝責(zé)桃枝曰：“爾頭即落地。”桃枝乃斬其足之三指。帝猶怒，囚之門下，夜以氈輿載還家。明日，德政妻出珍寶四床，欲以寄人。帝奄至其宅，見之，怒曰：“我內(nèi)府猶無是物，爾乃有此?！痹懰鶑牡?，皆諸元所賂，遂曳出斬之。妻出拜，又斬之，并殺其子伯堅。
先是齊受魏禪，魏之宗室諸王，雖皆降爵為公，仍食齊祿，未嘗擯棄。
是年五月，太史令奏稱天文有變，理當(dāng)除舊布新。帝因問彭城公元韶曰：“漢光武何故中興？”對曰：“為誅諸劉不盡?！钡墼唬骸盃栄哉\是?！蹦苏D始平公元世哲等二十五家，囚韶等十九家。其后將如晉陽，乃盡殺諸元?；蜃娓笧橥?，或身嘗貴顯，皆斬于東市。其嬰兒投于空中，承之以矟。前后死者七百二十一人，咸棄尸漳水。剖魚者往往得人指甲，鄴下為之久不食魚。又登金鳳臺，使元黃頭，與諸囚各乘紙鴟以飛，能飛者免死。獨黃頭飛至紫陌乃墜，仍付御史獄，餓殺之。初，韶以高氏婿，寵遇異于諸元。美陽公元暉業(yè)當(dāng)于宮門外罵之曰：“爾不及一老嫗，負璽與人，何不擊碎之！我出此言，知即死，爾亦詎得幾時？”帝殺暉業(yè)。剃元韶鬢須，加之粉黛以自隨，曰：“我以彭城為嬪御?！毖云渑橙跞缗?。韶欲昵帝，故一言起禍，致諸元盡死，身亦幽于地牢，絕食，啖衣袖而死。定襄令元景安欲請改姓高氏，其從兄景皓曰：“大丈夫?qū)幙捎袼椋斡猛呷?！安有棄其本宗而從人之姓者乎？”帝收景皓誅之，而賜景安姓高氏。
帝嗜酒，體日瘠，李后憂之。帝謂之曰：“我常問太山道士：“為天子幾年？’答我三十年。吾思之，得非十年十月十日乎？”又帝初登阼，改年為天保。識者曰：“‘天?！?，剖之為一大人只十，帝其不過十乎？”
太子取名殷，字正道，帝視之不悅，曰：“殷家弟及，‘正’字一止。吾身后兒不得為帝也?！弊笥艺埜闹?，帝曰：“天也，奚改為？”及疾甚，自知不能久，謂李后曰：“人生必有死，何足致惜？但憐正道幼弱，人將奪之耳?！?br>又謂常山王曰：“奪則任汝，慎勿殺也。”遺詔傳位太子。尚書令楊愔、平秦王歸彥、侍中燕子獻、侍郎鄭頤受命輔政。遂崩。帝居位十年，其崩時，果十月十日甲午也。癸未發(fā)喪，群臣無下淚者，唯楊愔涕泗橫流，嗚咽不已。
太子即位，大赦。謚帝曰文宣皇帝，廟號顯祖。尊婁太后為太皇太后，李后為皇太后。
先是高陽王湜，滑稽便辟，有寵于顯祖。常在左右，執(zhí)杖以撻諸王，太皇太后深恨之。及顯祖殂，湜有罪，太后杖之百余，扶歸而卒。方顯祖殺上黨王渙，以其妃李氏配家奴馮文洛。至是太后赦妃還第，而文洛尚懷戀戀，故意修飾，盛服往見。李妃出坐堂上，旁列左右，引文洛跪于階下，數(shù)之曰：“遵難流離，以致身受大辱，志操寡薄，不能捐軀自盡，有愧先王。蒙恩詔得反藩闈，汝是誰家下奴，猶欲見侮！”喝令左右去其衣冠，杖之一百，流血灑地。太后聞之，髡鞭文洛，配甲坊。
先是顯祖崩，常山王居禁中護喪事。太子即位，以天子諒陰，詔演居?xùn)|館，軍國之事，皆先咨決。楊愔以二王地位親逼，恐不利于嗣王，心忌之。
