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代金定樹春改妝　憶柳郎月姑關(guān)情

作者：無名氏

先說沈月姑在家專候接得嫂嫂過門，好不高興。愛珠等六人不約而同，都來相送。到了張家，先與柳大娘見禮，微笑道：“嫂子實在欺我等，雖然沖喜無成花燭之禮，亦應(yīng)該通知我們才是。”柳大娘聽說，眉頭一皺道：“此事莫要提起，又兼他哥往杭州公差，不在此地，并非相欺?！?br>六位姑娘看見柳大娘不樂言談，聽了此話一齊不解其故，即抬身上樓，柳大娘亦上樓。金定抽身迎接，愛珠問道：“五妹看你眉頭不展，面帶愁容，未知有何不悅？莫非怪我們來遲了！這是彼此沒一口兒通知，因聞傳說，方才曉得，故來送你?！?br>金定道：“姐姐們說哪里話？我自怨紅顏命薄，生身父母早亡，留我一伶仃孤苦女子，被兄嫂欺侮?！辈袼刎懡鈩裾f：“平日賢妹聰明，今日不會說了此話，已然高堂雙亡，有兄嫂在，須憑兄嫂做主，理當(dāng)順兄嫂之命為是?！?br>眾姐妹一人一句地勸；獨有柳大娘沒一句話兒，只是呆坐看她。哪知金定性如烈火，決不允從，說道：“眾姐妹再若多言，我即時就尋死路?！?br>小桃叫道：“眾位小姐不必勸了，外邊去閑話罷?！绷竽锛赐娊忝靡粕彶较聵?。小桃隨后亦來，大家猜不出金定心內(nèi)的緣故。小桃快嘴道：“小姐們不曉得么！待丫頭說出一句話來，真正笑殺。”
眾位小姐問道：“什么事情，什么好笑？”
那小桃就將柳大爺男扮女妝，要代張小姐往沈家之事，如何打扮從頭至尾，一一說明。眾姐妹聽得此話，真?zhèn)€一齊笑得連口兒都歪了。于是大家那夜就在張府安歇。到了次日天明，俱各梳洗明白。柳大娘請樹春入內(nèi)，姊弟見過禮。柳大娘吩咐道：“賢弟今番若改妝到沈家，一切行為要緊牢記在心；倘或機關(guān)敗露，難保其中賭氣?！?br>樹春搖手道：“姐姐不須煩惱，小弟記得。包管沒有什么賭氣?！?br>柳大娘是難放得心，再三叮嚀。小桃說：“大娘不必再言了，只要大爺凡事舉動仔細(xì)些，不可露出馬腳為是?？炜齑虬缙饋?，恐怕沈家那邊人來，來不及了?！?br>樹春即與大娘入內(nèi)堂，卸下衣巾，脫了靴子。通身換了婦人衣裳，穿好大紅綾繡花高底鞋子，收好腳帶，把羅裙放落拖地遮掩，打扮停當(dāng)。柳大娘見了，一時又好氣又好笑：氣的是金定不肯允從無奈做下此事，笑的是樹春打扮的果然活像，實難看出。只是心中還怕樹春露出勾當(dāng)，做什么勾當(dāng)出了丑。旁邊丫環(huán)笑個不祝小桃連忙去請眾位小姐出來觀看，六位小姐走出來，在屏風(fēng)背后觀看。樹春明知姊妹偷看，故意妝成許多妖嬌形態(tài)。眾位姑娘笑得肚腸都打結(jié)了，指住金定說：“五妹，他打扮起來，真?zhèn)€像你。實在難辨。”
金定只有事在心，見此情景，覺得滿面通紅，無言無語，呆呆的。恰好沈家迎親轎子已到，跟來的使女梅香老嫗入內(nèi)見過大娘，叩首見禮。大娘留眾人堂上待茶，小桃同了樹春到金定房中，吩咐說：“大爺尊重些，待我請眾位內(nèi)小姐進來，假做與你送轎子的?！?br>樹春道：“須要七位一齊請來方好。”
小桃說：“這個使不得，若再請金定姑娘出來，被他們瞧見，那時露出馬腳來，如何是好？”
樹春稱是?！?br>你快去請六位姑娘進來。”
一時心下自覺樂意。難得小桃乖巧，識我心中之事，請了六位美人出來，我得與相近相親。那小桃向眾位姑娘道：“你們各位小姐，須到房中陪伴一時，送了上轎，倘沈家之人進入房里，見無一人伴他，恐怕他們疑心看破了，反為不美?！?br>六位姐姐皆道有理，便邀大娘一齊來至金定房中。恰好沈家打發(fā)來接的丫環(huán)婆子，亦同進房。與金定跟前叩見了禮，六位小姐端坐房里，無言無語的。那外邊又來了媒人卞文加，柳大娘與卞文加相見。文加曉得永林公事到省，不在家中，卞文加與永林原是相知好友，時常往來，當(dāng)下柳大娘請了卞文加進入內(nèi)堂待茶，言語之間，酒席已好，留住在書房款待，命小使陪伴斟酒。內(nèi)堂亦備一席款待眾姊妹，又到金定房中細(xì)細(xì)囑咐說：“賢弟，今日之事，出于無奈。你須尊重，切不可漏出機關(guān)，做甚勾當(dāng)?shù)氖鲁鰜?。那時帶累了你?！?br>樹春答應(yīng)：“曉得。姐姐只管放心?！毙√业溃骸拔译S大爺前去，觀我咳嗽為號，須要記得。”