未幾，演出歸第，詔策施行，愔獨主之，多不關(guān)預(yù)?；蛑^演曰：“鷙鳥離巢，必有探卵之患，王不可出居私第?！睏钚葜勓荩莶灰?。休之謂王晞曰：“昔周公朝讀百篇書，夕見七十士，猶恐不足。王何所嫌疑，乃爾拒絕賓客？”
晞以告王，王曰：“昔顯祖之世，群臣皆不自保。今一人垂拱，吾曹亦保優(yōu)閑，何用汲汲?！币蜓猿捜剩媸匚牧贾?。晞曰：“新帝春秋尚富，驟攬萬幾，易為人蔽。殿下以朝夕先后，親承音旨，若使他姓出納詔命，大權(quán)必有所歸。殿下雖欲守藩，其可得乎？借令得遂，沖退自審，家祚得保靈長否？”演默然久之，曰：“何以處我？”晞曰：“周公抱成王，攝政七年，然后復(fù)子明辟。唯殿下處之。”演曰：“我何敢自比周公？”晞曰：“殿下今日地望，欲不為周公得乎！”演不應(yīng)。二月己亥，帝奉顯祖之喪至鄴，太皇太后、皇太后皆行，眾議常山王必當(dāng)留守根本之地。時執(zhí)政已生疑忌，乃敕二王俱從至鄴。外朝聞之，莫不駭愕。演既行，晞出郊送之。演恐有覘察者，命即還城，執(zhí)晞手曰：“努力自慎?！币蜍S馬而去。領(lǐng)軍可朱渾，尚帝姑東平公主，謂執(zhí)政曰：“主少國疑，若不去二王，少主無自安之禮?！睏類?、燕子獻等皆以為然，乃謀處太皇太后于北宮，使歸政皇太后，出二王于外。
先是愔惡天保以來，爵賞多濫，欲加澄汰。先自表解開府，諸凡叨竊恩榮者，皆從黜免。由是嬖寵失職之徒，盡歸心二叔。又高歸彥總知禁旅，發(fā)晉陽時，楊愔敕留從駕五千兵，陰備非常。至鄴數(shù)日，歸彥方知，大慍。故初與楊燕同心，既而中變，盡以疏忌之跡告二王。侍中宋欽道嘗侍東宮，教太子吏事，以舊臣侍側(cè)，奏于帝曰：“二叔威權(quán)既重，宜速去之?！钡墼唬骸翱膳c執(zhí)政共商其事?！睈值饶俗h出二王為刺史。以帝慈仁，恐不聽，乃通啟皇太后，乞主其事。有宮嬪李昌儀者，即高仰密妻，舊名瓊仙，文襄嘗納之為夫人。文襄歿，有寵于婁太后，常居宮中。李太后以其同姓，亦相昵愛，遂以楊愔所啟示之。昌儀陽以為可，而密啟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大怒，即報知二王，令自為計。演乃謀之賀拔仁、斛律金，二人皆曰：“主上幼弱，今欲出大王于外，愔等之心未可問也。異日權(quán)歸他姓，國事正不可料。為大王計，不如收而殺之，以除后患。”演曰：“政自彼操，黨惡者眾，事若不成，反自速禍奈何？”金曰：“此時彼方得志，不以大王為意，乘間猝發(fā)，除之匪難?！毖萑恢?，會愔等又議不可令二王并出，奏以湛鎮(zhèn)晉陽，演錄尚書事，留鄴。
二王乃密結(jié)諸勛貴，伏壯士數(shù)十人于尚書省后室。拜職日，大會百僚，約曰：“行酒至愔等，我各勸雙爵，彼必致辭。我一曰‘執(zhí)酒’，再曰‘執(zhí)酒’，三曰‘何不執(zhí)’，爾等即執(zhí)之?！奔捌?，愔等將往。鄭頤止之曰：“事未可量，不宜輕赴。”愔曰：“吾等至誠體國，豈常山拜職有不赴之理？”
遂會于尚書省。設(shè)宴堂上，坐定，二王殷勤勸酒，連呼執(zhí)者三，伏遂起。愔被執(zhí)，大言曰：“諸王反逆，欲殺忠良耶？尊天子，削諸侯，赤心奉國，何罪之有！”常山王欲緩之，湛曰：“不可?！庇谑侨葋y毆，愔及可朱渾、宋欽道皆頭面破血。各以十人持之。燕子獻多力，頭又少發(fā)，握其首脫去，排眾走出門，斛律光逐而擒之。子獻嘆曰：“大丈夫為計遲，乃至于此。”
又使薛孤延執(zhí)鄭頤于尚藥局，頤嘆曰：“不用智者言，以至于此，豈非命也。”演乃與湛、歸彥、賀拔仁、斛律金執(zhí)縛愔等，掖入云龍門。都督叱利騷、儀同成休寧皆拔刃呵演。歸彥諭之，不從。歸彥久為領(lǐng)軍，軍士素服，諭之皆弛仗，休寧嘆息而退。叱利騷挺立如故，遂殺之。演同群臣入至昭陽殿，湛及歸彥監(jiān)愔等在朱華門外。內(nèi)廷聞變，帝與太皇太后、李太后并出。太皇太后坐殿上，太后及帝側(cè)立。演伏階前叩頭，進言曰：“臣與陛下，骨肉至親。
楊遵彥等獨擅朝權(quán)，威福由己，自王公以下，皆重足屏氣，共相唇齒，以成亂階。若不早圖，必為宗社之害。臣與湛為社稷事重，賀拔仁、斛律金惜獻武皇帝大業(yè)，不忍喪于權(quán)臣之手，共執(zhí)遵彥等入宮。未敢刑戮，請俟圣裁。專擅之罪，誠當(dāng)萬死?！碑?dāng)是時，庭中及兩廡衛(wèi)士二千余人，皆被甲待詔。
武衛(wèi)娥永樂武力絕倫，素為顯宗所厚，叩刀仰視，帝不一睨。太皇太后喝令卻仗，不退，又厲聲曰：“奴輩即今頭落乃卻？”永樂內(nèi)刃而泣。太皇太后因問：“楊郎何在？”賀拔仁曰：“一眼已出?！碧侍髳砣辉唬骸皸罾珊嗡転椋羰关M不佳耶？”乃讓帝曰：“此等懷逆，欲弒我二子，次將及我，爾何為縱之？”帝素吃訥，倉猝不知所言。太皇太后怒且悲曰：“豈可使我母子受漢老嫗斟酌！”太后拜謝，演叩頭不已，誓言：“臣無異志，但欲去逼，免死而已?！碧侍笾^帝曰：“何不安慰爾叔？”帝乃曰：“天子亦不敢為叔惜，況此漢輩？但丐兒命，此屬任叔父處分?！碧侍竺輳?fù)位，演遂傳帝旨，皆斬之。湛恨鄭頤昔嘗讒己，先拔其舌，后斬其首。又斬娥永樂于華林園。婁太后本不忍殺愔，臨其喪，哭曰：“楊郎忠而獲罪，惜哉！”以御金為之一眼，親內(nèi)之，曰：“以表吾意?！毖菀嗷跉⒅?，乃下詔，罪止一身，家屬不問。以趙彥深代愔總機務(wù)。楊休之私語人曰：“將涉千里，殺騏驎而策蹇驢，良可悲也?！?br>戊申，演為大丞相、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湛為太傅、京機大都督。段韶為大將軍，平陽王淹為太尉，歸彥為司徒，彭城王浟為尚書令。政無大小，一稟大丞相主持。三月甲寅，演以晉陽重地，自往鎮(zhèn)守。既至，以王晞為司馬，謂之曰：“不用卿言，幾至傾覆。今君側(cè)雖清，終當(dāng)何以處我？”