樹春答應(yīng)了。一時酒席已散。外間卞文加催請上轎。樹春即假做兩眼帶淚的模樣，說道：“嫂嫂；我與你往日如姊妹一般，哪知今日分開?！?br>柳大娘忍住答說：“姑娘，勸你放心，切莫心焦。待姑夫痊愈，自然接你回家?！?br>樹春立起身來，左手執(zhí)著華愛珠，右手執(zhí)著柴素貞，面照面的聲聲叫道：“姐姐，原望與你生死不分，哪知今日與姐姐分手而別。未知何日再得重新敘舊？”華愛珠、柴素貞滿面通紅，又不敢露出機關(guān)來，只得勉強應(yīng)說：“賢妹且自放心，此去沖喜，但愿妹夫除了災(zāi)難，嫂嫂接你回家，依舊團敘?！睒浯悍帕耸郑謥沓蹲√锛医忝玫氖终f道：“我和你分開之后，要怎樣了哪？恨我命苦，今日分開而別，何日再能會面！”
田氏姐妹心下想道：“算來他是我的丈夫，今日被他作耍，只得忍氣吞聲?！?br>沒奈何應(yīng)說：“賢妹，只管安心前去，有日回歸，依舊是一樣相見。”
樹春又向陸素娥、陸翠娥說：“二位賢妹，實指望地久天長，同在一處；哪知今日分拋兩處，何時得重相會？越思越想越把心焦?！?br>樹春一頭說，一頭把手拉住，惹得二位姊妹滿臉漲紅說道：“姊姊可免煩惱，八妹月姑在那邊，得與姊姊做個伴兒，早晚解寂寞?！?br>只見小桃向前催促上轎，那邊金定躲在暗房中悄悄瞧看，見柳樹春如此模樣做態(tài)，幾乎笑殺。只見數(shù)人扶他下樓，又把手巾假意拭那眼睛。小桃扶了上轎，丫環(huán)婆子在后跟隨而去。眾姊妹忍不住笑個不了，只有柳大娘皺得雙眉，心中不悅。
眾位姑娘看看天晚，各各辭別，柳大娘苦留不住，姑嫂二人只得殷勤作別。不時，轎到沈府。沈員外拉進媒人在書房中款待，月姑接著柳樹春，挽手來拉祝因樹春打扮與金定一些不差，實在難看得真假，惟金蓮可辨。又穿著高底靴子，將裙放下遮住，況又天色已晚，并不留心觀看。那時月姑挽住樹春的手笑道：“如今姐姐是嫂嫂稱呼了?！?br>樹春此刻做得如癡子一般，不敢言語。小桃服侍參天地祖先，參祠參灶明白，然后拜見公婆，姑娘嫂嫂見禮。那丫頭婦女一齊上前要見新人，樹春滿面羞慚，口中不語，心下自想道：“我一個英烈男子，算來今日做下這般事，只為張金定一人。不知金定可算得我心中事情么？”
偷眼看見月姑，果然生得俊俏可愛。月姑見了假金定面孔，就想到樹春，我若終身配得此人實在三生有幸。那沈員外在書房伴著文加飲酒，安人笑臉叫聲：“媳婦，今日這般褻著，只為你夫病重，危在旦夕。全仗你賢惠，若得我兒身中康健，足感媳婦之力?！?br>樹春正要回答，小桃恐怕露出馬腳，即時咳嗽幾聲。樹春即便住口不言，微微點頭。月姑見小桃一聲奇怪咳嗽，把眼看著不放。小桃伶俐，明曉得月姑心內(nèi)有些疑惑，登時說謊道：“不知吃下什么東西，惹俺一時要咳的緊?！?br>少刻備好佳肴，新媳婦居正位。安人旁邊陪席，側(cè)首是月姑坐的，各人把酒相敬。樹春是不開口吃的，亦不開口說的。安人吩咐春梅秋菊服侍新娘子安歇。小桃說道：“我家小姐，理當(dāng)陪伴安人才是。怎好獨自安歇？”
樹春聞言，惹得滿腹氣殺。月姑站起身來，笑向安人道：“向來嫂嫂與女兒是姊妹稱呼，今宵可同女兒一房睡罷?！?br>安人道：“既如此，與你安歇罷了?！?br>樹春心中暗暗歡喜，小桃急壞，忙插嘴把手搖道：“姑嫂同房，真正不好，倒是陪伴安人的是?！?br>月姑說：“嫂嫂，莫聽小桃之言，偏要在我房中睡。我和你今夜共枕同床，談?wù)勗拑海f到天明，豈不妙哉！”