晞曰：“殿下往時地位，猶可以名教自處。今日事勢，遂關(guān)天時，非復(fù)人理所及?！毖菽弧Ｓ忠詴劄槲氖?，恐不允武將之意，晝則不接，夜則載入與語，嘗在密室謂晞曰：“比王侯諸貴每相敦迫，言我違天不祥，恐有變起，吾欲以法繩之，可乎？”晞曰：“朝廷比者疏遠骨肉，殿下倉卒所行，非復(fù)人臣之事。芒刺在背，上下相疑，何由可久！殿下雖欲謙退，秕糠神器，實違上天之意，墜先帝之基?！毖菰唬骸扒浜胃野l(fā)此言？亦將致卿于法。”晞見其言厲而色和，乃曰：“天時人事，皆無異謀，是以冒犯鐵鉞，抑亦神明所贊耳?！毖菰唬骸罢y匡時，方俟圣哲，吾何敢私議。子其慎之，幸勿亂言?！闭勚粮睿瑫勀送?。但未識言者紛紛，常山能終守臣節(jié)否，且俟下文再說。
帝怒臨漳令嵇曄、舍人李文師，以賜臣下為奴。侍郎鄭頤問尚書王昕曰：“自古無朝士為奴者?！标吭唬骸盎訛橹??！鳖U以白帝，曰：“王元景以嵇、李二臣為奴，同于箕子，是比陛下于桀、紂也。”帝銜之。俄而，帝與朝臣酣飲，昕稱疾不至。帝遣騎召之，見昕方搖膝長吟，騎以白帝，帝益怒。及昕至，遂斬于殿前，投尸漳水。
帝如北城，就視永安、上黨二王于地牢，臨穴謳歌，令二王和之。二王懼怖且悲，不覺聲顫。帝愴然為之下泣，將赦之。長廣王湛素與浚不睦，進曰：“猛虎安可出穴？”帝默然。浚聞其言，呼湛小字曰：“步落稽，與汝何仇，而必殺我？但汝之忍心，皇天見之！”帝亦以浚與渙皆有雄略，恐為后害，乃自刺之。又使劉桃枝就籠亂刺，槊每下，浚、渙輒以手拉折之，號哭呼天。于是薪火亂投，燒殺之，填以土石。后出其尸，皮發(fā)皆盡，尸色如炭。遠近為之痛憤。仆射崔暹卒，帝親臨其喪，哭之，謂暹妻李氏曰：“頗憶暹乎？”其妻曰：“結(jié)發(fā)義深，實懷追憶?！钡墼唬骸凹葢浿?，自往省?！?br>手斬其頭，擲于墻外。高德政與楊愔同相，愔常忌之。帝狂于飲，德政數(shù)強諫。帝不悅，謂左右曰：“德政恒以精神凌逼人?！钡抡郑Q疾不朝。帝謂愔曰：“我大憂德政病?！睂υ唬骸氨菹氯粲脼榧街荽淌罚‘?dāng)自差?！钡蹚闹?。德政見徐書，即起。帝大怒，召德政，謂曰：“聞爾病，我為爾針?！?br>親以小刀刺之，血流沾地。又使曳下，斬去其足。桃枝執(zhí)刀不敢下，帝責(zé)桃枝曰：“爾頭即落地。”桃枝乃斬其足之三指。帝猶怒，囚之門下，夜以氈輿載還家。明日，德政妻出珍寶四床，欲以寄人。帝奄至其宅，見之，怒曰：“我內(nèi)府猶無是物，爾乃有此?！痹懰鶑牡?，皆諸元所賂，遂曳出斬之。妻出拜，又斬之，并殺其子伯堅。
先是齊受魏禪，魏之宗室諸王，雖皆降爵為公，仍食齊祿，未嘗擯棄。
是年五月，太史令奏稱天文有變，理當(dāng)除舊布新。帝因問彭城公元韶曰：“漢光武何故中興？”對曰：“為誅諸劉不盡?！钡墼唬骸盃栄哉\是?！蹦苏D始平公元世哲等二十五家，囚韶等十九家。其后將如晉陽，乃盡殺諸元?；蜃娓笧橥?，或身嘗貴顯，皆斬于東市。其嬰兒投于空中，承之以矟。前后死者七百二十一人，咸棄尸漳水。剖魚者往往得人指甲，鄴下為之久不食魚。又登金鳳臺，使元黃頭，與諸囚各乘紙鴟以飛，能飛者免死。獨黃頭飛至紫陌乃墜，仍付御史獄，餓殺之。初，韶以高氏婿，寵遇異于諸元。美陽公元暉業(yè)當(dāng)于宮門外罵之曰：“爾不及一老嫗，負璽與人，何不擊碎之！我出此言，知即死，爾亦詎得幾時？”帝殺暉業(yè)。剃元韶鬢須，加之粉黛以自隨，曰：“我以彭城為嬪御?！毖云渑橙跞缗?。韶欲昵帝，故一言起禍，致諸元盡死，身亦幽于地牢，絕食，啖衣袖而死。定襄令元景安欲請改姓高氏，其從兄景皓曰：“大丈夫?qū)幙捎袼椋斡猛呷?！安有棄其本宗而從人之姓者乎？”帝收景皓誅之，而賜景安姓高氏。
帝嗜酒，體日瘠，李后憂之。帝謂之曰：“我常問太山道士：“為天子幾年？’答我三十年。吾思之，得非十年十月十日乎？”又帝初登阼，改年為天保。識者曰：“‘天?！?，剖之為一大人只十，帝其不過十乎？”
太子取名殷，字正道，帝視之不悅，曰：“殷家弟及，‘正’字一止。吾身后兒不得為帝也?！弊笥艺埜闹?，帝曰：“天也，奚改為？”及疾甚，自知不能久，謂李后曰：“人生必有死，何足致惜？但憐正道幼弱，人將奪之耳?！?br>又謂常山王曰：“奪則任汝，慎勿殺也。”遺詔傳位太子。尚書令楊愔、平秦王歸彥、侍中燕子獻、侍郎鄭頤受命輔政。遂崩。帝居位十年，其崩時，果十月十日甲午也。癸未發(fā)喪，群臣無下淚者，唯楊愔涕泗橫流，嗚咽不已。
太子即位，大赦。謚帝曰文宣皇帝，廟號顯祖。尊婁太后為太皇太后，李后為皇太后。
先是高陽王湜，滑稽便辟，有寵于顯祖。常在左右，執(zhí)杖以撻諸王，太皇太后深恨之。及顯祖殂，湜有罪，太后杖之百余，扶歸而卒。方顯祖殺上黨王渙，以其妃李氏配家奴馮文洛。至是太后赦妃還第，而文洛尚懷戀戀，故意修飾，盛服往見。李妃出坐堂上，旁列左右，引文洛跪于階下，數(shù)之曰：“遵難流離，以致身受大辱，志操寡薄，不能捐軀自盡，有愧先王。蒙恩詔得反藩闈，汝是誰家下奴，猶欲見侮！”喝令左右去其衣冠，杖之一百，流血灑地。太后聞之，髡鞭文洛，配甲坊。
先是顯祖崩，常山王居禁中護喪事。太子即位，以天子諒陰，詔演居?xùn)|館，軍國之事，皆先咨決。楊愔以二王地位親逼，恐不利于嗣王，心忌之。
未幾，演出歸第，詔策施行，愔獨主之，多不關(guān)預(yù)?；蛑^演曰：“鷙鳥離巢，必有探卵之患，王不可出居私第?！睏钚葜勓荩莶灰?。休之謂王晞曰：“昔周公朝讀百篇書，夕見七十士，猶恐不足。王何所嫌疑，乃爾拒絕賓客？”
晞以告王，王曰：“昔顯祖之世，群臣皆不自保。今一人垂拱，吾曹亦保優(yōu)閑，何用汲汲?！币蜓猿捜剩媸匚牧贾?。晞曰：“新帝春秋尚富，驟攬萬幾，易為人蔽。殿下以朝夕先后，親承音旨，若使他姓出納詔命，大權(quán)必有所歸。殿下雖欲守藩，其可得乎？借令得遂，沖退自審，家祚得保靈長否？”演默然久之，曰：“何以處我？”晞曰：“周公抱成王，攝政七年，然后復(fù)子明辟。唯殿下處之。”演曰：“我何敢自比周公？”晞曰：“殿下今日地望，欲不為周公得乎！”演不應(yīng)。