樹春小聲道：“姑娘，今夜我們姑嫂同床合枕，料亦無妨。小桃休要多言，誰要與你主張?！?br>小桃聽見，更加著急，氣得一腹敢怒而不敢言。安人心內(nèi)想道：“她們向來姐妹親熱，宿在我房不便。今夜待她姑嫂作伴便了。”
即叫聲：“女兒，你與嫂嫂進房去罷?！?br>月姑就應(yīng)道：“曉得”。安人自去看視沈上卿了。一班使女們收拾殘肴，桌椅家伙，亦往廚下去了。只剩下她姑嫂二人。樹春心中暗暗想道，“縱然我面貌與金定相似，為何聲音也聽不出么？看她全然不知真假，今夜又要與我同床合枕，免不得也要與她興云作雨起來。唉！且住了！倘或被她叫喊起來，如何是好？不免先將言語試探其心，看月姑怎么心事，便可于中取事罷了?！?br>月姑此時想著：今朝看了張家姐姐之面，頓然想起杭州柳樹春，何時得與他說一句知心話兒，共枕同床，成就美事，方能完了三生夙愿。月姑想到情濃之處，一時出了神，不覺呆呆立著。樹春看見叫道：“姑娘，你方才歡天喜地而來，進入房中，不覺愁容滿面，是何緣故？”
月姑定了神應(yīng)道：“我只為哥哥的病體不輕，擔(dān)擱嫂嫂夫妻兩字虛名?！?br>樹春說：“姑娘此言不必提起。今日說是沖喜，所以勉強而來。倘然你哥哥病體痊安，要與我完婚，那時斷斷不能的?！痹鹿妹柕溃骸吧┥┖纬龃搜?？請道其詳?！睒浯汗首麟y道：“我若與你說出心事，恐你不肯周全，反要生端。”月姑再三問道：“嫂嫂，憑你有什么天大心事，說與我知道，決不多言?！?br>樹春道：“既如此，閉上房門，同到內(nèi)房去說罷?！?br>月姑忙去閉上房門，挽了樹春的手，進入內(nèi)房。一同坐下，樹春道：“賢妹，我說出話來，休要見笑。斷然不可與別人聞知?！?br>月姑應(yīng)道：“這個自然，不妨只管說來?！?br>樹春道：“就是那大鬧三山館的柳樹春，他與我哥哥是郎舅之親，故此留在我家居祝與愚姊雙雙通了情事。并非愚姊輕狂，忘了禮法，只為愛他人品俊秀，蓋世難尋；已經(jīng)與他立下三生誓愿，實難與你哥哥再結(jié)姻緣了。賢妹你乃聰明伶俐之人，與我周全設(shè)一計策，和你將身同配此人，豈不大好！”
月姑聽見，心下沉吟道：“原來他有楊山，忘卻洞庭，我為柳郎，時刻思想，那日在華府花園說起移墨珠，原有些奇怪；我觀繼母為人很有見識，忽然把二位姐姐許配了他?！?br>樹春見月姑沉吟不語，料她必然動心，待我再逗她幾句，便好乘機向她說個明白。不但盡了今夜歡愛，而且姻緣從此可圖。算計定了，即說道：“妹妹，我是個女中丈夫，難道把此無根之話來哄妹妹？那樹春是個極風(fēng)流的性情，才貌全佳，也是世間罕有的。”
月姑說：“嫂嫂，休如此莽撞，悄悄言說，私情須低聲些，全不妨事。倘然被人聽見，你也無容，我也無顏?！睒浯旱溃骸百t妹，若怕羞恥，無了主意，豈非錯過姻緣？”月姑說：“嫂嫂，你如今曉得他風(fēng)流俊俏，妹子是不曾見過的?！睒浯旱溃骸澳侨湛待堉?，難道不曾見么？”月姑道：“打鬧之時，哪里看得明白?！?br>樹春道：“賢妹，你若要看風(fēng)流柳樹春，與我容額一般形樣，今宵房內(nèi)無人，在此待我學(xué)了樹春的模樣，與賢妹一看?！?br>一頭說，將身挨近月姑身邊，兩只手捧住香腮，一邊親了幾個嘴。月姑將手一推道：“休得如此?！?br>樹春轉(zhuǎn)了身軀，一只手勾住她的粉頸，一只手摸到胸前兩乳道：“我那美人！”
月姑道：“你我俱是裙釵之女，縱然學(xué)了風(fēng)流，也無甚意味情趣的。”樹春道：“賢妹，若然今日柳樹春在此，便要怎么樣？”月姑一時無言，只說道：“不曉得?！?/div>

第九回 代金定樹春改妝 憶柳郎月姑關(guān)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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