二月己亥，帝奉顯祖之喪至鄴，太皇太后、皇太后皆行，眾議常山王必當(dāng)留守根本之地。時執(zhí)政已生疑忌，乃敕二王俱從至鄴。外朝聞之，莫不駭愕。演既行，晞出郊送之。演恐有覘察者，命即還城，執(zhí)晞手曰：“努力自慎?！币蜍S馬而去。領(lǐng)軍可朱渾，尚帝姑東平公主，謂執(zhí)政曰：“主少國疑，若不去二王，少主無自安之禮?！睏類?、燕子獻等皆以為然，乃謀處太皇太后于北宮，使歸政皇太后，出二王于外。
先是愔惡天保以來，爵賞多濫，欲加澄汰。先自表解開府，諸凡叨竊恩榮者，皆從黜免。由是嬖寵失職之徒，盡歸心二叔。又高歸彥總知禁旅，發(fā)晉陽時，楊愔敕留從駕五千兵，陰備非常。至鄴數(shù)日，歸彥方知，大慍。故初與楊燕同心，既而中變，盡以疏忌之跡告二王。侍中宋欽道嘗侍東宮，教太子吏事，以舊臣侍側(cè)，奏于帝曰：“二叔威權(quán)既重，宜速去之?！钡墼唬骸翱膳c執(zhí)政共商其事?！睈值饶俗h出二王為刺史。以帝慈仁，恐不聽，乃通啟皇太后，乞主其事。有宮嬪李昌儀者，即高仰密妻，舊名瓊仙，文襄嘗納之為夫人。文襄歿，有寵于婁太后，常居宮中。李太后以其同姓，亦相昵愛，遂以楊愔所啟示之。昌儀陽以為可，而密啟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大怒，即報知二王，令自為計。演乃謀之賀拔仁、斛律金，二人皆曰：“主上幼弱，今欲出大王于外，愔等之心未可問也。異日權(quán)歸他姓，國事正不可料。為大王計，不如收而殺之，以除后患。”演曰：“政自彼操，黨惡者眾，事若不成，反自速禍奈何？”金曰：“此時彼方得志，不以大王為意，乘間猝發(fā)，除之匪難?！毖萑恢?，會愔等又議不可令二王并出，奏以湛鎮(zhèn)晉陽，演錄尚書事，留鄴。
二王乃密結(jié)諸勛貴，伏壯士數(shù)十人于尚書省后室。拜職日，大會百僚，約曰：“行酒至愔等，我各勸雙爵，彼必致辭。我一曰‘執(zhí)酒’，再曰‘執(zhí)酒’，三曰‘何不執(zhí)’，爾等即執(zhí)之?！奔捌?，愔等將往。鄭頤止之曰：“事未可量，不宜輕赴。”愔曰：“吾等至誠體國，豈常山拜職有不赴之理？”
遂會于尚書省。設(shè)宴堂上，坐定，二王殷勤勸酒，連呼執(zhí)者三，伏遂起。愔被執(zhí)，大言曰：“諸王反逆，欲殺忠良耶？尊天子，削諸侯，赤心奉國，何罪之有！”常山王欲緩之，湛曰：“不可?！庇谑侨葋y毆，愔及可朱渾、宋欽道皆頭面破血。各以十人持之。燕子獻多力，頭又少發(fā)，握其首脫去，排眾走出門，斛律光逐而擒之。子獻嘆曰：“大丈夫為計遲，乃至于此。”
又使薛孤延執(zhí)鄭頤于尚藥局，頤嘆曰：“不用智者言，以至于此，豈非命也。”演乃與湛、歸彥、賀拔仁、斛律金執(zhí)縛愔等，掖入云龍門。都督叱利騷、儀同成休寧皆拔刃呵演。歸彥諭之，不從。歸彥久為領(lǐng)軍，軍士素服，諭之皆弛仗，休寧嘆息而退。叱利騷挺立如故，遂殺之。演同群臣入至昭陽殿，湛及歸彥監(jiān)愔等在朱華門外。內(nèi)廷聞變，帝與太皇太后、李太后并出。太皇太后坐殿上，太后及帝側(cè)立。演伏階前叩頭，進言曰：“臣與陛下，骨肉至親。
楊遵彥等獨擅朝權(quán)，威福由己，自王公以下，皆重足屏氣，共相唇齒，以成亂階。若不早圖，必為宗社之害。臣與湛為社稷事重，賀拔仁、斛律金惜獻武皇帝大業(yè)，不忍喪于權(quán)臣之手，共執(zhí)遵彥等入宮。未敢刑戮，請俟圣裁。專擅之罪，誠當(dāng)萬死?！碑?dāng)是時，庭中及兩廡衛(wèi)士二千余人，皆被甲待詔。
武衛(wèi)娥永樂武力絕倫，素為顯宗所厚，叩刀仰視，帝不一睨。太皇太后喝令卻仗，不退，又厲聲曰：“奴輩即今頭落乃卻？”永樂內(nèi)刃而泣。太皇太后因問：“楊郎何在？”賀拔仁曰：“一眼已出?！碧侍髳砣辉唬骸皸罾珊嗡転椋羰关M不佳耶？”乃讓帝曰：“此等懷逆，欲弒我二子，次將及我，爾何為縱之？”帝素吃訥，倉猝不知所言。太皇太后怒且悲曰：“豈可使我母子受漢老嫗斟酌！”太后拜謝，演叩頭不已，誓言：“臣無異志，但欲去逼，免死而已?！碧侍笾^帝曰：“何不安慰爾叔？”帝乃曰：“天子亦不敢為叔惜，況此漢輩？但丐兒命，此屬任叔父處分?！碧侍竺輳?fù)位，演遂傳帝旨，皆斬之。湛恨鄭頤昔嘗讒己，先拔其舌，后斬其首。又斬娥永樂于華林園。婁太后本不忍殺愔，臨其喪，哭曰：“楊郎忠而獲罪，惜哉！”以御金為之一眼，親內(nèi)之，曰：“以表吾意?！毖菀嗷跉⒅?，乃下詔，罪止一身，家屬不問。以趙彥深代愔總機務(wù)。楊休之私語人曰：“將涉千里，殺騏驎而策蹇驢，良可悲也?！?br>戊申，演為大丞相、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湛為太傅、京機大都督。段韶為大將軍，平陽王淹為太尉，歸彥為司徒，彭城王浟為尚書令。政無大小，一稟大丞相主持。三月甲寅，演以晉陽重地，自往鎮(zhèn)守。既至，以王晞為司馬，謂之曰：“不用卿言，幾至傾覆。今君側(cè)雖清，終當(dāng)何以處我？”
晞曰：“殿下往時地位，猶可以名教自處。今日事勢，遂關(guān)天時，非復(fù)人理所及?！毖菽弧Ｓ忠詴劄槲氖?，恐不允武將之意，晝則不接，夜則載入與語，嘗在密室謂晞曰：“比王侯諸貴每相敦迫，言我違天不祥，恐有變起，吾欲以法繩之，可乎？”晞曰：“朝廷比者疏遠骨肉，殿下倉卒所行，非復(fù)人臣之事。芒刺在背，上下相疑，何由可久！殿下雖欲謙退，秕糠神器，實違上天之意，墜先帝之基?！毖菰唬骸扒浜胃野l(fā)此言？亦將致卿于法。”晞見其言厲而色和，乃曰：“天時人事，皆無異謀，是以冒犯鐵鉞，抑亦神明所贊耳?！毖菰唬骸罢y匡時，方俟圣哲，吾何敢私議。子其慎之，幸勿亂言?！闭勚粮睿瑫勀送?。但未識言者紛紛，常山能終守臣節(jié)否，且俟下文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